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35章 第三十一章保證

只過了幾分鐘,伊万就回來了。 “你們可以繼續向前走,艾威爾太太。”只說了這樣一句,他和托馬斯就雙雙消失在灌木叢裡,而且當他們這樣做時,所發出的聲音並不比一片樹葉落地更響。 “他們非常優秀。”高爾低聲說道,同時狐疑地掃視著周圍。 “連小孩也能藏在這裡。”齊亞得對高爾說著,拍了一下一根紅果枝,但她實際上也像高爾一樣在審視著草木間的空隙。 艾伊爾人們都沒有表現出想要前行的慾望,並非是勉強或者害怕,他們只是沒有這種慾望。佩林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弄清楚艾伊爾人對兩儀師的感覺到底是如何。等改天吧!今天他實在沒有這樣的熱情。 “讓我們去見見你的兩儀師吧!”他粗聲地對艾威爾太太說。 老病房比他記憶中更顯得搖搖欲墜了,這片雜亂的單層建築歪向了一邊,有半數的房間能看見天空,其中一個房間裡還長出了一株四十尺高的酸膠樹。周圍完全被密林環繞,厚厚的一層葡萄藤和石南覆滿了牆壁,讓剩下的茅草屋頂完全變成了綠色。佩林覺得,也許就是這些藤蔓在支撐著這座建築物,讓它不至於會倒下。不過病房的前門已經得到了清理,他聞到馬匹的氣味,還有一股微弱的豆子和火腿的香氣,但很奇怪的,這裡並沒有柴火的氣味。

將馬匹系在低處的樹枝上,他們跟隨艾威爾太太走進了病房。被藤蔓包圍的窗戶只能透進少許陽光,屋子的前廳很大,沒什麼家具,從不多的幾處蜘蛛網和只出現在角落的泥土來看,這裡顯然經過了簡單的打掃。四卷毯子被鋪在地板上,馬鞍、鞍袋和捆紮整齊的行李靠在牆邊,石頭壁爐上的一隻小壺裡正飄出烹飪的香氣,但佩林卻沒看見爐火。一隻更小的壺看來是用來煮水沏茶的,裡面的水幾乎就要沸騰了。 兩位兩儀師正在等著他們,瑪琳·艾威爾急忙上前行了個屈膝禮,隨後就開始了一連串憂慮的介紹與解釋。 佩林用長弓撐住了下巴,他認得這位兩儀師。維林·瑪瑟雯,有著一張方臉的圓胖兩儀師,儘管她的兩儀師面容不會受到歲月侵蝕,但棕色的頭髮裡已經有了灰紋。她是一位褐宗兩儀師,像所有褐宗兩儀師一樣,她總是因為探索知識而顯得迷迷糊糊,無論那些知識是古老的,新生的,還是已經遺失的。但有時候,她的黑眼睛裡卻絲毫也看不到那種作白日夢一樣的神情,比如現在。她的目光掃過瑪琳,如同釘子一樣釘在佩林身上,她是除了沐瑞之外另一位了解蘭德的人,佩林一直懷疑她對他自己的了解也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多。當瑪琳開始解釋的時候,她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層那種茫然的影子,但只是在那一瞬間,她已經仔細打量過佩林,並將他編入了她的計劃之中。在她身邊,他一定要非常小心。

另一位兩儀師是一名黑皮膚的苗條女子,她穿著一件深綠色的絲織騎馬服,與維林在袖口還沾著墨水的樸素棕色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佩林只見過她一面,從沒和她說過話,如果他記得沒錯,她是綠宗的艾拉娜·摩斯凡妮,一位留著黑色長發、有一雙銳利黑眸的美麗女子。這對黑眸也在看著他,儘管她還在聽瑪琳說話。佩林想起艾雯對他說過的一些話,一些不應該了解蘭德的兩儀師對他有著太大的興趣。愛莉達就是這樣的人,艾拉娜·摩斯凡妮也是如此。她們兩個我都不信任。在他有新的發現之前,也許聽艾雯的話是最好的。 瑪琳的一段話讓他豎起了耳朵,她的聲音裡仍然帶著擔憂:“您曾經問過他的狀況,兩儀師維林嗎,我是說佩林,三個孩子您都問過,佩林也在其中。我覺得能防止他殺死自己最容易的辦法就是帶他來見您,我沒時間先徵求您的意見了,希望您能理解——”

“沒關係,艾威爾太太,”維林用柔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你做得很對,現在佩林到了他應該到的地方。而且,我很高興能有機會更了解艾伊爾人,與巨森靈交談也永遠是件很愉快的事。我會藉用你的頭腦,羅亞爾,我在巨森靈書籍裡發現了許多令人著迷的事情。”羅亞爾高興地對她笑了笑,任何與書有關的話題似乎都能讓他高興,而高爾只是與貝恩和齊亞得交換了一個警戒的眼神。 “這樣做沒錯,但你不能再這樣做了。”艾拉娜堅定地說。 “除非……只有你一個嗎?”她用立刻就要得到答案的語氣問佩林,“另外兩個是不是也回來了?”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但佩林立刻就回問她。 “佩林!”艾威爾太太厲聲喝道,“注意你的態度!也許你在外面的世界學會了一些粗暴的習慣,但現在你回家了,你要把這些全都丟掉。”

“你不必介意,”維林對她說,“佩林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了解他。”她望向佩林的黑眼睛閃爍了一下。 “我們會照顧他的。”艾拉娜冰冷的聲音似乎已經下了逐客令。 維林微笑著拍了拍瑪琳的肩膀:“你最好回村里去,我們不想讓任何人懷疑你為什麼要到樹林裡來。” 艾威爾太太點點頭,她走到佩林身邊,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知道,我很同情你。”她溫柔地說,“記住,殺死你自己不會有任何意義,按照兩儀師告訴你的去做。”佩林含混地答應了幾句,但瑪琳似乎已經滿意了。 等到艾威爾太太走後,維林說:“我們也很同情你,佩林,那時,我們如果能做些什麼,我們一定會做的。” 佩林現在不想去回憶他的家人,“你們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佩林!”菲兒將艾威爾太太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佩林並沒有理會她。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實在是太巧了,白袍眾和獸魔人,還有你們,恰巧在同一時間出現在這裡。” “絕不是巧合。”維林回答,“啊,水已經燒好了。”剛剛還在沸騰的水立刻平靜下來,維林將一把葉子撒進了壺裡,又讓菲兒在靠牆的一個包裹裡找出金屬杯子。艾拉娜雙臂抱在胸前,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佩林,冰冷的表情和熾烈的雙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年復一年,”維林繼續說道,“我們找到的能學習導引的女孩愈來愈少,雪瑞安相信,三千年以來,我們努力馴禦每一個有導引能力的男性,也許就是這種行為正在將導引的能力從人類身上剝離。她說,證據就是,我們現在已經極少能找到可以導引的男性了,因為根據以往的紀錄,即使只在一百年以前,我們每年就能找到兩、三人,而五百年以前……”

艾拉娜哼了一聲:“我們還能做什麼,維林?讓他們發瘋?實行白宗的瘋狂計劃?” “我不這麼想。”維林平靜地回答,“即使我們能找到願意和被馴禦的男人生孩子的女人,也不能保證這樣的孩子就能導引,或者生下的會是女孩。我的建議是,如果她們想增加有導引能力的人數,兩儀師就應該是生孩子的人。實際上,因為是白宗首先推動這個建議的,所以也應該由她們負責這項任務,奧瓦琳可一點都不覺得這很有意思。” “她當然不會。”艾拉娜笑了,生硬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很令人驚訝,“真希望我能看看她那時的表情。” “她的表情……很有趣,”褐宗姐妹一邊說,一邊還在沉思,“冷靜一些,佩林,我會把你要的答案給你的。來杯茶嗎?”

佩林竭力想躲開艾拉娜的目光,不由得坐到了地上,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長弓已經放在了一邊,手裡還拿著一隻盛滿了濃茶的金屬杯。大家在屋子正中坐成了一個環。 艾拉娜接口解釋她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也許是想制止另一位兩儀師不著邊際的閒扯。 “兩河流域,我懷疑已經有一千年兩儀師不曾來過這裡了。沐瑞在這裡找到了兩個女孩,她們不僅能夠學習導引,而且是一出生就有這樣的能力,她還聽說另一個有導引能力的女人因為無法掌握這種能力而死去了。” “更不要說同時發現了三個時軸。”維林盯著手中的茶杯,喃喃地說。 “你對此有概念嗎?”艾拉娜繼續說道,“我們一般要走過多少城鎮和鄉村才能找到三個天生具有導引能力的女孩?這種奇事,就是我們遠道而來尋找更多女孩的原因,在兩河,古老的血脈非常濃烈。聖光之子出現以前,我們在望山只逗留了一個星期,我們很小心地隱瞞了身份,只有那邊的婦議團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但即使是這樣,我們已經找到了四個可以接受訓練的女孩,其中一個我認為是天生就有導引能力的。”

“這很難確定,”維林說,“她只有十二歲,這四個女孩的潛力都沒辦法與艾雯和奈妮薇相比,但這個數量已經很驚人了,望山附近很可能還有兩到三個合適的女孩。我們還沒有機會檢測這裡的女孩,或者是更往南方的。我必須說,塔倫渡口那裡的情況很讓我失望,我猜也許是因為那裡的血脈與外界有太多雜合了。” 佩林必須承認,這是很充分的理由,但兩儀師並沒有回答他所有的問題,或者是解開他所有的疑惑。他挪動了一下身體,將兩條腿伸直,大腿上的傷口讓他感覺很疼痛。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要藏在這裡,白袍眾在捉拿無辜的人,而你們卻只是袖手旁觀。獸魔人在兩河橫行,你們同樣在袖手旁觀。”羅亞爾低聲嘟囔了幾句,佩林在他的話裡聽見了“激怒兩儀師”和“黃蜂巢”,但他還是不停地追問著她們:“為什麼你們不做些什麼?你們是兩儀師!燒了我吧,為什麼你們不採取行動?”

“佩林!”菲兒輕輕喊了一聲,然後又轉過身,朝維林和艾拉娜送去一個抱歉的微笑,“請原諒他,兩儀師沐瑞把他寵壞了。我想,她個性隨和,而且凡事縱容他,請不要對他發火吧!他會有更好的表現的。”女孩回頭瞪了佩林一眼,要讓佩林明白,這段話實際上是說給他聽的。佩林也生氣地看著她,她沒權利插手這件事。 “隨和?”維林眨了眨眼睛,“沐瑞?我從沒注意到。”艾拉娜向菲兒揮了揮手,示意她保持安靜。 “你一定不明白,”兩儀師嚴肅地對佩林說,“你不明白我們必須遵守的限制,三誓不僅僅是言辭,我帶了兩名護法來到這裡。”綠宗兩儀師是惟一可以約縛超過一名護法的宗派,佩林聽說過,有的綠宗兩儀師甚至有三或四名護法。 “聖光之子在一片開闊地裡抓住了奧文,我能感覺到射在他身上的每一枝箭,直到他死去,我能感覺到他的死亡。如果我當時在那裡,我就能保護他,以及我自己,在那樣的時候我才能使用至上力。但我不能用它復仇,誓言不允許這樣。聖光之子做盡了人類所能做到的一切壞事,只有暗黑之友比他們更甚,但他們不是暗黑之友,因此,我們只有在需要保衛自己的時候才能用至上力與他們作戰。我們會在約束的限制下盡量多做些事情,但約束讓我們只能如此。”

“至於說獸魔人,”維林說道,“我們已經解決一些了,還殺了兩隻魔達奧,但我們能力畢竟有限。半人能以某種方式感覺到導引,如果我們引來一百隻獸魔人,那除了逃跑之外,我們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佩林撓了撓鬍子,他應該想到,應該知道的。他見過沐瑞與獸魔人作戰的情形,他了解一些兩儀師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他發覺自己正在回想蘭德是如何在提爾之岩消滅所有獸魔人的,但蘭德比這兩位兩儀師要強大許多,大概也比她們兩人加起來更加強大。好吧,無論她們是否會幫他,他都要殺死兩河的每一個獸魔人,但那是他救出麥特的家人和盧漢夫婦以後的事情了,他必須先仔細籌畫出一個辦法來。他的大腿疼得很厲害。 “你受傷了。”艾拉娜將茶杯放在地上,走過去跪在佩林身邊,將佩林的頭捧在手中,一陣刺麻感湧遍佩林的全身。 “是的,我知道了,看來你不是在刮鬍子時把自己割傷的。” “是獸魔人,兩儀師,”貝恩說,“那時我們正從山上的道裡走出來。”齊亞得碰了一下同伴的手臂,貝恩閉上了嘴。 “我鎖住了道門,”羅亞爾急忙說道,“除非有人從這一邊將它打開,否則就沒有人能使用它了。” “我想,這一定就是它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維林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地說著,“沐瑞確實說過,它們使用過道,遲早它會成為一個真實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佩林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道,”艾拉娜說話的時候還捧著佩林的腦袋,“時軸!年輕的英雄們!”她的話音既像是讚許,又像是在責罵。 “我不是英雄。”佩林有些遲鈍地對她說。 “道是通向這裡最快的路徑,就是這樣。”綠宗兩儀師仍然在自顧自地說著,彷彿佩林根本沒有說過話,“我總是弄不明白,為什麼玉座猊下會讓你們三個如此任意妄為。愛莉達對你們三個非常不滿,而她並不是惟一對你們有這種看法的人,只不過她的態度最激烈。封印在削弱,最後戰爭即將來臨,我們絕不能失去三個時軸。如果是我,我會在你們每個人身上綁上一根繩子,甚至約縛你們。” 佩林想把頭掙脫開來,卻被艾拉娜用雙手緊緊地抓住。她向佩林露出微笑:“我不會拋棄習俗,違抗一個男人的意願約縛他,還不至於。”佩林不知道她還會把這個習俗堅持多久,他只能看見兩儀師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笑意。 艾拉娜指著他臉上那個半癒合的傷口說:“這個傷口時間太久了,即使經過治療也會留下疤痕。” “我不需要有多漂亮。”佩林喃喃地說——只要能做他必須去做的事就行了——菲兒笑出了聲。 “誰告訴你這個的?”菲兒說。佩林驚訝地看見她和艾拉娜互相給了對方一個會心的微笑,佩林皺起眉,想知道這些女人是不是在開他的玩笑,但還沒等他說出什麼,醫療的能量已經裹挾住了他的身體,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根冰柱。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艾拉娜很快就鬆開了他,但他卻覺得彷彿經過了無窮的時間。 當他又開始呼吸的時候,綠宗兩儀師已經捧住了貝恩那有著火色頭髮的頭顱。維林正在看視高爾。齊亞得在活動自己的左臂,用力將它前後甩動,她的表情顯得很滿意。 菲兒在艾拉娜走開後來到佩林身邊,用手指撫過他眼睛下面的那道疤痕。 “漂亮的標記。”她微笑著說道。 “什麼?” “哦,只是阿拉多曼女人的一種風俗,不過那實在是很無聊的習俗。” 儘管女孩在微笑,佩林還是疑惑地皺起了眉,也許就是因為她的微笑,才讓他心生疑竇的。她肯定是在開他的玩笑,只是他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玩笑而已。 伊万無聲地走進了房間,在艾拉娜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聽過艾拉娜用同樣低弱的聲音給他的指示後,他又消失在門外,即使是在木製地板上,護法也幾乎沒發出任何腳步聲。片刻之後,台階上響起靴子的聲音,有別的人來了。 佩林猛地跳起身,在門口出現的是譚姆·亞瑟和亞貝·考索恩,他們的手裡都拿著長弓,衣服上滿是褶皺,灰白的鬍子已經很久沒有刮過了,一看就知道,他們在這段時間裡睡得很糟。他們剛才一定是在打獵,譚姆的腰帶上掛著四隻兔子,亞貝的腰帶上掛了三隻。很明顯的,他們知道兩儀師在這裡,也知道有了新的來客,但他們還是詫異地盯著比他們高出半個身子的羅亞爾,不停地看著他的茸毛耳朵和寬闊的大鼻子。看到艾伊爾人,譚姆豪放的臉上閃過一絲凝重的神情。 譚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艾伊爾人,才將目光轉到佩林身上,而佩林給他造成的驚訝並不比羅亞爾小。雖然頭髮幾乎已經全部是灰色了,但他仍然是個強健、堅毅的男人,即使是一場能把他掀翻在地的地震也不會讓他如此吃驚。 “佩林,小子!”他喊道,“蘭德也和你在一起嗎?” “麥特怎樣了?”亞貝急切地問。他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年老的、灰髮的麥特,只是有一雙更加嚴肅的眼睛,年歲的增長並沒有給他加上多餘的贅肉,他的步伐仍然矯捷過人。 “他們都還好,”佩林對他們說,“他們在提爾。”他從眼角看見維林瞥了他一眼,她很清楚提爾對於蘭德意味著什麼。艾拉娜似乎根本沒有在意他的話。 “他們本來應該和我一起回來的,但我們沒想到這裡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災禍。”他相信自己沒有說謊,“麥特總是在玩骰子,他總是贏,他還經常會跑去親吻女孩。蘭德……嗯,我最後一次看見蘭德時,他穿著一身漂亮的衣服,胳膊裡還攬著一個漂亮的金發女孩。” “聽起來很像是我的麥特。”亞貝咯咯地笑著,“也許他們最好還是不要回來。” 譚姆用更慢的速度說:“這裡只有獸魔人和白袍眾……”他聳了聳肩,“你知道獸魔人回來的事了?” 佩林點點頭。 “那位兩儀師說得沒錯嗎?那位沐瑞,在那個冬日告別夜,它們是不是就是為了找你們三個小子才來的?你們有沒有找出這件事的原因?” 褐宗兩儀師警告地看了佩林一眼,艾拉娜似乎正在專心地翻檢她的鞍袋,但佩林覺得她也在仔細地聽著他們的談話。但兩儀師並不是他猶豫的原因,他只是沒辦法告訴譚姆,他的兒子能夠導引,蘭德是轉生真龍,他怎麼能告訴一個人這種事? 於是,他只好說道:“這個你只能去問沐瑞,除非她們別無選擇,否則兩儀師是不會多告訴你什麼的。” “我已經註意到了。”譚姆冷冷地說。兩位兩儀師顯然都注意到了譚姆的話,也全都沒有掩飾她們的情緒,艾拉娜冰冷地向譚姆揚起一側眉毛。亞貝不安地挪動著腳步,彷彿是在擔心譚姆會冒犯兩儀師,但譚姆絲毫沒有不安的神色。 “我們能去外面走走嗎?”佩林對兩個男人說,“我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他想在沒有兩儀師的地方和他們談一談,但他沒法說出口。譚姆和亞貝表示同意,也許他們像他一樣迫不及待地要躲開維林和亞拉娜的監視,但他們要先處理掉剛剛獵來的兔子。 他們把腰間的獵物全遞給了艾拉娜。 “我們本來想給自己留兩隻的,”亞貝說,“但看起來你要填滿更多的嘴了。” “不需要這樣的。”綠宗兩儀師彷彿以前將這句話說過許多遍。 “我們要報答你們給我們的,”譚姆的強調和艾拉娜的一樣,“兩儀師好心地為我們進行了治療。”他告訴佩林,“我們要償還饋贈,也許我們還會需要她們的治療。” 佩林點點頭,他能明白他們不想從兩儀師那里白白受惠的心情。 “兩儀師的禮物中總是藏著釣鉤。”老格言就是這麼說的。佩林知道,這是實話,但給兩儀師相等的報償並不等於就不會吞下這些釣鉤了,兩儀師總是用各種手段讓別人上鉤。維林帶著微笑看著佩林,彷彿她知道他正在想什麼。 三個男人走出了屋子,手中還拿著他們的長弓,菲兒站起身想跟上去。佩林朝她搖了搖頭,讓他驚訝的是,女孩真的坐了回去,他有些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走過快步和燕子身邊的時候,譚姆和亞貝停住腳步,很欣賞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他們開始在樹林間漫步。 太陽已經沉向了西方,在地面上留下了長長的影子。兩位長輩對佩林的鬍子開了一些玩笑,但他們對他的眼睛始終隻字不提。奇怪的是,他們的忽略並沒有讓佩林感到困擾,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擔心,別人是否會注意他的眼睛已經不那麼值得在意了。 亞貝玩笑似的問他下巴底下的“這東西”是不是可以用來過濾菜湯,他只是溫和地說了一句:“菲兒喜歡這樣。” “哦——哦——”譚姆笑了起來,“就是那個女孩?她看起來很有精力,小子,她完全可以讓你整夜不睡地去想辦法對付她。” “對付這種女孩只有一個辦法,”亞貝說著,點點頭,“平時讓著她一點,讓她以為她在控制一切,等遇到了重要的事情,你又與她的意見不同的時候,不等她反應過來,你只要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可以,到時候,她就算再想逼你改變也來不及了。”這番話很像是艾威爾太太教菲兒對付男人的辦法。佩林懷疑這個辦法是不是亞貝和瑪琳一起想出來的,應該不是,也許這值得在菲兒身上試試,只不過,菲兒似乎對每件事有她自己的一套辦法。 佩林回頭看了一眼,歪斜的病房幾乎完全被樹林擋住了,現在兩儀師應該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但佩林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地傾聽了一陣。一隻啄木鳥在遠處敲擊著樹幹,頭頂上茂密的枝葉里有鬆鼠在竄動,一隻狐狸在不久前剛剛經過這裡,嘴裡還叼了一隻兔子。除了他們之外,這裡再沒有人類的氣味了,沒有跡象顯示護法藏在附近。也許他太小心,但不管得到的理由是否可信,他還是對這樣的巧合無法釋懷。兩個兩儀師都是他以前見過的,其中一個艾雯不信任,另一個他也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 “你們一直待在這裡?”他問,“和維林、艾拉娜在一起?” “不是。”亞貝回答,“男人怎麼可能和兩儀師睡在一個屋簷下?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我們本來認為這會是一個不錯的藏身之地,”譚姆說,“但她們在我們之前到了這裡。我想,如果那時不是瑪琳和婦議團其他一些成員恰好在這裡,那些護法很可能會殺了我們兩個。” 亞貝扮了個鬼臉:“我想,是兩儀師發現了我們是誰,阻止了護法。我是說,她們認出我們是誰的父親。她們對你們這些男孩好像非常有興趣,我可不太自在。”他猶豫了一會兒,用手指撫摸著弓背,“那個艾拉娜不小心說出你們是時軸,你們三個都是,我聽說過,兩儀師不能說謊。” “我沒有在我身上看見任何時軸的跡象,”佩林有些挖苦地說,“也沒有在麥特身上見過。” 譚姆看了佩林一眼。佩林沒有提到蘭德——他真應該學學撒謊,這樣才能隱藏好他和所有人的秘密——但譚姆只是說:“也許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看,比如你是怎麼帶著一位巨森靈和三名艾伊爾人走到這裡來的?” “我見過的最後一名賣貨郎告訴我,在世界之脊的這一邊出現了艾伊爾人。”亞貝插話說,“但我不相信他。他聽說莫蘭迪到處都有艾伊爾人,或者是阿特拉,他不是非常確定,但他肯定現在距離荒漠很遠的地方也有了艾伊爾人。” “這些都與時軸無關。”佩林說,“羅亞爾是我的朋友,他是來幫助我的。我想,高爾也是我的朋友。貝恩和齊亞得是跟著菲兒來的,不是我。這裡的事情很複雜,但它們還是發生了,這些都與時軸無關。” “嗯,無論是什麼樣的原因,”亞貝說,“兩儀師畢竟是對你們這些小子很感興趣。譚姆和我去年千里迢迢地去到塔瓦隆,去到白塔,想看看你們到底在哪裡。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人,她承認知道你們的名字,但她們肯定是隱瞞了什麼。撰史者讓我們坐上了一條駛往下游的小船,我們的口袋裡被塞滿了金幣,腦子裡被塞滿了模糊曖昧的保證,結果我們差點就把長弓拿出來了,一想到白塔也許正在利用麥特,我就不高興。” 佩林希望自己能告訴麥特的父親,情況和他想像的不一樣,但他不能肯定自己在說出這種大謊話的時候,是否還能擺出一副誠實可信的面容。沐瑞盯著麥特,並不是因為她喜歡他的鬼笑,麥特像他一樣,已經陷進了白塔盤根錯節的羅網,也許陷得比他還深。他們三個都已經被緊緊地捆住,而白塔則在牽動捆綁他們的絲線。 三個人陷入了沉默,最後,譚姆低聲說:“小子,關於你的家人,我有很悲傷的消息。” “我知道了。”佩林飛快地說道。 沉默重新籠罩了他們,每個人都盯著自己的靴子,這個時候,他們需要的只有沉默。三個人都需要時間從痛苦的思緒中脫身出來,並藏好臉上痛苦的表情。 翅膀鼓動的聲音,佩林抬起頭,看見一隻大烏鴉落在五十尺以外的一棵橡樹上,黑珠子般的眼睛直盯著他們三個。佩林的手立刻向箭袋伸去,但還在他扣上箭、拉開弓弦的時候,兩枝箭已經射中了那隻烏鴉。譚姆和亞貝又重新扣上了一枝箭,仔細在樹枝和天空中搜尋別的黑鳥,不過他們並沒有找到新的目標。譚姆的一箭射中了那隻烏鴉的頭,這並不令人驚訝,也絕非偶然。佩林告訴菲兒,譚姆和亞貝是比他更好的射手,他沒有說謊。在兩河,沒有人能比得過譚姆的射藝。 “骯髒的東西。”亞貝喃喃地說道。他踩住那隻烏鴉,將箭從它身上拔下來,在泥土中抹乾淨箭頭,把箭插回到箭囊裡。 “這些日子裡,到處都是它們的踪跡。” “兩儀師對我們說過它們是什麼。”譚姆說,“它們是隱妖的間諜,我們和婦議團也把它們的害處告訴了別人,但人們直到它們開始攻擊綿羊的時候才開始注意它們。它們啄出綿羊的眼睛,殺死了一些綿羊,即使沒有這些事發生,今年羊毛的收成肯定也非常糟糕。不過,我想這也沒什麼關係了,夾在白袍眾和獸魔人中間,我懷疑今年會不會有商人來收購我們的羊毛。” “這些事已經把某個笨蛋搞瘋了,”亞貝說,“也許還不止一個。我們在林中發現了各種死去的動物,兔子、鹿、狐狸,甚至是一頭熊。它們被殺掉,然後就被扔在林中任其腐爛,其中大多數甚至連皮都沒有剝。幹這件事的是一個人,或者是一群人,但絕不是獸魔人。我發現了靴子印,是一個很高大的人踩出來的,但與獸魔人相比,他又小得多。這樣的事既可恥,又浪費。” 殺戮者,殺戮者不止是在狼夢裡,他就在這裡。殺戮者和獸魔人,夢中的那個男人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佩林用靴子蹍著死烏鴉身邊的泥土和落葉。有很多時間可以對付獸魔人,如果需要的話,可以是整整一輩子。 “考索恩先生,我答應過麥特,要照顧珀黛和愛汀,把他們全救出來有多難?” “很難。”亞貝嘆了口氣,頭也垂了下來,突然間,他看上去真的很老了,“非常非常難。奈蒂被抓之後,我曾經偷偷去看過她,那時她正在關押的帳篷外面,在我和她之間駐紮著幾百名白袍眾。我有些大意,一名白袍眾射中了我一箭。如果不是譚姆把我拖回到兩儀師這裡……” “那座營地很大,”譚姆說,“就在望山下面,有七八百人,日夜有人巡邏。他們最重視的就是望山和伊蒙村之間,如果他們更分散一些,我們下手就會比較容易,但除了在塔倫渡口駐紮了一百人以外,他們把兩河其他的地方都放棄了,留給了獸魔人。我聽說,戴文騎那裡的情況非常可怕,幾乎每晚都有一座農場被燒毀,望山和塔倫河之間的地方也是一樣。救出奈蒂和其他人會很困難,而救出他們之後,我們還要希望兩儀師會讓他們留在這裡。那兩位兩儀師並不喜歡別人知道她們的存在。” “肯定有人願意藏起他們,”佩林反對他的說法,“你不能告訴我,所有人都背棄了你們,他們不會真的相信你們是暗黑之友吧?”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但他還是想起了森布。 “不,不是的,”譚姆說,“除了幾個傻瓜之外,有很多人願意招待我們一餐飯,或是讓我們在穀倉裡睡一晚,有時候,他們甚至會為我們準備床鋪。但你必須明白,他們要幫助被白袍眾追捕的人並不容易,不能因此而責備他們。世道已經很艱難了,大多數男人都在努力照顧自己的家人,要求他們收留奈蒂和那些女孩,還有哈蘭和奧波特……嗯,這樣的要求也許太過分了。” “我本以為兩河人應該比這個好的。”佩林喃喃地說。 亞貝無力地笑了笑:“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被塞進了兩塊磨石的夾縫裡,佩林,他們只希望不會在白袍眾和獸魔人之間被壓得粉碎。” “他們應該停止希望,真正去做些事。”說出這句話,佩林覺得有些羞愧。他沒有生活在這樣的狀況裡,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生活,但他仍然覺得自己是對的。只要這些人還藏在聖光之子的背後,他們就必須任由聖光之子為所欲為,無論是拿走書籍,還是逮捕女人和孩子。 “明天,我會去看看白袍眾的營地,一定有辦法解救他們,一旦他們自由了,我們就能把注意力轉到獸魔人上面。曾經有一位護法告訴我,獸魔人稱艾伊爾荒漠為'喪命地',我要讓它們也這樣稱呼兩河。” “佩林。”譚姆張開口,卻停在了半截,臉上表情困惑。佩林知道,他的眼睛反射出了光芒,橡樹下有陰影,他的臉變得像石雕一樣僵硬。譚姆嘆了口氣:“首先,我們要救出奈蒂等人,然後,我們才能決定該怎樣對付獸魔人。” “不要讓牠吃掉你的心,孩子,”亞貝輕聲說,“仇恨會不停地增長,直到它將其他的一切擠出你的身體。” “沒有什麼在吃我,”佩林毫無表情地對他說,“我只是要做需要去做的。”他用拇指抹過斧刃。需要去做的。 戴恩·伯恩哈在馬鞍上立直身體,率領著百人巡邏隊向望山前進。現在已經不到一百人了,在十一匹馬的馬鞍上只有用斗篷裹住的屍體被捆在上面,另外還有二十三個人受了傷。獸魔人對他們進行了一次漂亮的伏擊,如果不是像聖光之子這樣訓練有素,如果不是像聖光之子這樣勇猛強悍,它們也許就成功了。讓他擔憂的是,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在巡邏中遭受大批敵人的主動進攻。不是遭遇戰,不是發生在獸魔人放火殺人的時候,而是有計劃的進攻。而且,只有他親自率領的巡邏隊會受到攻擊,獸魔人在盡量躲避其他巡邏隊。這些事實呈現出令人不安的問題,而他能想出的答案卻無助於解決這些問題。 太陽正在落下地平線,從山丘頂端一直延展到丘底的茅草頂農舍中,已經出現幾點燈光。惟一的瓦頂建築是村子最高處的白野豬客棧。如果是別的傍晚,他也許會去那裡喝一杯葡萄酒,儘管那些酒客一看見披著黃金太陽白斗篷的人走進大廳,就會緊張地閉上嘴巴。他很少喝酒,但他有時候喜歡和聖光之子以外的人打交道。只要多等一會兒,那些人多少就會忘記他的存在,重新開始嬉笑聊天。改天傍晚吧!今晚,他想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 距離山丘不到半里的地方,百多輛色彩鮮豔的馬車聚集在一起,馬車中有許多人正來回地忙碌著。衣著顏色比馬車更加絢麗的男女檢查著馬匹和馬俱,將已經卸下幾個星期的宿營物品重新放回馬車上。看樣子,旅族要重新開始他們的旅行了,也許天一亮他們就會出發。 “法蘭!”身材雄壯的百夫長催馬跑到他身邊,戴恩向圖亞桑的車隊點了點頭,“告訴那個尋覓者,如果他想挪動他的人,他們必須向南方去。”地圖表明塔倫河上只有塔倫渡口一個地方可以渡過,但渡過河之後他才發現到這些地圖有多麼陳舊。他會全力阻止人們離開兩河流域,以免聖光之子的行踪遭到洩漏,讓此地成為封死他們的陷阱。 “法蘭,不需要用靴子或拳頭,明白嗎?說話就夠了,那個叫林的有耳朵。” “聽從您的命令,大人。”百夫長的聲音有一點失望,他用帶著鐵手套的拳頭碰了一下胸口,掉轉馬頭向圖亞桑的營地跑去。法蘭不會喜歡這個命令,但他會遵守,他也許看不起旅族,但他是一名好士兵。 看到自己的營地時,戴恩感到一陣驕傲,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楔形頂白色帳篷,以及被拴在馬欄裡、列隊嚴整的馬匹。即使是在這個被聖光遺棄的世界角落裡,聖光之子仍然保持著他們的光榮,絕不允許紀律有半點鬆散。這裡已經被聖光遺棄了,獸魔人的存在就是證據。如果它們燒毀了農場,只能表明這裡還有些人是純潔的,一些人而已。其他的人也在向他鞠躬,口裡說著“是的,大人”、“如您所願,大人”,但只要他轉過身,他們還是會頑固地自行其是。而且,他們還藏起了一個兩儀師。在到達塔倫河南邊的第二天,他們殺死了一名護法,那個男人的變色斗篷證明了他的身份。戴恩痛恨兩儀師,她們操縱著至上力,彷彿讓世界崩毀一次還不夠,如果不阻止她們,她們還會再乾一次。想到這裡,他的好心情立刻像春雪一樣消融得乾乾淨淨。 他的目光落在囚禁犯人的帳篷上。那些犯人每天只有一小段時間可以出來走走,而且一次只能出來一個,沒有人試著逃跑,因為這就意味著把其他人都扔在了這裡。而且即使逃跑,他們也跑不出十步以外——帳篷的每一邊都站著一名衛兵,每一邊在十步之外又有二十名聖光之子——他不想在這裡出麻煩。麻煩總是導致更多的麻煩。如果不得不對這些囚犯使用暴力手段,村民們也許會對他們產生怨恨,並引發一些必須處理的事情。賈瑞特是個傻瓜,他,還有其他人,特別是法蘭,想對這些囚犯進行審訊。戴恩不是裁判者,他不喜歡使用他們的手段。他也不想讓法蘭靠近那些女孩,即使按照奧代斯的說法,她們是暗黑之友。 無論他們是不是暗黑之友,他自己正愈來愈迫切地想抓住一名暗黑之友,更甚於獸魔人,更甚於兩儀師,他想抓住佩林·艾巴亞。他並不很相信賈瑞特那個關於與狼為伍的男人的故事,但賈瑞特清楚地告訴他,佩林·艾巴亞引誘戴恩的父親進入了暗黑之友的陷阱。他將傑夫拉·伯恩哈引到了托門首,讓他死在霄辰暗黑之友和他們的兩儀師盟軍的夾攻中。 如果那對叫盧漢的夫婦再不招供,他也許會讓賈瑞特隨意地去對付那位鐵匠。讓他接受酷刑,而他的妻子在旁觀看,其中總有一人會意志崩潰的,這樣,他就能知道該如何找出佩林·艾巴亞。 他在自己的帳篷前下了馬,賈瑞特正在那裡等他,這名勇將的外貌仍舊僵硬憔悴得像一個稻草人。戴恩厭惡地瞥了一眼遠離其他營帳的一小群帳篷,風正從那個方向吹來,讓他能聞到那個帳篷的氣味。他們沒有清潔他們的馬欄,也沒有清潔他們自己。 “看來奧代斯回來了,對不對?” “是的,大人。”賈瑞特停住了。戴恩帶著疑問的表情看著他。 “他們報告說,在南方與獸魔人發生了小規模的衝突,兩個人死了,六個受了傷。” “誰死了?”伯恩哈平靜地問,“光之子結林和光之子古曼,大人。”賈瑞特深陷的雙頰上,表情沒有絲毫改變。戴恩緩緩地脫下鋼製手套。那兩個人是他派去陪同奧代斯的,他想看看那個傢伙在南邊到底乾了些什麼。 很小心地,他沒有讓自己的聲量提高:“代我向奧代斯先生致以問候,賈瑞特,還有……不!不是問候,告訴他,我要他那副骷髏般的骨架立刻站在我面前。就這樣對他說,賈瑞特,帶他過來,即使要把他綁過來也可以,逮捕那些玷污了聖光之子的髒東西也不要緊,去吧!” 直到走進了帳篷,戴恩才爆發出他的滿腔怒火。他甩下門簾,怒吼一聲,用力打開桌上的地圖和書寫匣。奧代斯一定以為他是個傻瓜,他兩次派人跟著那傢伙,兩次他派去的人都死在了“和獸魔人的小規模衝突”裡,連一個傷者都沒留下,讓他無從知道真相,而且總是在南邊。 那個傢伙被伊蒙村迷住了,是的,他自己也許同樣會選擇在那里安營,如果不是因為……現在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他抓來了盧漢夫婦,他們遲早都會告訴他佩林·艾巴亞的行踪。在望山,他可以更加迅速地向塔倫渡口行軍,軍事的考慮永遠要先於個人的。 他又在考慮,為什麼領袖指揮官會派他到這裡來,這已經是他第一千次想到這件事了。這裡的人看起來和他在其他上百個地方看見的人眾並沒有差別,只是除了塔倫渡口之外,這裡的人似乎對於拔除他們中間的暗黑之友並不熱心。當某一個人家的屋門被畫上龍牙的時候,其他人只是會露出一副慍怒的神情。一個村子總應該知道村中有誰是不受歡迎的,村民總是時刻準備著清理他們的群體,只需要一點鼓勵,任何暗黑之友都會隨著不受村民歡迎的人物被大眾掃除乾淨,但這裡卻不一樣,被畫在門板上的黑色龍牙只會被用石灰水粉刷乾淨。還有獸魔人,培卓·南奧在寫下這些命令的時候,是否知道獸魔人會到這裡來?他是怎麼知道的?但如果他不知道,他又為什麼要派這麼多聖光之子來平息一場小叛亂?聖光在上,為什麼領袖指揮官會把一個殺人的瘋子推到他頭上? 帳篷的簾子被掀到一旁,奧代斯昂著頭走了進來,他身上工藝精緻的灰色外衣用銀絲繡滿了花式,卻又顯得骯髒不堪,細瘦的脖子也同樣滿是污泥,長長的脖子伸出衣領,讓他的樣子好像是一隻海龜。 “晚安,大人,一個令人愉快的夜晚,真是讓人高興。”今天,他的盧加德口音非常重。 “光之子結林和光之子古曼出了什麼事,奧代斯?” “真是可怕,大人,我們遇到了獸魔人,光之子古曼英勇地……”戴恩將鋼製手套猛地砸在他的臉上。 這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踉蹌了幾步,用手摀住破裂的嘴唇,又看了看指間的紅色,臉上的微笑裡也不再有嘲諷的神色,現在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大毒蛇。 “難道你忘了是誰簽署我的任命?小少爺?如果我說一句話,培卓·南奧會用你母親的腸子把你吊死,在那之前,他會先把你們兩個活活剝皮。” “但你要能夠活著說出這句話,不是嗎?” 奧代斯吼叫了一聲,發瘋一樣蜷縮起身體,嘴裡向外流淌著唾沫。緩緩地,他搖了搖頭,慢慢直起身。 “我們必須協力工作。”盧加德口音消失了,換成了一種鄭重的、更具統治力的音調,比起現在這種有些油腔滑調、難掩輕蔑的語氣,戴恩還寧願聽到之前那種奚落人的盧加德口音。 “暗影覆蓋了我們周圍的一切,不止是獸魔人和魔達奧,它們只是陰謀中最小的一部分。有三個種子已經在此生根,他們是打算撼動世界的暗黑之友,暗帝一千多年來的指引孕育了他們。蘭德·亞瑟、麥特·考索恩、佩林·艾巴亞,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在這個地方,被釋放的黑暗力量直指全世界。暗影生物在夜間橫行,污染人類的心靈,腐敗人們的夢境。鞭打這塊土地吧!鞭打它,蘭德·亞瑟、麥特·考索恩和佩林·艾巴亞就會回來。”對於最後那個名字,他幾乎是用愛撫的口氣說出來的。 戴恩顫抖著吸進一口氣,他不知道奧代斯是如何發現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總有一天,這個傢伙要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吐出來。 “我掩飾了你在艾巴亞家農場所做的一切……” “鞭打他們,”在他莊嚴的音調裡隱含著一絲瘋狂,汗水出現在奧代斯的眉間,“剝掉他們的皮,他們三個就會來了。” 戴恩提高了聲音:“我掩飾你的行徑,因為我不得不這樣做。”他沒有選擇,如果真相被公開,他將得到的就不止是人們的慍怒了。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公開的叛亂,在獸魔人的麻煩之外雪上加霜。 “但我不會寬恕對聖光之子的謀殺,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你到底乾了什麼需要對聖光之子隱瞞的事?” “你是否懷疑,暗影會竭盡全力,不擇手段地阻止我?” “什麼?” “你是否懷疑這一點?”奧代斯專注地向前傾過身體,“你見識過那些灰人。” 戴恩猶豫了。那時,他就在望山,五十名聖光之子環繞著他,沒有人注意到那兩個拿著匕首的人。他也看見了他們,卻同樣沒有在意,直到奧代斯殺死了他們兩個,這個瘦子因此在聖光之子裡贏得了很高的聲譽。後來,戴恩深埋了那兩把匕首。它們的刀刃看上去像是鋼的,但只要摸一下,卻如同碰到了熱熔的金屬,被覆在它們上面的第一鍬土變成了一陣青煙。 “你相信他們是要殺你?” “哦,是的,大人,要殺我,暗影會利用一切手段阻止我。” “但這並不能讓謀殺——” “我必須對我進行的工作保密。”奧代斯用耳語說道,聲音幾乎弱不可聞,“暗影能進入人的意識,把我找出來,它不停地滲進人類的思想和夢裡。你想死在夢裡嗎?這種事發生過。” “你……瘋了。” “給我自行其事的權力,我會把佩林·艾巴亞交給你,這也是培卓·南奧的命令上規定的。讓我自行其事,我會把佩林·艾巴亞交到你的手中。” 戴恩沉默了很長時間。 “我不想看到你,”他最後說道,“出去。”奧代斯離開之後,戴恩打了個哆嗦,領袖指揮官到底要這個人幹什麼?但如果他能交出艾巴亞……戴恩將鋼手套扔在桌上,開始在自己的行李中來回翻找,他在那裡放了一瓶白蘭地。 這個自稱為奧代斯的男人,甚至有的時候,他也會認為自己是奧代斯。現在他正踽行於聖光之子的營帳之間,用警戒的眼睛看著這些穿白袍的人。有用的工具,無知的工具,但不可以信任,特別是戴恩,那個人也許必須被除去,如果他變得過於麻煩的話。賈瑞特就要容易控制得多。但還不是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一些士兵看見他經過,尊敬地向他點點頭。他向他們呲了一下牙齒,他們會把這種表情當成是友善的微笑。工具,傻瓜。 他的目光飢渴地掠過那個囚禁著犯人的帳篷。他們可以等著他,再過一段時間,不會太久了。不管怎樣,他們只是一碟小菜而已,誘餌。他在艾巴亞家農場的時候本當克制一點,但坎·艾巴亞竟敢當面嗤笑他,當他宣布瓊莉恩的兒子是暗黑之友的時候,她稱呼他是滿腦子臟東西的小蠢貨。好吧,他們現在明白了,尖叫和大火是他們應有的教訓。他暗暗地發出陰森的笑聲。小菜一碟。 他能感覺到他所痛恨的其一就在南邊的某個地方,在伊蒙村。哪一個?這沒關係,蘭德·亞瑟才是惟一真正重要的。如果那是蘭德,他一定會知道的。謠傳還沒有引起蘭德的注意,但他遲早能得到訊息。奧代斯因為強烈的慾望而顫抖。他一定會來的。 更多的傳聞一定已經透過戴恩在塔倫渡口的士兵傳播了出去,更多關於兩河人遭到劫掠的訊息會流入蘭德·亞瑟的耳朵,燒灼他的神經。先是蘭德,然後是白塔,他們要償還從他手中搶走的東西,擁有那一切是他的權利。一切事情原本都被安排在一起,如同精細的鐘錶,即使有戴恩在旁掣肘也不算什麼,直到那名新來者伴隨著他的灰人出現,才出了問題。奧代斯用枯瘦的手指撫過油膩的頭髮。為什麼他的夢仍舊不屬於他自己?他不再是個傀儡了,魔達奧和棄光魔使,即使是暗帝本尊也不再能控制他。現在,他是操控絲線的人,他們沒辦法阻止他,也不能殺死他。 “什麼都不能殺死我,”他喃喃地說著,怒容滿面,“殺不死我,我從獸魔人戰爭一直活到了現在。”至少他的一部分是這樣。他發出刺耳的笑聲,他聽到了自己咯咯的笑聲,他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很瘋狂,但他不在乎。 一名年輕的白袍眾軍官朝他皺了皺眉,這一次,奧代斯呲出的牙齒裡沒有笑意。這個臉上剛剛長出茸毛的小伙子後退了一步。奧代斯鬼祟地快步走了過去。 無數蒼蠅在他的帳篷裡來回飛動,惱恨和懷疑的目光都會躲開這裡。這裡的白袍眾是骯髒的,但他們的劍同樣鋒利,他們會毫不猶疑地服從他的命令。戴恩認為這些人仍舊是他的手下,培卓·南奧也這麼想,相信奧代斯是他馴服的僕從。傻瓜。 猛地將帳篷的簾子甩向一旁,奧代斯走進帳篷,開始檢查他的囚犯。囚犯的肢體被拉開,鎖在兩根足以拴住一隊馬車的粗木樁上,精鋼的鎖鏈在他檢查時不停地顫動。不過奧代斯知道這些鎖鏈要承受多大的力量,所以特意將它們加粗了一倍。他必須這樣,只要有一個鏈環鬆動,這些鋼鏈就會被崩斷。嘆息了一聲,他坐到床邊上。帳篷裡的十幾盞油燈已經被點亮,讓帳篷中看不見一點影子,如同正午時分一樣明亮。 “你是否考慮過我的建議?接受,你就得到自由;拒絕……我知道如何傷害你們,我能讓你在尖叫中度過無盡的死亡。永遠的死亡,永遠的尖叫。”鎖鏈在猛力地拉扯中發出一連串震響,被深深埋入地面的木樁也發出嘎吱的聲音。 “很好。”魔達奧的聲音如同乾裂蛇皮的粉碎,“我接受,放了我。” 奧代斯笑了笑。它以為他是個傻瓜,它會明白的,他們都會明白。 “首先,要討論的事情……我們該稱呼它'協議',對吧?”隨著他的話,魔達奧的臉上開始滾下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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