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38章 第三十四章隨黎明而來之人

當蘭德和麥特蹣跚地走過荒蕪而仍舊陰暗的谷底時,黎明的影子正在逐漸縮短,變淺,濃霧籠罩的魯迪恩被他們留在了身後。乾燥的空氣預示著酷熱即將來臨,但微風仍然能給沒穿外衣的蘭德送來陣陣涼意。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完全升起的太陽很快就會開始灼烤大地。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前進,希望能逃過炙熱的陽光,但蘭德認為他們做不到,即使竭盡全力,他們的速度仍然不是很快。 麥特痛苦地小步跑著,一片暗色的污漬覆蓋了他的半邊臉。他敞開著外衣,裡面的襯衫被更多的干血粘在胸口上。他不時會小心地碰一下喉嚨周圍那道寬闊的傷痕,現在那裡差不多已經是黑色的了,他的呼吸聲仍然顯得很粗重。有時候,他會連續踉蹌幾步,用那根古怪的黑色長矛撐住身子,緊抓住自己的頭。但他一直沒有抱怨,這不是一個好現象。麥特如果遇到一些小小的不順心,肯定會抱怨個不停,如果他像現在這樣一言不發,那就是說,他真的是痛到骨髓裡了。

蘭德肋下的舊傷讓他覺得彷彿有一根錐子正在鑽穿自己的身體,臉上和頭上的砍傷如同火燒般疼痛,但他也在笨拙地奔跑著,一邊半躬起舊傷所在的一側身體,實際上,現在他幾乎顧不得這些傷口了,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背後升起的太陽和等在前方山岩上的艾伊爾那裡。那裡有清水和陰涼,麥特到那裡就能接受治療了。太陽在背後,艾伊爾在前方,黎明和艾伊爾。 隨黎明而來之人。在魯迪恩之前,那位他見到的兩儀師,或者他在夢中見到的兩儀師——她在說話,如同她在預言。他會將你們綁在一起,他會帶你們回歸,他會毀滅你們。言辭如同預言般被說出來。毀滅他們。預言中說,他會再次崩毀世界,這個念頭讓他顫栗不已。也許他至少能逃脫預言的這一部分,但戰爭、死亡和毀滅已經隨著他的足跡而湧起。提爾是他第一個離開時沒有留下混亂、死亡和燃燒的村莊的地方,但時間距離那時似乎已經很遙遠了。

他發現自己寧願爬上傑丁的後背,讓那匹馬帶著自己全速逃離這裡。這不是第一次了。但我不能逃走,他心想。我必須去做,因為再沒有別人能做了。我必須完成它,否則暗帝就會贏得一切。這是一項困難的交易,但也是惟一可行的。但為什麼我要毀滅艾伊爾?要如何毀滅? 最後這個念頭讓他打了個哆嗦,他彷彿已經接受了他的命運、他的責任,真的要去毀滅艾伊爾了。他不想傷害艾伊爾。 “光明啊!”他狠狠地說道,“我不想毀滅任何人。”他的嘴重新感覺到沾滿了灰塵。 麥特無言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滿警覺。我還沒有瘋。蘭德苦澀地想。 山坡上,三座艾伊爾營地全都顯得騷動不安。蘭德不得不冷酷地告訴自己,他需要他們,所以他才開始考慮這些問題。從他第一次發現轉生真龍和隨黎明而來之人可能是同一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在考慮了。他需要自己能信任的人,不是因為畏懼他,不是因為對權力的貪婪才會追隨他的人,不會利用他的人。他已經做了別人需要他去做的,現在,他要利用他們,因為他只能如此。他還沒有瘋——他不認為自己瘋了——但在他完成計劃之前,肯定會有很多人以為他已經瘋了。

在他們開始攀爬昌戴爾之前,升上半空的太陽已經將熾烈的怒火傾洩在他們身上,讓他們覺得像是被大棒擊中後腦一樣眩暈。蘭德在崎嶇的山岩上全力向上攀爬,喉嚨裡已經沒有一絲濕氣,太陽不停地蒸發著剛剛滲出皮膚的汗水,讓襯衫如同枯乾的樹葉。麥特也不需要他的催促。山上就有水了。柏爾站在智者的低矮帳篷前,手裡拿著一隻水囊,水囊外的水珠還在陽光下閃爍。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蘭德確信那閃爍的水珠不是他的幻覺。 “他在那裡?你們對他做了些什麼?”咆哮聲止住了蘭德的腳步。火紅髮色男人庫萊丁站在一塊從山坡突起的花崗岩上,其他沙度部族的人都聚集在那塊花崗岩的基部。他們看著蘭德和麥特,其中一些人還戴上了面紗。 “你們在說誰?”蘭德喊道,聲音嘶啞不堪。庫萊丁的眼睛因為憤怒而突出眼眶外:“莫拉丁,濕地人!他在你們之前兩天就進去了,但你們卻先出來了。不可能你們還活著,而他竟然失敗了!你們一定謀殺了他!”

蘭德覺得自己聽見來自智者帳篷的一個喊聲,但還沒等他眨一下眼,庫萊丁已經像蛇一樣猛竄起來,將一根短矛向他擲來。緊隨其後,花崗岩下的人群中也擲出了兩根短矛。蘭德直覺地抓住陽極力,揮出火焰雕刻的長劍。火刃在他的手中旋轉,形成一團火旋風,將兩杆矛吹成碎片。麥特轉動黑矛,間不容髮地擋開了第三根短矛。 “證據!”庫萊丁吼道,“他們帶著武器進入了魯迪恩!這是被禁止的!看看這兩個傢伙身上的血!他們謀殺了莫拉丁!”就在說話的同時,他又擲出了一根矛,這次一共有十幾個人跟著他擲出了手中的短矛。 蘭德猛地跳向一旁,同時感覺到麥特也跳向了另一邊。還沒等他落在地上,那些短矛已經彼此撞擊著戳在了他剛才站立的地方。蘭德翻滾著從地上站起,發現那些短矛全都扎進了岩石地面,在他剛才立腳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片刻之間,就連庫萊丁似乎都因為震驚而停止了動作。

“停下!”柏爾一邊喊著,一邊跑到驚愕的眾人面前,長長的裙子和年紀都無礙於她矯健的步伐,滿頭白髮的她像一個發火的女孩般跳下山坡。 “魯迪恩的和平!庫萊丁!”她纖細的聲音變得像鐵棒一般堅硬。 “現在,你兩次妄圖打破這裡的和平。再有一次,你將遭到放逐!我立言於此!這是對你和所有剛才動手的人說的!”她站在蘭德面前,面對沙度艾伊爾,高舉手中的水囊,彷彿那是一根可以將他們打倒的大棒。 “若有人質疑我,就舉起他的武器吧!根據魯迪恩的協議,他將被剝奪陰涼、聚居地、居所和帳篷,他自己的氏族將像獵捕野獸一樣獵捕他。”一些沙度艾伊爾急忙從臉上扯下了面紗,庫萊丁沒有阻止他們,但還有一些人繼續戴著面紗。 “他們有武器,柏爾!他們帶著武器進入了魯迪恩!那是……”

“安靜!”柏爾向他晃了晃拳頭,“你竟敢提到武器?你們有誰敢打破魯迪恩的和平,有誰敢在殺戮時將面孔展露於這個世界?他們沒有攜帶武器,我為此作證。”她謹慎地向蘭德和麥特轉過身,目光並不比她看著庫萊丁的時候更溫和。她皺起眉,看著麥特手中奇怪的劍刃長矛,喃喃地說道:“你是在魯迪恩里找到它的,孩子?” “有人將它給了我,老婦人,”麥特嗓音沙啞地回答,“我為它付出了代價,我要保留它。” 柏爾哼了一聲:“你們兩個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匕首叢中爬出來,什麼?不,你們不必現在告訴我。”看了蘭德手中至上力的長劍一眼,她哆嗦了一下:“放開它,在那個愚蠢的庫萊丁試圖再次鼓動他的手下戰鬥之前,讓他們看到印記。以他現在的情形,他會不眨眼地讓整個部族遭到放逐,快!”

片刻之間,蘭德只是驚愕地望著她。印記?然後,他回憶起魯拉克曾經給他看過的,男人從魯迪恩活著出來之後被留下的印記。消去手中的長劍,他解開左側襯衫的袖扣,將袖子捲到臂肘的地方,在他的前臂上,出現了一個如同真龍旗上那隻生物的瘢痕,蜿蜒的軀體上生著金色的鬃毛和金紅色的鱗片。當然,蘭德想到應該就是這個圖案,但他還是吃了一驚。它看起來就像是他皮膚的一部分,彷彿這只虛幻的生物已經融入了他的肉體。他的手臂沒有不同的感覺,但在日光下閃耀的鱗片如同被拋光的金屬,彷彿如果他碰觸手腕上的那些金色鬃毛,他就一定能感覺到一根根飄揚的毛髮。 蘭德一捲起袖口,立刻將手臂伸到空中,讓庫萊丁和他的手下都可以看到。議論聲在沙度艾伊爾中響起,庫萊丁無言地喊叫著。更多的沙度艾伊爾跑出帳篷,使得花崗岩下的人群如潮水般猛漲。魯拉克和黑恩率領的金多氏族站在山坡上高一點的地方,警戒地看著沙度,又用期待的目光望向蘭德,似乎蘭德露出左臂仍不能滿足他們。嵐站在兩支隊伍中間,雙手握住劍柄,面容如雷暴中的黑雲。

就在蘭德開始意識到艾伊爾想要的不止是這些時,艾雯和其他三位智者也走下山坡,來到他身邊。艾伊爾女子都像柏爾剛才一樣,臉上帶著匆忙和氣惱的神情。艾密斯直瞪著庫萊丁,太陽色頭髮的麥蘭用譴責的目光看著蘭德。辛那緊咬著牙關,似乎要嚼碎石頭。艾雯用一塊頭巾包住頭髮,並蓋住了整個肩膀,她驚愕地盯著蘭德和麥特,好像她剛剛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愚蠢的男人,”柏爾說道,“全部印記。”她將水囊扔給麥特,抓住蘭德的右臂,將他的袖子捲了上去,露出與左臂同樣的圖案,兩隻胳膊上的龍形如同彼此的鏡像,一絲不差。她停止了呼吸,然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表情似乎既是放鬆,又是憂心。的確如此,她希望見到這第二個印記,但這個印記又讓她感到恐懼。艾密斯和其他兩位智者也有著和她幾乎相同的表情。

看到艾伊爾人會感到恐懼,蘭德覺得非常奇怪,他差點笑出了聲,但不是因為他覺得有趣。 “雙與雙將被銘記。”這是真龍預言中的記載,他的兩隻手掌上已經各有了一隻蒼鷺,現在又有了它們,那些為他“失卻的記憶”的奇異生物之一——龍,預言中如此稱呼它們。魯迪恩中保存的一定就是失卻的記憶——關於艾伊爾起源的歷史。 “一為龍,為他失卻的記憶。雙為龍,為他必付的代價。”那麼,還有多快我就要付出代價了?他想道,還有多少人要和我一起付出代價?其他人也無法逃脫,即使他真的想單獨付出。 無論是否擔憂,柏爾已經將他的右臂高舉起來,大聲宣稱:“仔細看看這從未出現的事吧!卡亞肯已經被選出,首領的首領,槍姬的兒子,他在黎明中從魯迪恩出來。依照預言的記載,他將統一艾伊爾!預言已經開始實現!”

其他艾伊爾的反應和蘭德想像的完全不同。庫萊丁死死地盯著他,比剛才表露出更多的痛恨,如果這是可能的話。然後,他跳下那塊巨石,走上山坡,消失在沙度艾伊爾的帳篷裡。其餘的沙度艾伊爾也紛紛四散走開,回到了他們的帳篷裡,他們望向蘭德的目光復雜而晦澀。黑恩和金多氏族的戰士們幾乎沒有任何停留,也像沙度艾伊爾一樣回身走向營地。沒過多久,只有魯拉克還留在原地,眼裡充滿了憂慮的神情。嵐走向那位氏族首領,從他的表情看來,他寧願剛剛沒有見到蘭德。蘭德不知道這名護法想要看到什麼,但他肯定沒看到他所期待的。 “燒了我吧!”麥特嘟囔著。他似乎剛剛才發現自己的手裡握著一隻水囊,拔去水囊的塞子,他將那個皮口袋高高舉起,讓清水沖到臉上,灌進嘴裡。當他終於將水囊放下的時候,他又看了看蘭德手臂上的印記,搖搖頭,重複了一句:“燒了我吧!”然後,他把還在滴水的袋子遞給蘭德。 蘭德驚愕地盯著那些艾伊爾,但清水引起了他更大的興趣,第一口水讓喉嚨感到一陣灼痛,實在是太乾了。 “你們出了什麼事?”艾雯急切地問,“莫拉丁攻擊你們了?” “在魯迪恩發生的事是不許說出口的。”柏爾嚴厲地說。 “不是莫拉丁。”蘭德說,“沐瑞在哪裡?我以為她會是第一個來迎接我們的。”他揉搓著雙頰,黑色的血痂從指間紛紛落下,“這一次,我不會在意她在治療前有沒有先詢問我是否願意接受了。” “我也是。”麥特啞著嗓子說。他搖晃著,用長矛撐起身體,將手掌貼在前額上,“我的腦袋一直在轉圈圈。” 艾雯苦著臉說:“我想,她還在魯迪恩,但如果你們都出來了,也許她也能出來。她在你們離開之後不久就進去了,還有艾玲達。你們都走了那麼久。” “沐瑞去了魯迪恩?”蘭德難以置信地說,“還有艾玲達?為什麼……”忽然,他又注意到她剛才說的一句話,“你說'那麼久'是什麼意思?”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艾雯說,“自從你們全都走進山谷之後,已經是第七天了。”蘭德手中的水囊落在了地上。剛有一點水流在地上,辛那就搶過去把它抓在了手裡,荒漠中的水極為寶貴,不容濺灑在岩坡上,蘭德對此卻毫不在意。 七天,七天時間裡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他們有可能趕上我,推測出我的計劃。我一定要行動。愈快愈好。我必須超過他們。已經走了這麼遠,絕不能失敗。他們全都盯著他,就連魯拉克和麥特也不例外,臉上都充滿關切的神情,以及警覺。毫不奇怪,有誰能確定他會幹什麼,他到底已經有多瘋狂了?只有嵐,仍舊沒有改變他岩石般的怒容。 “我告訴過你那是艾玲達,蘭德,她像剛出生一樣赤身裸體。”麥特的聲音裡總夾雜著一種痛苦的撕裂聲,雙腿看起來也不太穩定。 “沐瑞還有多久能回來?”蘭德問。如果她是與他同時進入魯迪恩的,那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如果到了第十天還沒回來,”柏爾回答,“她就不會回來了,沒有人在十天后還能回來的。”還要等三天,也許。他已經失去了七天,現在還要再等三天。現在就讓他們來吧!我不會失敗的!他努力克制才沒有讓激動的情緒扭曲自己的面容。 “你們能夠導引,至少你們之中的一個可以,我看見了庫萊丁的矛落地時的樣子。你們能治療麥特嗎?” 艾密斯和麥蘭對望了一眼,蘭德只能說,那種眼神代表著沮喪。 “我們的路徑通往另一個方向。”艾密斯遺憾地說,“有些智者能以某種方式按你的要求去做,但我們不屬於其中。” “你是什麼意思?”蘭德憤怒地打斷她們的話,“你們能像兩儀師一樣導引,為什麼你們不能像她們一樣醫療?你們一開始就不想讓他去魯迪恩,你們難道是覺得他因此而喪命也無所謂嗎?” “我死不了的。”麥特說,目光已經因痛苦而顯得呆滯了。 艾雯將一隻手放在蘭德的手臂上。 “並非所有的兩儀師都擅長醫療的。”她帶著安慰的語氣說,“最好的療者全都是黃宗的。雪瑞安身為初階生師尊,連很小的瘀傷和傷口都只能勉強治愈,沒有任何兩個女人會有完全相同的異能和技巧。” 她的聲音讓蘭德感到惱怒,他已經不是需要安慰的小孩了。他向智者們皺起眉,無論是不能還是不願意,麥特和他只能等待著沐瑞了。如果她沒有被那些邪惡的泡沫、那些塵土的怪物殺死,現在它一定又消散了。提爾的那一次就是邪惡的泡沫自動完結的。它們不會阻止她的,她能夠借助導引從它們中間衝出來。她知道她在做什麼,而不必像我一樣,一寸一寸地去摸索。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她還沒有回來?如果她也是那時候進去的,為什麼他沒看見她?愚蠢的問題,就算是有一百個人進入魯迪恩,他也有可能一個都看不見。他有太多的問題,他懷疑,除非她能出來,否則他將得不到任何答案。也許到了那時也不能。 “我們有草藥和藥膏。”辛那說,“不要在太陽底下曬傷了,我們會看視你們的傷痛。” “離開太陽,”蘭德喃喃地說道,“是的。”他的態度很粗魯,但他不在乎。為什麼沐瑞會進入魯迪恩?他不相信沐瑞會停止按照她的想法推動他,這點就連暗帝也無法否認。如果她在魯迪恩,她是否能影響他看到的景象?用某種方式將它們改變?如果她懷疑他的計劃……他向金多氏族的帳篷走去,庫萊丁的人不太可能給他一個休息的地方。 但艾密斯要他去更高處的智者帳篷,“他們現在與你共處可能還會覺得不自在。”她說。站在她身邊的魯拉克贊同地點了點頭。 麥蘭看了嵐一眼:“這些事與你無關,安奈倫,你和魯拉克帶著麥特和……” “不,”蘭德打斷了她的話,“我想讓他們和我在一起。”他這樣說,一部分是因為他是想從部族首領那裡得到一些答案,另一部分是出於純粹的頑固。這些智者像沐瑞一樣,也要用套索拴住他的脖子,他不打算忍受這一切。智者們彼此看了看,然後點點頭,彷彿是接受了一個請求。如果她們以為只是因為給了他一點甜頭吃,他就會變成一個好男孩,那她們就錯了。 “我本來以為你會和沐瑞在一起。”他不去看向他點頭的智者們,而是轉身對嵐說。一陣困窘的神色閃過護法的臉龐。 “智者們直到將近日落時才讓我知道她已經離開了。”他僵硬地說,“然後,她們……讓我相信,跟過去毫無意義。她們說,即使我真的去了,也絕對找不到她,除非等到她自己走出來,而她在那裡也不需要我。現在,我不確定那時聽了她們的話是否正確。” “聽了我們的話!”麥蘭重重地哼了一聲。她用力地正了正披肩,手腕上黃金和象牙的手鐲叮噹亂響,“一個男人總能讓自己顯得很有道理,你如果去那裡,幾乎一定會死,而且很可能也會害她喪命。” “麥蘭和我不得不用半個晚上的時間說服他,才讓他聽了我們的話。”艾密斯說,她的微笑像是調侃,又像是諷刺。嵐的臉仍然像雷暴雲一樣冷硬。蘭德有一點好奇,智者們是不是對他使用了至上力?而現在沐瑞又在做什麼? “魯拉克,”蘭德說,“我該如何統一艾伊爾?他們甚至連看都不想看我。”他舉起自己仍然赤裸的前臂,龍的瘢痕在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些說明了我是隨黎明而來之人,但我給他們看這些,他們卻都轉頭離開了。” “了解預言在未來終將實現是一回事,”部族首領緩緩地說,“但看著預言在你眼前開始實現又是另一回事。預言中說,你會讓分裂的部族再次成為一體,就如同很久以前一樣,但我們一直以來都在彼此爭鬥,正如同我們和這個世界爭鬥。而且對我們之中的某些人來說,後果還不止如此。” 他將你們綁在一起,他會毀滅你們。魯拉克一定也聽過這些話,還有其他的部族首領和智者們,如果他們也曾經走進過那一片閃光的玻璃柱,如果沐瑞沒有為他特別安排一番景象的話。 “每個人在那片柱陣中都會看到同樣的事情嗎?魯拉克。” “不!”麥蘭喊道,眼睛如同綠色的鋼鐵,“安靜,或者先讓安奈倫和麥特離開這裡,你也必須離開,艾雯。” “這是不被允許的。”艾密斯用比麥蘭稍微柔和一些的口氣說,“發生在魯迪恩里的事情只能對曾經去過那裡的人說。”也許只有柔和一點而已。 “即使是這樣,那裡的事情也極少有人提起。” “我要改變那些被允許和不被允許的事情,”蘭德冷冷地對她說,“這些只是一種習慣。”他聽見艾雯在低聲嘀咕著應該打他一耳光,便朝她笑了笑。 “艾雯也能留下,因為她剛才小聲向我請求了。”艾雯向他吐了一下舌頭,立刻又因為自己的舉動而滿臉通紅。 “改變,”魯拉克說,“你們知道他會帶來改變,艾密斯。令人疑惑的是有什麼改變了,會怎樣改變,這讓我們如同被丟棄在黑暗中的小孩,既然這種事一定要發生,那就讓它從現在開始吧!和我談論過這些事的部族首領中,直到清水的分享和魯迪恩協議得以建立的那場會議以前,沒有任何兩個人看見完全一樣的事情,就算是通過同一雙眼睛看到的也不相同。智者是否也是這樣,我並不知道,但我懷疑她們也一樣。我想,這是因為血脈的關係。我相信我是通過我的祖先們的眼睛看到了那些事,而你則是通過你的祖先。” 艾密斯和其他智者全都一言不發地對魯拉克怒目而視。麥特和艾雯全都顯得困惑不解。只有嵐似乎根本沒在聽他們說什麼,他目光內斂,無疑是在為沐瑞擔心。想到自己是從祖先的眼睛裡看到那一切的,蘭德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以前就知道了,譚姆·亞瑟不是他真正的父親,他是在艾伊爾戰爭最後一場大戰中,譚姆在龍山的山坡上找到的新生兒。他的親生母親——一位槍姬眾在那時就死了。七天前他為了得到進入魯迪恩的允許而自稱擁有艾伊爾的血統,但事實是,他剛剛回到了故鄉,他的祖先是艾伊爾。 “那麼你也看見魯迪恩剛剛開始建立的情形了,”他說,“還有那兩位兩儀師,你……聽到她們之中一位所說的。”他會毀滅你們。 “我聽到了。”魯拉克顯出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就如同一個人聽到他的腿已經被砍去了。 “我知道。”蘭德改變了話題,“什麼是'清水的分享'?” 部族首領的眉毛驚訝地揚了起來:“你沒有認出它?不過這並不奇怪,沒有人跟你說過那些歷史。根據最古老的故事,從世界崩毀的那一天開始,直到我們第一次進入三絕之地,只有一個族群沒有攻擊我們,一個族群允許我們自由取水,我們用了很長時間才查明他們是誰。而現在,這已經結束了,和平的誓言遭到破壞,毀樹者將唾沫吐到我們的臉上。” “凱瑞安,”蘭德說,“你們談論的是凱瑞安,還有愛凡德拉狄拉,雷芒砍斷了那棵樹。” “雷芒接受了死亡的懲罰,”魯拉克毫無表情地說,“背誓者已經得到他應有的下場。”他側目望向蘭德:“有些人將這件事當成我們不能信任非艾伊爾的證據,庫萊丁就是這樣的人,這也是他恨你的原因之一,但只是原因之一而已。他會將你的面容和血統當成謊言,或者他會如此宣稱。” 蘭德搖了搖頭。沐瑞有時候會談到紀元流的複雜,那是一個紀元的因緣,由時光之輪以人類生命的絲線編織。如果凱瑞安人的祖先在三千年前沒有允許艾伊爾取水,凱瑞安就永遠也不會得到使用穿越荒漠的絲綢之路的權利,並得到一根愛凡德梭拉的樹枝作為保證這項權利的誓證。沒有了誓證,雷芒王將沒有樹可砍,也就不會有艾伊爾戰爭,他將不會誕生在龍山上,又在兩河被撫養長大。這裡有多少命運的焦點,使得一個念頭的改變就能影響到綿延幾千年的因緣編織?千萬個分支,千萬種不同的可能,因緣會因為一個可能的變化而變得截然不同。他本人只是一個能夠行走的命運分支焦點,也許麥特和佩林也是,他們的行為所產生的漣漪將波動到千年以外,一直穿越不同的紀元。 他看了看麥特。麥特正拄著黑矛,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他低垂著頭,眼睛因痛苦而微微閉上。世界的未來就落在三個鄉下男孩的肩上,即使是造物主也不會想到這一點。我不能丟下它,我必須扛起我的擔子,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到了智者側面敞開的矮帳篷,女人們一邊嘟囔著清水和陰涼,一邊跑了進去。麥特也被她們拖進去,因為頭部和喉嚨的傷痛,麥特不僅依從了她們,而且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蘭德正要跟進去,嵐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在那裡面看見她了嗎?”護法問。 “沒有,嵐,我很抱歉,我沒有看見她,但她會平安出來的,如果別人也可以的話。” 嵐嗯了一聲,鬆開他的肩膀:“小心庫萊丁,蘭德,我見過這種人,野心漲滿了他的肚子,為了達到目的,就算犧牲整個世界他也在所不惜。” “安奈倫說的是實話。”魯拉克說,“如果你在其他部族首領知道你之前死去了,你手臂上的龍紋將沒有任何意義。我會確保黑恩金多氏族的人一直在你附近,直到我們到達冷岩。即使到那時候,庫萊丁也許還會想製造麻煩,至少沙度部族會追隨他,也許還會有其他的部族。魯迪恩的預言中說你由那些不具有血脈的人撫養長大,但庫萊丁也許不是惟一隻把你看成是濕地人的人。” “我會小心的。”蘭德冷冷地說。在走唱人的故事裡,當預言實現的時候,每個人都會高喊“看哪!”或者是類似的話,除非實現的預言是對某個壞人的懲罰,但真實的生活看來並非總是如此。 當他們走進帳篷時,麥特已經坐在一個黃金穗的紅軟墊上,脫去了外衣和襯衫。一名穿著附頭巾白色長袍的女子剛剛洗淨了他臉上的血漬,正在清洗他的胸口。艾密斯用雙膝夾住一個石臼,用小杵將一些藥膏攪合在一起,柏爾和辛那都在看著一隻正在煮草藥的罐子。 麥蘭冷著臉看了嵐和魯拉克一眼,然後用冰冷的綠眸盯住蘭德。 “脫下上衣,”她簡單地說,“你頭上的傷看起來並不很嚴重,現在我要看看你彎著腰的原因。”她在一面小銅鑼上敲了一下,另一名穿白袍女子從帳篷後面跑進來,手裡端著一隻冒著熱氣的銀盆,手臂上搭著幾塊布。 蘭德坐到軟墊上,盡力挺直身體。 “沒什麼需要你擔心的。”他向麥蘭保證。白袍女人溫和地跪在他身邊,用熱水浸濕了一塊布,不顧他的躲閃,開始輕柔地為他擦洗臉部。蘭德想知道她是什麼人,她看起來像是艾伊爾,但艾伊爾肯定不會做這樣的事,她的灰眼睛裡有一種堅決的恭順。 “那是一處舊傷了,”艾雯對太陽色頭髮的智者說,“沐瑞一直都沒能完全治好它。”艾雯望向蘭德的眼神在告訴他,依照一般禮儀,這些話原本應該是由他說的。看到智者們彼此對望的神情,蘭德覺得艾雯已經說得太多了。一個兩儀師也無法治癒的傷口,這讓她們感到困惑。沐瑞似乎比蘭德更加了解他自己,這讓他在與沐瑞打交道時非常吃力,如果能讓智者對他的了解少一些,也許他就能和她們相處得輕鬆一些。 當艾密斯開始將藥膏敷在麥特胸前的傷口上時,他打了個哆嗦。蘭德覺得,如果那種藥膏的感覺和它的氣味一樣,那麼麥特的反應就是理所當然了。 柏爾將一隻銀杯遞給麥特:“喝下去,年輕人,提姆辛根和銀葉能幫助你緩解頭痛。”麥特毫不猶豫地將藥汁一口吞下,然後又打了個哆嗦,五官都扭曲了。 “怎麼好像我靴子裡的味道。”但他還是坐著向柏爾鞠了個躬,如果他穿上衣服,行禮的姿態就和提爾人一模一樣了。只是在最後,他臉上突然的笑容打破了禮節的完整:“謝謝你,智者,而且我不會質問你是否加了一些沒有實際功效,只是讓它味道更……難忘……的東西。”柏爾和辛那發出輕笑,不知是否被他說中了。麥特似乎又和往常一樣,找到了討好這些女人的辦法,就連麥蘭也給了他一個微笑。 “魯拉克,”蘭德說,“如果庫萊丁想要有什麼行動,我就要趕在他前面。我該如何才能見到其他部族首領?談談我,談談這些。”他舉起兩隻帶有龍紋的手臂。身邊的白袍女子正在清洗他頭髮裡被砍出的長傷口,她故意不去看他的手臂。 “沒有什麼固定的禮儀,”魯拉克說,“一件只會發生一次的事情又怎麼能有定制呢?如果部族首領之間需要會面,有一些地方是專門用來進行這種會面的,在那裡也要遵守與魯迪恩的和平一樣的協議。距離冷岩和魯迪恩最近的會面地是亞卡戴,你可以在那裡向部族和氏族首領們展示你的證據。” “亞卡戴?”麥特的發音有了些微妙的變化,“金碗?” 魯拉克點點頭:“一座圓形的峽谷,不過那裡並沒有黃金,峽谷的一端有個突出的平台,站在那上面用一般的力氣說話,整座峽谷裡都能清楚地聽到。” 蘭德看著手臂上的龍紋,皺起眉頭。他不是惟一被魯迪恩以某種方式銘記的人,連麥特現在也已經不再是只能茫然地說出幾個古語的詞彙了。從魯迪恩出來之後,他就通曉了古語,雖然他看來並未意識到這一點。艾雯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麥特,她花了太多的時間與兩儀師相處。 “魯拉克,你能送信給那些部族首領嗎?”蘭德說,“要求他們全都去亞卡戴需要多少時間?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肯定會來?” “送信需要幾個星期的時間,然後還需要幾個星期的時間才能讓所有人到齊。”魯拉克指了指四位智者,“她們能用一夜的時間在夢裡將這件事告訴所有部族和氏族首領,還有所有的智者,以確保首領們不會把它當成是一場普通的夢。” “我心裡的陰涼,我真是很羨慕你對我們的信心,似乎你相信我們能把山脈舉起來。”艾密斯一邊挖苦地說著,一邊手拿藥膏坐到蘭德身旁,“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你的提議我們要用幾個晚上的時間才能完成,而且這幾個晚上我們都不能休息。” 當她開始將氣味刺鼻的藥膏抹上蘭德的臉頰時,他抓住她的手:“你們會去做嗎?” “你就那麼渴望毀掉我們?”她質問,接著憤怒地咬住了嘴唇。蘭德另一邊戴白色頭巾的女子也停下了動作,死盯著蘭德。 麥蘭拍了兩次手。 “離開我們。”她厲聲說道,穿白袍的兩名女子端著水盆和布巾,躬身退出了帳篷。 “你的逼迫讓我們如坐針氈,”艾密斯苦澀地對蘭德說,“無論那些女人接到什麼指示,她們現在都會將她們不該知道的事情播散出去了。”她掙脫蘭德的手,開始更用力地在他身上塗抹藥膏,藥膏在傷口上產生的刺痛比味道更可怕。 “我不是要逼你們,”蘭德說,“但真的已經沒時間了,棄光魔使已經被釋放,艾密斯,如果他們發現我在哪裡,我有什麼樣的計劃……”艾伊爾女人看起來毫不驚訝。她們已經知道了?蘭德只得繼續說下去:“他們還有九個活著,太多了,那些不想殺死我的只是因為他們想利用我。我沒時間了。如果我知道有個方法能讓所有部族首領集中在這裡,讓他們接受我,我立刻就會做的。” “你的計劃是什麼?”艾密斯的聲音和麵容都如石雕一樣。 “你會要求……告訴……那些首領們去亞卡戴嗎?”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最後,她點點頭,但仍然非常不情願。 不管智者們是否願意,蘭德心裡的一些緊張感已經消失了。沒有辦法再爭取回那失去的七天,但也許他能避免失去更多。沐瑞仍然和艾玲達在魯迪恩,因此他只能留在這裡,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她。 “你認識我的母親?”蘭德說。艾雯向前靠過來,熱切不亞於蘭德,麥特則搖了搖頭。 艾密斯的手停在他的臉上:“我認識她。” “請跟我說說她的事。”她將目光轉移到他耳朵上方的砍傷上,如果皺緊眉頭能進行醫療,蘭德肯定就不需要藥膏了。 最後,她說道:“莎伊爾的故事,就我所知,開始於當我還是法達瑞斯麥的時候,就在我放下矛槍的一年以前。我們一些人一起漫游到了龍牆邊緣,有一天,我們看見了一名女子,一名年輕的金發濕地人,她穿著絲衣,騎著一匹好馬,還帶著馱馬。當然,如果是男人的話,我們就把他殺死了,但她除了腰帶上的一把小刀外,沒有任何武器。有些人想剝光她的衣服,把她趕迴龍牆那邊……” 艾雯眨眨眼,她似乎一直都在驚訝艾伊爾人有多麼嚴酷。艾密斯毫不停頓地繼續說下去:“……但她似乎正在全心全意地尋找著什麼,我們好奇地跟著她,一天接一天,但我們沒有讓她看到我們。她的馬都死了,食物和水也沒了,但她沒有回去。她仍然蹣跚地徒步前進,直到最後倒在地上,無法再爬起。我們決定給她清水,並詢問她的故事,那時她已經瀕臨死亡,整整過了一天時間,她才能重新開始說話。” “她的名字是莎伊爾?”當她陷入猶豫的時候,蘭德問她,“她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她會來這裡?” “莎伊爾,”柏爾說,“是她對自己的稱呼,在我認識她的時間裡,她從沒說過別的名字。在古語中,它的意思是'獻身的女人'”。麥特同意地點點頭,而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嵐捧著一隻盛滿清水的銀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莎伊爾從一開始就代表著苦難。”柏爾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嘴。 跪坐回蘭德身邊,艾密斯點點頭:“她談到一個被丟棄的孩子,一個她所深愛的兒子,一個她不愛的丈夫。她沒有說出自己來自何方。我不認為她能夠原諒自己離開那個孩子。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她吐露得很少,她要尋找的是我們,是槍姬眾。一位名叫吉塔拉·摩羅索的兩儀師曾經向她預言,災難將降臨在她的土地和人眾身上,也許會降臨在整個世界上,除非她去生活在槍姬眾之中,同時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一定要成為一名槍姬,直到槍姬眾前往塔瓦隆之前,她都不能回到故土。”她奇怪地搖了搖頭,“你一定明白,當時我們有多困惑。槍姬眾前往塔瓦隆?自從我們發現三絕之地開始,就從沒有艾伊爾曾經跨越過龍牆。一直到四年之後,我們才因為雷芒的罪行而進入濕地。而且肯定不曾有過非艾伊爾成為槍姬眾的。一些人認為她是被太陽曬瘋了。但她的意志很頑強,最後,我們竟發現所有人都同意給她一次嘗試的機會。” 吉塔拉·摩羅索,一位有預言能力的兩儀師。蘭德似乎聽到過這個名字,但是在哪裡聽到的?原來他還有一個哥哥,同母異父的哥哥。在小時候,他一直都想知道,擁有兄弟姐妹是什麼感覺。那他的哥哥是誰?在哪裡? 艾密斯這時又繼續說道:“幾乎所有的女孩都會夢想成為槍姬眾,她們為此而學習弓與矛的技藝,徒手格鬥的技巧,即使這樣,當最終與矛槍結合時,她們仍舊會發現,她們對戰鬥仍一無所知。這對莎伊爾來說就更難了。她對弓有許多了解,但她從不曾奔跑過一里以上的距離,或者完全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一個十歲的女孩也能打倒她,她甚至不知道什麼樣的植物代表著水源。但她堅持了下來,在一年時間裡,她就向槍矛立下了誓言,成為一名槍姬眾,並加入塔戴得艾伊爾的楚瑪氏族。”最後,她跟隨槍姬眾前往塔瓦隆,死在了龍山山麓中。他有了半個答案,又有了新的問題。如果他能看看她的臉就好了。 “你的五官有些地方和她一樣。”辛那彷彿是看到了他的心思。她盤腿坐著,手裡拿著一隻白銀小酒杯,“像姜鈍的地方倒不多。” “姜鈍?我的父親?” “是的,”辛那說,“那時,他是塔戴得的部族首領,我記憶裡最年輕的部族首領,但他是那麼與眾不同,有一種過人的力量。人們聽從他,心甘情願地追隨他,就連那些不屬於他部族的人也是一樣。他結束了塔戴得部族和納凱部族延續兩百年的血仇,不僅讓塔戴得與納凱結盟,而且還與雷恩結了盟——雷恩原先與塔戴得的關係也與血仇相去不遠了。他幾乎還結束了沙拉得和高辛之間的血仇,如果不是因為雷芒將樹砍倒,他本來很有可能成功的。那時他還很年輕,但正是他率領塔戴得、納凱、雷恩和沙拉得去向雷芒討還了血債。”也就是說,他現在同樣已經死了。艾雯的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蘭德沒有去在意,他不想要同情。他怎麼會因為他從來也不知道的人感到失落?雖然他真的有這種感覺。 “姜鈍是怎麼死的?” 智者們交換了一個猶豫的眼神,最後,艾密斯說:“在尋找雷芒的第三年剛開始時,莎伊爾發現她有了孩子,根據法律,她應該返回三絕之地。一名槍姬眾是禁止在懷孕時也身懷槍矛的,但姜鈍無法禁止她做任何事,即使她要把月亮串在項鍊上,他也會為她做到。所以她留了下來,在最後一場戰鬥中,在塔瓦隆前,她失踪了,那個孩子也失踪了。姜鈍不能原諒自己放縱她違反了律法。” “他放棄了部族首領的地位。”柏爾說,“以前沒人這麼做過,他被告知不能這樣做,但他還是走了。他和年輕人向北方出發,去獵殺妖境的獸魔人和魔達奧,這是野性十足的年輕男人和山羊一樣沒理智的槍姬眾才會做的事。但回來的人說,他是被一個男人殺死的。他們說,姜鈍認為那個男人長得很像莎伊爾,所以當那個男人發動進攻的時候,他沒有舉起自己的矛。” 那就是死了,兩個都死了。他永遠也不會失去對譚姆的愛,永遠都會視他為自己的父親,但他希望能見到姜鈍和莎伊爾,哪怕只有一次。艾雯想要安慰他,女人總是這樣,她們根本沒有辦法明白,他所失去的本來就是他從未擁有過的。對於父母的記憶,他擁有譚姆·亞瑟安靜的微笑,也能模糊地記得凱麗·亞瑟溫柔的雙手,一個男人擁有這些也就足夠了。他的反應讓艾雯有些失落,甚至是為他而有些不安。智者們似乎也多少和艾雯有著相同的感受,柏爾公開地對他不贊同地皺起了眉,麥蘭則哼了一聲,做作地正了正披肩。女人們從來也不懂。魯拉克、嵐和麥特是明白的,他們沒有理會他有什麼樣的反應,就像他希望的那樣。 因為某種原因,當麥蘭叫人送食物來的時候,蘭德並不很想吃東西,所以他只是躺倒在帳篷的邊緣,將一隻軟墊壓在臂肘下。他從這個位置能向下俯瞰山坡,看到那座被濃霧籠罩的城市。太陽烤熱了這片山谷和周圍的群山,即使在陰影底下,他也能感覺到火焰般的熱浪。蘭德覺得自己彷彿正躺在敞開的爐門前。 過了一會兒,麥特來到蘭德身邊。他已經換上一件乾淨的襯衫,他一言不發地坐下來,盯著下方的山谷,那根奇怪的長矛則斜依在他的膝蓋上,他不時會撫摸刻在黑柄上的那行銘文。 “你的頭怎樣了?”蘭德問。 麥特打了個愣怔:“它……不再疼了。”他從那行銘文上抬起手指,將雙手謹慎地放在膝蓋上,“至少沒有剛才那麼疼了,她們塗的那些東西確實有用。”麥特又陷入了沉默,蘭德也沒有再開口。他們都不想說話。 蘭德幾乎能感覺到時間就在他身邊流逝,如同沙漏中的沙粒一顆顆掉落下去,雖然緩慢,卻從不停歇,而這一切似乎又都在不停地顫抖,那些沙粒隨時能變成暴發的洪流。愚蠢。他只是被裸露的山岩上因高熱而扭曲擾動的空氣影響了。即使沐瑞現在就出現在他面前,那些部族首領們也不可能提前——哪怕只是一天——到達亞卡戴峽谷。不管怎麼說,他們只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也許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又過了一會兒,他注意到嵐正蹲在剛才庫萊丁站立的那座花崗岩上,絲毫也不理會灼人的烈日。護法也在看著谷地。另一個不想說話的男人。 蘭德同樣拒絕了午餐,雖然艾雯和智者輪流勸他稍微吃一些。她們似乎平靜地接受了他的拒絕,但當他提議回魯迪恩去找一下沐瑞,還有艾玲達的時候,麥蘭立刻暴發了:“你這個愚蠢的男人!沒有任何男人能進入魯迪恩兩次,即使是你,也不能活著出來!哦,餓死你吧,如果你想這樣的話!”她將半塊大圓麵包砸向蘭德的頭,麥特在半空中抓住它,開始一口口吃了起來。 “為什麼你會想讓我活下來?”蘭德問她,“你知道那位兩儀師在魯迪恩前說過的那些話,我會毀滅你們,為什麼你沒有和庫萊丁一起密謀殺了我?” 麥特被噎住了,艾雯將雙拳叉在了腰上,準備向他訓話了,但蘭德只是注視著麥蘭。麥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就離開了帳篷。 柏爾在這時說話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們知道魯迪恩的預言,但他們所知道的只是一代代智者和部族首領告訴他們的。不是謊言,但也不是全部的事實,因為事實可能擊垮最強壯的男人。” “全部的事實是什麼?”蘭德堅持問道。 柏爾瞥了麥特一眼,然後說道:“全部的事實,在這之前只有智者和部族首領所知道的事實,是你將成為我們的末日。我們的末日,也是我們的救贖。沒有你,我們之中不會有人在最後戰爭以後還能活下來,也許我們會等不到最後戰爭就徹底滅亡,這就是預言和事實。有你在……'他將潑灑那些自稱為艾伊爾人的鮮血,如同將水潑入沙粒。他將打碎他們,如同打碎乾枯的細枝。但他將拯救遺孑的遺孑,他們由此而得生命。'一個冷酷的預言,但這裡從來都不是溫柔的地方。”她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著。一片冷酷的土地,一個冷酷的女人。 他翻過身,重新望向谷地,其他人都離開了,除了麥特。 到了下午過半的時候,蘭德終於看見一個身影爬上山坡,她的動作顯得疲憊不堪——艾玲達。麥特是對的,她身上一絲不掛,就好像剛出生一樣。陽光已經在她的皮膚上留下了灼傷,不管她是不是艾伊爾人,她只有雙手和麵孔被陽光曬黑了,身上其餘的地方變成了通紅的顏色。蘭德很高興能看見她。她不喜歡蘭德,但這只是因為她覺得蘭德對伊蘭非常不好,一個非常簡單的原因,不是因為預言或者末日,不是因為他手臂上的龍紋或者他是轉生真龍。這個充滿了人性的簡單理由,讓蘭德現在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那雙冰冷而滿是敵意的眼睛。 當她看見蘭德的時候,她的身體僵住了,藍綠色的眼睛裡也不再是什麼冰冷的神色。她的瞪視讓太陽也顯得冰冷,蘭德覺得自己彷彿被她的目光燒成了灰。 “唔……蘭德?”麥特低聲說,“如果我是你,我可不認為我會轉過去背對著她。” 蘭德疲倦地嘆了口氣。當然,如果她曾經走進那片玻璃圓柱,她就會知道。柏爾、麥蘭,還有其他人,他們全都在許多年的歲月之後習慣了這一點,而這對艾玲達來說則是一個剛剛被割開的傷口。現在她會恨我絲毫也不奇怪。 智者們跑出去迎接艾玲達,匆匆地將她帶進另一座帳篷。蘭德再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穿上了一件褐色大裙子和寬鬆的白上衣,一條披肩環繞在她的雙臂上,她看起來並不喜歡這身衣服。看見蘭德在看她,那種狂怒的神情又出現在她的臉上——那是一種純粹野獸般的怒火,蘭德立刻又轉過了身。 陰影開始向遠方的山脈延伸時,沐瑞出現了,她在爬上山坡時不時會跌倒在地,然後又蹣跚地重新爬起來,身上的皮膚也像艾玲達一樣,完全被灼傷了。蘭德驚訝地發現,她竟然也沒有穿衣服,只能說,女人都瘋了。嵐從那塊石台上跳下去,奔向她,用雙臂將她抱起,又飛步跑上山坡,速度可能比他下去的時候還快。他一邊呼喚著智者們,一邊又在大聲咒罵她們。沐瑞的頭無力地垂靠在他的肩上,智者們跑出來接過她。當嵐想跟著她們走進帳篷時,麥蘭伸臂將他擋在了外面。嵐只能在帳篷外來回走動,不時還會用拳頭狠狠砸一下自己的手掌。 蘭德仰面躺下,盯著矮帳篷的頂部。爭取到了三天,沐瑞和艾玲達都平安回來了,他應該感到高興,但他現在只是因為爭取到了時間而鬆了一口氣。時間就是一切,他必須能夠為他自己做出決定,也許他還能這麼做。 “現在你要做什麼?”麥特問他。 “一些你應該會喜歡的事,我要打破那些規矩。”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弄些食物來吃吃?我餓了。”儘管滿心憂慮,蘭德還是笑了。吃東西?蘭德毫不在意自己以後是否還有機會吃東西。麥特盯著他,彷彿他已經瘋了,這只是讓他笑得更加厲害。沒有瘋,某人終於要領教他這個轉生真龍到底意味著什麼了。他要打破那些規矩,以所有人都不會想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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