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40章 第三十六章誤導

艾伊爾很早就開始收拾營帳,在還沒有升起的太陽能清晰地映出遠山的輪廓時,他們已經從魯迪恩開拔了。他們分成三隊繞過昌戴爾,行軍在粗糙的岩石平原上,雖說是平原,但到處都有或尖或平的石峰突起於地面之上,大地呈現出從灰色到褐色之間的所有色調,其間還夾雜著一些紅色與黃色的條紋、漩渦。他們一直在向西北方前進,偶爾會有一座巨大的天然石拱橋橫亙在道路上,奇怪的巨大石板斜插在地面上,永遠地停留在翻倒的邊緣。 蘭德舉目望去,遠方全都是狼牙般的山峰。所有世界崩毀後的慘狀似乎都集中在了這個叫做艾伊爾荒漠的地方,只是這裡的地面不是棕黃色的干裂土地,而是堅硬的岩石,上面同樣佈滿了裂縫和空穴。零星的植被也顯得稀疏而低矮,全都是一些乾枯的荊棘和長滿尖刺的無葉植物,有的極為罕見地開著幾朵白色、紅色或黃色的花,偶爾能看見一片被粗硬野草覆蓋的地面,更少的時候,能看見一株同樣長滿荊刺的矮樹。但與昌戴爾和魯迪恩谷地相比,這裡已經可以算是草木蔥蘢了。空氣是如此潔淨,大地是如此荒蕪,讓蘭德能看到許多里以外的地方。

不過,這裡的空氣同樣乾燥,酷熱同樣無情,熔金般的太陽高懸在無雲的空中。為了遮擋陽光,蘭德在頭上包了一塊束髮巾,坐在傑丁的馬鞍上,不停地喝著水。出乎他預料的是,外衣似乎幫助他抵擋了這種酷熱。他出的汗並沒有減少,但襯衫在紅色羊毛外衣裡保持了潮濕,對身體起了降溫的作用。麥特用一條布繩繫住了頭頂上的白色大方巾,看起來就彷佛是後頸掛了一頂奇怪的無邊帽,而且他不時抬手遮擋眼前強烈的陽光。他手裡拿著那根有烏鴉圖案的劍矛,將矛桿的末端插在了馬鐙裡。 金多氏族的隊伍差不多有四百人,蘭德和麥特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與魯拉克和黑恩並肩而行。艾伊爾人當然還是堅持步行,他們的帳篷和一些從提爾搶來的戰利品都用騾子和馬匹拖著。一些金多氏族的槍姬眾作為斥候遊散在隊伍前面,岩狗眾負責隊伍的殿後,主隊中的成員也都警戒地監視著周圍,短矛戒備,手裡的弓全都搭著利箭。魯迪恩的和平應該要持續到離開昌戴爾的人一直回到他們自己聚居地的時候,但正如魯拉克向蘭德解釋的那樣,回程的路上難免會遭遇誤會,即使是道歉和血債,也無法讓已經死去的人從墳墓中回來。魯拉克似乎認為現在這個時候尤其容易產生這種誤會,這肯定和那支沙度的隊伍有關。

這片土地是沙度部族的地方,要走過這裡,才能進入塔戴得金多的勢力範圍。沙度的隊伍位於他們的斜後方四分之一里處,與他們平行前進。魯拉克告訴蘭德,庫萊丁本來應該再逗留一天,等他的哥哥出來。對於那個將雙眼摳出來的莫拉丁,十天同樣是最後的限期,太早離開就是拋棄了進入魯迪恩的人。但一看到金多開始往牲口背上裝載貨物,庫萊丁就立刻命令沙度艾伊爾收拾帳篷了。現在沙度也在他們的斥候和殿後軍之間行進著,彷彿根本沒注意到金多的隊伍,但兩支隊伍之間的距離從沒有拉長到超過三百步。一般來說,替未來的部族首領見證試煉會包括六個大氏族,所以庫萊丁的隊伍比金多氏族的要超出了一倍以上。蘭德覺得他們一直沒有突然縮短距離或攻打過來的原因,在於行進在兩支大隊伍中間的那一小群人。

智者和其他艾伊爾一樣徒步前進,身邊跟隨著那些被魯拉克稱為奉義徒的奇怪白袍男女,他們負責管理智者的馱馬。確切地說,他們不是僕人,但蘭德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明白魯拉克那套關於榮譽、義務和俘虜的解釋。黑恩說得更加令人費解,彷彿他覺得向蘭德解釋這些就像是解釋水為什麼是濕的一樣。沐瑞、艾雯和嵐也騎馬和智者們走在一起,或者那兩個女人是這樣。護法一直讓胯下的戰馬走在靠近沙度艾伊爾一側落後一點的位置,嚴密監視著斜後方的隊伍,正如同監視著那些犬牙交錯的群山。有時候,沐瑞或艾雯,或者她們兩個會同時下馬走一段,與智者交談一陣子,如果能聽到她們在說些什麼,蘭德寧願花掉自己身上最後一個銅子兒。她們經常會向他這邊望過來,而且總是很可疑地瞥一下就把目光移走,無疑是不希望被他注意到。不知為什麼,艾雯將頭髮用紅緞帶結成了兩根辮子,好像是個新娘一樣,蘭德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做。在就要離開昌戴爾時,他向她提到了這兩根辮子,只稍微提了一下,艾雯就差點揪掉了他的腦袋。

“伊蘭是你的女人。” 他低頭困惑地看著艾玲達。挑戰的神情被收回到藍眼睛裡,但她望向他的目光中仍然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今天早晨,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她正等在他的帳篷外面,從那之後,她就沒有離開他三步以外。很顯然的,她是智者派到他身邊的間諜,而他顯然不被認為會發現她的身份。她很漂亮,而他被當成愚蠢到只能看見這一點。毫無疑問,她現在也是為這個原因才穿上裙子的,除了腰間的一把小匕首以外,她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女人似乎都以為男人的頭腦很簡單。仔細想想,其他艾伊爾都沒有對她裝束的改變說些什麼,但就連魯拉克也避免看她太長時間。也許他們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或者與智者的計劃有一些關聯,所以都不想去談論這件事。

蘭德也仍然不知道為什麼艾玲達會去魯迪恩,魯拉克只是對他嘟囔了一句“女人的事情”,很顯然的,他不願意去談論這件事,而關於她一直粘在蘭德身邊這件事,他當然也不會多說一句。現在,這位部族首領顯然正在傾聽他們的談話,黑恩和所有金多氏族的人全都豎起了耳朵。有時候蘭德很難看出艾伊爾的情緒,但他覺得他們的神情都很莞爾。麥特輕聲吹著口哨,誇張地向四周胡亂張望,但就是不看他們兩個。即使這樣,這才是她一整天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你是什麼意思?”他問艾玲達。寬大的裙子並沒有阻礙她的腳步,她在傑丁旁邊走著。不,不是走,而是大步前行,如果她是一隻貓,她一定會用力甩起她的尾巴。 “伊蘭是一名濕地人,和你是同一種人。”她傲慢地昂起頭。艾伊爾戰士習慣結的小辮子從她的頸後消失了,一塊勒過她額角的頭巾幾乎完全包住了她的頭髮。 “她才是你的女人。她不美麗嗎?背那麼直,四肢柔軟而強壯,嘴唇如同紅熟的蘋果,頭髮彷彿金絲,眼睛就像是藍寶石,皮膚比最好的絲綢還要嫩滑,胸部豐滿可愛,臀部——”

蘭德急忙打斷她的話,他的臉早已熱得燙手了:“我知道她很漂亮,但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在描述她。”艾玲達向他皺起眉頭,“你見過她洗澡的樣子嗎?其實我根本不必跟你說這些的,如果你已經見——” “我沒見過!”他現在只希望自己的聲音不會顯得那麼窘困。魯拉克和其他人都在聽著,都板著臉,除了是在掩飾笑意之外找不到任何解釋。麥特轉著眼珠,像小流氓一樣壞壞地笑著。 艾玲達只是聳聳肩,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披肩:“她應該安排你看看的,但我見過她,我會表現得像她的親近姐妹一樣。”艾玲達的語氣彷彿是在說,他的“親近姐妹”可能也會有同樣的行為。艾伊爾的風俗都很奇怪,但這簡直就是瘋狂! “她的臀部——”

“住嘴!” 她側目瞪了蘭德一眼:“她是你的女人。伊蘭已經將她的心當成新娘的花環,放在你的腳前,你以為提爾之岩里還有誰不知道這件事?” “我不想談論伊蘭。”他用力地對她說。他肯定不會喜歡她這麼說伊蘭。想到這裡,他的臉又紅了,而這個女人卻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說了些什麼,或者有誰在聽! “你真該臉紅,竟然在她把心掏給你的時候將她推到了一邊。”艾玲達的聲音又嚴厲,又輕蔑,“她給你寫了兩封信,向你說出了一切,就好像已經脫光了衣服,站在你母親的屋簷下面。你將她引誘到角落裡,吻了她,然後又拒絕了她。她在那些信裡寫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蘭德·亞瑟!艾雯都告訴我了,她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你要怎麼待她,濕地人?”

蘭德用手搔了搔頭髮,又整了整自己的束髮巾。伊蘭的每個字都是真心的?在那兩封信裡?這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兩封信的內容完全是矛盾的!突然間,他愣了一下。艾雯已經告訴她了?關於伊蘭的信?女人之間一直都在談論這些事?她們會共同製定計劃,好去迷惑一個男人?他發現自己在想念明,明從沒讓他顯得像傻瓜一樣,嗯,頂多只有一兩次而已。而且她也從沒有羞辱過他,嗯,她確實叫過他幾次“牧羊人”。但不知為什麼,他在她身邊的時候,就是覺得很舒服,很溫暖,她從沒有像伊蘭和艾玲達一樣,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徹底的白痴。 蘭德的沉默似乎讓這名艾伊爾女子更惱怒了,如果她還有可能更惱怒的話,然而她只是低聲嘟囔著,狠狠地邁著步子,彷彿要踩碎什麼才會罷休似的,在整了六七次披肩以後,她不再嘟囔了,而是像禿鷹般直瞪著他。蘭德真不知道她為什麼不會絆倒,然後把臉摔到地上。

“為什麼你會這樣看著我?”蘭德問。 “我正在傾聽,蘭德·亞瑟,既然你不希望我說話。”她咬著牙向他露出一個微笑,“難道你不喜歡我聽你說話嗎?” 他轉頭瞥了麥特一眼,麥特正在不停地搖頭。女人真是無法理解。蘭德轉而努力去想以後的計劃,但被一雙女人的眼睛盯著,他實在是很難思考問題。那實在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只是如果那裡沒有塞進那麼多惡意就好了。現在蘭德只希望她能看著別的什麼地方。 麥特用手掌遮住陽光向遠方望去,故意讓自己的目光避開蘭德和走在他們兩匹馬中間的艾伊爾女孩。他不明白,蘭德怎麼能忍受她。艾玲達確實是夠漂亮了——不是一般的漂亮,特別是現在,她穿上裙子的時候——但她真的是長了一條毒舌,那副臭脾氣讓奈妮薇都相形見絀。不過,他很高興蘭德被她纏住了,沒有工夫來理他。

麥特從頭上扯下那塊方巾,用它擦去臉上的汗水,然後又將它係了回去,這種熱度和頭頂上這顆耀武揚威的太陽已經快讓他受不了了。這片土地上真的就沒有一點陰涼這種東西嗎?汗水刺激著他的傷口。昨天晚上,當沐瑞將終於進入夢境的他叫醒時,他拒絕了兩儀師的治療。不值得為幾道小傷付出被使用至上力的代價,智者給他的那種味道噁心的茶汁已經止住了他的頭痛,嗯,無論如何,多少是止住了一點。讓他煩惱的並不是那些,他不認為沐瑞能在他真正關心的方面對他有什麼幫助。在徹底將它弄明白之前,他不想告訴沐瑞,也許到時候也不會。其實他根本就不想思考這件事。 沐瑞和智者們也在看著他,他覺得她們實際上是在看蘭德,但這並不能讓他感覺好受一些。令人驚訝的是,那個太陽色頭髮的智者——麥蘭爬上了阿蒂卜,坐在兩儀師身後,用笨拙的姿勢抱住沐瑞的腰,和她交談著。他根本不知道艾伊爾也會騎馬。麥蘭雖然有一雙暴烈的綠眼睛,但確實是個漂亮的女人,可惜的是,她有導引的能力。一個男人如果想要和會導引的女人打交道,那他一定是個傻瓜。在果仁的背上挪動了一下身體,麥特提醒自己艾伊爾所做的一切都完全與他無關。 我已經去過魯迪恩,我已經做了那些蛇人所說的我必須做的事。他這樣做到底得到了什麼?這根該死的長矛,一個銀徽章,還有……我現在可以走了,如果我還有一點理智的話,我就應該拔腿離開。 他可以走,只要他能在渴死或被太陽曬死之前找到一條路離開這片荒漠;如果蘭德不會再拖著他,牽制他。從這些麻煩裡解脫出來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現在離開。看著周圍荒涼的景色,他只能苦著臉搖了搖頭。一陣風吹來——麥特覺得這陣風好像剛剛吹過紅熱的烤爐旁邊——碎裂的大地上捲起一陣夾雜著黃色塵沙的旋風,在高熱中晃動的空氣讓遠處的高山變得模糊不清。也許最好還是再留下一段時間比較好。 一名在前方探路的槍姬眾跑回魯拉克身邊,貼著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當她跑開的時候,她回頭朝麥特拋來一個笑容。麥特急忙低頭去摘粘在果仁馬鬃上的茅刺。他清楚地記得她,一個名叫多靈達的紅發女孩,和艾雯的年紀差不多,是那些曾經勸他試試槍姬吻的女孩子之一,而且她是第一個得到沒收物的。他並不是不想,也絕對不是不能去看她的眼睛,但清理馬鬃上的茅刺是很重要的事。 “賣貨郎,”望著跑遠的多靈達,魯拉克說,“賣貨郎的馬車,正朝這個方向過來。”他的口氣並不高興,不過,麥特對此很有興趣。一名賣貨郎也許就是一個機會,如果他知道進來的路,一定也就知道出去的路。他想知道蘭德是不是在懷疑他的心思,那個傢伙像那些艾伊爾人一樣,也總是板著一張臉。 艾伊爾人稍微加快了步伐——庫萊丁的人一直在毫不猶豫地效仿金多和智者隊伍的每一個行動,他們的斥候可能也把這個訊息傳過去了,為了能跟上艾伊爾人,馬匹都改換成了小跑的步伐。太陽沒有對艾伊爾人產生任何影響,就連那些穿白袍的奉義徒也是一樣,他們的隊伍開始在破碎的大地上快速前進。 他們走不到兩裡,就看見了那支馬車隊。一共有十八輛馬車,排成了一條單線,車上能清楚看出一路旅程的艱苦,備用車輪隨處可見。儘管整支車隊都被染上了一層黃塵,最前面的兩輛車卻像是架在輪子上的白箱子,配上車廂背面的木頭台階和車頂的金屬煙囪,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小房子。最後三輛車各由二十頭騾子拉著,樣子就像非常巨大的桶子,它們也是白色的,毫無疑問,裡面裝滿了水。中間的那些馬車和兩河的賣貨郎馬車沒什麼差別,每一輛都配著堅固的高輪子,掛在半圓形帆布車篷下面的一隻網兜里,裝著各種壺罐和其他物件,隨著馬車的顛簸叮噹作響。 馬車夫們一看到艾伊爾的隊伍,立刻拉緊了韁繩,等待著艾伊爾人向他們走去。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從領頭的馬車背後跳到地上,他穿著淺灰色的外衣和黑色的寬邊帽子。他看著艾伊爾人向車隊靠近,不時會摘下帽子,用一塊白色的大手絹擦擦前額的汗水。看著一千五百名艾伊爾人一步步逼進,即使他緊張得要死,麥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奇怪的是在麥特身邊,那些艾伊爾人的表情——魯拉克在麥特的馬前小跑著,臉色非常嚴肅,黑恩的雙眼幾乎能將岩石瞪碎。 “我不明白,”麥特說,“你們看起來就像是要殺人一樣。”這將會徹底打碎他心中的希望。 “我以為你們艾伊爾會讓三種人進入荒漠:賣貨郎、走唱人,還有旅族。” “賣貨郎和走唱人是受歡迎的。”黑恩簡短地回答。如果這就是歡迎的表情,麥特絕對不想見到艾伊爾不歡迎的模樣。 “旅族呢?”他好奇地問。看到黑恩沒說話,他又加了一句:“匠民?圖亞桑?” 氏族首領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麥特急忙將目光轉向了那些馬車。艾玲達瞪了他一眼,彷彿他是個傻瓜。 蘭德拉著傑丁靠近了果仁。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對艾伊爾提到匠民。”他壓低了聲音說,“他們是……敏感話題。” “你說是就是吧!”為什麼匠民會是敏感的話題? “我卻覺得他們對這個賣貨郎已經夠敏感了,賣貨郎!我還記得來到伊蒙村的商人,有的人馬車比這還少。” “他進入荒漠,”蘭德發出一陣笑聲,傑丁甩了甩頭,輕踏了幾步,“我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會再離開這裡?”蘭德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眼睛卻沒有絲毫的笑意。有時候,麥特幾乎希望蘭德能決定一下自己到底瘋了還是沒瘋,這樣大家就不用猜個沒完沒了。只是幾乎而已。 在距離馬車三百步的地方,魯拉克站住腳,向身後打了個手勢。他和黑恩單獨向前走去。至少,他的意思是要其他人停下來,但蘭德催了一下他的斑紋馬,跟上了他們,一百名金多衛士立刻也跟了上去。當然,還有艾玲達,她一直緊跟著蘭德,彷彿被捆在蘭德的馬上。麥特一直沒有停步,如果魯拉克要讓那個傢伙走路,他不打算放棄這個離開的機會。 庫萊丁從沙度的隊伍裡跑了過來,只有他一個人,也許他是要做魯拉克和黑恩想做的事。但麥特懷疑這個人是故意要顯示出蘭德需要一百個人保護,而他只有自己一個人。一開始,沐瑞似乎也要過來,但智者們和她說了幾句話,於是,她們全都留在了原地,但她們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馬車這邊。兩儀師下了馬,手中把玩著一個閃閃發亮的小東西。艾雯和智者們環繞在她周圍。 儘管臉上掛滿了汗珠,這名灰衣大漢卻沒有對過來的人流露出什麼不安,不過當槍姬眾們突然從地面跳出來,包圍了馬車隊時,他確實是嚇了一跳。馬車夫們都是一些面容剛強的男人,每個人的臉上都留著傷疤或者是破損的鼻子,但他們現在卻都是一副隨時準備爬到座位底下的孬種相。他們是凶狠的街邊狗,而艾伊爾卻是狼。領頭的賣貨郎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他並不胖,壯碩身材完全由肌肉組成的。他好奇地瞥了一眼騎在馬背上的蘭德和麥特,但立刻就認出魯拉克是這支隊伍的首領。他的鷹勾鼻和黑色的吊梢眼給黝黑方臉增添了一種凶悍的模樣,雖然臉上堆滿了笑容,卻絲毫也無法掩飾那副凶相。 艾伊爾人接近他的時候,他脫下帽子,鞠了個躬。 “我是哈當·卡德,”他說,“我是賣貨郎,我在尋找冷岩堡,好大爺們,但我會與所有人做交易,我有許多好——” 魯拉克打斷了他的話,部族首領的聲音就如同一把寒冰匕首:“你們偏離了冷岩,也偏離了任何一個聚居地,你們怎麼可能在沒有嚮導的情況下如此深入龍牆的這一邊?” “實際上,我並不清楚,好大爺。”哈當仍然保持著笑容,但嘴角已經有些繃緊了,“我一直在各處旅行,這是我第一次訪問三絕之地如此靠南的地方。我想,也許不會有嚮導認識這裡。” 庫萊丁重重地哼了一聲,懶洋洋地轉動著他手裡的短矛。哈當躬起肩膀,彷彿他覺得那根鋼刃已經插入了他的身體。 “一直都有嚮導的,”魯拉克冷冷地說,“你能不帶嚮導走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實在是運氣,你是因為好運才沒有橫死當地,或者是光著身子走迴龍牆。”哈當不安地咧開嘴笑了笑,部族首領繼續說道:“因為好運才遇到我們。如果你繼續朝這個方向走一天到兩天,你就要走到魯迪恩了。” 賣貨郎的臉變成了灰色。 “我聽說過……”他停住話頭,咽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好大爺們,你們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故意這麼做的。這只是一起意外。”他急匆匆地說道,“光明在上,我的話都是真的,好大爺們,我不是故意的!” “沒什麼,”魯拉克對他說,“懲罰是嚴厲的,你們可以和我一起去冷岩,這樣就不會再迷路了。三絕之地對那些無知的人來說是危險的。” 庫萊丁挑戰一般昂起了頭,“為什麼不是和我?”他厲聲說道,“沙度是這里人數最多的,魯拉克,根據習俗,他應該跟我走。” “你什麼時候變成部族首領了?”火紅色頭髮的沙度艾伊爾面色變得通紅,但魯拉克並沒有露出絲毫得意的神色,他仍然用那種平淡的語調說著,“這名賣貨郎是在尋找冷岩,他會跟我走。在旅途中,你的沙度艾伊爾可以像我們一樣和他進行貿易。塔戴得部族並沒有那麼渴求賣貨郎,我們不會把他們私留給自己。” 庫萊丁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但他還是壓抑住了自己的聲音,即使其中還是能聽到怒火的爆裂聲。 “我會在冷岩附近紮營,魯拉克,隨黎明而來之人與全部的艾伊爾相關,不止是塔戴得一個部族,沙度也要爭取應有的位置。沙度同樣要依從隨黎明而來之人。”麥特意識到,他並沒有承認蘭德就是隨黎明而來之人。而蘭德只是望著馬車,似乎根本沒在聽他們說什麼。 魯拉克沉默了一會兒:“沙度將在塔戴得的土地上受到歡迎,如果他們是為了依從隨黎明而來之人。”這句話也同樣可以做兩種解釋。 哈當一直都在抹他的臉,就好像他正處在兩族艾伊爾對戰的戰場中心。等魯拉克的邀請得到確定之後,他重重地籲了一口氣:“謝謝你們,好大爺們,謝謝你們。”也許是在感謝他們沒有殺死他。 “也許你們想看看我的車裡都有些什麼?也許裡面有些特別的東西你們會喜歡?” “以後吧!”魯拉克說,“我們今晚會停留在伊墨台過夜,你可以在那裡給我們看你的貨物。”庫萊丁已經大步走開了,但他聽見了魯拉克說伊墨台,不管那到底是什麼。 哈當將帽子戴回到頭上。 “一頂帽子。”麥特說著,讓果仁走到賣貨郎身邊。如果他還要在荒漠裡停留一段時間,至少他需要讓這種該死的陽光曬不到他的眼睛。 “我會出一個金幣的價錢買一頂這種帽子。” “成交!”一名女子既悅耳又充滿磁性的聲音從馬車里傳來。麥特抬頭望去,接著愣了一下,在他的視線中,除了艾玲達和槍姬眾以外,惟一的女人正從第二輛馬車上走下來。但那個聲音顯然不是她的,那是麥特聽到過的最可愛的聲音。 蘭德皺眉看著那個女人,搖了搖頭,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那個女人比哈當要矮一尺,但她一定像哈當一樣重,也許更重。一條條肥肉幾乎遮住了她的黑眼睛,讓別人看不出她的眼角是否在向上翹,但她利斧般的鼻子比那個賣貨郎的鼻子還要高。一身淡奶油色的連身絲裙緊繃在她肥大的身軀上,頭上裹著一條白蕾絲頭巾,粗糙的黑色長發中插了一把工藝精緻的象牙梳子。而她移動的時候,身子卻顯出與她的體重完全不協調的輕盈,幾乎就像是一名槍姬眾。 “一個好價錢,”她用剛才那個音樂般的聲音說道,“我是賣貨郎凱勒·紹基。”她從哈當頭上扯下那頂帽子,遞到麥特面前,“很結實,好大爺,而且幾乎是新的。想在三絕之地里活下來,你就需要它,在這裡,一個男人能死得……”胖手指打了個響亮的響指,“……就像這樣。”她突然發出的笑聲就像她的說話聲一樣,充滿磁性與誘惑。 “或者女人也一樣。一枚金幣,你說的。”麥特猶豫了一下,女賣貨郎被埋在肉裡的眼睛立刻閃過一道烏鴉的黑色,“我很少會給客人兩次出價機會的。” 奇特似乎還不足以形容這女人。哈當沒有對她的行動表示半點反對,除了稍稍扮個鬼臉之外,如果這兩個人是搭檔,那誰說話算數就是很明顯的事了。而且,如果這頂帽子能讓自己的腦袋免於被陽光烤焦,在麥特看來,它就確實值這個價錢。她咬了一下麥特給她的提爾金幣,然後才放開了那頂帽子。讓人吃驚的是,帽子非常合適,雖然不能讓他更涼快一些,卻給他帶來了舒適的陰影,原先用來罩頭的那塊大手巾被麥特放進了外衣兜里。 “你們還需要什麼嗎?”矮胖的女人掃視了一遍艾伊爾人,看到艾玲達的時候,她嘟囔了一句:“多麼漂亮的孩子。”向艾玲達齜了齜牙,也許那就是她的微笑。看到蘭德,她甜甜地說:“你呢,好大爺?”這樣的一張臉說出這樣的聲音實在是太不協調了,特別是當這個聲音故意要顯得很甜蜜的時候,“我們有些東西能幫你在這個要命的地方過得舒服一些。”蘭德轉過傑丁,好讓自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馬車夫。他朝女賣貨郎搖搖頭,將束髮巾戴在臉上,他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名艾伊爾。 “今晚,凱勒,”哈當說,“我們在晚上開始交易,現在我們要去一個叫伊墨台的地方。” “是喔!”她盯著沙度的隊伍看了很久,又朝智者的隊伍看了更久。突然間,她轉向自己的馬車,又轉過頭對另一名賣貨郎說:“那你為什麼還要拖著這些好大爺們站在這裡?快點,哈當,要出發了。” 蘭德望著她的後背,又搖了搖頭。在凱勒的馬車旁邊有一名走唱人,麥特眨眨眼,以為是炎熱的天氣讓他昏了頭,但那個人並沒有消失——一名穿著百衲斗篷的黑髮中年男人。他憂心地看著眼前的眾人,直到凱勒將他推上馬車的台階。哈當看著凱勒的白色馬車,臉上的表情並不比任何艾伊爾豐富多少,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回到自己的馬車。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你看見那個走唱人了嗎?”麥特問蘭德,蘭德含糊地點點頭,眼睛卻只是盯著那一隊馬車,彷彿他以前從沒見過馬車。魯拉克和黑恩已經向金多的隊伍走去,圍繞在蘭德身邊的一百人耐心地等待著,即使是一隻老鼠也沒法穿過他們的隊列。馬車夫們開始拉起他們的韁繩,但蘭德並沒有動。 麥特對他說:“這些賣貨郎都是奇怪的人,你說對不對,蘭德?但我想一個人必須先變得奇怪才會進入荒漠,瞧瞧我們自己。”這番話讓艾玲達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怒意,但蘭德似乎並沒有聽到。麥特希望他能說些什麼,說什麼都可以,這種沉默真讓人喪氣。 “你有沒有想過,護送賣貨郎居然是個這麼光榮的任務,值得讓魯拉克和庫萊丁吵個不停?你懂得他們的那個節義嗎?” “你是個傻瓜,”艾玲達喃喃地說,“這與節義無關。庫萊丁想要行使部族首領的職權,魯拉克不能允許這一點,直到——除非他去過魯迪恩。沙度會從狗嘴裡偷走骨頭,甚至會把骨頭和狗一起偷走,但即使這樣,他們也有權得到一位真正的首領。因為蘭德·亞瑟的原因,我們必須允許一千個這種人把他們的帳篷安在我們的土地上。” “他的眼睛,”蘭德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那些馬車,“一個危險的男人。” 麥特朝他皺起眉:“誰的眼睛?庫萊丁的?” “哈當的眼睛,他不停地出汗,臉色發白,但眼睛卻從沒有過變化。和人打交道,就要看著他的眼睛,而不是其他表象。” “的確,蘭德。”麥特在馬鞍上動了一下身體,半舉起韁繩,作出要轉頭回去的樣子。也許沉默並不算壞。 “必須看著眼睛。” 蘭德轉頭望向附近的那些石峰和山丘,不停地轉動著脖頸,“時間就是風險,”他喃喃地說道,“時間設下了陷阱,我必須避開他們的,同時安排我的。”麥特順著蘭德目光的方向望去,但除了偶爾可見的零散灌木和矮樹以外,他什麼都看不見。艾玲達向那些山嶺皺起眉頭,然後又看著蘭德,整了整身上的披肩。 “陷阱?”麥特問。光明啊,讓他給我一個不算瘋狂的答案吧! “誰在設陷阱?” 片刻之間,蘭德看著他,彷彿根本沒有聽懂他的問題。賣貨郎的馬車已經在槍姬眾的圍繞下繼續前進了,他們跟在開始小跑前進的金多後面,沙度也和金多在同一時刻開始移動。更多的槍姬眾仍然擔負著斥候的任務。只有蘭德周圍的艾伊爾仍然凝立不動,智者們也只是在看著蘭德,根據艾雯的手勢,麥特認為她是想過來看看他們。 “你沒辦法看到它,或者是感覺到它。”蘭德最後說道,將身子稍微向麥特傾過來,大聲地對麥特耳語,彷彿是故意要裝成這樣。 “我們正在和邪惡同行,麥特,小心照顧自己。”他看著那些馬車隆隆駛過,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扭曲的笑容。 “你認為這個哈當是邪惡的?” “一個危險的人,麥特,眼睛總會告訴你一些信息,但你又能對誰做出定論?不過,既然有沐瑞和那些智者在照看著我,我又有什麼需要擔心的?還有,我們絕不能忘記的蘭飛兒。有哪個男人會同時引起這麼多女人的注意?”蘭德突然在馬鞍裡坐直了身體,“已經開始了,”他平靜地說,“希望我能有你的運氣,麥特,已經開始了,現在回頭是不可能的,無論刀刃將如何落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催馬向魯拉克追去,艾玲達小跑著跟在他身邊,一百名金多人緊隨其後。 麥特也很高興地追了過去,這總比被大部隊拋下好。太陽燃燒著碧藍的天空,在日落之前,還要趕很遠的路。已經開始了?他說“已經開始了”是什麼意思?是在魯迪恩開始的,還是更早,在一年前伊蒙村的冬日告別夜? “與邪惡同行”和“回頭是不可能的”?還有蘭飛兒?毫無疑問,蘭德正走在剃刀刃上。一定有辦法離開荒漠的,在一切都太遲之前。麥特頻繁地打量著賣貨郎的馬車。在一切都太遲之前,如果現在還不算太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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