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聯帥孫傳芳:北洋兵戈之九

第4章 第四章為上司進京見皇上

一場驚天動地的大革命,使武昌小鎮頓時成了名揚天下的勝地。她的姐妹鎮漢口、漢陽同時出了名。從而,武漢三鎮成了關係中國命運的地方。 武漢,地處長江中游,是長江和漢水的交會處,素有“九省通衢”之稱;京漢鐵路之修成,粵漢鐵路之大力興修,使這裡成為中國腹地水陸交通之樞紐地。爭奪天下的政治家、軍事家,無不把目光死死地盯在這裡。 王占元是l913年夏移軍信陽的,初為鎮壓“二次革命”,後專職豫南剿匪,被任命為“豫南剿匪總司令”。剿滅白朗起義軍有功,1914年4月任湖北軍務幫辦,從信陽移軍武漢。對於武漢,王占元既是垂慕已久,且並又是不陌生的地方。武昌起義時,王占元的第三協編入第一軍,便奉清政府命來武漢鎮壓,在馮國璋指揮下,武昌起義後的第17天(即10月27日)即從革命軍手中奪取漢口,縱兵燒殺搶掠,極為殘忍。 ll月,又奪取漢陽,使革命軍孤守武昌,陷於困境。王占元因“戰功”受到清政府賞賜,晉升為二鎮統制,後改制為二師師長,駐保定、永平一帶。此番駐鄂,王占元野心勃勃,想著再攀高枝。然而,他畢竟腹中空空,只會養馬、打旗,再就是匹夫之勇。現在,他成一個省的軍務幫辦了,他更需要有一個人為他出謀劃策。這個人就是孫傳芳。

王占元帶著孫傳芳在武漢住定之後,二人來到密室,便商討起支撐局面的大計。 “馨遠,咱們總算有自己的地盤哩,往後的事,是守住這片地盤,壯大這片地盤。我心裡有幾句話,覺得該對你說明哩,你能聽聽嗎?” 孫傳芳不加思索地說:“王師長,你咋說這話哩?你是誰、我是誰?什麼時候不聽你的話了嗎?” 王占元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是的,不分彼此,我也是為長遠打算。看來,咱們要在湖北盤騰幾年哩,盤騰好呢,咱們都有個理想的前程;盤騰不好呢,也許會被別人擠出去。”說這番話時,王占元有點傷感。 “我——也就罷哩,轉眼便是60歲的人,沒嘛盼頭哩。我只是想著你。你才剛剛30歲,古語說'三十而立',我得讓你立得起,立得好!一句話:湖北得是你孫馨遠的。有了湖北,然後再向外飛,一翅飛它三千里!”

王占元的話說得沉沉甸甸,有理有情,孫傳芳聽得入耳人心。大受感動。 “別看王子春老粗一個,人情味競甚足呢!”原先,孫傳芳只把王占元看成是一個“上司”,是一個能管著他的人,台階比他站得高一層,有時望著他的臉色行事,那隻是一種程序、階梯的公式,他卻並不敬仰他什麼——包括人品、才智——;另外,從內心裡說,孫傳芳卻隱瞞著瞧不起他的情緒。現在,幾年的共同歲月,孫傳芳的連連升騰,王占元對他信任的不斷加厚;尤其是入鄂之後的這一番肺腑之言,都使孫傳芳的固有情緒發生了巨變;他覺得王占元那麼樸實,淳厚,待人那麼真誠而那麼麼無私,簡直像一個慈祥的老祖母! “王師長,”孫傳芳也把心掏出來了,“傳芳說一句粗俗的話,25歲前,我的身子和心肝是父母的;25歲後,我的身子和心肝就都是師長你給的哩。往後要咋幹,你只管說,我赴湯滔火都不辭!”“你說錯了不是?”王占元誠誠實實地說:“我早說過,二鎮也好,二師也好,你是主心骨。往後要咋幹,是你說了算。我是一根指揮棒,棒把在你手裡。”又說:“你這麼滿肚子學問的人不出謀劃策,讓我大老粗東一鋃頭西一斧地去砍,還不得全砍得稀巴爛呢!咱們關起門來說'家裡'的話,湖北軍務上的事,往後咱們就一文一武,文武配合。”

“這……這……這怕不行吧?”孫傳芳不敢越權,他接觸的軍閥中,十有八九過於自信,覺得自己什麼都行,那有承認自己不行的?王占元如此坦誠,果然是真,也不失為開明。但孫傳芳卻心中無底。 王占元突然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說:“馨遠,我明白了。你是覺得有礙身份,怕說話沒份量。不用怕,明天我就向陸軍部報告,晉升你為混成旅旅長。” “王師長,不是,不是……”孫傳芳忙解釋。 “不用再說哩”,王占元說:“該我辦的事我一定辦好。以後,你就只管放寬心地去出謀劃策!” 辛亥武昌之役,徹底動搖了大清王朝腐敗統治。武昌起義之後,各省紛紛響應。當年l2月29日有l7省代表參加的在南京召開的“國民大會”推選孫中山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只過了46天,即到了1912年2月13日,因為與袁世凱妥協,孫中山的臨時大總統便辭職了。從此,袁世凱便成了中國的統治者——袁世凱是北洋軍的締造者,他就是憑著手中的強大北洋軍才挾制清帝退位,逼迫孫中山讓權的。因而,中國實際上是進入了北洋軍閥統治時期。

袁世凱靠北洋軍起家,起家後又著力發展、壯大北洋軍。就在這時,王占元為孫傳芳的“請升”報告送到北京。袁世凱一看是消滅白朗軍的英雄孫傳芳,馬上就準了“晉升第二十一混成旅旅長”的報告。不久,又授予孫傳芳陸軍少將的軍銜。 晉升少將的時候,孫傳芳剛剛32歲,雖然身材尚見雄偉,那副團團的臉膛卻仍不脫稚氣。這樣年輕人榮陞為少將銜,在袁世凱的北洋軍系統中尚不多見。所以,孫傳芳一下子成了北洋軍中的佼佼者。孫傳芳神氣了,腰板挺直了,臉膛仰高了,行走也顯得虎虎有氣!在日本東京士官學校領教的軍人形象,此刻他完全表現得淋漓盡致。 孫傳芳進入將軍行列,無疑是對王占元這只猛虎添了一翼。這是他的保舉之功,孫傳芳原本就是他的心腹,有了少將銜,正可以為他辦更多的事。晉升令到湖北的當天,王占元召開了一個隆重的慶祝大會,親手把少將服為孫傳芳穿上,又說了一通讚美的言語,然後把他留在軍務幫辦署,倆人又密談起來。

“馨遠,”王占元開門見山地說:“現在你是少將哩,可以伸開腰地干啦。湖北,是一片用武之地,大干一場吧!” “多謝王督軍的提拔。”孫傳芳說:“跟隨王督軍,闖湖北天下!”——孫傳芳晉升的時候,王占元已經晉升過了,由壯武將軍又到襄武將軍,並且正式任命他督理湖北軍務。王占元快速騰達,是因為他保袁有功,袁世凱想當中國的皇帝又不敢明白張膽時,王占元列名段芝貴等人“勸進電”勸他快當;雲南護國軍起義反袁時,王占元在湖北設下防線,為袁效忠到底。 1915年10月袁世凱授王占元壯武將軍稱號,兩個月後又授襄武將軍、督理湖北軍務。所以,王說“湖北是一片用武之地”。說白了,還不是湖北這片土壤給了他騰達的有利條件!

不過,反袁稱帝的怒潮在國中還是風起雲湧的。果然,袁世凱稱帝不成,成了罪人,他們這群猢猻豈不無依無靠了嗎!所以,他還是讓孫傳芳“伸開腰幹”、“大干一場”。 對於孫傳芳的忠心耿耿,王占元心裡明明白白,就是覺得對於袁世凱的知遇之恩尚無以報答。現在,全國反袁風起雲湧,一浪比一浪高,袁世凱已處在四面楚歌之中,怎麼樣拯救他——至少是安慰他——,王占元想盡盡人臣之道。他把這個心情對孫傳芳說了,又說:“上頭(指袁世凱)對你我都是天高地厚的,在他精神沮喪時,咱們毫無表示,心總是不安。” 孫傳芳也是如此想:他自己心裡最清楚,所謂消滅白朗起義軍,那完全是一種巧合。若商城果真像傳說的一般,是白朗軍另一支主力,孫傳芳一個團貿然深入,並不一定能夠取勝。巧合了,自己競大獲榮譽,連連高升,也算得上“上頭”厚愛。他要為袁氏的天下鞠躬盡瘁。

“王督軍,”孫傳芳沉思一陣之後,說:“我到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很有意義,可以向'上頭'反映一下。” “嘛事?”王占元問。 “早些天,咱們湖北宜昌附近的山洞裡發現了龍骨化石,考古專家大做文章,我看咱們也可以做文章。” “龍骨化石做嘛文章?”王占元說:“那不過是幾個老古董沒事做,信口開河。龍骨咋就化成石頭哩?混說。” “考古也是一門科學。”孫傳芳畢竟是念過書、留過洋的人,懂得點科學知識。 “姑且不考證它真假,發現龍骨之說已經天下皆知了。龍骨出現,可以像徵真龍出世,'當此一德龍興之日',正應了袁皇帝登位,豈不是“天眷民佑,感應昭然'。有此一說,'上頭'得大位,不是有了驗證了麼。我們可以據此專文呈報'上頭'必會心安神定。 ”

孫傳芳這麼一說,王占元笑了。 “馨遠,到底你肚子裡有墨水!,經你這麼一說,大總統改皇帝,正應在咱宜昌龍骨再現上哩!好好,你就如此這般寫個文書,我要親去北京一趟。” 接受交待之後,孫傳芳又去找到督署參謀長何佩塔商量。何佩珞也是個慣於獻勤的文人,到湖北來之後,一心想奪個省長位子,正苦於無門可入。一說有機會向袁世凱獻眉,自然欣喜。於是,兩個“智囊”秘密動了起手來,很快便拿出洋洋灑灑、人情人理地一篇“發現龍骨,該出真龍天子”的文書。王占元聽完,點頭稱好。讓人謄寫清爽,他便親自領著幾位親信直送北京。此舉雖然荒唐,總還是博得袁世凱一笑。 在北京製造帝制鬧劇的袁世凱,從1912年3月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建立北京政府起,到1916年元旦“登基”稱“中華帝國皇帝”,改元“洪憲”止,不到4年時間,鬧劇便到了高潮:全國反袁怒潮四起,國人無不唾罵。 82天之後,袁世凱自行取消帝制,改稱總統,又過了75天,即1916年6月6日,袁世凱便在“千夫所指”中歸天去了。

袁世凱死了,黎元洪繼任了大總統。黎元洪總統與國務總理段祺瑞有矛盾,只在總統位子上坐了一年又一個月七天,便下台了。 袁世凱組建北洋政府時,北洋系統中已經明顯地分為兩大派,以安徽合肥人段祺瑞為首的皖系和以直隸河間人馮國璋為首的直系。王占元雖是山東人,卻加入了馮國璋的直系。黎元洪下台的時候,馮國璋正任著副總統兼江蘇都督。總統下台了,副總統代理總統,馮國璋一忽兒成了中國的人王地主。 馮國璋是依靠著湖北督軍王占元、江西督軍李純(連同他自己時稱“長江三督”的)的支持當選副總統的,現在代理總統了,王、李二督自然支持更力。王占元把孫傳芳找到面前,十分欣喜地告訴了他北京馮就大位的情況,然後說:“華甫(馮國璋號華甫)做了代總統,不久便將正式就大總統位,我們總算捱到這一天哩!代總統的就任大典大約是要隆重的舉行的,我們要有個表示。你說對麼?”

“是的,是的。”孫傳芳說:“應該十分隆重地表示!” “這樣的事沒經歷過,”王占元說:“你說怎麼表示才好呢?” “組織一個祝賀團,督軍你是當然的團長,把湖北人的心聲帶到北京,讓大總統放心施政……” 王占元不待孫傳芳把話說完,便搖頭。 “嘛?這樣做不好?”孫傳芳太衝動了。但又有點驚訝。 “北洋家庭並不和睦。”王占元說:“漢口這個南大門,咱們得看好它。去北京為大總統祝賀的事,我想就讓你代勞吧。” “我……?”孫傳芳頭腦一懵:“我去向大總統祝賀?”他不相信。他做夢都不敢做晉見大總統的夢。一個無名認物,能在一片小小的天地上有個立足地、有片身影,他已經感到心滿意足了。當初去練官營當兵時,他做了一個當連長的夢,夢醒之後還自我嘲笑:“我孫傳芳能不流浪、有碗自己的飯吃,就是祖宗陰德了。”這幾年,身份連連光彩,他仍然感到是一種巧合,是遇到了好老鄉。他仍然不敢有企想。現在,他要作為一方代表人物去晉見大總統,這可是一次有著特殊意義的差使。他不相信,他驚訝,驚訝得有點失措,眉目都失措得變了型,當他確切地明白自己真的要“上朝”。要去覲見“君王”了,那副內心的狂喜,又使他眉目變了型,變得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我……,我能行嗎?” “行。怎麼不行?”王占元不驚慌,“馮國璋不也是個督軍麼,他現在仍然把足落在江蘇督軍任上,和我平起平坐。當初,沒有我和李純幫他忙,他能當上副總統?”不過,王占元還是敬重馮國璋的,人家畢竟是正兒八經武備學堂出來的,是幫助袁世凱創建北洋新軍的,是清朝政府任命為第一軍總統的,又是直系的首領。 “馮國璋的水漲了,我們這些船才能高呀!”他對孫傳芳說:“祝賀只不過是一種禮節。此番進京,你就不只是一個少將,一個混成旅的旅長了,而是湖北省督軍、湖北一省黎民百姓的代表,要享受封疆大吏待遇的。這機會千載難逢,是你的天賜良機,要認真再認真地去辦這件事。” 孫傳芳認真地點點頭,說:“多謝督軍對馨遠的信任和重托,我一定不辱使命!” 8月,火爐城市武漢,處處呈現著“蜃氣為樓閣,哇聲作管弦”的景象,熱風濁浪,逼得人們連家門也不敢出,“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 督軍衙門裡的孫傳芳,卻不顧酷暑炎熱,匆匆忙忙,里里外外,連那套很不合時令的少將禮服也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一切準備就緒,只帶幾位貼身隨從,便登上北上列車的包廂——作為王占元的特使,進京去執行神聖的覲見使命。 孫傳芳到了北京,沒有去探親——他的三姐和他的寡母都住在北京,而他的那位三姐夫王英楷還在外地做官——;也不曾去訪友——他在東京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有幾位在京的,還有幾位他在保定的同事友好也在北京——,便匆匆忙忙趕往中南海裡的總統府,在管事堂掛了個號,然後,靜待召見。孫傳芳重任在身,王占元也有特別交待,總之,這次使命既十分隆重,卻也相當秘密,只讓總統明白“湖北忠於他”,行跡還是別讓更多人知。住定之後,孫傳芳便開始思索如何見總統的事?如怎樣行禮,什麼神態,說什麼話。在武漢,他請教過禮儀官,禮儀官向他作過詳細介紹,並且做過示範。可是,那畢竟只是在一個寬鬆的自家小房子裡表演。如今,要到總統府,要面對人王地主,投手舉足都得極有分寸。這“分寸”可不是別人教的,完全靠自己臨場應變。孫傳芳何嘗經過這樣的場合,他心裡驚慌呀!他在武漢時有過預演,設想的場景是,跟舞台朝拜天子一般,後來想想,覺得不對頭。 “如今是共和國年代了,怎麼能行三叩九拜大禮呢。得行鞠躬禮呀!”孫傳芳畢竟是小家院中出來的,學到的、見到的和經歷的,都是窮兵黷武方面的東西。覲見大總統,那可是另一方面的,又是極高級的事情,他能不慌張?孫傳芳到了北京之後,慌張的心情便漸漸加重。 誰知事情又出乎意料地簡單,馮國璋只是由副總統代理總統,替別人管管事,根本就不想搞什麼祝賀儀式,所有來賀者都拒之門外。但是,他馮國璋的副總統是靠著“長江三督”架上去的,對於湖北督軍王占元的代表,他卻不能拒。於是,安排了一個時間,他單獨接見了孫傳芳。 單獨接見,不搞儀式,孫傳芳慌張的表情自然也就平靜了許多。他只給自己打扮了一下,帶上王占元的禮物和信件來到中南海。 馮國璋是在一個不大的會客廳裡接見孫傳芳的。會客廳裡,靜靜悄悄。 61歲的馮國璋,大約尚未忘卻金陵的酷熱,穿一身蘇紡便裝,手裡捧著的茶也是蘇州碧螺春,但他卻沒喝。癡呆的臉膛,彷彿在沉思著什麼“棘手”的問題——馮國璋自覺得衰老了,6年前,因為辛亥之役袁世凱復出時,他還覺得自己年富力強,在袁世凱指揮下,還能夠乾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袁世凱當了大總統,便更覺得北洋老人前程遠大了,他決心為北洋天下守住六朝古都南京。可是,自從袁世凱想當皇帝起,馮國璋就感到困惑了……現在,他雖然身居高位了,他總覺得自己是坐在火山口上,隨時都有一種毀滅的感覺,可心裡又不情願。 “北洋分家了。有了天下,分家是必然的。今後不是如何治'國',而是如何治'家'——如何冶好北洋這個大家族!?” 馮國璋單獨接見王占元的代表,是想拉住王占元,讓他在以後治理北洋這個大家族中不脫離直系,依然成為他的頂樑柱。 孫傳芳被人領進來了,他走進會客廳,向代理大總統行了個軍禮,然後脫帽捧在手中,用男中音問了聲“大總統好!” 馮國璋抬眼看看,見孫傳芳竟是一位面目十分清秀的青年人,卻著一身少將軍階的軍服,心裡一動:“好一位年輕的少將!”他欠欠身,指著身邊一個椅子,說:“坐吧,請。” 孫傳芳沒有坐,只把自己的軍帽放下,然後拿出王占元的信件,雙手捧到馮國璋面前,說:“王督軍問候大總統,祝賀大總統'君臨天下'!” 馮國璋冷冷地笑了。 “子春也學會奉承人。湖北的情況還好嗎?” “好,好。”孫傳芳說:“王督軍治軍有方,手下有一支強軍,湖北一切平靜。” 馮國璋點點頭,便改了話題…… 王占元手下的這位文武全才的孫傳芳,馮國璋是了解一些的。當年袁世凱小站練兵時,馮國璋是教練處總辦,無論孫傳芳的姐夫王英楷、還是孫傳芳的上司王占元,都是馮的相知。直系軍成派之後,這兩人又是他的部將,幾次重用孫傳芳,馮國璋都是知道、並且是支持的。馮國璋對於孫傳芳也是抱著很大希望的,“年輕,留過洋,在正規軍校受過訓,實踐中也表現得謀勇雙全,是個前程有望的人099於是,馮國璋同他談起了當前中國南北形勢,談起總統面I臨的方方面面,然後,以謙虛的態度說:“馨遠,你是從前線來的,又是南方,接觸很廣,我想听聽你對當前國事的見解。你看用什麼辦法才能實現國家的統一,才能息戰而和平呢?” 孫傳芳心裡一驚:“如此重大的問題是由大總統來拿主張的,怎麼問起我一個小小的混成旅長來了呢?”轉念又想:“大總統把如此重大問題提給我,可見大總統是器重了我,決定國家命運的人才商談國家大事!我孫傳芳……”孫傳芳又有點暗暗欣喜了,彷彿大總統的一聲問話就等於他已經入閣拜相了。 “我要認真地回答大總統的提問,讓大總統知道我是有才華的人。”這麼一想,興奮到是興奮了,可是,大總統的問話該如何答?孫傳芳竟是心中缺了底。但是,孫傳芳很機靈,按照自己的推想,當權者都是軍人出身,軍人除了窮兵就是黷武,談任何問題都是“拳頭”論。於是,他嚴肅認真地說:“大總統所關心的問題,以我愚見,當然是以武力解決為上策。”停了片刻,又說:“袁大總統在時,對於南方和西南在用兵上就有慈悲心腸,結果養癰遺患,誤了大事。而對白朗亂匪,由於用了強兵,則收效極顯著。”孫傳芳說話的時候,用眼窺視了一下馮國璋,見他並沒有欣喜之感,卻把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孫傳芳心裡一驚: “大總統不樂意用兵?”孫傳芳便不再說話。馮國璋對孫傳芳的意見,還是理解的;也覺得“這個年輕人性情直爽,所言並非無理。”但又覺得“他太書生氣了,只會憑想像辦事”。他真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書生管政治是不行的,拳頭大小並不完全可以分得勝負!”北洋派系陣線分明之後,馮國璋與段祺瑞已經是兩條軌上跑的車,各走各的路了。黎元洪被迫下野,段祺瑞企圖奪權,但又覺得險情太大,只願作一個握有實權的國務總理兼統著陸軍部,想以此權力,來他個武力統一中國。當然把直系也統一在內。作了代總統的馮國璋,當然不想甘居皖系之下,便積極另謀他路,高唱“和平統一”,想以此收攏人心,以穩住二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然後再思進退。孫傳芳哪裡明白他如此城府!所以,馮國璋便懶得再與他談下去,索性以此事為據,教導這個年輕的後起之秀幾句,讓他多知點“實踐”也就罷了。 “馨遠,用武固然是為一策。”馮國璋說著,站起身來,在庭中慢慢地踱起步子。一邊走,一邊說:“但是,當前已經把動武叫得滿天響的是段合肥。我們不能步他的後塵。果然那樣,用武收效了,那是皖系的勝利;我們提倡和平統一。同樣,用和平統一的辦法收效了,那勝利便是咱們的。你想想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馮國璋的語言雖然不多,可是句句震耳。孫傳芳聽著,心裡“嗵嗵”發跳:“我明白了,這才叫戰爭!”他頻頻點頭,說:“大總統這麼一點拔,馨遠我頭腦豁然開朗了。真是聽了總統一句話,勝讀十年聖賢書!” “明白了就好。”馮國璋說:“政治、軍事、地盤、權力,都不能單單依照書上說的去取。玩軍的人,一切都要為自己擴大隊伍,增強人馬;玩政的人,最實惠地是大權在握,有相當地盤,誰做不到這樣,誰便別想出頭。誰做到了,誰才會有一切!這才是真學問。歷史上的劉邦、趙匡胤、朱元璋,都不是大學問家,甚至有的還是大流氓,他們為什麼都會有天下呢?他們奪得天下的手段都正仁君子嗎?你是讀書人,好好想想這些事。”馮國璋淡淡地笑了。 “話說遠了,這都是飄飄渺渺雲霧般的事。以後有你經歷的時間,到實事中再細心想吧。回去對子春說,我感謝他的美意,也謝你親來北京祝賀。以後你們多注意南方,尤其是多注意西南的事,別讓那裡出亂子就好了。” 從總統府出來的孫傳芳,心中萬分興奮,“到底是大總統,站得高,看得遠;所言所教,動魄驚心!”他在認真思索大總統教誨的時候,忽視間覺得這些語言那麼“耳熟”:“這番言語彷彿在那裡聽到過。往天有一個什麼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是誰呢?”孫傳芳一時想不起來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