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37章 第三十三章因緣中的新編織

路克大人本人幾乎是緊跟著那個男孩走進了屋裡,他是個身高膀闊的中年男人,有一張棱角分明的堅毅臉龐,深紅色的頭髮在鬢角處已經顯出兩抹白色,深藍色的眼睛裡帶著一股傲慢的神情。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散發著貴族的氣息,他穿著一件剪裁精巧的綠色外衣,沿著兩隻袖子繡著細緻的金線花紋,一雙手套上也同樣繡著金線。他的劍鞘是鑲金的,光亮的靴子上有兩圈黃金飾帶。不知為什麼,他連跨進門檻的簡單動作都顯得堂皇莊重。從他一走進屋門開始,佩林就非常看不起他。 所有亞興和魯文家的人都跑過來向這位大人致以問候,男人、女人和孩子帶著微笑簇擁在他的周圍,不停地向他鞠躬和行屈膝禮,低聲說著能見到他真是榮幸,能有一位號角狩獵者前來拜訪更令他們備感尊榮。他們似乎對這個稱號尤其感到激動,一位貴族大駕光臨也許會讓人很興奮,何況是一位發誓要尋找到傳奇的瓦力爾號角的人——這是只有傳說中才會出現的事情。佩林不認為自己曾看過兩河人對誰獻媚,但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了。

這位路克大人顯然把這些當成他應得的禮遇,也許還覺得這些不夠,擺出一副為盛情所累的架勢。而村民們似乎並沒有發現他的用意,或者也許他們只是看不懂貴族這種在紆尊降貴的微笑中微露疲憊的表情,也許他們單純覺得,大人們就應該是這樣的。確實如此,許多貴族都是這副嘴臉,但佩林看到自己家鄉的人也要忍受這個,就感到非常厭倦。 等到吵鬧聲消弱以後,賈克和愛莉莎向金德納的路克大人介紹了他們的客人——譚姆和亞貝除外,路克已經見過他們了。他們說路克大人提供了不少抵禦獸魔人的建議,他也鼓勵他們對抗白袍眾,保衛他們自己,贊同的低語聲不停地在屋裡響起。如果兩河人要選一位國王,路克大人一定能得到亞興和魯文家的全體支持。他自己好像也知道這一點,不過他厭煩卻滿意的神情並沒有持續多久。

路克第一眼瞥到維林潤澤的面容時,身體變得稍有些僵硬,握在手中的皮手套差點掉在地上。隨後他飛快地瞥了一眼維林的雙手,速度快到大家都沒有發現。維林身材圓胖,衣著樸素,看起來只不過是個鄉下婦人,但路克顯然了解兩儀師不因歲月而衰老的面容。看到有一位兩儀師在這裡,他並不顯得有多麼高興,聽到亞興太太介紹這位“瑪瑟雯夫人”是從遠方來的一位學者時,他左側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維林帶著有些迷糊的神情向他微微笑了笑。 “很高興認識你,”她喃喃地說,“金德納家族,那是哪裡的貴族?聽起來像是邊境國的。” “沒有那麼高尚,”路克一邊飛快回答,一邊警覺地朝維林微微一鞠躬,“實際上,我來自莫蘭迪,金德納是個小家族,不過很古老。”當他將目光從維林轉向其他人的時候,神情裡顯出了一絲不安。他幾乎沒怎麼用正眼去看托馬斯,他一定知道托馬斯就是“瑪瑟雯夫人”的護法。當大夥兒在自我介紹時,他對托馬斯很不客氣,就像是在對他喊話。這非常奇怪,無論路克多麼精於劍術,沒有人能夠強大到如此輕視一位護法,只能說,他實在是太傲慢了。當他在菲兒面前時,他更向佩林證實了這一點。

路克向菲兒送去的微笑顯然超過了自信的範疇,那裡麵包含了許多熱情,實際上,有太多的熱情和傾慕。他用雙手握住菲兒的手,向她鞠躬,然後凝望著她的眼睛,彷彿是要一直看到腦後去。片刻之間,佩林以為她不會去看他,但她卻響應了這位貴族的目光,紅著臉表現出一副冷靜的神情,微微向他點點頭。 “我也是一位號角狩獵者,大人。”她的聲音彷彿有些喘不過氣,“你覺得能在這裡找到它嗎?” 路克眨眨眼,鬆開了她的手:“也許,女士,有誰能知道聖號角到底在哪裡呢?”看到他突然失去了興趣,菲兒顯得有些驚訝——也許是有些失望。 佩林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如果她想向維爾·亞興微笑,想因愚蠢的大人而臉紅,她自然可以去做,她完全可以隨意讓自己去犯傻,呆看著每一個走過她身邊的男人。那麼,路克很想知道瓦力爾號角在哪裡?它就藏在白塔里面。他很想這樣告訴那個人,這樣他至少可以看看這位大人咬牙切齒的尊容。

如果說之前被介紹給路克的人還讓他顯出一些驚訝,他面對佩林時的反應肯定是最不顯眼的。他看了一眼佩林的臉,眼睛裡閃過一絲震驚,但立刻就消失了。貴族的傲慢遮蓋了整張面孔,只是眼角仍然止不住地在狂野地抽動,但最大的問題是,佩林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這不是因為他的黃眼睛,佩林可以肯定這一點,這個傢伙很可能認識他,並且因為他出現在這里而大吃了一驚。但佩林同樣肯定,自己以前從沒見過這個路克,而且,他打賭路克怕他,但這些都沒辦法讓佩林找到真正的答案。 “就是路克大人建議我們派男孩們去屋頂上站崗,”賈克說,“那些小子會在獸魔人靠近之前就發出警報。” “有效嗎?”佩林漠然地說。偉大的路克大人給的就是這種建議? “獸魔人在黑暗中就像貓一樣目光敏銳,它們會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在男孩子發出喊聲之前就闖進你的家門。”

“我們盡力而為,”佛崙大聲說,“不要再嚇唬我們了,這裡有孩子在聽。路克大人至少給我們提了許多有幫助的建議。在獸魔人來襲的前一天,他正在我那裡,他幫助我安頓好每一個人。血與灰啊!如果不是他,獸魔人就會把我們都殺死了。” 路克似乎並沒有去聽佛崙的讚揚,他正小心地看著佩林,一邊將他的皮手套疊起來,塞進劍帶的金狼頭帶扣後面。菲兒也在看著佩林,並微微皺起了眉頭,佩林沒有去看她。 “我以為是白袍眾救了你們,魯文先生,我以為一支白袍眾的巡邏隊恰巧在那時到達,趕走了獸魔人。”佩林說道。 “嗯,是的。”佛崙用一隻手搔了搔他的灰髮,“但路克大人……如果白袍眾沒來,我們可能就……至少他沒有試著嚇唬我們。”他喃喃地說。

“他沒有嚇唬你,”佩林說,“獸魔人嚇唬了我,白袍眾為你趕走了獸魔人,當他們做得到的時候。” “你想信任那些白袍眾?”路克用冰冷的目光緊盯著佩林,彷彿他忽然找到了佩林的一個弱點,便立刻發動攻勢,“你認為應該由誰為畫在人家門上的龍牙負責?哦,他們的手上沒有拿著炭筆,但他們是幕後的主使者。他們闖進那些好人的家裡,提出質問,並強迫要得到回答,彷彿那是他們的房子。要我說,這裡的人是自己的主人,而不是被白袍眾使喚的狗。讓他們去野地裡巡邏吧!但在別人家門口,他們要通報姓名,舉止得當,這就是我要求的。如果你想做白袍眾的狗,那隨便你,但不要嫉妒這些好人的自由。” 佩林回望著路克的眼睛:“我對白袍眾沒有好感,或許你還沒有聽說,他們想吊死我。”

高個子的貴族眨眨眼,彷彿他真的沒聽說,或者也許是在他夢想著春天的時候忘記了。 “那你到底是想說些什麼?” 佩林轉身背對著他,站到了壁爐前面,他不想和路克爭論,讓所有人自己去理解好了。屋裡的人們現在肯定都望著他,他必須說出他的想法了:“你們只能依靠白袍眾,只能希望他們能擋住獸魔人,希望他們會在獸魔人進攻的時候及時到來。為什麼?因為每一個男人都試著守在他的農場裡,如果他做得到。就算他做不到,他也要留在盡量靠近農場的地方。你們分成了上百個小群體,就像是上百串等待採摘的葡萄。只要你們還是這個樣子,只要你們還在乞求白袍眾阻止獸魔人將你們踩成葡萄酒,你們就沒有選擇,只能讓他們隨意提出問題,隨意要求你們回答。無辜的人還是會被抓走,而你們將束手無策。或者,真的有人相信哈蘭·盧漢和奧波特·盧漢是暗黑之友?奈蒂·考索恩?珀黛和愛汀?”

亞貝瞪著屋裡所有的人,想找出膽敢暗示“是”的人,但他並不需要這樣做,就連愛甸·魯文也在望著佩林。路克對佩林皺起眉頭,同時又注意著屋里人們的反應。 “我知道他們根本不應該逮捕奈蒂和奧波特那些人,”維提說,“但這已經過去了。”他用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禿頭,難堪地看了亞貝一眼。 “當然,我是說要讓他們回來,但我聽說,他們在那之後就再沒有逮捕過別的人。” “你認為這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佩林說,“你真的認為他們抓了考索恩和盧漢家的人,燒掉兩個農場就滿意了?你們之中的哪一家會是下一個?也許因為你說錯了話,或者只是為了殺一儆百,就會是白袍眾,而不是獸魔人將火把扔到這些房子上。或者,也許某天晚上會有人在你家的門上畫上一顆龍牙,總有人相信這種事的。”幾道目光盯在了愛甸身上,她不安地挪動著腳步,縮起了肩膀。

“即使這只意味著你們必須對每位出現的白袍眾鞠躬哈腰,你們願意這樣活下去?也讓你們的孩子過上這種生活?你們生活在獸魔人的慈悲下,生活在白袍眾的慈悲下,生活在任何對你們心懷怨恨之人的慈悲下。只要你們有把柄在其中一個手上,三方人馬都可以欺凌你們。你們躲在地下室裡,希望一條瘋狗會保護你們不被另一條瘋狗咬到,希望那些老鼠不會在晚上溜出來咬你們。” 賈克擔憂地與佛崙和維提對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屋裡其他的人,然後緩緩地說:“如果你覺得我們做錯了,你又有什麼建議?” 佩林並不期望會得到這個問題——他本來確信他們會被激怒——但他還是直接把他所想的說了出來:“集中你們的人,集中你們的羊和牛,你們的雞,每一樣東西,將它們集中在一起,帶到應該是安全的地方去。去伊蒙村,或者望山,那裡距離這裡更近,但那樣會讓你們直接處在白袍眾的監視之下。只要這裡有二十個男人,那裡有五十個,你們就能和獸魔人拼一拼,如果能集中超過一百人,你們就有機會,不必依靠向白袍眾低頭而活著。”

這番話帶來了他預想中的騷動。 “徹底放棄我的農場!”佛崙的聲音還壓倒了維提的,“你瘋了!” 一個人的聲音壓倒了另一個,從兄弟到堂親,屋裡所有的人都開始大聲叫喊起來。 “去伊蒙村?就是現在,我已經因為路程太遠而沒辦法每天去檢查我的田地了!” “雜草會把所有莊稼都擠死的!” “我都不知道該怎樣去種莊稼了!” “……如果大雨來了……” “……還要重建……” “……菸葉會爛掉!” “……沒法剪羊毛了!” 佩林的拳頭砸在壁爐的橫樑上,打斷了眾人的叫罵。 “我還沒見過一片田地遭到踐踏或燒毀,房屋和穀倉全都完整無損,除非有人在那裡。獸魔人的目標是人,而且,如果它們不顧一切開始燒空屋了呢?莊稼可以被重新種植,石頭、石灰和木材都可以重新立起。但,你們可以重建那個嗎?”他指著萊拉臂彎裡的嬰兒說。 萊拉緊緊把孩子抱到胸前,瞪著佩林,彷彿是佩林在威脅孩子的生命。然後,她又用受驚嚇的眼神看著丈夫和佛崙。一陣不安的議論在屋裡響起。 “離開,”賈克喃喃地說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佩林。” “這是你要選擇的,亞興先生,當你回來的時候,土地仍然會留在這裡,獸魔人無法把它帶走。想一想,土地是否可以跟你的家人相提並論。” 議論聲變得更響了,有幾個婦人正在和她們的丈夫爭辯,她們大多帶著孩子,男人們之中則沒有態度很激烈的。 “一個有趣的計劃,”路克一邊說,一邊審視著佩林。從他的臉上,佩林看不出他是否贊成這個計劃。 “我要看看這樣做最終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而現在,亞興先生,我必須要走了,我只是來看看你們的。” 賈克和愛莉莎將他送到了門口,其他人都還忙著爭論他們自己的事情,沒有去注意他。路克緊閉著雙唇離開了,佩林有一種感覺,以前路克大人在離開時一定像他剛才進來那樣堂皇隆重。 賈克送走了路克,就徑直向佩林走來。 “你提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計劃,我承認,我不想放棄我的農場,但你說的有道理。但我不知道聖光之子對我們的行動會有什麼想法,要我說,他們似乎非常多疑,如果我們集中在一起,他們也許會認為我們正在策劃對抗他們。” “讓他們去想吧!”佩林說,“一個人手充足的村子才能接受路克的建議,讓白袍眾離開這裡、少管閒事。或者你認為停留在這種無力保護自己的狀態、依靠白袍眾的好意活下去會更好?” “不,不,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已經說服我了。看起來,大家都已經被你說服了。” 賈克說得確實不錯,紛亂的爭論已經停止,看起來每個人都同意了這個計劃。即使是愛甸也開始大聲催促自己的女兒們立刻準備行囊,她甚至還勉強向佩林讚許地點了點頭。 “你們準備什麼時候離開?”佩林問賈克。 “只要大家都準備好了就走,我們能在日落之前到達北方大道旁邊的瓊·蓋林家,我會告訴瓊你的計劃,然後我們大家一起去伊蒙村,那裡比望山要好。如果我們要像擺脫獸魔人一樣擺脫白袍眾,那就最好不要跑到他們的鼻子底下去。”賈克用一根手指搔了搔自己不多的幾根頭髮。 “佩林,我不認為聖光之子真的會傷害奈蒂·考索恩和她的女兒們,還有盧漢夫婦,但我還是會為他們擔憂。如果白袍眾真的以為我們在密謀什麼,又有誰能知道他們會怎麼做?” “我會盡快把他們救出來的,亞興先生,還有所有被白袍眾抓去的人。” “大膽的計劃。”賈克重複了一遍,“好吧,如果我想在日落時到達瓊那裡,我最好快點讓人們行動起來。光明與你同在,佩林。” “一個非常大膽的計劃。”維林望著跑去招呼人們拉出馬車、裝載行李的亞興先生,喃喃地說道。她將頭側向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佩林。兩儀師的表情和菲兒並沒有兩樣,女孩現在也站在佩林身邊,驚訝地看著佩林,彷彿以前從沒見過他一樣。 “我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會這樣稱呼它,”佩林說,“我是指計劃這個詞。那個路克只知道胡說八道,在屋子裡謾罵白袍眾,讓男孩爬到屋頂上去監視獸魔人,這簡直是為災難敞開了大門。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他們應該從一開始就這麼做,那個男人……”他沒有說出路克讓他感到惱怒,菲兒還在這裡,也許她會誤解的。 “當然,”維林平穩地說,“在這之前,我一直都沒機會看到它發揮作用。或者,也許我有,自己卻不知道。” “你在說什麼?看見什麼發揮作用?” “佩林,當我們剛剛到達這裡的時候,這些人還意志堅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這裡。你給了他們優秀的建議和強烈的情感,但你認為如果是我說出這些話,他們也會被說服嗎?或者讓譚姆和亞貝說出這些?你應該非常清楚,兩河人有多麼頑固。你改變了這些兩河人原有的生命進程,只用了幾句話和……發了一點火?時軸確實會將其他人的生活引入他們自己的因緣,這真是令人著魔。我真的很希望我有機會能再次觀察蘭德。” “無論它是什麼,”佩林喃喃地說,“它都是好的,愈多的人聚集在一個地方,他們就愈安全。” “當然,蘭德已經拿到了那把劍,對不對?”佩林皺起眉頭,但他沒理由對維林隱瞞這些,她了解蘭德,也知道提爾對於蘭德代表著什麼。 “他拿到了。” “小心艾拉娜,佩林。” “什麼?”兩儀師突然轉移話題讓佩林感到一陣困惑,特別是她現在把他心中已經想了許久的事情忽然說了出來,他本以為這種想法是永遠也不能讓兩儀師知道的。 “為什麼?” 維林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她的黑眸突然變得明亮而銳利,“白塔中有許多……謀劃,其中會導致惡性結果的很少,但有時候,有些事情除非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否則很難確定它的好壞,即使是最仁慈的謀劃也會扯斷編織中的幾根絲線。要編成一隻筐子,總會扔掉幾根殘破的蘆葦。一個時軸在任何可能的計劃裡都會是一根有用的蘆葦。” 突然間,她似乎被周圍忙亂的人群弄得有些胡塗了,在書本或是自己的思維里,她總是比在真實世界中更加自在。 “哦,天哪!亞興先生真是沒有浪費任何時間,不是嗎?我希望他能找個人幫我們準備一下馬匹。” 等到褐宗兩儀師離開之後,菲兒打了個哆嗦。 “有時候,兩儀師會讓我很……不安。”她低聲說。 “不安?”佩林說,“大多數時間裡,她們都會把我嚇得半死。” 女孩輕聲笑著,開始玩弄他外衣上的一枚鈕扣,專心地看著它,“佩林,我……一直……都是個傻瓜。” “你在說什麼?” 她抬頭瞪了他一眼,差點拉掉他的鈕扣。 他急忙又說道:“你是我認識的最不傻的一個人。”他本來還想說“在大部分時間裡”,但最後他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看見菲兒的微笑,他很高興自己做對了。 “聽到你這麼說真的很高興,不過我確實很傻。”她拍了拍那枚釦子,開始幫他整理外衣,弄平他的領子,雖然這些實際上都是不需要的。 “你也是那麼傻,”她又用很快的速度說,“只是因為那個年輕人看看我——真的,他太孩子氣了,一點也不像你。我以為我會讓你嫉妒的,至少有一點點。我是假裝被那個路克大人吸引住,真的是假裝的,我不該那麼做的,你會原諒我嗎?” 佩林盡力從她散亂的話語中搜尋著她的意思。她會覺得維爾孩子氣,這真是件好事,即使維爾努力把鬍子留起來,那也一定是亂成一團的樣子,但她沒有說為什麼會那樣回望維爾。如果她真的是假裝被路克吸引了,為什麼她會臉紅? “我當然會原諒你。”他說。一道危險的光芒在女孩的眼裡閃動了一下。 “我是說,根本就沒有需要原諒的事情。”那道光變得更耀眼了。她到底想要他怎麼說? “你會原諒我嗎?當我努力想趕走你的時候,我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你會原諒我嗎?” “你說了些話需要我原諒?”她甜甜地說,佩林知道自己有麻煩了,“我還沒想到呢,但我會仔細考慮的。” 仔細考慮?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和貴族女子一模一樣。也許她父親曾經為某位領主工作過,所以她能把貴族女子說話的方式模仿得惟妙惟肖。佩林不清楚她到底有什麼企圖,一直都是這樣,等他搞清楚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在混亂的馬車隊中爬上快步的馬背時,佩林確實感到一陣放鬆。農場裡的人們還在為該帶什麼,不該帶什麼而爭吵,孩子們在四處追逐雞和鵝,捆上它們的雙腳,將它們放到馬車裡。大男孩們已經驅趕著牛向東走去,其他人正在將綿羊趕出羊圈。 菲兒沒再提一句他們在屋裡的談話,她只是帶著微笑望向佩林,談論著這里和在沙戴亞趕羊方法的區別。一個小女孩送給她一束小朵的紅心薔薇,她想把花插進佩林的鬍子裡。當佩林阻止她這麼做的時候,她就笑個不停,沒多久,他就被她煩得不得了。這時,他想起自己還要再和考索恩先生談一談。 “願光明與你們同在。”當他們準備催馬離開的時候,亞興先生再次對他們說:“照看好那些男孩。” 四名年輕人決定和他們一起走,他們都騎在粗毛馬上,這些馬比不上譚姆和亞貝的坐騎。佩林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是那個需要照看他們的人,他們的年紀都比他大,雖然大不了多少。維爾·亞興也是這些年輕人中的一個,還有他的堂兄班,他是賈克的兒子之一,完全繼承了亞興家的大鼻子。另外是魯文家的一對兄弟,特爾和丹尼,他們是佛崙的侄子,但看他們的長相會讓人覺得他們更像是佛崙的兒子。佩林很想勸說他們和大家一起走,特別是當他們提出想要幫佩林從白袍眾那裡解救考索恩和盧漢家的人時,他們似乎以為他們會直接騎馬衝進聖光之子的營地裡,要求聖光之子釋放所有的囚犯。 “拋下我們的挑戰”,特爾這樣稱呼他想像中的行動,佩林的頭髮差點因為他們的豪言壯語而豎了起來。他們聽了太多走唱人的故事,也聽了太多像路克這種蠢蛋出的主意。佩林懷疑,維爾跟著他們還有別的原因,雖然他竭力裝作菲兒並不存在的樣子。不過,其他人已經讓佩林應付不過來了。 隊伍中除了佩林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反對這些年輕人的加入,譚姆和亞貝似乎只是關心這些男孩能不能使用他們手裡的長弓,馬術好不好。維林只看了看他們,並在自己的小本子裡做了一點筆記。托馬斯似乎覺得很有趣。菲兒正忙著把紅心薔薇編成花冠,又想把花冠戴在佩林頭上。佩林嘆了口氣,將花冠套在自己的馬鞍鞍橋上。 “我會盡全力照顧好他們的,亞興先生。”他向亞興先生做出保證。在距離亞興家農場一里的地方時,佩林還以為他可能當場失去一兩個男孩。當高爾、貝恩和齊亞得突然從灌木叢裡閃出來,大步跑向他們的時候,佩林以為他們會栽在艾伊爾人的矛尖上。維爾和他的朋友們一看到艾伊爾人們,便急忙開始抽箭搭弓。艾伊爾人在奔跑中舉起短矛準備投擲,同時戴上了面紗。大家用了幾分鐘時間才澄清了這場誤會。高爾和兩名槍姬眾在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後,似乎覺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笑話,都大聲笑了起來。這種怪異的幽默感與他們的身份一樣讓小伙子們感到不安。魯文和亞興家的兄弟們在知道跑來的這三個人是艾伊爾人之後,顯得非常不自在,而且,他們後來才發現,這三個人裡竟然有兩個是女人。維爾向貝恩和齊亞得投去一個微笑,她們彼此看了看,互相點了點頭。佩林不知道事態會朝什麼方向發展,但他決定不去插手這種事,除非維爾到了要被艾伊爾人們割斷喉嚨的程度。如果艾伊爾女孩真的抽出了匕首,他還來得及阻止她們,也許這能給維爾一個教訓,讓他學會不要亂獻殷勤。 佩林希望這支隊伍能盡快向望山出發,但在亞興家農場以北大約一里的地方,他看見另一座農場的炊煙。譚姆一直讓隊伍遠離這座農場,使得那處農莊周圍的人在他們眼裡只是一個個很小的影子,與別人不一樣,佩林能清楚地看到農莊院子裡的小孩。賈克·亞興是這裡最近的鄰居,但這只是到今天為止。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轉過快步的馬頭,向那座農場走去。可能起不了什麼作用,但他要試一試。 “你要做什麼?”譚姆向他皺起了眉頭。 “勸說他們也離開這裡,這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譚姆點點頭,其他人也跟上了佩林,維林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佩林。艾伊爾人在農場附近就離開了隊伍,去北方等待他們了,高爾仍然和兩名槍姬眾保持了一段距離。 佩林不認識托芬家的人,托芬家的人也不認識他,但令他感到驚訝的是,等到托馬斯、維林和菲兒給他們帶來的興奮和好奇過去之後,他們就听從了佩林的建議。甚至沒等佩林等人離去,他們已經開始將馬匹套在兩輛馬車和兩輛高輪推車上,準備前往伊蒙村。 隨後,佩林又三次去路邊的農場,其中有一次,他同時動員了五家人。幾次的狀況都是一樣,人們一開始總是說他們不能離開農場,但每一次佩林一行人離開的時候,農場上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聚攏他們的牲口。 此外,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事,佩林沒辦法阻止維爾、班和魯文家的兄弟和農場上的年輕人交談。最後跟隨佩林的年輕人增加到了十三個。他們是托芬家、亞戴家、艾韓家和馬文家的男孩,他們全都背著弓箭,只騎著參差不齊的矮種馬或者拉犁馬,卻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去從白袍眾手中救出那些無辜的人。 當然,一路上也出現了許多小波折。維爾和其他來自亞興家農場的男孩覺得很不公平,因為佩林會警告新加入的人關於艾伊爾人的事情,這樣,他們就沒辦法看到新來的人被艾伊爾嚇住的有趣模樣了。不過,照佩林看來,他們一驚一咋的樣子已經太誇張了。而且不管佩林怎麼說,他們還是對每一叢灌木都留神細看,顯然,他們以為一定有更多的艾伊爾人藏在他們身邊。最初的時候,維爾想作為托芬家和其他家的年輕人的指揮官,因為他是第一個追隨佩林——至少,是第一批追隨佩林的,當班和魯文家兄弟瞪著他的時候,他承認了這一點——而他們是新來者。 最後佩林將他們分成人數相當的兩組,分別由丹尼和班率領。開始的時候,這種劃分法引起了一些不滿意的聲音。亞戴家的人認為應該依照年齡的長幼選擇領導者——比力·亞戴是隊伍中最年長的。其他人則推舉出胡·馬文是最好的追踪者,賈恩·托芬是最好的射手,肯萊·艾韓在白袍眾到來之前經常去望山,熟悉那裡的路徑。他們似乎都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場遊戲,特爾關於拋出挑戰的那段宣言被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佩林陰沉著臉轉向他們,命令他們每一個人都停在兩叢灌木之間的草地上:“這不是一場遊戲,這也不是立春節的舞會,你們要嚴格按照命令行動,否則就回家去。我不知道你們能起什麼作用,我也不想你們因為自以為是而丟掉性命。現在,排好隊伍,閉上嘴,你們就像是婦議團正在衣櫥裡開會。” 他們依照佩林的話去做了,在班和丹尼的背後排成了兩隊。維爾和比力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但他們把埋怨的話都吞回肚子裡。菲兒贊同地向佩林點了點頭,托馬斯也做了同樣的動作。維林不帶錶情地看著這一切,顯然她認為這是時軸的作用。佩林覺得不需要告訴她,實際上他是在努力模仿一個名叫烏諾的夏納士兵,不過,烏諾在說話時一定會比他凶狠得多。 愈靠近望山,農場就愈多,最後,像伊蒙村一樣,農場連綿成一片,狹窄的馬車路和步行道兩旁,隔著樹籬或者石牆是一塊塊綠色的田地。這時候,太陽還沒有下山,即使他們一路上在農場耽擱了四次,田裡仍然有人在幹活兒,大男孩們正從牧場裡把牛和羊趕回家。在這些日子裡,沒有人會把牲口放在牧場裡過夜。譚姆建議佩林停止警告村民,佩林不情願地答應了,這裡的人即使離開也會去望山,反而會讓那裡的白袍眾得到警報。二十個奇怪的人組成的馬隊一定會引起注意的,不過大多數人看上去都在忙著他們的工作,沒有心思多看這支隊伍一眼。現在這種狀況遲早都要改變,而且愈快愈好,只要人們還留在鄉野,需要白袍眾保護,白袍眾就能在兩河有個穩固的立足點,他們不會主動放棄這個立足點的。 佩林警覺地註意著白袍眾巡邏隊的蛛絲馬跡,他只看見有一團灰塵正朝北方大道移動,至於南邊則毫無動靜。過了一會兒,譚姆建議眾人下馬,牽著馬匹前進。徒步行走可以減少被發現的機會,樹籬和矮石牆都會為他們提供一定的掩護。譚姆和亞貝知道一個觀察白袍眾營地的好地方,那是一片橡樹、酸膠樹和羽葉木的樹林,面積大概有三到四皮。它位於望山西南一里多的地方,外面是一片平整的開闊地,一行人匆匆地從南邊進入了那片樹林。佩林希望沒有人看見他們走進來,這樣也就沒有人會奇怪為什麼他們進去了就不再出來,並為此而做過多的猜想了。 “留在這裡。”等到所有人都將馬匹拴到樹枝上以後,佩林對維爾等年輕人說,“準備好你們的弓箭,如果聽到我大喊的聲音,就衝出去,但只要沒有我的喊聲,就絕不要有行動。如果有誰弄出聲音來,我就要像敲鐵砧一樣狠狠敲他的腦袋。我們在這裡是觀察情況的,不是要像瞎眼的公牛一樣到處亂撞,把白袍眾全都吸引過來。” 男孩們緊張地用手指撫摸著長弓,全都向佩林點了點頭。也許他們才剛剛開始理解自己正在幹什麼,如果讓聖光之子看到一群兩河人拿著武器聚在一起,那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曾經是一名士兵嗎?”菲兒挖苦地低聲問佩林,“我父親的一些……保鏢就是這麼說話的。” “我是一名鐵匠,”佩林笑了笑,“我只是聽過士兵們說話,不過,這看起來很有效。”就連維爾和比力現在也都不安地望著林外,幾乎不敢挪動一下腳步。 他和菲兒跟著譚姆和亞貝,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一直潛行到樹林的北緣,三名艾伊爾人已經蜷伏在那裡了,維林和托馬斯也到了那裡。他們找到一片綠葉蔥蘢的灌木叢,不會影響他們觀察,但完全可以藏住他們的身形。 白袍眾的營地也和村子一樣,鋪展在望山腳下,那裡有幾百個人,其中一些手持著武器,在一排排白色帳篷之間來回巡邏。帳篷一共有五排,一直向東西伸展,每一排帳篷前面都拴著一排戰馬。馬匹都已經被卸了鞍,又用馬梳梳理過,說明這一天的外出巡邏已經結束了。然而還有十幾列,人數約一百的騎馬戰士,行動迅速準確,馬匹步伐輕快,持矛角度整齊劃一,他們正朝著水林而去。在營地周圍的空地上,穿白袍的衛兵來回走動,肩上扛著長矛。磨光的頭盔在落日的餘暉中映出金紅色的光彩。 一陣隆隆聲飄進了佩林的耳裡,西邊出現了二十個騎馬的士兵,他們從伊蒙村的方向跑來,一直沖向白色的帳篷。依照佩林等人剛才的行進方向,如果他們再晚幾分鐘進入樹林,一定會被白袍眾看見。一支號角被吹響,營地裡的人們開始向煮食的營火移動。 在主營地的一邊,有一座小得多的營地。那裡的帳篷顯得雜亂無章,其中一些還因為沒有綁好繩子而陷了進去。無論是誰住在那裡,現在其中的大多數人應該不在營地。如果不是仍有幾匹馬被系在短樁上,正在甩動尾巴驅趕著蒼蠅,也許他會以為裡頭根本沒有人。那不是白袍眾的營地,聖光之子對於營地的搭建要求非常嚴格。 在樹林和兩座營地之間,只有大片的青草和野花,很可能這裡是被本地農夫當成牧場的地方,但現在肯定已經禁止放牧了。這塊地上沒有任何障礙物,白袍眾的騎兵能在一分鐘內衝過這裡。 亞貝讓佩林注意那座大營地。 “你看見靠中間的那座帳篷了嗎?就是每一邊都有一個人站崗的那一座?你能看見嗎?”佩林點點頭,低垂的太陽在地面上留下了指向東方的修長黑影。但他能很清楚地看見營地中的情形。 “那裡就是奈蒂和女孩們,還有盧漢夫婦被拘禁的地方。我看見過他們從裡面出來,再走回去,一次只能出來一個人,而且總是有衛兵在旁邊看守,即使是去廁所也不例外。” “有一天晚上,我們三次嘗試潛入,”譚姆說,“但他們在營地周圍看得很緊。最後一次,我們差點沒能逃走。” 這就像你想把一隻手伸進蟻穴,又不想被螞蟻咬到,佩林坐到一株高大羽葉木的根部,將長弓橫放在膝蓋上。 “我要思考一會兒,亞瑟先生,你能不能去安撫維爾他們?不要讓他們有現在跑回家的念頭。如果他們現在直奔北方大道而去,不用想,至少會有五十名白袍眾過來搜索這裡。如果他們有人想吃東西,你就找些東西給他們吃。如果我們不得不逃走,也許今晚剩下的時間我們都要在馬鞍上度過了。” 突然,佩林意識到自己是在下達命令,但當他想要道歉的時候,譚姆笑著說道:“佩林,你在賈克那裡就已經是首領了,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追隨一位年輕人了,關鍵是要統帥明白該做些什麼。” “你做得很好,佩林。”亞貝說了這樣一句,就和譚姆一起消失在樹林裡。佩林困惑地撓了撓鬍子。他已經是首領了?現在他才想到這一點。自從離開亞興家的農莊後,譚姆和亞貝就再沒有真正做過一個決定,只是向他提供建議,並由他做出最後的決斷。從那以後,他們也再沒有叫過他“小子”。 “有趣。”維林說,她又拿出她的小本子。佩林希望自己能有機會看看她到底寫了些什麼。 “你又打算警告我不要再犯傻了?”他問兩儀師。 維林沒有回答,她只是一邊沉思,一邊說道:“看看你下一步會怎麼做一定更有趣。不能說你正在像蘭德·亞瑟一樣要將世界徹底掀翻,但兩河人肯定已經因為你而開始行動了。我想知道,你是否能想到自己正把他們引向何方。” “我要解救盧漢和考索恩家,”佩林生氣地對她說,“就是這樣!”還有那些獸魔人。佩林向後靠在羽葉木的樹幹上,閉起了眼睛。 “我所做的只是我必須做的,兩河依舊是原來的兩河。” “當然。”維林說。他聽見維林向遠處走去,她和托馬斯,軟鞋和靴子輕踏在去年落葉上的聲音。 他睜開眼,菲兒正望著那兩個人的背影,顯得很不高興。 “她不會離開你的。”女孩喃喃地說道。被佩林留在馬鞍上的那個紅心薔薇花冠正在她的手上來回晃蕩。 “兩儀師永遠也不會放過我的。”他對她說。 她轉過身,用挑釁的眼光看著他:“我想,你是要今晚就帶他們出來?” 一定要現在完成這件事,因為他已經在一路上發出警告,人們知道誰回來了。也許白袍眾不會傷害他們的囚犯,也許。他不相信白袍眾的慈悲,就像他不相信自己能扔起一匹馬。他看了高爾一眼,艾伊爾人點了點頭。 “譚姆·亞瑟和亞貝·考索恩在濕地人裡已經算身手矯健了,但我想,這些白袍眾太過僵硬,不會看得見黑暗中所有的移動。他們應該以為他們的敵人會成群結隊地出現,那樣他們就能看見了。” 齊亞得的灰眸帶著調侃的神情望向艾伊爾男人:“那麼你是要像風一樣移動了,岩狗眾?看見岩狗眾試著輕聲疾行一定是件令人愉悅的事。等到我的槍之姐妹和我把囚犯救出來後,也許我們會再回頭去找你,如果你老得連路都找不到的話。”貝恩碰了碰她的胳膊,她驚訝地回頭去看那個火色頭髮的女孩,過了一會兒,她褐色的臉頰微微閃過一片紅色。兩個女孩都抬眼去看菲兒,菲兒還在看著佩林,只是她正高昂著頭,雙臂交疊在胸前。 佩林長吸了一口氣,如果他不讓菲兒過去,貝恩和齊亞得肯定也不會過去。她們仍然堅持跟隨的是她,而不是他。也許菲兒也還有這樣的想法,也許他和高爾能獨立完成這件事,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她過去。菲兒就是菲兒,她很可能會一直跟在他的背後。 “你要一直緊靠著我,”他堅定地說,“我想解救囚犯,不是再添一個囚犯。” 菲兒笑了,她靠到他身邊,將肩膀依偎在他的胳膊下面,“緊靠你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她將那頂紅花冠戴在他的頭上,逗得貝恩咯咯直笑。 佩林抬眼向上看去,他只能看見花冠掛在他前額上的一點邊。他的樣子一定像個十足的傻瓜,但他還是把花冠留在了頭上。 太陽如同一顆掉在蜂蜜裡的珠子,緩緩地沉了下去。亞貝帶來一些麵包和奶酪——超過半數的小英雄沒有帶任何吃的——他們吃著東西,等待著。夜幕降臨,月亮升上空中,卻不時會被流動的雲團擋住。佩林等待著。白袍眾營地里和望山村子裡的燈光幾乎都消失了,只剩下黑暗的山丘上還有零星的窗口閃著點點微光。佩林示意譚姆、菲兒和艾伊爾人們聚集在他身邊,在他的眼中,每一張臉都如同白天時一樣清晰。維林站在能聽到他說話的距離內。亞貝和托馬斯正在其他兩河人那裡,確保他們不會出聲。 佩林仍然覺得自己發號施令非常奇怪,所以他總是讓命令盡量簡單。譚姆要確保每個人都做好準備,等佩林帶著囚犯一回來就騎馬逃走。白袍眾一旦發現出了狀況,肯定會追趕他們,所以他們需要一個藏身的地方。譚姆知道一個,那是西林邊緣一座廢棄的農場。 “盡量不要殺人,如果你們能做到的話。”佩林警告艾伊爾人,“弄丟囚犯會讓白袍眾火冒三丈,如果他們再死了人,那就要大發雷霆了。”高爾和槍姬眾們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卻好像很想見識一下白袍眾大發雷霆的樣子,真是奇怪的人。他們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小心,”當佩林將長弓背回身上時,維林輕聲對他說,“時軸並不意味著永生。” “托馬斯也許能幫上忙,你知道的。” “你覺得多一個人會有不同嗎?”維林在沉思中說,“而且,我還要在別的地方用到他。” 佩林搖了搖頭,從灌木叢中爬了出去,他手腳並用,幾乎是平貼在地上。他一爬出灌木叢,菲兒立刻仿效他的姿勢爬到了他身邊,茂密的青草和野花完全擋住了他們的身體。佩林很高興菲兒沒法看清他的臉。現在他非常害怕,不是為他自己,而是如果她出了什麼事…… 如同兩團搖曳的月影,兩人爬過了開闊地。佩林給了菲兒一個訊號,他們停在距離哨兵巡營路線十步左右的地方。哨兵身上的白色斗篷反射著點點月光,距離第一排營帳很近,幾乎就在佩林面前,兩名哨兵面對面地碰頭,一頓足,停在了原地。 “夜晚平安,”一名哨兵說道,“聖光照耀我們,保護我們遠離暗影。” “夜晚平安,”對面的哨兵回答,“聖光照耀我們,保護我們遠離暗影。” 兩個人轉過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整個過程中絕沒有向旁邊看一眼。佩林等到他們各自走出十幾步之後,碰了碰菲兒的肩膀,站起身。他屏住了呼吸,也聽不見她的呼吸,幾乎是墊著腳尖,他們跑進了營地。跑過第一排帳篷之後,他們又立刻俯下了身子。帳篷里傳來男人的打鼾聲和說夢話的聲音,除此之外,營地裡一片寂靜,衛兵靴子踏地的聲音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煮食營火的氣味還飄浮在空氣中,其他還有人、馬和帆布的氣味。 他無聲地示意菲兒跟著他。在黑暗中,帳篷的繫繩會成為粗心人的陷阱,但佩林能把它們看得清清楚楚。穿過條條繫繩,他安排出一條迂迴曲折的道路。他已經在腦海中確認了囚犯帳篷的位置,現在正朝目標小心前進。它幾乎就在營地中心,從這裡到目標要走很長一段路,回來的時候要走同樣長的一段路。靴子踩地的聲音和菲兒的輕呼讓他及時轉過身,避開了一名白袍大漢的斬擊,那是一個像盧漢師傅一樣魁梧的白袍眾。當兩人一起滾倒在地時,他戴鐵手套的手指摳進了佩林的咽喉,佩林單手抓住對方的下巴,將他的頭向後退去,想把他推開。掙扎著想脫出卡住喉嚨的手,他一拳打在那個大漢的肋骨上,但除了聽到一陣呼氣的聲音,他沒有感覺到這一拳還起了什麼作用。血液在耳膜裡咆哮,視線逐漸變得狹窄,黑暗爬上了眼角,他開始摸索腰間的斧頭,但他的手指已經麻木了。 突然間,他的敵人抽搐了一陣,癱倒在他的身上。佩林將那具軀體推開,吸了滿滿一肺甜美的夜晚空氣。 菲兒將一塊木柴扔到一邊,雙手揉搓著她的頭側:“他不認為我值得注意,尤其是在被他擊倒之後。”她悄聲說。 “傻瓜,”佩林同樣悄聲響應,“但很強壯。”那些手指在脖子上留下的感覺可能幾天都不會退去,“你還好嗎?” “當然,我又不是瓷雕像。” 他也覺得她不是。 他們匆匆地將那個不省人事的男人拖到一座帳篷邊上,佩林希望不會有人太快發現他。他剝下那個男人的白斗篷,用多餘的弓弦捆住他的手腳。一塊從那個男人口袋裡找到的方巾被塞進了他的嘴裡,那塊方巾不是很乾淨,但這是他自己的錯。佩林從身上取下長弓,將那件斗篷披在肩上。如果有其他人看見他們,也許會把佩林錯看成他們自己人。在斗篷上閃耀的陽光下面,有一個代表職銜的金結,一名軍官,甚至可能更高階。 現在,佩林開始公開地在帳篷間快步行走,即使再隱藏身形,那個傢伙也可能很快就會被發現,那時營地裡將響起警報。菲兒貼在他身邊,如同他的影子。他們警覺地註意著帳篷間是否有人影在移動,營帳間晃動的月影讓佩林也感到周圍的景物有些模糊。 靠近囚犯帳篷的時候,佩林放慢了腳步,他不想引起衛兵的注意。一個穿白袍的男人站在帳篷的這一邊,越過帳篷頂,能看到另一邊衛兵所持的長矛矛尖。突然間,那個矛尖消失了,沒有任何聲音,它只是掉了。 一次心跳過後,兩團黑影突然變成了戴面紗的艾伊爾人,從個頭來看,兩人都不是高爾。沒等到這邊的衛兵有所行動,一名艾伊爾人跳起在半空,一腳踢在他的臉上,衛兵踉蹌著跪倒在地。另一名槍姬眾一旋身,又補了一腳,衛兵軟倒在地上。槍姬眾蹲伏下身體,掃視四周,她們已經拿出了短矛,準備對付任何可能發現她們的人。 看到披著白斗篷的佩林,她們差點就殺了過來,但她們立刻又看見了菲兒。一名槍姬眾搖搖頭,向同伴耳語了幾句,她的同伴無聲地笑了笑。佩林告訴自己,不該有不高興的感覺,但菲兒先是從那個壯漢的爪子裡救了他的喉嚨,現在又從槍姬眾的矛尖底下救了他的肝臟,對於一個應該是救援行動的指揮者來說,他至今為止的表現似乎都很不錯。 將帳篷的簾子掀到一邊,佩林探頭進去,帳篷裡比外面更黑。盧漢師傅橫躺在帳篷的入口處,已經睡著了,女人們都擠在帳篷裡面。佩林用一隻手摀住了哈蘭·盧漢的嘴,當哈蘭的眼睛猛地睜開時,他又將食指豎在自己的嘴前。 “叫醒其他人,”佩林壓低聲音說,“不要出聲。我們要帶你們離開這裡。”盧漢師傅的眼裡閃動著認出他身份的神色,點點頭。 回到帳篷外面,佩林將衛兵的斗篷也剝下來。那個男人還在呼吸,不過被打斷的鼻子讓他的呼吸聲非常粗重,佩林將他翻來滾去也無法讓他醒過來。他們現在必須加快速度了。高爾也到了帳篷邊,手裡拿著另一名衛兵的斗篷,三名艾伊爾人謹慎地監視著其他帳篷。菲兒已經顯得很不耐煩了。 盧漢師傅帶著他的妻子和其他女人走出了帳篷,他們全都緊張地向四處窺看著。佩林急忙將一件斗篷披在鐵匠身上。斗篷很不合身——哈蘭·盧漢就像是用一顆巨樹的樹幹雕成的——但也沒別的辦法了。另一件斗篷披在奧波特·盧漢的身上,她不像她的丈夫那麼粗壯,但也和大多數男人差不多了。她的圓臉一開始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但很快就點了點頭,從一名衛兵的頭上扯下了圓錐形的頭盔,戴在自己的頭上,並把粗大的辮子藏在頭盔裡。然後,他們將被打倒的兩名衛兵用毯子綁起來,堵住嘴巴,塞進了帳篷裡。 從他們的來路溜走是不可能的,佩林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即使盧漢夫婦能悄無聲息地混過去——佩林甚至連這一點都懷疑——珀黛和愛汀仍然因為難以置信的救援而滿臉驚恐地互相摟著,只有母親溫柔的撫慰才讓她們不至於大聲放鬆地哭出來。不過,佩林已經為此擬好了計劃。他們需要馬匹,這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從營地脫身,並且讓每個人接下來都能繼續順利逃亡。在營地的柱欄上拴著許多馬。 艾伊爾人如同鬼魅般走在前面,佩林、菲兒和考索恩家的人走在中間,哈蘭和奧波特殿後。如果不注意看,他們像是三名白袍眾在護送四個女子。 拴在柱欄旁的馬匹有人守衛,但衛兵都站在與帳篷相對的外側,畢竟,沒有必要防止帳篷裡的士兵接近他們自己騎乘的馬匹,這確實讓佩林的工作簡單了許多。他們只需要走到戰馬旁邊,為每個人解下一匹馬,除了艾伊爾人之外。最困難的部分是讓盧漢太太騎上沒有馬俱的光馬背,佩林和盧漢師傅兩個人合力才完成了這個任務。盧漢太太則不停地拉下裙子,想蓋住她的膝蓋。奈蒂和她的女兒們輕盈地爬上了馬背,當然,還有菲兒。守馬的衛兵們一直不停地來回規律走動著,面對面時就喊一遍那句“夜晚平安”的話。 “等我給信號。”佩林剛說完。營地裡就傳來了喊聲,喊聲愈來愈大,一支號角被吹響,士兵們叫喊著衝出帳篷。不管他們發現的是囚犯失踪,或者那位試圖攻擊他卻反被打昏的士兵,都已經沒有區別了。 “跟緊我!”佩林高喊一聲,雙腳猛力一踢胯下的黑閹馬,“跑!” 這是一場瘋狂的衝鋒,但佩林竭力照顧到每一個人。盧漢師傅的騎術幾乎像他的妻子一樣差,在馬背上來回滑動,當馬匹開始奔跑的時候,他們差點摔在了地上。珀黛和愛汀都沒命地尖叫著,顯得既害怕,又興奮。很幸運的,衛兵們沒想到混亂會從營地裡爆發。一名正在向營地外張望的白袍眾在飛跑的馬匹就要撞到他之前閃到一邊,發出不亞於考索恩家女孩的尖叫。更多的號角在他們背後吹響,發號施令的宏亮聲音在震撼著夜幕,他們很快就跑到了掩護他們的樹林,但那片樹林現在也沒辦法提供掩護了。 依照佩林的請求——或命令,譚姆已經讓所有人都上了馬,佩林從閹馬身上直接滑到快步背上。維林和托馬斯是惟一沒有在馬鞍上坐立不安的人,他們的坐騎也不像其他馬匹一樣,隨著主人緊張的情緒而來回踢蹬。亞貝想同時擁抱他的妻女,他們全都是又哭又笑。盧漢師傅正努力握住每一隻伸向他的手。除了艾伊爾人、維林和她的護法之外,每個人都在彼相互祝賀,彷彿這個任務是大家一起完成的。 “什麼,佩林,原來是你!”盧漢太太喊道,她的圓臉配上那頂頭盔看上去很奇怪,因為辮子的關係,頭盔始終歪戴在她的頭上。 “你的臉上都是些什麼,年輕人?我很感謝你,但我可不許你這副樣子坐在我的桌邊……” “沒有時間說這些了。”佩林對她說,同時毫不在意她臉上的震驚,奧波特·盧漢可不是一個在說話時能隨便被別人打斷的女人。但白袍眾的號角現在已經不再吹響警報,而是改成了另一種號聲,如同短促而不斷重複的喊叫,尖利的聲音持續不斷。那應該是一種命令。 “譚姆、亞貝,帶著盧漢師傅和女人到你們知道的那個藏身處去。高爾,你和他們一起去,還有菲兒。”這樣,貝恩和齊亞得也就會跟去了,“還有胡和海姆。”這樣他們的安全應該就沒問題了。 “行動的時候要安靜,安靜比速度更重要,至少暫時是如此。現在就走。”被他點名的人毫無異議地向西方跑去。只有盧漢太太雙手緊抓著馬的鬃毛,最後還回頭瞪了他一眼。菲兒的順從讓他有些吃驚,以至於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直接叫了亞瑟先生和考索恩先生的名字。 維林和托馬斯仍然留在他身後,他回頭銳利地看了他們一眼:“能稍微幫幫忙嗎?” “也許,但不是用你希望的方式。”兩儀師鎮靜地回答,彷彿一里外根本沒什麼騷動的白袍眾營地。 “我今天的理由和昨天並沒有差別,但我想,也許……哦……半個小時以後就會下雨了,也許更快,我估計是傾盆大雨。” 半個小時,佩林嗯了一聲,轉向留下的兩河小伙子。他們都在打著哆嗦,渴望逃跑,但也緊緊握著長弓,一直到指節泛白。他希望至少他們都能記得帶著備用的弓弦,因為就要下大雨了。 “我們,”他對他們說,“要拖住白袍眾,這樣考索恩太太、盧漢太太他們才能平安地離開。我們要沿著北方大道吸引他們一直向南,直到我們能在大雨中甩掉他們。如果有人想退出,最好現在就離開。”有幾隻握住馬韁的手顫抖了起來,但他們全都坐穩在馬鞍上,看著他。 “很好,像瘋子一樣喊叫,讓他們聽見我們。一直喊叫,直到我們到達大路。”怒吼一聲,佩林掉轉快步的馬頭,向北方大道奔去。一開始,他不確定他們都會跟上,但小伙子們狂野的呼喊和雷鳴般的蹄聲很快就淹沒了他的吼聲。如果白袍眾沒聽到,那他們一定都聾了。 當他們到達北方大道上時,有些人還是一個勁地高喊著。他們掉頭向南,沒命地向夜幕奔去,一些人發出響亮的笑聲、激動的喘息。佩林將身上的白斗篷甩到地上。號角聲還在響著,只是已經有一些模糊了。 “佩林,”維爾高喊著,向前探過身,“現在我們要幹什麼?下一步我們怎麼做?” “我們去獵殺獸魔人!”佩林回頭喊道。從他們加倍厲害的笑聲裡,佩林聽得出,他們不相信他,但他能感覺到維林的目光就釘在他的後背上,她知道。夜空中,震耳的雷鳴響應著敲響大地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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