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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十委曲求全

曾國藩-黑雨 唐浩明 6627 2018-03-14
“老中堂,法國公使羅淑亞、英國公使威妥瑪聯名來了一份照會。”這天午後,崇厚持著一個碩大的信套,坐一輛裝飾豪華的輕便馬車來到文廟。這些天來,崇厚每日必來一次,每次都要大談洋人如何在秘密調兵遣將、準備報復的事,使得曾國藩又厭惡又擔心,整天如坐針氈。曾國藩打開大信套,一張厚實光亮的白道林紙飄了下來。拿起一看傻了眼:一行行洋文赫然出現在他微弱的目光前。他飽讀中國詩書,卻不識一個洋文字母。正是痛感於此,前幾年他重金聘請一個懂中文的英國人教紀澤、紀鴻讀英文法文,所幸兩個兒子都學得很不錯,尤其是紀鴻天資更高,現在已能流利地與洋人談話了。可惜,他們沒來天津。 “老中堂,晚輩已叫人用漢文翻譯了。”崇厚從靴頁子裡抽出一張紙,曾國藩見那上面寫著:

法蘭西帝國公使羅淑亞、大英帝國公使威妥瑪,致清國大學士、直隸總督曾: 為照會事。上月貴國天津莠民由迷拐人口、挖眼剖心無稽傳聞而釀成血腥暴亂,我法蘭西帝國,大英帝國蒙受慘重損失,舉國為之震怒,陸海兩軍向皇帝、女王陛下宣誓:不報此仇,誓不為軍人。法蘭西帝國海雄號、騎士號、霸王號砲艦,早已集結在大沽,之所以未挺進天津者,蓋有所待也。時至今日,一個多月已過去,貴大學士來津亦達兩旬,貴國所作所為,實令我等遺憾至極。羅淑亞公使代表法蘭西帝國所提出的四項要求,未見一項作明確答复。為此,我等受皇帝、女王陛下之命,特向貴大學士嚴正提出:貴國必須賠償損失費五十萬兩白銀,所有凶手立即正法。天津道員周家勳、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實係暴亂之主使者,乃罪魁禍首,不殺不足以平我法英兩國之民憤,不足以慰無辜死難教士、貞女之靈魂。為此,特敦促貴大學士在十日內斬殺三員之頭以表誠意。另,貴國總兵陳國瑞亦為指揮莠民作亂之頭領,陳國瑞應以命相抵。

法蘭西帝國第三艦隊目前已航至紅海,它配有當世最精良之炮火,大英帝國駐加爾各答的第五艦隊亦已啟航。兩艦隊十天后將相會於大沽。貴大學士若不照辦,到時兩帝國艦隊將炸平天津,轟倒紫禁城。一切後果將由貴大學士承擔,匆謂言之不預也!特此正告。 “豈有此理!”曾國藩忿然作色,將照會往地上一甩。這種毫無遮掩的無恥恫嚇,這種主子指使奴才式的命令口氣,這種出格的無理要求,深深地刺激了他的人格,無情地凌辱了他的尊嚴,勃然誘發了他的好勝心。同時,作為漢大學士的領班,奉命處理津案的中國代表,他也感到國家的尊嚴、太后皇上的尊嚴受到了侮辱。 “崇侍郎,煩你先去轉告羅淑亞、威妥瑪,這個照會不能接受,尤其是以天津地方官員及陳國瑞抵命一節,簡直無理之極。我大清帝國的官員,縱然犯法,該由我太后、皇上處置,他們無權提出這種霸道要求,何況地方官只有失職之錯,決無抵命之罪。你先去口頭轉達,這兩天,本大學士會有正式函件回复。”

曾國藩突然而發的強硬態度,使崇厚大出意外。他不是早就說過,以委曲求全的宗旨來辦津案嗎?這老頭子今天怎麼啦,火氣這樣大?崇厚拾起被曾國藩擲落在地的法英照會,又匆匆瀏覽一遍。語氣是生硬了些,但條件也並非不可接受。 崇厚一心要將津案和平解決。他認為只要不開仗,什麼條件都可以接受。多賠點銀子算什麼,又不要自己出!多殺幾個人算什麼,中國百姓有的是!殺道府也無所謂,直隸等著候缺的官員一大串!若一旦打起仗來,他崇厚就脫不了乾系。第一,三口通商大臣本負有天津地面洋務責任,這一起由洋務引起的戰爭,他要首當其罪。第二,豐大業最先放槍是在他的衙門,他是津案的主要當事人。第三,曾國藩未到天津之前,他是處理津案的最高官員。平平靜靜地度過這個風浪,他向法國道歉回來,依舊可以做他的通商大臣;若兵釁一起,中國失敗,他重則殺頭,輕則充軍,此外別無選擇,必須說服這個倔硬的老頭子。要說服曾國藩這樣的人,崇厚自有一套辦法。

“老中堂,羅淑亞、威妥瑪這個照會,的確太過分了,就是晚輩看了也覺氣憤。他們在老中堂面前算得什麼?老中堂是泰山崑崙,是萬里長城,他們有什麼資格'正告',真是放狗屁!” 崇厚說到這裡,完全是一副義憤填膺的神態,曾國藩的火氣開始消了一點。他未能免俗,他和所有青壯年時立過大功的老人一樣,這兩年來,越來越愛聽恭維話、奉承話,全然不記得十年前對左宗棠喜聽出格頌揚毛病的批評了。 “不過,老中堂,他們是有所依仗呀!”崇厚換成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他們依仗的是砲艦,是世界第一流的武器。 我的衙門裡有好幾個法國英國佬,我暗地問過他們。法國佬說他們的第三艦隊有十艘兵艦,全部裝的是六十四磅重砲,並可一次裝十個連發,任什麼堅固的石城都不可擋住。砲兵的盔甲全由精鋼製造,一般鐵子都不能穿過,更何況刀槍了。英國佬說,駐在加爾各答的艦隊是英國遠東王牌艦隊,曾經征服過世界三十幾個國家,艦隊司令是英國第一號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們說,這兩支艦隊只要開進天津港一放炮,不到一個時辰,天津就會變成一片廢墟,五十萬天津百姓將化為一堆枯骨,京師將再次淪為戰場,太后、皇上又要倉皇北狩。 ”

崇厚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曾國藩。只見剛才怒氣沖衝的毅勇侯無力地倒在椅子上,雙目微閉,數不清的皺紋深深地刻在蠟黃的長臉上,猶如一個處於彌留狀態中的病人!他已知這幾句話,打中了老頭子的要害,於是移過身子,對著曾國藩的耳朵輕輕地說:“老中堂,晚輩還要禀告您一個不好的消息。” “什麼事?”曾國藩的左目睜開了,背部離開了椅子。 “俄國、比利時,美國都已放出風聲,他們將全力支持法國、英國的軍事行動,要船出船,要炮出炮,要人出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三口通商衙門對洋人的信息一向最為靈通,而曾國藩自己根本沒有這一套班子,他不得不依賴,也不得不相信崇厚所提供的情報。 “看來對法國以外的那些國家的安撫,並沒有起到作用。”曾國藩心想。他的左目又閉上了,重新癱倒在椅子上,嘴唇動了幾下,似要說話,但終於沒有說出聲來。

崇厚站起來,走到曾國藩的身後,完全以晚輩後生的謙卑態度,彎下腰,輕聲說:“老中堂,晚輩知道您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寧折不彎,寧死不屈。但老中堂今天一身系江山社稷之安危,系中國數万萬百姓之安危,系皇太后、皇上之安危。己身可折,江山社稷不可折;己身可死,中國數万萬百姓不可死,己身可辱,太后、皇上不可辱。老中堂,您就來一次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吧!” 崇厚這時已語聲哽咽,幾乎要掉下眼淚來。曾國藩的思緒亂極了,體力也衰弱極了:“崇侍郎,你先回去,讓我好好考慮一下,晚上你再來!” 崇厚走後,曾國藩走進臥室,他按多年養成的習慣,關緊門窗,點上一炷香,開始冷靜地前前後後地仔細思考。過去他盤腿坐在床上,現在他已無這分體力了。他睡在躺椅上,腹部蓋一件舊馬褂,裊裊升起的輕煙,使他的思緒漸漸寧靜。

來天津二十天,津案的眉目已完全清楚了。發生在天津的這一樁教案,與發生在江西、四川、貴州、湖南等地的教案一個樣,是中國百姓長期對洋人憤激而成的大變。自從允許洋教在內地傳播以來,教堂到處滋事。凡教中犯案,教士不問是非,曲庇教民,領事不問曲直,一概庇護教士。遇有民教爭鬥,平民恆屈,教民恆勝,教民勢焰愈橫,平民憤鬱愈甚,鬱極必發,則聚眾而思一逞。天津教案之所以鬧得這樣大,洋人死得這樣多,完全是因為豐大業先開槍打死劉傑家人的緣故。從這兩方面來看,曲在洋人,理在國人。曾國藩從這個方面想了以後,又換了一個角度想。 其他教案的直接起因,都由於教民的無理,中國人佔了理,天津這場教案的情況就複雜了。圍攻教堂,原因是教堂有迷拐人口、挖眼剖心的罪行,但此事查來查去都無確證。於情於理來說洋人都沒有必要這樣做,因聽信無端謠傳而來圍攻教堂,理又在哪裡呢?豐大業先開槍打死人固然有罪,但頂多毆斃他,以命抵命而已,怎能藉此打死二十多人,燒國旗、教堂,毀領事館、育嬰堂、講書堂呢?死人中有多半又不是法國人,他們是受害者。更令人氣沮的是,這中間還有像田老二那樣的歹徒。就事論事,到底是曲在洋人,還是曲在國人呢?想到這裡,曾國藩不覺心寒起來。他離開躺椅,來回活動幾下,又坐到書案邊的藤椅上繼續想著。

儘管這樣,洋人畢竟是可恨的。中國人不歡迎他們,討厭他們的教會,他們為什麼要死皮賴臉地呆在中國呢?為什麼要強行在中國傳播他們的教義呢?他們究竟意欲何為:是為了掠奪中國的財富,還是要迷惑中國人的良心?清議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我們應該藉此機會,將一切外國人統統趕出國門,從此以後,不與他們往來,關起門來辦自己的事。 你的船堅,我們不稀罕;你的砲利,我們不需要;你的千里鏡看得遠,我們自古以來沒有這東西,也照樣行軍打仗,善用兵者亦能取勝。清議畢竟代表中國的民情、民氣、民風。假若他曾國藩這時站在天津,如此振臂一呼,天下人都會豎起大拇指.稱讚他為愛國英雄。而如今他卻要奉太后、皇上之命,代表中國向洋人低聲下氣賠不是,驅使工匠去修復百姓怒火焚燒的教堂,用隆重的禮節去安葬槍殺中國人的兇手,拿數十萬白銀去撫卹被人們恨之入骨的洋人,殺中國百姓的頭去平洋人的怨忿。他曾國藩哪怕功勳再大,地位再高,道理再充足,他的舉動也是逆民心拂民望,損國格墜君威的,他也會受千夫所指,遭萬人唾罵,象張邦昌、秦檜那樣,作為一個漢奸賣國賊而遺臭萬年。

曾國藩想到這裡,渾身顫抖,不能自已。他嘆息自己命苦,不料老來遭此大難。如果這時仍在兩江,或調在除直隸外的任何一省,這種倒楣的事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來。說不定還可以講幾句體面話,猶如二十多年前的家信中所寫的那樣,稱讚姚瑩斬殺英夷為大快人心之事,還送詩給前往福建做官的金竺虔,鼓勵他:“海隅氛正惡,看汝斫長鯨。” 當然,現在也可以急速給太后、皇上上書,歷數洋人之罪,力申民氣可用,向洋人宣戰,以自己的聲望,說不定太后、皇上也會採納,但後果會怎樣呢?十年前,朝廷與洋人接仗,大大小小也打了不下百場,但幾乎無一仗佔上風,有時候看起來是勝利,旋踵而來的便是更大的慘敗。三十年前的那次燒鴉片煙的戰爭,給剛剛進入仕途的曾國藩以深刻的刺激,直到今天,他仍然清楚記得。當年道光帝派林則徐到廣東去禁煙,又同意他以武力回擊英國人的武裝侵略,但後來仗打敗了,道光帝又把責任全部推到林則徐的身上,將他革職充軍。道光帝號稱聖明,頗思有所作為,尚且如此出爾反爾。太后乃婦道人家,皇上為未成年的童稚,更不能指望他們承受開仗後的巨大風險。到頭來,自己就會變成把國家推進災難中的罪魁禍首,而國家必定也在人力、財力上蒙受著大百倍千倍的損失。

“大人,大沽口水師總兵送來急報,洋人又開來六艘砲艦,連前次三艘在內共有九艘,全部荷槍實彈。”趙烈文心急火燎地推門進來。 “哪個國家的?” “法國的。” 曾國藩大吃一驚。照會上說,法國的砲艦還在紅海,這六艘戰艦又是從哪裡開過來的呢?這些可鄙的洋人,又兇惡又狡詐! “你代我寫個便箋,告訴水師呂鎮,叫他不要驚慌,作好戰爭準備,我正調集大軍前往大沽口援助。” “好,我就寫。” “你還代我給省三寫封信,叫他立即從張秋出發,前來天津聽命!” “是。” 曾國藩長噓一口氣,說:“省三這封信,本應我親筆,但我今天太忙,不能分心。你信上說明一下,寫好後,我簽個名。” 趙烈文轉身出去,然後再把門輕輕帶上。 這個意外的軍情,迫使曾國藩立即把思路轉到對待羅淑亞、威妥瑪的照會上來。 “兵端決不能自我而開!”這個赴津前夕便已定下的決策,此時更加堅定了,那麼,剩下的便只有委曲求全一條路! “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呀!”屈辱的選擇,使曾國藩痛苦莫名!修復教堂和懲辦兇手,都還好辦,五十萬銀子雖然多了些,也忍痛拿出來算了,禮葬豐大業雖不情願,也忍受一下就過去了,只有官員抵命一事是萬萬不可接受的,這不僅大損朝廷尊嚴,也於國法不合。僅這一條不同意,大概也不至於使得和局決裂。 傍晚,崇厚一進文廟,就將大沽口新增六艘法國兵艦事,作為一條大新聞告訴曾國藩,又一次勸他全部接受法英兩國的照會。 “崇侍郎,你明天代表我去回复羅淑亞、威妥瑪,就說除官員抵命一節不能接受外,其餘幾條都接受。” “老中堂,何必為這幾個人壞了和局大事呢?”崇厚面有難色地說。 “崇侍郎,你身為朝廷要員多年,當知維護我大清帝國的尊嚴。”曾國藩一臉正色地說,“這四個官員絕對不能抵命,寧可冒開仗之大不韙,老夫在這一條上也不會讓步。如果洋人硬要堅持,你可告訴他,我九千銘軍正在向天津靠攏,李中堂的平回淮軍也已奉調來直隸,我即使落得個當年林文忠公充軍伊犁的下場,也在所不惜。” 在曾國藩毫無商量餘地的態度面前,崇厚只得軟下來。他立即又換成滿臉媚笑,說:“老中堂的骨氣,晚輩萬分欽佩,只是我奉老中堂之命前去與洋人談判,還請老中堂給我一個轉圜的餘地。” “如何轉圜?”曾國藩皺起兩條掃帚眉。 “我想,對周道、陳鎮等人,老中堂堅持只予撤職處分,洋人堅持要抵命,雙方都各持一端,事情就僵住了。這時候需要採取一個折中的辦法來解決。”崇厚擺出一副老練外交家的姿態。 “晚輩長期來與法、英兩國關係都還可以,也適合充當一個調和居中的人。晚輩到時提出這樣一個方案,即以嚴重失職,給國家造成重大損失為由,將周道等交刑部嚴議。老中堂看如何呢?” “不合適,太重了。”曾國藩搖頭。 “老中堂!”崇厚急了。 “這看來是我們向洋人讓了一步,其實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周道等人的處分再重,亦只發軍台效力。在我們自己國家裡,這話還不好講嗎?待事態平息,洋人出了口氣後,老中堂再一紙保奏,他們不又回來了?照舊當他們的道員、總兵。晚輩還可以私下對他們講,老中堂這樣做,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老中堂為國家委曲求全,請他們也為國家暫時委屈一下。” 巧舌如簧的崇厚這番話,終於打動了曾國藩,他授權崇厚作這樣的折中。 過幾天,新上任的署天津知府馬繩武,為答謝曾國藩的重用之恩,送來一個絕妙的點子,幫曾國藩從另一困境中解脫出來,前些日子,青縣紅柳村吳姓和陸姓發生械鬥。陸姓吃了虧,死了六個人,上告縣令,縣衙門出兵抓了吳姓七個兇手。 案子報到知府衙門。一個老書吏悄悄對馬知府說:“太后要曾中堂多殺幾個兇手,曾中堂為證據不足而發愁,青縣這七個兇手橫豎是死,不如將他們算作殺洋人的兇手,這不幫了曾中堂的大忙?” 馬繩武聽了大喜,連聲誇獎書吏腦子活。他正愁沒有什麼來報答曾國藩,這可真是大禮一件!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不妥:“這些犯人,都要對他們宣布罪狀,還要他們簽字畫押的,他們會肯嗎?再說,陸姓要藉此雪恨,他們也不會同意的。” “哎呀呀,我的好老爺,這事您就交給我辦好了,你批一千兩銀子給我,我保證把事情辦得熨熨貼貼!” 老書吏支出一千兩銀子,自己留下二百兩,然後將八百兩分作兩半,陸姓四百兩。吳姓四百兩。吳姓七個兇手家裡,每家分四十兩,旅長也分四十兩,剩下八十兩,闔族每戶攤了二兩多。陸姓也是這樣,他們族戶少,每戶攤了三兩多。這下皆大歡喜。吳姓的族長和家屬就來勸兇手,叫他們以國家大局為重,在燒教堂、殺洋人的案子上簽字畫押,保證死後給他們埋上等棺木,建上等墳墓,年年族裡公祭。陸姓的族長就來勸死者的家屬,叫他們顧全大局,千萬不要再上告了,仇人已經殺了,管他死於什麼名目,何況每戶都得到了撫卹金! “馬太守,你真聰明能幹!”曾國藩從心裡讚賞,從心裡感激。這個主意真是太好了,既可向朝廷作交代,又可堵塞洋人之口,自己的良心也不受譴責。 “老中堂,若朝廷嫌少,還可以照這個辦法多殺幾個。”馬繩武得意地說,“牢房裡囚禁著七八個死刑犯,反正都是一死,到時給點銀子給他們,叫他們畫個押就行了。” 世上也有如此會偷梁換柱的人!曾國藩真的覺得自己腦子太笨了。他當夜就給太后、皇上上折:正法的兇手又增加了七名,若嫌少,可由總理衙門去探詢法國公使的態度,他們希望殺幾個,報來數字,我們照辦。 崇厚也興沖沖地前來禀報,說羅淑亞、威妥瑪答應了折中處理,並提出釋放武蘭珍、王三,為了和局的早日實現,他也代表曾國藩同意了。羅淑亞、威妥瑪表示滿意,連夜回北京去了。曾國藩和崇厚都不知道,法國公使羅淑亞接受了這個折中方案並匆匆趕回北京,是因為他的國家正面臨著嚴重的局面。原來,法國皇帝拿破倫三世正醞釀著與它的鄰邦普魯士打仗,他要將全副力量用在歐洲,遠東的麻煩事需儘早結束。沒有幾天,法國向普魯士宣戰。一個多月後,法軍敗於普軍,拿破倫三世宣布投降。當時,只要清廷和曾國藩與羅淑亞再僵持一段短時期,事情就會起大變化,然而他們太昧於世界大勢了,竟然一點不知。曾國藩聽了崇厚的禀報,雖嫌他擅自作主,但事到如今,也只得認可了。 正當曾國藩慶幸國家和百姓免除了一場深重災難的時候,他自己卻墜入了人生恥辱的深淵,不僅使他生前悔恨莫及,甚至一百多年後的今天,也不能得到歷史的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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