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36章 第三十二章要問的問題

“我們應該盡快前往望山,”第二天早晨,維林這樣對大家說的時候,太陽剛剛爬出地平線,“不能浪費時間。”佩林從涼麥片粥上抬起頭,正好看見維林堅定的雙眼,兩儀師不想有爭論。片刻之後,她又若有所思地說道:“不要以為這意味著我會幫助你做什麼蠢事,你是個愛耍詭計的年輕人,不要把你的心眼用在我身上。” 譚姆和亞貝手中的湯匙都停在了嘴邊,交換著驚訝的眼神,很顯然,他們以前從未和兩儀師合作過。過了一會兒,他們又重新開始往嘴里送東西,兩個人都憂慮地皺起了眉毛,不過他們並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話。護法托馬斯已經將他的變色斗篷放在了鞍袋裡,板起臉看著佩林他們,彷彿已經準備好等他們一開口表示反對就把他們一腳踹出去。護法會盡力去實現兩儀師的一切想法。

她當然會插手他的事——兩儀師一直都是這樣——但把兩儀師留在他能看見的地方肯定要比把兩儀師留在背後好得多。當兩儀師想要插手你的事情時,想完全避開她們是絕對不可能的,惟一的辦法就是在她們利用你的時候也設法利用她們。當她們決定讓你沖在最前面,把你當探兔子洞的白鼬時,一定要小心躲開。有時候,那個看起來像是兔子洞的地方其實是個獾窩,白鼬只要探頭進去就會倒大霉。 “也歡迎你和我們一起去。”佩林對艾拉娜說,但艾拉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讓他的話僵在了半截。艾拉娜不屑去吃麥片粥,她站在一扇被藤蔓包圍的窗前,正從綠葉的縫隙間向外望去。 佩林不能確定艾拉娜對於他的計劃是否有絲毫認同,從她臉上幾乎找不到任何答案。兩儀師應該時刻都保持著冰冷的平靜,艾拉娜是這樣,但她偶爾也會有火爆的脾氣,或是在別人最想不到的時候表現出出乎意料的幽默感,如同耀眼的閃電,劈啪一聲,立刻又消失了。有時候,她看著佩林的樣子讓佩林覺得如果她不是兩儀師,那她一定是很喜歡他的。有時候,佩林又覺得她看著自己,彷彿看著一台有待拆解以分析其運作方式的複雜機器。即使是維林也比她給人的感覺要輕鬆,畢竟維林在大多數時間裡只是純粹地讓人無法理解而已。有時候,維林也會讓人身心俱疲,但佩林至少不會擔心她是否想將他拆成碎片,再重新拼裝起來。

佩林希望自己能讓菲兒留在這裡——這與以前要把她丟在提爾不一樣,這次只是為了防止白袍眾會傷害她——但她早已頑固地繃緊了下巴,用危險的目光盯著他:“我想多看看你的家鄉,我爸爸也養綿羊。”她的語氣很明確,她不打算留在這裡,除非他把她捆起來。佩林考慮了一會兒,白袍眾的危險畢竟還不是那麼嚴重,今天,他只想看看他們的營地。 “我還以為他是一位商人。”他說。 “他也養羊。”女孩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也許她的父親並不是商人,只是個普通的窮人而已。佩林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隱瞞這種事,但如果她不想說,他自然也不會逼她說。雖然顯得有些窘迫,但她頑固的態度絲毫也沒有緩和。 佩林記起了考索恩先生的辦法,“我不知道你能看見些什麼,我想,有些農場也許正在剪羊毛,大概跟你父親做的也沒什麼差別。不管怎樣,很高興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到女孩臉上因為自己沒有和她爭吵而驚訝不已的表情,佩林覺得即使是這一路要為她擔多少心也值得了。也許亞貝真有兩把刷子呢!

不讓羅亞爾加入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我想去。”巨森靈聽到他們說他不可以去的時候,急忙表示反對,“我想幫忙,佩林。” “你不該參加這次行動,羅亞爾先生。”亞貝說。譚姆也說道:“我們需要避免引起過多的注意。”羅亞爾的耳朵沮喪地垂了下去。 佩林把他拉到了屋子的一角,盡可能遠離其他人,羅亞爾蓬鬆的頭髮一直蹭著屋樑,直到佩林示意他把腦袋低下來。佩林對他報以微笑,這只是為了讓這位巨森靈高興一些,佩林希望屋裡的其他人也都相信他只有這麼一個單純的動機。 “我想讓你留下來看著艾拉娜。”他幾乎是用耳語對羅亞爾說道。羅亞爾立刻睜大了眼睛。 他抓住巨森靈的袖子,仍然像傻瓜一樣地笑著,“笑一笑,羅亞爾,我們只是在說笑話,對不對?”巨森靈努力露出一個不肯定的微笑,看起來還過得去。

“兩儀師總是為了她們自己的目的而行事,羅亞爾。”她們的行動往往會完全出乎你的意料,或者根本與你事前相信的大相徑庭。 “誰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自從回到家鄉以來,我已經有了太多的驚訝,我不希望她再讓我吃驚。我不是要你阻止她,只要注意她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就是了。” “謝謝你這麼說。”羅亞爾挖苦地低聲說,耳朵用力地抖動了兩下,“難道你不覺得最好讓兩儀師去做她們想做的事嗎?” 他這麼說倒是很容易,那是因為兩儀師在巨森靈聚落裡是不能導引的。佩林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巨森靈嘆了口氣:“你大概是不這麼想的,哦,好吧,不能不說,在你的身邊,事情一直都很……有趣。”巨森靈站直身體,用一根粗手指揉了揉鼻子,對其他人說:“我想我會吸引不必要的眼光,嗯,這會讓我有機會整理我的筆記,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寫我的書了。”

維林和艾拉娜漠然地對望了一眼,然後一起盯住了佩林。佩林完全看不出她們在想什麼。 當然,馱行李的馬匹一定要留下。馱馬一定會引起議論,因為那代表了遠行的旅人,兩河人很少會作長途旅行。看著其他人備馬的時候,艾拉娜的臉上浮出一絲滿意的微笑。毫無疑問,她相信這些馬匹和行李會讓他們回到這座老病房,回到她和維林身邊,到時候,她肯定會大吃一驚。自從離開家鄉以後,佩林早已習慣憑藉一副鞍袋裡的東西過活。說到求生,即使是只靠腰間的荷包和外衣上的口袋,要撐下去也難不倒他。 他勒緊快步的肚帶,站起身,突然愣了一下。維林正以愉快而清澈的目光望著他,其中沒有半點含糊,彷彿她已經知道他的一切心思,並且深感有趣。菲兒如果有這樣的目光,就已經是很糟糕的事了,而現在一位兩儀師正這樣看著他,佩林覺得狀況一定更要糟糕一百倍。不過,那個與他的鞍袋和毯子捆在一起的鐵鎚似乎讓她感到了一陣困惑,佩林很高興他還有能讓兩儀師不明白的東西。但話說回來,他畢竟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位兩儀師為什麼會對一把鐵鎚產生興趣?

眾人各自準備好了自己的馬匹。護法托馬斯的坐騎是一匹高大的灰馬,皮毛像水一樣光滑閃亮,眼裡射出暴烈的凶光。維林騎的則是一匹外表平庸的棕色閹馬,就像她的衣服一樣樸素得毫無特點,但它寬厚的胸口和強壯的臀部表明這匹馬在耐力上毫不遜色於托馬斯的灰馬。快步一直在向其他馬匹噴鼻息,直到佩林拍了拍它的脖子。那匹灰馬顯得更加遵守紀律,彷彿時刻準備著衝入戰場,如果托馬斯允許的話。護法用韁繩和膝蓋控制著他的坐騎,一人一馬彷彿合成了一體。 亞貝饒富興致地看著托馬斯的馬——戰馬在這個地方並不常見——但他在第一眼看見維林的坐騎時,就讚許地點了點頭。他是兩河流域最優秀的相馬師,毫無疑問,他和譚姆的粗毛馬都是他親自挑選的,它們不像其他馬那麼高,但身材非常強健,在速度和耐力上都是上選。

當這支隊伍開始向北方出發的時候,三名艾伊爾人大步走在眾人前面,他們很快就消失在森林裡。清晨的陽光下,草木的影子仍然顯得細長而清晰,樹叢間偶爾會有灰褐色的人影一閃而過。也許艾伊爾人是有意要讓其他人知道他們就在身邊。譚姆和亞貝走在隊伍的前頭,長弓橫在馬鞍鞍橋上,佩林和菲兒跟在他們身後,維林和托馬斯位於隊尾。 佩林不太願意讓維林跟在他身後,他能感覺到兩儀師的目光就盯在他的背上。他懷疑她是不是了解關於狼的信息,據稱褐宗兩儀師知道其他宗派的兩儀師不甚了解的古老知識,一想到此,佩林就感到渾身不舒服。也許她知道他該如何才能避免迷失自己的人性,徹底變成一匹狼,沒有了艾萊斯·馬奇拉,她也許是他最大的機會了。他要做的就是信任她。她一定會對她的知識善加利用,以此幫助白塔,可能也會幫助蘭德。惟一的麻煩是,幫助蘭德可能並不代表她現在會幫助他自己。沒了兩儀師,所有事情一定都會變得很簡單的。

一路上大部分的時間裡,眾人都保持著沉默,佩林只能聽見森林裡的聲音,松鼠、啄木鳥,還有鳥兒偶爾的歌聲。有一次,菲兒回頭瞥了一眼,“她不會傷害你的。”女孩對他說。她柔和的聲音和她黑眼睛里火烈的目光很不協調。 佩林眨眨眼。她要保護他,不讓兩儀師傷害他。他從來也沒有打算弄懂她,或者是搞清楚她下一步會做些什麼,有時候,她就像兩儀師一樣讓人感到困惑。 他們在伊蒙村以北四五里的地方離開了西林,這時太陽已經升到了樹梢以上一些的地方。茂密的森林變成了零散的樹叢,主要是羽葉木、松樹和橡樹,再遠一些,就是一片片大麥、燕麥、煙草和飼草的圍籬田地了。奇怪的是,田裡沒有一個人影,田邊農舍的煙囪上也沒有一絲炊煙。佩林認識住在這裡的人,兩幢大農舍裡住著亞洛家的人,其他房子是巴斯特家的。他們都是努力工作的人,如果這些房子裡有人,佩林應該很早就能看見他們在田間勞作了。高爾在一處樹叢邊緣揮了揮手,然後就消失在樹叢裡。

佩林踢了一下快步,走到譚姆和亞貝身邊。 “我們不該盡量走林中道路嗎?六個騎馬的人不可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但兩位長輩仍然穩穩地向前走著。 “沒有什麼人會注意我們了,小子,”譚姆說,“只要我們避開北方大道就行。樹林附近的大多數農場都被放棄了,這些天裡,路上也不再有旅人,人們都躲在家門後面。即使是十個人結隊在路上走,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不過如果可能的話,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坐馬車旅行。” “即使不從林子裡繞道,我們也要把大部分白天的時間都用在路上,”亞貝說,“沿大路走速度還會快些,但從那裡走有可能被白袍眾看到,更有可能某些人會為了賞金而去向白袍眾報告。” 譚姆點了點頭:“我們在這條路上也有朋友,預計中午會到達賈克·亞興的農場,在那裡可以讓馬喘口氣,我們也可以歇歇腿。這樣到望山的時候,還會有足夠的陽光能看清東西。”

“光線總是夠的。”佩林不在意地說。無論是在多麼微弱的光線裡,他都有清晰的視野。 他在馬鞍上轉過身去看那片農莊。被放棄了,卻沒有被燒毀,他也看不出被劫掠的痕跡。窗戶裡依然掛著窗簾,窗戶也沒有一面是破碎的。獸魔人喜歡打碎東西,一片空屋無疑是一種邀請。大麥和燕麥田里長滿了雜草,但莊稼並沒有遭到踐踏。 “獸魔人有沒有攻擊過伊蒙村?” “不,它們還沒有,”亞貝帶著慶幸的語氣說道,“這麼做對它們可不是件輕鬆的事。人們在那個冬日告別夜之後已經學會了時刻保持警戒,每一扇門邊都有一張弓、一根矛,或是其他武器。而且,白袍眾的巡邏隊每隔幾天都會去一次伊蒙村,雖然我很痛恨這樣承認,但他們確實壓制了獸魔人。” 佩林搖了搖頭:“你知道這里大概有多少獸魔人嗎?” “就是一個也太多了。”亞貝嘟囔著。 “也許有兩百,”譚姆說,“也許更多,大概更多。”亞貝聽了他的話,顯得很是驚訝。 “仔細想想,亞貝,我不知道白袍眾殺死了多少,但那些護法說他們和兩儀師殺死了將近五十,還有兩個隱妖,但這樣也沒有降低農莊被燒毀的速度。我想,它們的數量只能更多,你說的只是你的一廂情願。”他的同伴不高興地點了點頭。 “那麼,為什麼它們沒有進攻伊蒙村?”佩林問,“如果有兩三百個獸魔人在深夜發起攻擊,它們完全可以燒毀整個村子,並在望山的白袍眾有所察覺之前逃走。攻擊戴文騎對它們來說就更容易了。你說過,白袍眾不會去那麼遠的地方。” “運氣,”亞貝喃喃地說,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困擾,“就是這樣,我們的運氣不錯。還有什麼可能?你想說什麼,孩子?” “他想說的是,”菲兒催馬走到他們旁邊,“這種狀況一定有它的原因。”燕子比兩河馬要高,所以女孩可以平視譚姆和亞貝的眼睛,她堅定地望著他們,“我見到過獸魔人劫掠沙戴亞的慘狀,它們會搶走一切沒有焚毀的東西,殺死或擄走沒有保護的人類和牲畜。在糟糕的年份裡,村子會一個一個地消失。它們尋找人類防衛最弱的地方,盡全力殺死最多的人類,我父親……”她咬住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佩林想到了你們早就該想到的事情。”她給了佩林一個驕傲的微笑。 “如果獸魔人沒有攻擊過你們的村子,一定有它們的原因。” “我也想過這件事,”譚姆低聲說,“但我想不出來是為什麼。除非我們知道真正的答案,否則運氣就是一個不錯的解釋。” “也許,”維林說著,加入了他們,“這是一個陷阱。”托馬斯仍然走在他們身後一點的地方,黑色的眼睛巡視著他們正在穿越的鄉野,冰冷無情的目光和艾伊爾人非常相像。護法同時還監視著天空,難免會有烏鴉不時從他們頭頂飛過。 維林看了佩林一眼,繼續對兩位長輩說道:“持續災禍的訊息,獸魔人的訊息,這些都會吸引人們注意兩河流域。安多肯定會派遣士兵過來,也許其他地方也會這麼做,畢竟,獸魔人出現在如此遙遠的南方是極為不尋常的。當然,發生這些事的前提是聖光之子會允許訊息散播出去。我猜,摩格絲女王的衛隊發現他們要面對如此眾多的白袍眾時,不會比獸魔人更讓他們高興多少。” “戰爭,”亞貝喃喃地說道,“我們現在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但你還在談論戰爭。” “也許會是這樣,”維林就這樣結束了她的談話,“也許是。”她專注地皺起眉,從口袋裡拿出一支鋼筆和一個小布皮本,又打開腰帶上一個裝著墨水瓶和沙瓶的小皮匣,隨意地在袖子上抹了抹鋼筆尖,然後開始在那個本子上記錄下什麼。因為騎馬的原因,姿勢顯得很笨拙,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發言可能引起的不安,也許她是真沒注意。 亞貝還在低聲懷疑地嘟囔著“戰爭”之類的話。菲兒安慰地將一隻手放在佩林的胳膊上,她的眼睛顯得很悲傷。譚姆只是哼了兩聲。佩林聽說,他曾經參加過戰爭,只是佩林不知道他參加的戰爭發生在什麼地方,是怎樣的戰爭,但那並不是發生在兩河的戰爭。亞瑟先生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兩河,幾年以後,他帶著妻子和一個孩子回到了這裡,那個孩子就是蘭德。很少有兩河人會離開家鄉。佩林懷疑他們是否知道真正的戰爭是什麼情況,他們所知道的只是賣貨郎、商人、商隊保鏢和車夫嘴裡的故事。但佩林知道戰爭。在托門首,他見過戰爭。亞貝是對的,他們現在的災禍已經夠多了,但這還遠遠不是戰爭。 佩林保持著沉默。也許維林是對的,也許她只是想阻止他們繼續推測。如果獸魔人劫掠兩河只是一個陷阱的誘餌,那一定是為蘭德設下的陷阱。這位兩儀師一定知道這點。這就是和兩儀師相處的問題,她們不停地向你的腦子裡塞進“如果”和“可能”,直到你確信她們已經明確地把某件事告訴了你,但實際上,她們只是給了你一些暗示。嗯,如果那些獸魔人——或者是派遣它們的那個傢伙,也許是一名棄光魔使——想要為蘭德設一個陷阱,但他們實際上引來了佩林,一個平凡的鐵匠,而不是轉生真龍。他不想走進任何陷阱。 他們在馬背上平靜地度過了整個上午。在這個地區,農場很分散,有時候兩座農場之間的距離還超過一里。這些農場現在全被拋棄了,農田裡滿是野草,穀倉門在微風中開開合合。但只有一處農莊被燒毀了,那裡只有幾座被熏黑的煙囪還立在一片灰燼之中。這裡原先住著艾玲一家人,他們是伊蒙村艾玲家的堂親,現在他們的屍體被埋在了屋前的梨樹林下面,但實際找到的屍體很少。 亞貝被佩林逼著說出了這些,譚姆一句話也沒說,他們似乎是認為這會讓佩林傷心。他知道獸魔人吃什麼,它們會吃下一切的肉。佩林漫不經心地撫摸著他的斧頭,直到菲兒握住了他的手。不知為什麼,顯得心神散亂的反而是她,佩林本以為她對獸魔人有很多了解的。 即使是在兩叢灌木間穿行的時候,艾伊爾人仍然很好地隱藏住了身形。只有當他們想被看見的時候,他們才會出現。譚姆轉向東方,高爾和兩名槍姬眾也跟隨他們轉了過去。就像亞貝預計的一樣,亞興家的農場在太陽爬上天頂的時候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放眼望去,附近再沒有別的農場了,只有在北方和東方有幾道稀疏的煙氣從地平線上升起。像這樣孤立的農場,為什麼沒有被放棄?如果獸魔人攻來,他們惟一的希望只有白袍眾恰巧會在同一時間巡邏到這個地方了。 距離農舍還很遠的時候,譚姆勒住韁繩,向艾伊爾人揮揮手,示意他們加入隊伍裡。然後,他建議三名艾伊爾人等在外面,直到他們離開農場。 “他們不會對別人提到我和亞貝,”他對艾伊爾人們說,“但你們三個難免會招來他們好意的閒話。”譚姆的話說得很溫和。這三個艾伊爾人服飾古怪,手持短矛,有兩個還是女人,現在箭囊上又各掛了一隻兔子,雖然佩林想不出他們是如何在超越馬匹的同時還能找到時間打獵的,但他們看上去比六匹馬還要輕鬆。 “很好,”高爾說,“我會找個地方吃飯,同時注意你們的行動。”他轉過身,大步跑開了。貝恩和齊亞得對視了一眼。過了一會兒,齊亞得聳聳肩,她們也跑走了。 “他們不是一起的嗎?”麥特的父親搔了搔頭,向佩林問。 “這個說起來話長。”佩林說。這樣說總比告訴亞貝,齊亞得和高爾正因為一樁仇怨而決定殺死對方要好。他希望他們能夠堅守清水誓言,以後有機會他一定要問問高爾,到底清水誓言是什麼。 亞興家農場的規模在兩河首屈一指,有三座高大的穀倉和五座曬煙草的棚子。石牆羊欄里站滿了黑臉的綿羊,面積足有小塊的牧地那麼大。用欄杆圍住的院子裡拴著幾頭黑白花的乳牛和黑色的肉牛。肥豬在泥坑里滿足地打著呼嚕,小雞到處遊走,在一座大池子裡還浮著一群白鵝。 佩林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穀倉和屋子的茅草頂上的男孩們,一共有八九個,都帶著弓和箭囊。看見佩林一行人,他們立刻向下面喊話。女人們急忙將小孩全都趕進了屋子,然後才遮起眼睛,定神觀看是誰來了。男人集中到庭院裡,有些人拿著弓,其他人則拿著乾草叉和大鐮刀。院子裡聚集了很多人,即使是像這樣規模的一座農場,人也實在太多了。佩林疑惑地看了亞瑟先生一眼。 “賈克把他的堂親維提一家也接到這裡來,”譚姆向他解釋道,“因為維提的農場太靠近西林了,而佛崙·魯文在他的農場遭到攻擊之後,也帶著全家來到這裡。白袍眾趕走了那些獸魔人,最後他的農場只有穀倉被燒毀,但佛崙決定應該離開那裡了。賈克是個好人。” 當他們騎馬走進農莊的院子時,譚姆和亞貝已經被人們認了出來。男人和女人圍在他們身邊,微笑著向正在下馬的一行人表示歡迎。小孩們衝出了屋子,照顧他們的婦女跟在身後,一些女人剛剛從廚房裡出來,雙手還在圍裙上抹擦著。圍在他們身邊的人甚麼樣年紀的都有,白髮的愛絲特·亞興背已經駝了,她不停地用拐杖將擋路的人捅開,一名笑容燦爛的年輕婦人結實異常的胳膊裡還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佩林的目光掠過那個微笑的健壯婦人,立刻又掃回到她身上。當他離開兩河的時候,萊拉·迪安還是個苗條的女孩,在舞會上隨便能讓三個男孩累倒在地上,現在,只有她的微笑和眼睛還跟原來一樣了。佩林打了個哆嗦,曾經有一段時間,他還夢想過與萊拉結婚,而她也對他很有好感,實際上,她對他的感情比他對她的更長久。很幸運的,她把心思都放在了懷裡的孩子和身邊比她更壯實的男人身上,並沒有註意到佩林。佩林也認得她身邊的男人——奈特雷·魯文,現在,萊拉是魯文家的人了。讓佩林感到奇怪的是,奈特雷從來也不會跳舞。感謝光明,他幸好是逃走了。佩林環顧四周,想找到菲兒。 他發現菲兒漫不經心地甩弄著燕子的韁繩,那匹母馬一直在用鼻子蹭著她的肩膀。實際上,她正忙著向維爾·亞興投去欣賞的微笑,沒時間注意自己的馬。維爾來自戴文騎,是賈克的堂親,他一直在誇獎菲兒的馬,也在向菲兒回報以微笑。維爾是個長相漂亮的男孩,嗯,他雖然比佩林大一歲,但太漂亮了,所以看起來難免孩子氣。當維爾去伊蒙村跳舞的時候,女孩們都會一邊嘆著氣,一邊緊盯著他,就像菲兒現在這樣。她倒是沒有嘆氣,但微笑裡顯然全都是讚嘆的神情。 佩林走過去,伸手摟住了菲兒,將另一隻手放在腰間的斧頭上。 “你還好嗎,維爾?”他向對面的男孩展露出自己全部的笑容。不該讓菲兒以為他在嫉妒,他沒有。 “還好,佩林。”維爾的目光滑過佩林的眼睛,接著又停頓在斧頭上,臉上泛起一片蒼白。 “還好。”轉過頭不再看菲兒,他跑進了維林周圍的人群裡。 菲兒抬起頭看著佩林,撅起嘴唇,伸手揪住他的鬍子,輕輕搖了搖他的腦袋。 “佩林,佩林,佩林。”她小聲地嘟囔著。 佩林不確定她想說什麼,但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問比較好。她看起來就好像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有可能是莞爾嗎?最好不要逼她做決定。 當然,維爾不是惟一一個偷看佩林眼睛的人,似乎每一個人,無論年老還是年少,男人還是女人,都在第一眼看到佩林時愣了一下。亞興老太太用拐杖捅了捅他,聽到他開口咕噥,老太太驚訝地睜大了黑眼睛。也許她以為他不是真人,不過,始終都沒有人對此說些什麼。 很快,他們的馬匹就被牽進了一座穀倉裡,但托馬斯自己牽著他的灰馬,那匹馬的態度不像是願意讓任何其他人碰它的韁繩。除了還站在屋頂的男孩之外,所有人都擠進了屋裡,差不多要把房間塞滿了。成年人在前屋站了兩排,魯文家和亞興家的人不按任何順序地擠在一起。孩子們或者被媽媽抱在懷裡,或者縮在門廳裡的大人中間,從大人的腿縫裡向屋裡張望。 客人們都被邀請坐在鋪著燈心草墊的高背椅裡,喝著濃茶,維林和菲兒的椅墊還是繡花的。維林、托馬斯和菲兒引起了大家濃厚的興趣,竊竊的低語聲充滿了整個房間,彷彿有一群鵝正在聒噪。每個人都在盯著他們三個,彷彿他們帶著王冠,或者是隨時準備變戲法。在兩河,陌生人總是會引起人們很大的好奇心,托馬斯的劍尤其得到了許多議論。雖然大家都是在耳語,但佩林卻能輕鬆地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劍在這裡是不尋常的物品,在白袍眾來到這里之前,兩河很少有人見過劍。有些人覺得托馬斯是一名白袍眾,其他人認為他是一位爵士,一個比大人的腰稍高一點的男孩提到了護法,但很快就被大人們笑著否定了。 將客人安頓好之後,賈克·亞興站到了高大的石壁爐前面。他是個身材矮壯的寬肩男人,頭髮比艾威爾先生還少,也全都變成了灰色。在他背後的壁爐架上,有一口鍾正不停地發出滴答聲,鐘兩旁還有兩隻銀製大高腳杯,那是他作為一名成功農場主人的證明。賈克抬起一隻手,屋裡的議論聲消失了,他的堂兄維提和佛崙·魯文都急忙示意自己的家人們不許再說話了。維提和賈克幾乎就像一對雙胞胎,只是維提的頭髮已經全都沒了。佛崙·魯文是一個皮膚粗糙的灰髮瘦子。 “瑪瑟雯夫人,菲兒女士,”賈克說著,有些笨拙地向兩名女性各鞠了個躬,“歡迎你們,你們想待多久都可以。但我必須警告你們,你們知道我們這里鄉間出現的災禍。我建議你們最好直接前往伊蒙村、望山,然後留在那裡,那兩個地方很大,不會受到侵擾。如果照我的想法,你們最好離開兩河。但我明白,聖光之子不會讓任何人渡過塔倫河,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情況就是這樣了。” “但在鄉間真的有許多好故事啊!”維林溫和地眨了眨眼,“如果我留在一個村子裡,我就會錯過它們了。”她沒有說謊,但她要讓大家認為她來兩河是為了蒐集古老的故事,就和沐瑞上次來時一樣,但那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的巨蛇戒被放進了腰帶上的荷包裡,不過佩林懷疑這裡是否有人明白那枚戒指的含意。 愛莉莎·亞興整理了一下身前的白圍裙,向維林露出嚴肅的微笑。雖然她的頭髮不像丈夫那樣已經完全變成了灰色,但她看起來比維林要年長,很可能她也是這樣以為的。她滿是皺紋的臉幾乎可以讓別人把她當成是維林的母親了。 “很榮幸能有一位真正的學者來到我的家中,但賈克是對的,”她堅定地說,“真的歡迎你留在這裡,但如果你要離開,你一定要立刻前往一個村子,在這裡旅行並不安全。你也是一樣,女士。”她對菲兒說,“在獸魔人面前,屈指可數的幾個男人沒辦法保護兩位女性。” “我會注意的,”菲兒平靜地說,“感謝你這樣為我們考慮。”她啜了一口茶水,像維林一樣心不在焉。 維林這時又開始在她的小本子裡寫著什麼,察覺到愛莉莎把話說完了,她只是抬起頭,微笑著說了一句:“在鄉間真的有許多故事。” 菲兒從一名亞興家的女孩手裡接過一塊奶油小甜餅,那個女孩向她行了個屈膝禮,臉色忽然變得通紅。她一直都睜大了眼睛,帶著羨慕的神情看著菲兒的一舉一動。佩林暗自笑了笑。穿著綠絲騎馬裝的菲兒被他們當成貴族了,他必須承認,她應對非常得體,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顯露出非比尋常的高貴氣質。但如果這女孩見識過菲兒發脾氣的樣子,也許她就不會如此敬慕她了,菲兒要是發起火來,她的舌頭能剝掉馬車夫的皮。 亞興太太轉臉望著她的丈夫,搖了搖頭,看來是沒辦法說服菲兒和維林了。賈克看著托馬斯。 “你能說服她們嗎?” “她要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托馬斯回答。這位護法坐在椅子裡,手裡拿著一隻茶杯,卻仍然像隨時都準備拔劍戰鬥的模樣。 亞興先生嘆了口氣,轉移了注意力:“佩林,我們大多數人都在伊蒙村見過你,我們多少算是認識你。至少,在你去年離開之前,我們是認識你的。我們聽說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我想,如果那些事情是真的,譚姆和亞貝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了。” 佛崙的妻子愛甸是一個肥胖的女人,眼裡閃動著自以為是的神情。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我也聽到了一些關於譚姆和亞貝的事情,還有他們的男孩,他們都跟著兩儀師跑了,跟著兩儀師!足足有十幾個兩儀師!你們還記得伊蒙村是怎樣被燒成一片灰燼的吧!只有光明知道她們會招來什麼。我還聽說,她們綁架了艾威爾家的女孩。” 佛崙認命地搖著頭,抱歉地看了賈克一眼。 “如果你連這個都信,”維提挖苦地說,“那你就什麼都能信了。兩個星期以前,我還和瑪琳·艾威爾交談過,她說她的女兒是自己跟著兩儀師去的,而且那時也只有一位兩儀師。” “你到底想說什麼,愛甸?”愛莉莎·亞興雙拳叉腰,“儘管說吧!”她的語氣更像是說:“我看你也不敢。” “我不是說我相信這些傳聞,”愛甸頑固地反駁說,“只是我聽說過而已,但總有一些要問的問題,聖光之子不會平白無故地想抓他們三個。” “如果你能認真地聽一聽,”愛莉莎堅定地說,“你也許能聽到一兩個答案。”愛甸揉搓著自己的裙子,不停地嘀咕著,但她終於沒有再說什麼。 “還有什麼人要說話嗎?”賈克已經流露出明顯的不耐煩,看到沒有人再說話了,他便繼續說道:“佩林,這裡沒有人相信你是暗黑之友,我們也不相信譚姆和亞貝會是這樣的人。”他狠狠地瞪了愛甸一眼,佛崙將一隻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上。她沒有說話,但嘴唇還在不停地動著,彷彿是有些話迫不及待地要脫口而出。 賈克低聲地喃喃自語了幾句,才又繼續說道:“雖然是這樣,佩林,我想我們有權聽一聽為什麼白袍眾會說這樣的話。他們指控你、麥特·考索恩和蘭德·亞瑟是暗黑之友,為什麼?” 菲兒生氣地張開嘴,但佩林揮手示意她保持安靜,女孩順從地閉上了嘴,讓他吃了一驚。他在說話之前,又多看了她一會兒。也許她真的病了。 “白袍眾的指控不需要太多理由,亞興先生,如果你不向他們鞠躬,不為他們讓路,你就肯定是暗黑之友。如果你沒有按照他們的想法說話,按照他們的想法去思考,你就肯定是暗黑之友。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認為蘭德和麥特也是暗黑之友。”這是實話,如果白袍眾知道蘭德是轉生真龍,這就足以讓他們指控蘭德了,但他們不可能知道這件事,而白袍眾會指控麥特就更讓佩林弄不懂了。他只是覺得這一定是因為帕登·範的關係。 “至於我自己,我殺死過白袍眾。”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想到這些事,或者是屋中眾人發出的驚呼聲都沒有讓他感到膽怯,“他們殺了我的一位朋友,還想殺死我,我看不出有什麼道理任由他們這樣做。事情就是這樣了。” “我明白,他們這樣當然不應該。”賈克緩緩地說。即使獸魔人就在身邊,兩河人仍然不習慣於殺戮。幾年前,一個女人為了想與另一個人結婚而殺了她的丈夫,就佩林所知,那個男人是在獸魔人到來之前,兩河最後一個死於暴力的人。 “聖光之子,”維林說,“很擅長於一件事,那就是讓一輩子友善相處的好鄰居相互猜忌。”村民們全都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些人點了點頭。 “我聽說,他們之中有一個人,”佩林說,“帕登·範,那個賣貨郎。” “我也聽說了。”賈克說,“我聽說他現在已經改名字了。” 佩林點點頭,“奧代斯,無論是帕登·範還是奧代斯,他是名暗黑之友。這是他自己承認的,他承認帶領獸魔人在去年的冬日告別夜來到兩河,而現在他又和白袍眾混在一起。” “你當然會這麼說,”愛甸尖著嗓子說,“你可以說任何人是暗黑之友。” “那麼你相信誰?”托馬斯說,“那些幾個星期以前才到這裡、抓走你的鄰居、燒毀他們的農場的人?還是一個就在這里長大的人?” “我不是暗黑之友,亞興先生。”佩林說,“但如果你想要我走,我會走的。” “不!”愛莉莎立刻就說道,她意味深長地瞪了她丈夫一眼,又狠狠地瞪了愛甸一眼,讓她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不,歡迎你留在這裡,想留多久都可以。” 賈克猶豫了一下,然後同意地點點頭。愛莉莎走到佩林面前,低頭望著他,又將雙手放在他的肩頭。 “我們同情你。”她柔聲說道,“你父親是個好人,你母親是我的朋友,是個好女子。我知道,她會想要你留在我們這裡的,佩林。聖光之子很少到這裡來,如果他們來了,屋頂上的孩子們會給我們足夠的時間讓你躲進閣樓裡去,你在這裡是安全的。”她說的是真心話,她確實是在說真心話。 當佩林望向亞興先生的時候,他又點了點頭。 “謝謝你們,”佩林感到喉嚨有些發緊,“但我還有……事情要去做,我必須去處理的事情。”愛莉莎嘆息了一聲,輕輕拍了拍佩林:“當然,只要你確定這些事情不會讓你……受傷害,至少,我能讓你吃一頓飽飯。” 屋子裡沒有足夠的桌子可以讓每個人坐下來吃一頓午飯,一些盛著燉羊羔肉的大碗和大塊的硬殼麵包被傳遞到人群之中,同時還夾帶著不許把碗摔破的叮囑。每個人都或坐或站地在原地開始吃飯。 沒等他們吃飽,一個瘦長的男孩穿著袖子已經嫌短的外衣,拿著一張比他還要高的弓跳進了屋裡。佩林覺得他應該是溫·魯文,但他不能肯定,男孩在這個年紀都長得很快。 “是路克大人,”瘦瘦的男孩興奮地喊道,“路克大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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