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43章 第三十九章一杯葡萄酒

當伊蘭帶著捆紮整齊的包裹踏上甲板的時候,落日剛剛碰觸到坦其克海灣以外的海面,粗大的纜繩正在將浪舞者號係到排列在碼頭邊的船隻中間。獨行在海面上的快船成為這座城市西側半島邊船群中的一員,一些船員正在收起最後一批帆篷。長碼頭的後面,這座城市隆起在眾山丘上,閃耀著白色的光芒,圓頂和尖頂上被拋光的風向標都在閃閃發亮。大約在北方一里以外,她能看到高大的環形牆壁,如果她記得沒錯,那就是大圓環。 將手中的包袱甩到背著皮肩袋的肩頭,她向已經等在步橋旁邊的奈妮薇走去,克恩和喬翎也與奈妮薇在一起。看見她們兩姐妹重新穿上了整齊的衣服,伊蘭甚至感覺有一點奇怪。她們穿著顏色鮮亮的絲綢上衣,與之顏色相配的寬褲子。現在她已經開始習慣了她們的耳環,甚至鼻環,就連那根橫過她們黝黑面頰的細金鍊,現在也不再令她打哆嗦了。

湯姆和澤凌帶著他們的行李站在兩邊,表情看起來都有些賭氣。奈妮薇是對的,她們在兩天前把此行的真實目的告訴了他們——告訴了其中的一部分,從那以後,他們就開始嘗試勸說兩個女孩回頭,這兩個老頭似乎都覺得她們無法勝任——勝任! ——尋找黑宗兩儀師的任務。奈妮薇威脅他們,要把他們送上另一艘航向不同的海民船,這才讓他們的圖謀胎死腹中。至少,當托朗姆真的集中了十幾個船員,準備把他們塞進一艘小船送到對面的船上去時,他們立刻閉上了嘴。伊蘭仔細地看了看他們,賭氣意味著醞釀造反,這兩個老頭子肯定會給她們帶來更多的麻煩。 “現在你們要去哪裡,克恩?”伊蘭走過來的時候,奈妮薇正這樣問著。 “先去丹特拉,然後是艾賈法,”領航長回答,“然後去坎特倫和艾桑瑪。我們要將克拉莫的訊息廣為傳播,希望如此能得到光明的喜悅,但我必須允許托朗姆在這裡進行貿易,否則他一定會大為光火的。”

她的丈夫現在已經下到了碼頭上,現在臉上沒戴那副奇怪的金屬絲框的鏡片,赤裸著胸膛,手上帶著戒指,正認真地和幾個人說著話。那些人穿著白色的松腿褲子,外衣在肩膀處繡著螺旋形的圖案。每個坦其克人都戴著一頂深色的圓柱形帽子,臉上遮著一塊透明的面紗,這種戴面紗的模樣顯得很可笑,特別是有的男人留著濃密的鬍鬚,卻也戴著面紗。 “光明保佑你們一帆風順,”奈妮薇說著,將行李背到背上,“在你們出海以前,如果我們在這裡找到任何可能威脅到你們的危險,我們會給你們送信的。” 克恩和她妹妹顯得非常鎮靜。黑宗兩儀師不會讓她們過於掛懷,克拉莫——蘭德才是真正重要的。 喬翎親吻了自己的指尖,將它們按在伊蘭的嘴唇上:“依光明的意願,我們會再見的。”

“依光明的意願。”伊蘭一邊說,一邊模仿尋風手做了同樣的動作。這種感覺仍然很奇怪,但這是一種崇高的敬意,只有在最親密的家人或者愛人之間才會使用。她會想念這位海民女子的,她從喬翎那裡學到了很多,也教給她一點知識,喬翎現在編織火之力的能力肯定比原來強多了。 當她們走下步橋時,奈妮薇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在海上航行了兩天之後,喬翎給了奈妮薇一瓶油劑,壓住了她翻騰不已的胃,但她還是每天直著眼睛,緊咬著嘴唇,直到坦其克出現在她們眼前。 一上岸,兩個男人就一言不發地將女孩們夾在了中間。澤凌背著行李走在前面,雙手拿著他那根拇指粗的淺色手杖,黑眼睛警覺地掃視著周圍。湯姆走在後面,雖然他有著長長的白鬍子,瘸了一條腿,還披著走唱人斗篷,身上仍然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奈妮薇撅了一陣子嘴唇,但什麼也沒說,伊蘭認為她這種表現是明智的。她們才在長長的石碼頭上走不到五十步,她已經看見許多面露飢渴的男人瞇起眼睛打量著他們,這些男人也同樣在打量那些在碼頭上搬運板條箱、麻包和大袋的坦其克人和其他地方的人。她懷疑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很願意割開她的喉嚨,因為她身上的絲衣代表著她荷包裡的金幣。她並不害怕他們,她很肯定自己可以輕易制服兩三個人,但她和奈妮薇的巨蛇戒現在都藏在口袋中,如果她被迫在這幾百人面前導引,即使假裝與白塔沒關係也毫無意義了。最好澤凌和湯姆的那副凶相就能把他們嚇住,現在就是再多十個這樣的老頭,她也不會介意的。 突然間,從港口一艘小一點的船里傳來一個吼聲:“你們!就是你們!”一個穿著綠色絲綢外衣的魁梧的圓臉男人跳上了碼頭,毫不在意舉起手杖的澤凌,直盯著她和奈妮薇。只留在下頷上的鬍子表明他是名伊利安人,口音也是伊利安的,他看上去很是面熟。

“多蒙船長?”過了一會兒,奈妮薇問道,她猛拉了一下自己的辮子,“貝爾·多蒙?” 他點點頭:“是啊!我從沒想過還能見到你們,我在法美鎮……確實是盡可能多等了,我是直到我的船幾乎要著火了才拔錨啟航的。” 現在,伊蘭也認出了他,他曾經同意帶著她們離開法美鎮,但那時城裡一片混亂,她們沒能趕到他的船上。現在他的這身衣服說明那以後他混得很不錯。 “很高興又能見到你,”奈妮薇冷冷地說,“但請你原諒,我們還要去城裡尋找宿處。” “這很難,坦其克已經被擠得密不透風了,不過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我的話在那裡也許能派上些用場。我不能留在法美鎮太久,但我確實覺得對你們有些虧欠。”貝爾停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頭:“你們到這裡來,那麼,這裡也會發生法美鎮那樣的事?”

“不,多蒙船長,”在奈妮薇猶豫的時候,伊蘭說道,“當然不會,我們很高興能得到你的幫助。” 她半預料到奈妮薇會對她的發言表示某種反對,但年長的女伴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為貝爾和同行的兩個男人做了介紹。湯姆的斗篷讓貝爾挑了一下眉毛,有那麼一瞬間,伊蘭幾乎以為貝爾認識這位走唱人。澤凌的提爾裝束讓貝爾皺了皺眉,澤凌也以同樣的表情回報他,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也許他們在坦其克時還能隱藏住提爾人和伊利安人之間的憎惡。伊蘭決定,如果他們不能做到這一點,她就要和他們好好談談。 貝爾陪著他們一直走下了碼頭,一路上,他不停地說著自從法美鎮以後他的經歷,他確實混得不賴。 “有十幾艘近岸船,帕那克的收稅人是知道的,”他笑著說,“還有四艘深水船他們不知道。”

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聚集了這麼多船,他肯定不是用誠實的手段獲得的。聽他在行人稠密的碼頭上如此公開地談論這件事,這讓伊蘭感到非常震驚。 “是啊,我確實是在走私,並因此得到了我從前絕對無法相信的財富。只要把稅金的十分之一塞進海關那些人的口袋裡,他們立刻就會將目光轉到一邊,緊緊閉上他們的嘴。” 兩名戴著面紗和圓帽的坦其克人雙手握在背後,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在脖子上都用一根粗鍊子拴著一把沉重的黃銅鑰匙,這是官員的標誌。他們點點頭,似乎和貝爾很熟識。湯姆莞爾地看著這一切,澤凌卻對貝爾和那兩個坦其克人各瞪了一眼。身為一名捕賊人,他從來都不喜歡藐視法律的人。 “但我不相信這種狀況還能持續很久,”等坦其克人走過去以後,貝爾接著說道,“阿拉多曼的情況比這裡還糟,而這裡也好不到哪裡去。也許真龍大人還沒有崩毀世界,但他確實已經崩毀了阿拉多曼和塔拉朋。”

伊蘭想責備他幾句,但他們這時已經走出了碼頭,於是她只能安靜看著貝爾僱下轎子和十幾個拿著粗棍子、相貌凶狠的壯漢。碼頭末端還站著許多持劍和長矛的衛兵,看起來,他們應該是受碼頭僱傭的保鏢,而不是士兵。在連接碼頭的寬闊街道上,幾百個面色灰白、雙頰凹陷的人都在盯著那些衛兵,有時候,他們的眼睛會瞥向海港裡的那些船隻,但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阻止他們接近船隻的衛兵上。伊蘭記起了克恩曾經向她說過,這裡的人們是如何瘋狂地沖向她的船,只為了能搭船離開坦其克,無論去什麼地方都好。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哆嗦。當這些飢餓的眼睛望向這些船的時候,急迫的渴望正燃燒著這些人的內心。伊蘭僵硬地坐在轎椅裡,竭力不去看任何東西,只是任由轎椅在不斷被棍棒趕開的人群中顛簸,她不想看到那些臉。他們的國王在哪裡?為什麼他不來照看他們?

貝爾領著他們到了大圓環下方,一家完全被粉刷成白色的旅店前面,看這家旅店的招牌,它的名字是“三李庭”,伊蘭所能看見的“庭”就是旅店前被高牆圍住、用石板鋪地的一個院子了。旅店是一座三層樓高的方形建築,在靠地面的一層沒有窗戶,上層的窗戶上都裝飾著鐵鑄的花紋欄杆。走進旅店,大廳中熙熙攘攘,大多數人都穿著坦其克服飾,喧鬧的聲音幾乎淹沒了一個響板琴師的演奏。 第一眼看到這位旅店老闆,奈妮薇就大吃了一驚。那是個漂亮的女人,年紀並不比她自己大多少,她有著一雙棕色的眼睛,淺蜂蜜色的頭髮被梳成了許多辮子,面紗並沒有掩藏住兩片薔薇花蕾般豐滿的嘴唇。伊蘭也嚇了一跳,不過那並不是莉亞熏,她的名字是芮達,顯然和貝爾很熟。她對伊蘭和奈妮薇報以歡迎的微笑,看見湯姆是個走唱人,笑容就更多了一些。她將最後兩個房間給了他們,而且伊蘭懷疑她要的房錢比現在的市價要低。伊蘭確認她和奈妮薇得到了床比較大的那一間房,以前她和奈妮薇共睡過一張床,這女人的胳膊總是會來回亂頂。

芮達還給了他們一個私人的房間讓他們享用晚餐,有兩個帶面紗的年輕男侍專門為他們服務。伊蘭發現自己只是盯著盤子裡的烤羊肉、香料蘋果醬,還有與松仁一同烹調的某種微黃色的長豌豆,但她就是沒法去碰它們,所有那些飢餓的面孔讓她完全沒有了食慾。貝爾盡情地吃喝著,就像他吞進那些走私貨和黃金一樣,湯姆和澤凌也沒有任何謙讓。 “芮達,”奈妮薇平靜地說,“這裡有人幫助那些窮人嗎?如果能幫上忙的話,我可以出一些金幣。” “你可以把那些金幣捐給貝爾的廚房。”旅店老闆一邊說,一邊給了貝爾一個微笑,“這個傢伙逃掉了所有的賦稅,但他還是在納稅。他每拿出一枚金幣作賄金,就會拿出兩枚金幣為窮人提供麵包和熱湯,他甚至還勸說我也納這樣的稅。” “這比真正的賦稅要少,”貝爾一邊喃喃地說著,一邊防衛性地縮起了肩膀,“我得到了非常豐厚的利潤,好運常在,我說的可是實話。” “你喜歡幫助人是很好的行為,多蒙船長。”奈妮薇說道。 這時,芮達和侍者們都離開了房間,湯姆和澤凌同時要去門口看看他們是否真的離開了。澤凌搶先了一步,湯姆就坐回到椅子裡。捕賊人拉開門,外面的走廊裡空無一人。 奈妮薇便繼續說道:“我們也許又需要你的幫助了。” 伊利安人的刀叉停在了切到半截的羊肉上。 “什麼幫助?”他懷疑地問。 “我還不是很確切,多蒙船長,你有船,你一定也有人,我們也許需要耳朵和眼睛。一些黑宗兩儀師很可能已經進入了坦其克,我們一定要找到她們,如果她們真的在這裡的話。”奈妮薇一邊說,一邊將一叉子豌豆塞到嘴裡,彷彿她只是在與貝爾聊著閒話。最近,她似乎逢人就說黑宗兩儀師的事。 貝爾張大了嘴瞪著她,然後又用難以置信的神情望著坐回到椅子裡的湯姆和澤凌,看到他們都在點頭,他將自己的盤子推到了一邊,用雙手撐住了腦袋。從奈妮薇咬牙的怒容來看,她可能是非常想揍上貝爾一拳,伊蘭並不覺得應該為此責備奈妮薇。為什麼貝爾要向那兩個老頭子確認奈妮薇的話? 最後,貝爾挺起了身子:“真的又要出這種事了,法美鎮已經完了,也許現在是打包離開這裡的時候了。如果我帶著這些船回到伊利安去,我在那裡同樣會是個富翁。” “我懷疑你是否會認為伊利安是個舒服的地方,”奈妮薇用堅定的聲音對他說,“我知道,沙馬奧現在正統治著那裡,雖然他沒有公開露面,你也許不會喜歡把自己的財富送往一個被棄光魔使統治的地方。”貝爾的眼珠幾乎從眼眶裡蹦了出來。但奈妮薇仍然繼續說道:“再沒有安全的地方了,你可以像兔子一樣逃跑,但你沒辦法隱藏。難道像男人一樣奮起反擊不會更好嗎?”奈妮薇有些過於嚴厲了,她總是用強勢去壓迫別人。 伊蘭微笑著靠過去,將一隻手放在貝爾的手臂上:“我們不是要嚇唬你,多蒙船長,但我們真的有可能需要你的幫助。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人,否則你也不會在法美鎮等我們那麼長的時間了,我們會很感激你的。” “你們做得很好,”貝爾喃喃地說,“一個拿著趕牛杖,另一個拿著女王的蜂蜜。哦,好吧,我會盡力幫忙,但我可不會答應留在另一個法美鎮了。” 湯姆和澤凌一邊吃,一邊開始詳細地詢問貝爾坦其克的現狀。不過,澤凌總是用一種迂迴的方式提問題,他會要湯姆去問哪個地區竊賊、扒手和夜盜出沒頻繁,他們經常會在哪家酒館聚集,以及誰會收買他們的贓物,捕賊人認為這些人經常比政府更了解一座城市裡發生的各種事情。他看樣子是不想和這個伊利安人有直接的交談,貝爾每次回答一個湯姆替提爾人問出的問題,都會重重地哼一聲,也只有湯姆問出了口,他才會回答。 湯姆自己所問的問題完全不是一名走唱人會問出來的,他一直在詢問關於貴族和他們之間的派系,誰與誰結盟,與誰為敵,誰有什麼樣的目標,他們為此採取了什麼行動,以及行動的結果如何。雖然在浪舞者號上和湯姆聊過不少,但伊蘭根本想不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湯姆很喜歡和她說話——其實每次說話時伊蘭都能看出他是很高興的——但每次只要她覺得有可能發現一些關於他的過去,他就會收回話題,將她激得大步離去。比起回答澤凌的問題,貝爾回答湯姆的問題要爽快得多,但不管怎樣,他看來對坦其克非常了解,無論是這座城市的貴族、官員,還是它的陰暗面,在他的口中,這兩部分似乎根本沒有差別。 等到兩個老頭子榨乾了走私販子所知道的一切之後,奈妮薇叫來芮達,和她要了鋼筆、墨水和紙張,將對每一名黑宗兩儀師的樣貌描述詳細地寫了下來。貝爾皺起眉,用一隻大手小心翼翼地拿著這些單子,有些不安地看著它們,彷彿它們就是那些黑宗本人一樣,但他答應會讓手下的人注意城裡有沒有這些女人出現。當奈妮薇提醒他一定要非常小心的時候,他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彷彿奈妮薇是在提醒他不要用劍把自己的肚子刺破。澤凌在貝爾離開不久後也離開了,他玩弄著自己的白色手杖,說晚上是尋找盜賊和依靠盜賊生活的人最好的時間。 奈妮薇說她要去她的房間——她的房間——裡躺一會兒,她看起來有些神情恍惚。伊蘭忽然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奈妮薇已經習慣了浪舞者號上的顛簸,現在她到了不會晃動的地面上,反而不適應了,這個女人的胃真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旅伴。 伊蘭自己則跟著湯姆走到了大廳裡,湯姆答應芮達會在這裡進行演出。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發現一張空桌子邊有一張沒人坐的長椅,伊蘭冰冷的眼神擋開了突然想坐到那裡的男士。芮達給了伊蘭一隻盛著葡萄酒的銀杯,她一邊聽湯姆演奏豎琴,一邊輕啜了一口。湯姆先唱了兩首愛情歌曲——“夏日的第一朵玫瑰”和“清風拂柳葉”,又唱了兩首滑稽歌曲——“只有一隻靴子”和“老灰鵝”。聽眾們都非常喜歡他的歌,不停地拍著桌子為他喝彩。過了不久,伊蘭也開始拍桌子了,她喝了不到半杯酒,不過一名英俊的年輕侍者總是微笑著隨時為她加滿杯子。她覺得又新鮮,又興奮。在伊蘭過去的生活裡,她只有幾次機會走進旅店的大廳,而且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一邊品嚐著葡萄酒,一邊享受一個平民的樂趣。 湯姆揮舞了一下斗篷,讓上面的五彩碎佈如同蝴蝶般上下翻飛。他開始講故事了,先是“瑪拉和三個傻國王”,然後是幾個關於睿智顧問安萊的故事,最後,他背誦了很長的一段《尋獵號角史詩》。這時,似乎就在這個房間裡,駿馬騰躍馳騁,號角悠揚長鳴,男人和女人作戰、相愛,然後死去。時間已經將近夜晚,他仍然在歌唱、朗誦,只有在需要喝一口葡萄酒潤潤喉嚨時才會停下來,而這個時候,觀眾們就會迫不及待地喝彩著,要求再來一個。那名原先演奏響板琴的婦人只是坐在角落裡,將自己的樂器放在膝頭,臉上佈滿了酸溜溜的表情,人們不停地將硬幣扔到湯姆面前——湯姆要一個小男孩幫他把它們收起來——看起來他們並不曾這樣讚賞過她的音樂。 湯姆似乎很擅長於這種表演——那把豎琴,特別是他的朗誦,是的,他是一名走唱人,但看情形他應該不止於此。伊蘭可以發誓,自己以前絕對聽到過他背誦《尋獵號角史詩》,而且是以至高聖歌的韻律誦唱出來的,不是像現在這樣用日常聖歌的調子念誦出來。這怎麼可能?他只是一名單純的老走唱人啊! 終於夜色已經很深了,湯姆最後鞠了個躬,將斗篷舞出一個花式,在震耳的拍桌聲中向舞台的台階走去。伊蘭像其他所有人一樣用力拍著桌子。 她站起身,想向湯姆走去,卻又滑倒在椅子裡。她皺著眉望向自己的銀杯,那裡盛滿了葡萄酒。她肯定只是喝了一點而已,但她確實覺得有些頭暈,是的,那個笑容甜美、一雙棕色大眼睛能夠融化女孩子的年輕男子一直在斟滿她的杯子——有多少次?倒不是因為這有什麼關係,她從沒有喝過一杯以上的葡萄酒,從沒有。一定是剛離開浪舞者號回到地面上的原因,她也有奈妮薇那樣的反應,就是這樣。 小心地站起身,同時拒絕了那個甜美男孩殷勤地伸出的手,伊蘭費力地爬上了樓梯,儘管樓梯一直在搖搖晃晃。她沒有在第二層停留,她和奈妮薇的房間在這一層,而是直接上了第三層,找到湯姆的房門,敲了起來。湯姆緩緩地將門打開,帶著狐疑的神色從屋裡望出來,他的手裡似乎有一把匕首,但一轉眼就消失了。奇怪的是,她一把就抓住了他的一綹長長的白鬍子。 “我記起來了。”她的舌頭似乎變得很笨拙,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我坐在你的大腿上,我拉著你的鬍子……”彷彿是要證明自己的話,她用力拉了一下他的鬍子,他哆嗦了一下。 “……而我母親靠在你的肩膀上,朝著我笑。” “我想你最好回你的房間去。”他一邊說,一邊想把她的手拿開,“我想你需要睡了。” 她卻拒絕離開,實際上,她似乎正在把他往房間裡推,手裡仍然緊抓著他的鬍子,“我母親也坐在你的大腿上,我看見過,我記得。” “應該睡了,伊蘭,等到了早晨你就會覺得好些了。”他努力掰開她的手,把她引向門外,但伊蘭只是繞著他來回搖晃。可惜這張床上沒有床柱,如果她抓住一根床柱,也許這個房間就不會這樣東倒西歪了。 “我想知道,為什麼母親會坐在你的大腿上。”他後退了一步,她發現自己又向他的鬍子伸出手去了,“你是一個走唱人,我的母親不會坐在一個走唱人的大腿上的。” “回床上去,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生氣地跺著腳,幾乎摔倒在地上,地板彷彿比看上去要低,“不是孩子,你要告訴我,現在!” 湯姆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最後,他僵硬地說:“我並非一直都是走唱人,。我曾經是一名吟遊詩人,一名宮廷吟遊詩人。碰巧在凱姆林,我為摩格絲女王服務過,那時你還是個孩子,有些事情你記錯了,就是這樣。” “你是她的愛人,對不對?”他眼神中的畏縮已經足夠了,“你是!我一直都知道加雷斯·布倫的事,至少,這是我推測出來的。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和他結婚,加雷斯·布倫,還有你,還有那個加貝瑞大人。麥特說現在她的眼裡只有他,還有……還有多少?到底有多少?她和貝麗蘭又有什麼差別,把所有她看得上眼的男人都拉上床,她沒有不同……” 她的視野在抖動,腦子在尖叫,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他剛剛抽了她一巴掌。抽了她!她穩住身體,希望他不會再搖晃。 “你怎麼敢?我是安多的王女,我不能——” “你是個喝了一肚子酒,又在這裡亂發脾氣的小女孩。”他厲聲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我再聽到你這樣說摩格絲,無論你是不是喝醉了,我都會把你放在膝蓋上打屁股,不管你會怎麼導引!摩格絲是一個好女人,她不比任何女人差!” “是嗎?”她的聲音顫抖著,她發現自己正在哭泣,“那麼,為什麼她……為什麼……” 不知何時,她已經將臉埋在了他的外衣裡,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因為身為一位女王,永遠都是孤獨的。”他輕聲說,“因為大多數男人被女王吸引都是因為她的權力,而不是因為她是個女人。我看見了她是個女人,她知道這一點,我想加雷斯也是,還有那個加貝瑞。你必須明白,孩子,每個人都希望能在自己的一生中擁有某個人,某個在意他的人,一些他能夠在意的人,即使是一位女王。” “為什麼你會離開?”她在他的懷裡咕噥著,“你給了我很多歡笑,我記得的,你也讓她笑個不停,你還讓我騎在你的肩上。” “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了。”他痛苦地嘆息了一聲,“等換個時間我再告訴你,如果你還想知道的話,如果運氣好,你到了早晨就會忘記這一切。你應該回床上去了,伊蘭。” 他領著她向門口走去,她又趁機拉了拉他的鬍子。 “就像這樣,”她帶著滿意的神情說,“我以前經常這樣拉著它。” “是的,你就是這樣拉它的,你自己可以下樓嗎?” “當然,我可以。”她用最傲慢的神情瞪了他一眼,但他看上去比聽到她回答前更想跟著她走進走廊。為了證明這是不必要的,她一直走到——小心翼翼地——樓梯口。直到她開始走下樓梯,他仍然站在門口,緊皺著雙眉,擔憂地看著她。 很幸運的,一直到走出他的視線,她都沒有摔跤,但她確實是走過了她的房門,結果不得不折返回來。一定是那些蘋果醬搞的鬼,她知道,自己不該吃那麼多蘋果醬的,莉妮總是說……她記不起莉妮說過什麼了,但一定是些關於吃太多甜食的話。 房裡點著兩盞油燈,其中一盞在床頭的小圓桌上,另一盞在白色的磚砌壁爐台上。奈妮薇沒脫衣服,四肢攤開地躺在床上,伊蘭注意到,她的手肘已經頂出來了。 她隨口就把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說了出來:“蘭德一定會覺得我瘋了,湯姆是一名吟遊詩人,貝麗蘭畢竟不是我母親。”奈妮薇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伊蘭還在說著:“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頭暈,一個不錯的男孩有一雙甜甜的棕色眼睛,他要幫我上樓梯。” “我打賭他肯定會的,”奈妮薇用力說出每一個字眼,她站起身,伸出一隻手臂摟住了伊蘭的肩膀,“過來一下,這裡有些東西,我想你應該看看。”在盥洗架旁邊像是放著一桶水。 “過來,我們都跪下來,這樣你就能看到了。” 伊蘭跪了下去,但桶裡的水面上除了她自己的倒影之外,什麼也沒有,她只是有些奇怪,為什麼自己會笑成這樣。奈妮薇將手按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腦袋一下子浸到了水里,她揮舞著雙手,想要掙扎著站起來,但奈妮薇的手臂就像一根鐵棒一樣。在水里應該屏住呼吸,伊蘭知道這一點,但她只是記不起來應該怎麼做。她能做的只有拼命地揮動雙手,大口地把水喝進肚裡。奈妮薇把她拉起來,水從她的臉上流下來,她則是大口大口地開始喘氣。 “你……怎麼敢,”她喘著氣說,“我是……王女……”她哀嚎一聲,又撲通一聲被按進了水里。她用雙手壓住桶沿努力推也沒有用,在地板上拼命踢蹬雙腳也沒有用。她要淹死了,奈妮薇要把她淹死了。 彷彿過了一個紀元,她又被拉回到空氣裡,濕透的頭髮披散到了她的臉上。 “我想,”她用自己能維持的最穩定的聲音說,“我要吐了。” 奈妮薇及時地將盥洗架上的白釉大盆放到地上,然後托住伊蘭的頭,看著她幾乎要把一輩子吃到肚裡的東西都吐出來。又過了一年——嗯,也許是幾個小時,至少有這麼長——奈妮薇將她的臉和嘴唇擦洗乾淨,又洗了她的手和手腕,但她的聲音卻一直都是冷冷的:“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是著了什麼魔?我能想到一個蠢男人一直喝到變成一攤爛泥,但是你!而且還在這種時候。” “我只是喝了一杯。”伊蘭喃喃地說,即使那個年輕男人不停地給她倒酒,她也絕沒有喝超過兩倍,肯定沒有。 “水壺那麼大的杯子吧!”奈妮薇哼了一聲,幫她站起身,實際上,是把她拉起來的。 “你還能醒著嗎?我要去找艾雯了,如果沒有人叫我,我還沒把握能自己從特·雅蘭·瑞奧德中走出來。”伊蘭對她眨眨眼。自從那次艾雯突然消失在石之心大廳以後,她們每天晚上都會去找艾雯,但一直沒有找到她。 “醒著?奈妮薇,這次該我去了,最好是我去。你知道,除非生氣,否則你無法導引,而且……” 她意識到對面的女子已經被陰極力的光暈包圍了,她覺得,這團光暈好像不是剛剛出現的。她覺得腦子裡好像塞滿了羊毛,她想到的事情都被這些羊毛包住了,一定要把它們用力挖出來才行,她幾乎沒辦法感覺到真源。 “也許還是你去的好,我會醒著的。” 奈妮薇朝她皺起了眉,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伊蘭伸手想去幫她脫衣服,但她的手指似乎怎麼也解不開那些小釦子。奈妮薇一邊低聲抱怨著,一邊自己把衣服脫了下來。她只穿著襯衣,將那枚扭曲的石戒指穿到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皮繩裡,皮繩上還掛著一枚沉重的男式金戒指。那是嵐的戒指,奈妮薇總是將它掛在胸前。 當奈妮薇躺下的時候,伊蘭將一隻矮木凳拉到床邊,她確實覺得非常想睡,但她坐在這種凳子上就不會睡著了。她現在的問題應該是怎樣不讓自己掉到地板上去。 “我會估計時間,過一個小時叫醒你。” 奈妮薇點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雙手同時握住兩枚戒指,過了一段時間,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 石之心大廳空無一人,向巨大圓柱的幽暗間隙一一望去,奈妮薇已經繞著在石板上熠熠生輝的凱蘭鐸走了一圈,然後才發現自己仍然只是穿著襯衣,兩枚戒指穿在皮繩上,懸在她的胸口。她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她穿上了一套褐色的兩河上好羊毛裙裝,腳上出現了一雙結實的鞋子。伊蘭和艾雯似乎都能很輕易地做到這些,但這對她來說並不容易。在她剛剛涉足特·雅蘭·瑞奧德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些非常令人困窘的事情,大多數是在她分心想到嵐的時候。但她在把衣服改回來的時候,卻必須集中全副精神,才剛回憶了一下那時的狀況,她的衣裙就變成了絲綢的,而且像芮達的面紗一樣透明,就連貝麗蘭穿上這樣的衣服也會覺得臉紅。想到嵐看著她穿這件絲衣的模樣,奈妮薇也臉紅了,她很努力地把衣服變回了褐色的羊毛衣裙。 更糟糕的是,她的怒氣退去了——那個蠢女孩,難道她不知道喝醉了會出什麼事嗎?難道她以前沒有一個人去過酒館?好吧,也許她真的沒有——不管怎麼說,奈妮薇現在是無法碰觸到真源了。也許這不會有什麼關係,她帶著不安的心情再次將目光投向巨型紅石柱的叢林。什麼事讓艾雯那麼突然地離開? 大廳裡寂靜無聲,帶有一種空洞虛無的氣氛,她能聽見血液在耳膜中流動的聲音,但背後的皮膚仍然在不停地跳動,彷彿正有人在背後盯著她。 “艾雯?”她的喊聲迴盪在死寂的石柱群中。 “艾雯?”沒有響應,她想在裙子上搓搓手掌心,才發現手中已經多了一根在頭上有一個大硬疙瘩的彎彎扭扭的木手杖。它根本就沒什麼用處,但奈妮薇還是將它緊緊握住。一把劍也許會更有用——那根手杖閃爍了一陣,有一半變成了劍——但她不知道該如何用劍。她悲慘自嘲地笑了笑,在這個地方,一根棍子和一把劍並沒有什麼區別,實際上全都沒什麼用處。導引是惟一真正的防禦,剩下的就只有逃跑了,而現在,她就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現在她想逃跑,那種被監視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但她不會這麼快就放棄的。只是她要做些什麼?艾雯不在這裡,她在荒漠中的某個地方。魯迪恩,伊蘭說過這個地名,但那又是什麼地方?剛剛邁出一步,她突然出現在一座高山上,太陽正從一座山谷另外一側的鋸齒狀山峰間升起,放射出熾烈的陽光,烘烤著乾燥的空氣。荒漠,她正在荒漠裡。一開始,那個太陽嚇了她一跳,但是荒漠位置遠在坦其克以東,坦其克深夜時,荒漠即將破曉也很合理。然而,這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沒有什麼差別,據她所知,這里白日與黑夜的時間似乎和真實世界並無關聯。 長長的灰色影子仍然覆蓋了幾乎半個山谷,但奇怪的是,一團霧氣正在谷地間翻滾,似乎不受烈日影響,霧中隱約可見重重高塔,部分看來尚未竣工。一座城市。荒漠中的城市? 她瞇起眼睛,看見山谷裡有一個人。一個男人,從這個距離,她還是能看出他穿著褲子和一件淺藍色的外衣。肯定不是艾伊爾人。他正沿著霧氣的邊緣走動,不時會停下腳步,撥弄一下霧氣。她不能確定,但她覺得他的手每次都是剛伸出去就停下了,也許那根本不是霧。 “你一定要離開這裡。”一個女人的聲音急迫地說,“如果讓他看見你,你就死定了,也許還要更糟。” 奈妮薇嚇了一跳,抓緊手中的棒子轉過身,幾乎失足滑下了山坡。那個女人站在她上面一點的地方,穿著一件白色的短外衣和寬大的淡黃色褲子,褲腳在短靴上收緊,她的斗篷在乾燥的陣風中不停地翻滾,那一頭被編成繁複辮子的金色長發和她手中的銀弓,讓一個不可思議的名字蹦出了奈妮薇的嘴唇。 “柏姬泰?”柏姬泰,出現在上百個傳說中的英雄,她的銀弓從沒有失手過。柏姬泰,瓦力爾號角將從墳墓裡召喚回人世,參加最後戰爭的英雄。 “這不可能,你是誰?” “沒有時間了,女人,你一定要在他看見你之前離開。”她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從腰間的箭囊裡抽出一枝銀箭,扣在弓上,將弓弦拉到耳際,銀色的箭尖直指向奈妮薇的心口,“走!” 奈妮薇逃走了,她不確定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但她正站在伊蒙村的草地上,看著酒泉旅店的煙囪和紅瓦屋頂。茅草頂的屋子環繞在草地周圍,酒泉正從一座石潭里噴湧而出,雖然兩河在荒漠西邊很遠的地方,但太陽已經高掛在天上,儘管空中沒有一絲雲彩,但一片幽暗的陰影覆蓋了整座村子。 奈妮薇剛剛還在想,沒有她在,不知村民們過得如何。一片移動的閃光吸引了她的眼睛,銀光中,一個女人衝進了酒泉旁邊,愛麗思·坎德文家整潔的屋舍後面。是柏姬泰。 奈妮薇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就跑向一座橫跨溪流的小橋。她的鞋踏在木橋板上,砰砰直響。 “過來,”她喊道,“你過來回答我!那是誰?你過來,否則我就要讓你真當上英雄了!我會好好捶你一頓,讓你認為你經歷了一場冒險!” 轉過愛麗思家的屋角,她實際上並沒有認為自己真的能看見柏姬泰,而她真正完全沒有想到的是,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正在距離她不到一百步的街道上向她跑來。她的呼吸停住了,嵐。不,但他有著和嵐一樣的臉形,一樣的眼睛。他停住腳步,抬起弓射出一箭,目標是她。她尖叫著向一旁跳去,同時拼命地想要醒過來。 伊蘭跳了起來,將凳子撞翻在地,看著奈妮薇尖叫著坐起來,大睜著雙眼。 “出了什麼事,奈妮薇?出了什麼事?”奈妮薇渾身打著哆嗦。 “他看起來就和嵐一樣,就和嵐一樣,而他想要殺死我。”她將一隻顫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臂上,在她左側肩膀以下幾寸的地方,有一道淺淺的血痕,“如果我沒有跳那一下,那枝箭就刺穿我的心髒了。” 伊蘭坐到床沿上,仔細檢查她的傷口:“還不算太糟,我給你清洗包紮一下。”伊蘭希望自己知道該如何醫療,但盲目地嘗試可能會導致很糟的結果,更不要說她的腦子裡似乎仍然充滿了果凍,而且還是顫個不停的果凍。幸好傷口真的非常淺。 “那不是嵐,不要擔心,無論那是誰,那都不是嵐。” “我知道。”奈妮薇尖刻地說,她還是帶著那種惱怒的口氣複述了一遍整個的經過。那個在伊蒙村射她的男人,還有那個荒漠中的男人,她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柏姬泰已經讓她感到非常難以置信了。 “你確定?”伊蘭問,“柏姬泰?” 奈妮薇嘆息了一聲:“我惟一能確定的一件事就是我沒找到艾雯,還有今晚我可不打算回去了。”她一拳砸在大腿上,“她在哪裡?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她遇到那個拿弓的傢伙……哦,光明啊!” 伊蘭過了許久才將奈妮薇的話理清楚,她是那麼想睡覺,神思一直都模糊。 “她說過,我們下次應該見面的時候,她也許不會在那裡,也許這同樣是她要匆匆離開的原因。無論她是因為什麼才不能……我是說……”她的話聽起來似乎不太合理,但她現在也沒辦法理清思緒。 “我希望是這樣。”奈妮薇疲倦地說。看著伊蘭,她又加了一句:“我們最好還是睡吧!看起來你隨時都有可能摔到地板上。” 伊蘭很感激奈妮薇能幫她把衣服脫下來,同時她也沒忘記包紮奈妮薇的手臂。但這張床看上去太可愛了,讓她幾乎再沒辦法去想其他事情,到了早晨,也許這個房間就能不再緩慢地繞床旋轉了。她的腦袋一碰到枕頭,睡眠就俘虜了她。 到了早晨,她希望自己已經死了。 陽光剛剛出現在天際的時候,大廳裡只有伊蘭一個人,她用雙手捧著頭,盯著一隻奈妮薇放在桌上的杯子,現在奈妮薇已經找旅店老闆去了。她每呼吸一次都能聞到杯中的氣味,這讓她的鼻子總是想縮成一團,她覺得自己的頭……那種感覺根本無法形容。如果有什麼人能把這只杯子拿走,她倒有可能謝謝他。 “你還好嗎?”湯姆的聲音讓她猛地轉過頭,立刻又幾乎哭出了聲。 “我沒事,謝謝你。”說話讓她頭頂的血管不停地抽動,湯姆則不確定地捋了捋鬍子。 “昨晚你的故事真是棒極了,湯姆,不論我還記得多少。”她努力地露出一個笑容,一個很有些尷尬的笑容,“恐怕我除了記得坐在那裡聽你說故事以外,其他記住的不多了,我好像是吃了一些很糟糕的蘋果醬。”她不打算承認喝了那麼多酒,實際上,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她也不打算承認自己在湯姆的房間裡做的那些蠢事,這個絕不能承認,看湯姆那種放心地坐進一把椅子裡的姿態,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話。 奈妮薇出現了,她坐下的時候,遞給伊蘭一塊濕布,然後又將那隻散發著可怕氣味的杯子向伊蘭推近了些。伊蘭感激地將那塊布按在前額上。 “你們兩個今天早晨有沒有看見澤凌?”奈妮薇問。 “他沒有睡在我們的房間裡,”湯姆回答,“想想那張床的尺寸,我對此很是感激。” 彷彿是受到這句話的召喚一樣,澤凌從前門走了進來,臉上充滿了疲倦,貼身合適的外衣上也滿是褶皺,左眼下面有一塊瘀傷,平時平鋪在頭頂的黑色短髮被他的手指梳到了後面。但在坐到他們身邊的時候,他臉上卻帶著笑容。 “這座城市裡的盜賊就像蘆葦塘里的鰷魚一樣多,只要你肯給他們買杯酒喝,他們就能和你聊聊。有兩個人告訴我,他們見過一個在左耳上方有一綹白色頭髮的女人,我想,他們之中有一個說的是真話。” “那麼,她們確實在這裡了。”伊蘭說,但奈妮薇搖了搖頭,“也許不止一個女人的頭髮上有一綹白髮。” “他說不出她有多大年紀。”澤凌一邊說,一邊伸手摀在嘴上,打了個哈欠,“他說,那個女人根本看不出有多大年紀,他開玩笑說她也許是一位兩儀師。” “你太急躁了。”奈妮薇嚴厲地對澤凌說,“如果你讓她們注意到我們,將不會對我們有任何幫助。”澤凌的臉立刻變成了紫紅色:“我很小心的,我可不希望再落入莉亞熏手中了。我沒有問問題,只是閒聊,有時候,我會和他們聊起我見過的女人。有兩個男人說到了那一綹白髮,他們都會以為那隻是伴隨著便宜啤酒的閒談中的一段小插曲。今晚,也許會有另外一條魚游進我的網裡,只是這一次,也許那會是一個來自凱瑞安的嬌弱女人,有著一雙大大的藍眼睛。”澤凌說的是提麥勒·金德羅。 “我會一點一點收窄她們被看見的範圍,直到我搞清楚她們的具體位置,我會為你們找到那些人的。” “或者是我。”湯姆說話的語氣彷彿是他的可能性高得多,“難道她們所熱衷於打交道的會是蟊賊,而不是貴族和政治陰謀?這座城市裡總會有某個貴族做出他平時做不出的事,然後他就能帶著我們找到那些人了。” 兩個男人彼此對望了一眼,如果是在別的時候,伊蘭覺得他們之中肯定會有一個提出要和對方來一場摔跤。男人!先是澤凌和貝爾,現在又是澤凌和湯姆,很可能湯姆和貝爾也會來一場拳擊,這就更完美了。男人!這是伊蘭對這種現象惟一能給出的解釋。 “也許沒有你們,伊蘭和我也能成功地完成任務,”奈妮薇冷冷地說,“今天,我們會自己去尋找。”她幾乎沒有看伊蘭一眼:“至少,我會,伊蘭也許需要再休息一下,好從……航行的顛簸中恢復過來。” 小心地放下了額上的濕布,伊蘭用雙手捧起面前的杯子。灰綠色的濃稠液汁嘗起來比聞起來還要可怕,打著哆嗦,她強迫自己不停地吞嚥。當藥液流進胃裡的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強風中被吹起的斗篷。 “兩雙眼睛能比一雙看得更清楚。”她對奈妮薇說著,將空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發出當的一聲響。 “一百雙能看得更清楚,”澤凌急忙說道,“而且,如果那條伊利安鰻魚真的派出了他的人,再加上那些盜賊和扒手,我們現在至少已經有這麼多人了。” “我——我們——會為你們找出那些女人,如果她們能夠被找到的話,”湯姆說,“你們不需要走出這家旅店,即使莉亞熏不在這裡,這座城市也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而且,”澤凌又說道,“如果她們在這裡,她們知道你們兩個,她們認識你們的臉。你們還是留在旅店裡要好得多,這樣就不會有人看見你們了。” 伊蘭驚訝地盯著他們,就在片刻之前,他們還在努力壓倒對方,而現在,他們已經肩並肩地聯合了起來。奈妮薇說他們會製造麻煩是對的,不管怎樣,安多的王女不會藏在澤凌·散達先生和湯姆·梅里林先生的背後。 她張開嘴,想把這話告訴他們,但奈妮薇先開口說話了。 “你們是對的。”她平靜地說。伊蘭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湯姆和澤凌看起來也很驚訝,同時也讓人討厭地顯得非常滿意。 “她們確實認識我們,”奈妮薇繼續說道,“我想,今天上午我會處理好這個問題的。啊,芮達帶我們的早餐來了。” 湯姆和澤凌彼此看了一眼,不安地皺起了眉,但在旅店老闆透過面紗拋來的微笑前,他們什麼話也沒法說。 “我向你要的東西如何了?”當芮達將一碗蜂蜜麥片粥放在奈妮薇面前的時候,奈妮薇對她說道。 “嗯,可以的,找到合適你們兩個的衣服並不困難,至於說頭髮——你有這樣一頭可愛的頭髮,這麼長——沒時間弄成這樣了。”她用手指著自己暗金色的髮辮說。 湯姆和澤凌的表情讓伊蘭笑了起來,他們也許對於爭論已有十足準備,但他們對忽略可束手無策。現在她的頭確實感覺好了一些,奈妮薇那副可怕的藥劑看起來是起作用了。奈妮薇正在和芮達討論衣服的價格、剪裁和質料——芮達想讓她們也穿上她今天這種緊身淺綠色連身絲裙,奈妮薇表示反對,但決心似乎正在動搖。伊蘭將一勺麥片粥塞進嘴裡,想要洗去嘴裡的那股味道,這讓她想到,現在她已經很餓了。 有一個問題,她們都沒有說出來,而湯姆和澤凌都不知道,如果黑宗兩儀師出現在坦其克,就會對蘭德產生危險。有一樣東西可以藉助至上力束縛住蘭德,找到莉亞熏和其他黑宗還不夠,她們必須也找到那樣東西。突然間,她剛剛找到的食慾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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