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33章 第二十九章回家

在狼夢裡,他大概跳了六下就進入了西林,而在馬背上走出這片山地、穿越沙礫丘卻用了漫長的三天時間。步行的艾伊爾人沒有顯出絲毫疲憊的神色,但馬匹在高低起伏的沙地丘陵上卻不可能有太快的速度。佩林的傷口開始劇烈地發癢,這是傷口癒合的徵兆,菲兒的藥膏看來很有用。 這基本上是一段沉默的旅程,一路上,打破沉寂的往往是狐狸在狩獵時的吠叫,或者是鷹在空中的長鳴,而非人聲。不過,他們至少沒有再看見烏鴉。不止一次,佩林覺得菲兒要讓她的坐騎靠近他,跟他說些什麼,但每一次,她都克制住了自己。佩林為此而感到高興,和她說話是他最想做的事,但如果他不知不覺跟她和解了,又該怎麼辦?他因為自己的這種渴望而暗暗責罵自己。她耍了羅亞爾,耍了他,她要把每一件事都搞砸,讓他的計劃難以實現。他希望能再吻到她的嘴唇,他希望她已經厭倦了他,轉頭離開。為什麼她要如此固執?

她和另外兩名艾伊爾女孩一直形影不離,貝恩和齊亞得如果沒有到前面去探路,就會走在燕子身側。有時候,她們三個會聚在一起,低聲嘀咕許久,然後故意不看佩林,但那種明顯的矯情彷彿是她們隨時都會向他丟石頭。羅亞爾依照佩林的要求和女孩們走在一起,但這種狀況顯然給他帶來了許多困擾。巨森靈的耳朵總是不停地抖動著,彷彿寧願從沒有聽到過人類說話。高爾似乎覺得這種情況非常有趣,無論佩林什麼時候看他,他都是一副偷笑的模樣。 但佩林卻一直憂心忡忡,上弦的長弓就放在馬鞍的鞍橋上。那個被稱為殺戮者的人,真的是只在狼夢中來到了兩河嗎?還是他在醒來的世界中也到了這裡?佩林懷疑第二種猜測才是真的。應該就是那個殺戮者射下了那隻鷹,雖然他毫無理由如此。他和聖光之子同時出現在兩河,讓狀況變得更加複雜,而他對此卻無能為力。

他的家人住在距離伊蒙村半天多路程的一座農場裡,非常靠近水林,那裡有他的父母親和妹妹們,還有他的小兄弟。派崔姆今年應該九歲了,肯定會更努力地反對別人叫他小孩子。圓胖的黛瑟拉十二歲,愛多拉十六歲,也許已經在準備結辮子了。那座農場裡還住著父親的弟弟艾德叔叔、麥葛嬸嬸和他們的孩子,這對夫婦矮壯的身體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尼恩嬸嬸一個人帶著她和卡林叔叔的孩子,每天早晨她都要去卡林叔叔的墓地。愛辛姑婆一輩子都沒有結婚,她有著尖利的鼻子和更加尖利的眼睛,幾里地內每一個人要幹什麼她都能看見。成為盧漢師傅的學徒之後,他就只能在節日時才能見到他們了。那處農場距離伊蒙村太遠,佩林回去一趟並不容易,而且總是有許多工作要做。如果白袍眾要追捕叫艾巴亞的人,他們會很容易地找到他的家人。現在,白袍眾才是他的責任,而不是殺戮者。他只能做這麼多了,保護他的家人,還有菲兒,這是最重要的;然後才是村莊和那些狼;殺戮者要放在最後。一個人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情。

西林是一片生長在多石土地上的森林,其中有許多覆蓋著荊棘的岩塊,是一片難以穿行的茂密森林,其中幾乎沒有什麼農場和道路。佩林在孩提時,曾經與蘭德和麥特一起到這裡來冒險,他們用弓和投石索打獵,設立陷阱捉兔子,或者只是到這裡來閒逛。樹枝上,尾巴蓬鬆的松鼠發出啾啾的叫聲,滿身斑點的畫眉在枝葉間婉轉地鳴唱,黑翅膀的模仿鳥在惟妙惟肖地模仿畫眉的叫聲,藍背鵪鶉從馬前的灌木叢裡突然跳出來。所有這一切都在告訴佩林,他到家了。馬蹄翻起的泥土氣息讓他不由得感到心情舒暢。 佩林本來可以直接朝伊蒙村前進,但他進入森林之後,將路線向北轉了一些。最後,當太陽靠近樹頂的時候,他們走上了一條被稱為採石大道的粗糙小路。為什麼被稱為“採石大道”,兩河沒有人知道,而它看起來根本不像一條大道,只是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如果不是許多世代以來積累的貨車和推車的車輪痕跡,一般人根本看不到這條林間小路。有時候,路面上還能看見古代鋪路石板的碎片,也許這條路確實曾經通向曼埃瑟蘭的一座採石場。

佩林要尋找的農場就在距離這條大道不遠的地方,在一排排已經結果的蘋果樹和梨樹後面。但他還沒看到農場,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氣味,那是燒焦的氣味,而且已經陳舊了,即使是整整一年時間也無法讓這股氣味完全消散。 佩林在森林邊上勒住韁繩,在馬鞍上坐直身體,然後全速沖向那個曾經是亞瑟家農場的地方。馱馬也被他牽著,緊跟在深褐色的快步後面。只有羊欄的石牆仍然站立著,羊欄的大門只靠著一根鉸鏈掛在門框上。在被燒焦的農舍殘跡上,被煙熏黑的煙囪投下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影子,穀倉和曬煙棚子只剩下了一片灰燼。煙草田和菜田上雜草叢生,花園裡也是一片狼藉,除了鋸齒葉和羽尖草之外,幾乎所有的植物都變得殘斷、枯黃。 佩林甚至沒想過要扣上一枝箭。這場大火是在幾個星期以前燒的,被燒焦的木頭因為經過了幾場雨,已經變成了光滑的暗灰色。窒息藤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能長到這麼高,現在它們甚至已經把田邊的犁和耙子都纏在了一起,蒼白、狹窄的葉片之間露出腐黃色的鏽跡。

但艾伊爾人已經開始對這片廢墟進行仔細地搜檢。他們握著短矛,眼神警戒,不停地用矛尖翻動地面,戳插灰燼。貝恩從房子的廢墟中爬出來,向佩林搖了搖頭,至少,譚姆·亞瑟沒有死在這裡。 他們知道,他們知道,蘭德,你應該回來的。佩林很努力才抑制住自己全速朝家人的農場奔去的衝動。他想這麼做,即使快步會在中途跑死也在所不惜。也許這是獸魔人幹的,如果真的是獸魔人,也許他的家人還在農場工作,還是平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但燒焦的氣味掩蓋了其他所有的氣味。高爾停在他身邊:“無論是誰幹的,時間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了。他們殺死了一些羊,嚇跑了剩下的,之後有人過來聚攏了剩下的羊群,將它們趕到北邊去了。我想,是兩個男人,但足跡太陳舊了,我不能確定。”

“有什麼線索能看出是誰燒的房子嗎?”高爾搖了搖頭。很有可能是獸魔人幹的。佩林發覺自己竟然會希望獸魔人出現在這裡,真是奇怪而又愚蠢的念頭。白袍眾知道他的名字,很可能同樣也知道蘭德的。他們知道我的名字。他看著亞瑟家的廢墟,快步不停地移動著腳步,因為握住它韁繩的手一直在顫抖。 羅亞爾已經下了馬,走到水果樹林的邊上,腦袋一直伸進了果樹的枝葉里。 菲兒催馬走向佩林,仔細端詳著他的面孔,燕子步態優雅地停在了佩林身邊。 “這裡……你認識住在這裡的人?” “蘭德和他的父親。” “哦,我以為這裡是……”女孩的語氣中同時包含著放鬆和同情的情緒,“你的家人也住在附近嗎?” “不。”佩林只說了一個字,女孩向後退縮了一下,彷彿被打了一巴掌,但她仍然在看著他,等待著。他要怎麼做才能將她趕走?也許他根本就做不到,就像以前他沒做到一樣。

影子變得更長了,太陽落在了樹尖上,佩林粗暴地掉轉馬頭,背對著她:“高爾,我們必須就近宿營了,我想在早晨的時候早點上路。”他偷偷向後瞥了一眼,菲兒已經轉頭向羅亞爾走去,她坐在馬鞍上,後背挺得筆直。 “到了伊蒙村,他們就會知道……”白袍眾在哪裡,他要把自己交給他們,好讓他們不會傷害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仍然平安,如果他出生的農場還沒有變成這樣。不,他必須及時阻止這種事發生。 “他們會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那麼,就早一點出發。”高爾猶豫著,“你不能趕她走,那個女孩和法達瑞斯麥一樣,如果一名槍姬眾愛上了你,無論你怎樣努力逃走,都無法擺脫她。” “讓我一個人擔心菲兒的事吧!”佩林放低了聲音,但他並不想擺脫高爾,“一定要很早,在菲兒還沒有醒過來的時候。”

兩座營地都在蘋果樹下,這一夜過得非常平靜。有幾次,兩個艾伊爾女子中會有一個人站起來,看一眼佩林和高爾的營火,但一隻貓頭鷹的叫聲和馬蹄蹬地的聲音是他們惟一能聽到的聲音。佩林一直都睡不著,在距離第一縷陽光出現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滿月仍然掛在天上,他和高爾溜出了營地。艾伊爾人的軟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馬蹄聲也弱不可聞。貝恩,或是齊亞得,看著他們離開,佩林不知道是哪一個,但她沒有叫醒菲兒,佩林很感激她們。 等到他們離開西林,靠近村子的時候,太陽已經爬得老高。現在,他們正走在小路上,路兩邊常常能看到籬笆和粗糙的矮石牆,煙囪裡冒出的炊煙形成灰色的羽狀雲朵,飄浮在農舍上方。從氣味上判斷,主婦們正在做早餐,菸葉和大麥田中能看到勞作的男人。男孩們將一群群黑臉的綿羊趕到了牧草場上。一些人注意到了他們兩個,佩林盡量加快了快步的速度,希望沒有人會認出他,或因為高爾的服飾和短矛而感到奇怪。

也會有人來往於伊蒙村,所以佩林繞向東方,遠離了村子,遠離了結實的土路和聚集在草原周圍的茅草頂房屋。在那裡,酒泉正從一片岩石中噴湧而出,噴水的力量足以擊倒一個男人,而且形成了酒泉河。佩林還記得一年前的冬日告別夜時這裡的災變,現在,燒毀的房屋和焦黑的屋頂已經全都得到了重建和修繕。那以後,獸魔人也許就再也沒來過這裡了,他祈禱大家在有生之年都不會再經歷這種事了。酒泉旅店就坐落在伊蒙村的最東側,它的一邊是結實的木製馬車橋,橫跨在奔湧的酒泉河上;另一邊是一座巨大而又古老的石基,一棵大橡樹就長在石基的正中央。天氣晴朗的下午,人們經常會坐在這棵大橡樹下的石台上,看別人玩九柱戲。而現在還是清晨,石台上空無一人,在村子的這個部分,只有很少的幾幢房子。旅店的第一層是用從河裡撈出的岩石建成的,用石灰刷得雪白的第二層空間更大,整整比樓下突出了一圈,十二隻煙囪立在閃亮的紅瓦屋頂上,這是方圓幾里內惟一一個瓷瓦屋頂。

佩林將快步和馱馬拴在旅店廚房側門旁邊的拴柱上,又瞥了茅草頂的馬厩一眼。他能聽見有人在那裡面工作,也許是胡和泰德,他們一定正在把馬糞從厩裡剷出來。艾威爾先生在那座馬厩裡養著他的杜蘭大馬隊,為的是租給附近的鄉民乾重活兒時使用。從旅店的另一側也有聲音傳來,那是草原上的人說話的聲音,鵝的叫聲,一輛馬車行駛的聲音。佩林將行李全部留在馬背上,他們在這裡不會停留很久。他不等馬夫出來,便示意高爾跟上,跑進了旅店,手裡還拿著他的長弓。 廚房是空的,兩座鐵爐和幾座壁爐之中,只有一座壁爐裡點著火,但空氣中仍然飄著烘烤的氣味,是麵包和蜂蜜蛋糕的味道。除了來這裡購買羊毛和煙草的巴爾倫商人,和大雪沒有封路時每月來這裡一次的賣貨郎之外,這家旅店很少會有客人來。而那些會在晚上來這裡喝杯酒、吃一頓好飯的村民們,現在還都在他們的家裡努力地工作。不過,也許旅店裡確實有客人,所以佩林踮起了腳尖才走過通向大廳的短走廊,悄悄推開門,向大廳裡望去。 他看這個方形的大廳已經不下一千次了,這裡用河石砌成的壁爐沿著牆壁,伸展到半個大廳的長度,壁爐的托圈和人的肩膀一樣高。艾威爾先生光亮的菸葉罐和貴重的座鐘都放在壁爐架上。不過,屋子裡的一切似乎比以前小了。壁爐前的高背椅是為村議會準備的,布朗德文·艾威爾的書籍排列在壁爐對面的一個書架上,佩林曾經以為這幾十本大都已經破舊的書卷是世界上最多的書了。成桶的啤酒和葡萄酒被排列在另一面牆邊,旅店的黃貓——爪爪正像往常一樣,四肢攤開地睡在一隻酒桶上。 布朗·艾威爾就在大廳裡,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他的妻子瑪琳,她穿著白色的長圍裙,正在擦拭旅店裡的銀器和錫鑞器,大廳現在也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艾威爾先生是一位圓胖的男人,頭上只剩下幾縷稀疏的灰髮。艾威爾太太是一位身材苗條、面容和藹的女性,灰色的粗辮子從她一側的肩膀上垂下來,身上散發出烤麵包的氣息,還透出玫瑰的香氣。佩林記得他們總是在微笑,但現在他們都在專注地沉思著。村長皺起雙眉,顯然他的表情和他手中的銀杯並沒有關係。 “艾威爾先生?”佩林推開門,走進了大廳,“艾威爾太太,我是佩林。”他們跳起身,撞翻了椅子,也驚醒了爪爪。艾威爾太太用雙手摀住了嘴,而高爾同樣讓她和她丈夫大吃了一驚。佩林笨拙地將長弓從一隻手挪到另一隻手。布朗回過神之後,立刻就衝到一扇窗前,他這麼胖的人竟然有如此迅捷的速度,實在是讓佩林吃了一驚。布朗掀開夏季窗簾的一角,偷偷地向外窺探,彷彿屋外已經圍了更多的艾伊爾人。 “佩林?”艾威爾太太難以置信地喃喃說,“真的是你,我幾乎不認識你了,你留了鬍子,臉頰上有了傷痕。你們……艾雯和你在一起嗎?”佩林下意識地碰了碰臉上還沒有徹底痊癒的割傷,他希望自己的樣子能乾淨一些,或者至少把長弓和斧頭留在廚房裡,他沒有想到過自己的外貌會嚇壞他們。 “不,我和她不在一起,艾雯是安全的。”也許她正平安地走在回塔瓦隆的路上,那樣會比留在提爾陪伴蘭德更安全,不管怎樣,她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佩林覺得還應該對艾雯的母親多說些什麼,“艾威爾太太,艾雯正在為能夠成為兩儀師而努力學習,奈妮薇也是。” “我知道,”艾威爾太太低聲說著,碰了碰圍裙上的口袋,“我有她在塔瓦隆給我寫的三封信。從信裡看,她寫了更多的信,奈妮薇至少也寫了一封信,但我們只收到了艾雯的這三封。她說了一些關於學習的事,我要說,她的訓練真是很刻苦。” “這是她想要的。”三封信?佩林羞愧地聳了聳肩,他沒有給任何人寫過信,惟一留給他的家人和盧漢師傅的,只有沐瑞帶他離開的那一晚,他寫給他們的紙條,沒有信。 “情況就是這樣了,雖然和我猜測的並不一樣。畢竟,這種事情不是能跟許多人說的,對吧?不過,她說她有了新的朋友,聽她說,她們都是好女孩。伊蘭,還有明,你認識她們嗎?” “我們見過面,我想,她們確實都是好女孩。”艾雯在信裡說了多少?應該不會很多,就讓艾威爾太太按照她自己以為的去想像吧!佩林不打算讓艾威爾太太為她無能為力的事情去做無謂的擔心。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艾雯是安全的。 佩林突然意識到高爾還站在他身邊,他匆忙地為他們做了介紹。聽到“艾伊爾”這個名字的時候,布朗眨了眨眼睛,皺起眉望向他手中的短矛和從束髮巾垂到胸前的黑色面紗。但他的妻子只是說道:“歡迎到伊蒙村的酒泉旅店來,高爾先生。” “願你總是能找到清水和陰涼,頂主婦,”高爾向她鞠了個躬,莊重地說道,“我請求留下來保衛你的屋頂和聚居地。” 艾威爾太太幾乎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響應,彷彿她早已聽慣了艾伊爾的問候,“謝謝你高尚的饋贈,但你必須允許我決定何時會需要這樣的饋贈。” “如你所說,頂主婦,我因你而感到榮幸。”高爾從外衣下拿出一個黃金鹽罐,一個以精美的獅子雕像作為底座的小碗,將它們遞到艾威爾太太面前,“願這些小禮物能裝飾你的屋頂。” 瑪琳·艾威爾如同接下一件普通禮物一樣接下了它們,幾乎沒有顯出任何特別的神情。佩林懷疑在整個兩河流域都沒辦法找到如此精緻的雕刻,更不要說是黃金雕成的了,兩河本來就沒有多少金幣,黃金飾品更是絕無僅有。他希望艾威爾太太永遠也不會發現它們是來自提爾之岩的戰利品,他打賭,這肯定是它們的來源。 “我的孩子,”布朗說,“也許我應該說'歡迎回家',但你為什麼會回來?” “我聽說有白袍眾來到這裡,村長大人,”佩林回答。村長和他的妻子交換了一個陰鬱的眼神。 布朗說道:“我還是要問,你為什麼回來?你阻止不了任何事,我的孩子,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你最好還是離開。如果你沒有馬,我會給你一匹;如果你有,就爬回到你的鞍子上,向北快跑吧!我想,那些白袍眾一定已經守住了塔倫渡口……你臉上的傷痕是他們弄的嗎?” “不,它……” “那麼就沒關係了,如果你能躲過他們走進來,你也應該能躲過他們離開。他們的主營扎在望山上,但巡邏隊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快走吧,我的孩子。” “不要再等了,佩林。”艾威爾太太平靜但堅定地說,當她這樣說的時候,人們通常最後都會聽她的話,“一個小時也不要再留了,我會幫你準備一些東西,新鮮麵包、奶酪、火腿和烤牛肉,還有泡菜。你必須走了,佩林。” “我不能,你們知道,他們在追捕我,否則你們也不會催我走了。”他們一直都沒有提到過他的眼睛,甚至沒有問他是不是生病了,艾威爾太太甚至沒有為此而感到驚訝。他們知道了。 “如果我交出我自己,我總能阻止他們的一些行動,我就能保護我的家庭……”大廳的前門猛地被撞開,菲兒出現在門口,貝恩和齊亞得跟在她身後,佩林被她們嚇了一跳。 艾威爾先生用手抹了抹他的禿頂。艾伊爾女孩的穿著讓他很輕易地斷定她們和高爾是一樣的人,只是她們的女兒身讓他有一些困惑,但三個闖入者還是讓他很惱怒。爪爪坐起身,狐疑地瞪著這三名陌生人。佩林想知道這隻貓是否也把他當成了陌生人。他也很奇怪,她們是如何找到他的,羅亞爾又去哪裡了?但他不願意去想現在該怎樣對付菲兒。 菲兒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她衝到他面前,雙手插在腰間,憑藉女人特有的技巧,因為憤慨而渾身顫抖的她讓自己顯得更高了一些。 “交出你自己?交出你自己!你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計劃的?你就是這樣想的,對不對?你這個白痴!你的腦子都被凍住了,佩林·艾巴亞,那裡面以前除了肌肉和頭髮之外什麼都沒有,但現在,那裡就連這些東西都沒了。如果白袍眾在追捕你,他們就會在你投降之後把你吊死,為什麼他們想要你?” “因為我殺死過白袍眾。”佩林低頭看著她,不顧艾威爾太太的驚呼,“我和你相逢的那天晚上,我殺死了許多白袍眾,在那以前我也殺了兩個。他們知道第一次是誰幹的,菲兒,他們認為我是暗黑之友。”她早晚會知道的,既然都已經提起了,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他會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對她講清楚,至少有兩名白袍眾——傑夫拉·伯恩哈和賈瑞特·拜亞對他與狼的關係產生了懷疑。他們知道的並不多,但在他們看來已經足夠了,一個混跡在狼群中的人一定是暗黑之友,也許他們之中有一個,或者是兩個人全都在這裡的白袍眾之中。 “他們認為他們的猜想是事實。” “如果你是暗黑之友,那麼我也是。”菲兒的聲音不高,卻用盡了力量,“那樣的話,太陽也會是暗黑之友。” “沒有用的,菲兒,我必須去做我要做的事。” “你這個爛腦子的笨蛋!你不必做這種傻事的!你這只呆頭鵝!如果你想這麼做,我自己就先把你吊死!” “佩林,”艾威爾太太平靜地說,“你不向這位如此在意你的女孩介紹一下我嗎?” 菲兒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沒注意到艾威爾夫婦,臉立刻變得通紅,她向艾威爾夫婦行了個優雅的屈膝禮,並奉上了華麗的致歉辭。 和高爾一樣,貝恩和齊亞得要求保衛艾威爾太太的屋頂,並送給她一隻雕刻著葉片圖案的小金碗和一隻工藝精湛的白銀胡椒磨。磨比佩林的兩隻拳頭大一點,上面立著一隻半馬半魚的幻想中的生物。 布朗·艾威爾看著這一切,緊皺雙眉,一邊摸著頭頂,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佩林不止一次聽到他用不信任的語氣說出“艾伊爾”這個詞。眾人寒暄的時候,村長一直在向窗外觀望,他不是在確認有沒有更多的艾伊爾人,事實上,在知道高爾是艾伊爾人的時候,他顯得很驚訝,或許他是在擔心白袍眾。 瑪琳·艾威爾則與丈夫截然不同,她有條不紊地響應著眾人的問候,對待菲兒、貝恩和齊亞得就像對待其他來到旅店的年輕女性旅客一樣,對她們的旅途勞苦致以同情,誇讚了菲兒今天穿的深藍色絲織騎馬裝,告訴艾伊爾女孩們她多麼羨慕她們頭髮的顏色和光彩。佩林懷疑,至少貝恩和齊亞得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艾威爾太太。但艾威爾太太憑著一種母性的平和與堅定,只用了短短幾句話,就讓三個女孩坐在了一張桌邊,用濕毛巾擦去手上和臉上沾染的風塵。她從一隻紅色花紋的大壺裡倒出熱茶給女孩們喝,佩林清楚地記得這個茶壺。 看見這些脾氣火爆的女孩——當然包括菲兒——突然都開始努力讓艾威爾太太相信她們已經很舒服了,確實是件有趣的事。她們都幫不上什麼忙,艾威爾太太一個人做了所有的事,女孩們只能像小孩子一樣睜大了眼睛,也像小孩子一樣沒什麼機會拒絕她。佩林覺得,如果不必把他自己和高爾也包括進去,那一定真的會很有趣。艾威爾太太堅持要他們也坐到桌邊,堅持讓他們揩淨手臉,然後才能得到一杯茶。高爾始終都帶著一絲笑容,艾伊爾人總是有一種奇怪的幽默感。 讓佩林感到驚訝的是,艾威爾太太從沒有看他的長弓和斧頭一眼,或者是艾伊爾人的那些武器。人們在兩河很少會攜帶武器,即使只是一張弓。以前,她總是堅持要人們將武器放到一邊,才允許他們坐到她的桌旁,一直都是這樣,但她現在卻忽略了他們的武器。 再一次讓佩林感到驚訝的是,布朗將一隻盛著蘋果白蘭地的銀杯放在佩林的臂肘處,不是人們平時在旅店小酌的量,僅僅拇指高的酒,而是足足半杯。他離開以前,布朗只會給他喝蘋果汁、牛奶,或者是摻了水的葡萄酒。佩林很高興能被他當作是個成年人對待,但他並沒有喝杯中的酒,現在佩林已經習慣了葡萄酒,不過他很少會喝更加烈性的酒。 “佩林,”村長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妻子身邊,對他說道,“沒有人相信你是暗黑之友,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這麼想,你沒有理由讓自己被吊死。” 菲兒用力地點點頭,但佩林沒有理會她:“他們不會放過我的,艾威爾先生,白袍眾想要我,如果他們得不到我,他們也許會將懲罰轉移到他們下一個找到的艾巴亞家人身上。白袍眾不需要仔細考慮就會對一個人定罪,他們不是討人喜歡的人。” “我們知道。”艾威爾太太低聲說,她的丈夫望著放在桌上的雙手,“佩林,你的家人走了。” “走了?你是說,那座農場已經被燒毀了?”佩林緊緊握住了銀杯,“我希望能及時趕回來,我想,我早該明白的。在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經過太長時間了。也許我能幫助我父親和艾德叔叔重建家園,他們現在住在誰家?我想先去看看他們。” 布朗面露苦澀,他的妻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卻直直地望著佩林,眼神中充滿了悲傷和憐憫。 “他們死了,我的孩子。”布朗匆匆說道。 “死了?不,他們不能……”佩林皺起眉頭,酒漿突然打濕了他的手,他緊盯著被捏扁的杯子,彷彿在奇怪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他拉扯著扁平的銀片,想把它拉回原來的樣子。但沒有用,當然不會有用。他小心地將破爛的杯子放到桌子正中央。 “我會再做一個,我能……”他在外衣上揩著手掌,突然發現自己是在撫摸腰間的鋼斧。為什麼每個人都用那麼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確定嗎?”他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愛多拉和黛瑟拉?派特?我母親?” “他們全部,”布朗對他說,“你的叔叔嬸嬸,還有你的堂兄弟姐妹,農場上的每個人。我們埋葬了他們,我的孩子,就在那座小丘下面,長滿了蘋果樹的那一座。” 佩林吸吮著大拇指。用自己的斧刃割傷自己的手指,真是愚蠢。 “母親喜歡蘋果花。白袍眾,為什麼他們……燒了我吧,派特剛剛九歲,我妹妹……”他的聲音呆板僵硬,他覺得自己說話的時候應該要有些情感,應該要有一些的。 “是獸魔人,”艾威爾太太急忙說,“它們回來了,佩林,和你們離開時的那次襲擊不一樣,它們沒有攻擊村莊,而是在鄉野中四處燒殺。大多數孤立的農場都被放棄了,即使在村子附近,也不會有人在夜晚出門,從戴文騎到望山都是如此,也許一直到塔倫渡口都是這樣。那些白袍眾雖然也很壞,但確實成了我們惟一真正的保護,就我所知,他們已經拯救了兩家人,擊退了攻擊他們農莊的獸魔人。” “我想……我希望……”佩林不太能記得自己想要什麼。一些關於獸魔人的事,他不想去回憶。白袍眾保護兩河?這幾乎足以讓他笑出聲了。 “蘭德的父親,譚姆的農場,那也是獸魔人幹的?” 艾威爾太太張開嘴,但布朗阻止了她:“他有權知道事實,瑪琳,那是白袍眾幹的,佩林,那裡,還有考索恩家。” “麥特的家人,蘭德的,麥特的,還有我的。”很奇怪的,他彷彿只是在討論明天是否會下雨,“他們也死了嗎?” “沒有,我的孩子,沒有,亞貝和譚姆躲到西林裡去了,麥特的母親和妹妹們……她們也還活著。” “躲起來了?” “沒有必要細問。”艾威爾太太這句話說得很快,“布朗,再給他拿一杯白蘭地來,這次你要喝下去,佩林。”她的丈夫坐著沒動。 她只是朝他皺了皺眉,又繼續說下去:“我本來可以給你一張床的,但這裡並不安全,有些人如果發現你在這裡,很可能會跑到伯恩哈大人那裡去報告。愛華德·康加和哈利·科普林總是像哈巴狗一樣追在白袍眾身後,森布也好不了多少,維特·康加也會四處傳播謠言,除非黛斯能阻止他,現在黛斯是鄉賢了。佩林,你最好離開,相信我。” 佩林緩緩搖了搖頭,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難以接受了。黛斯·康加成為鄉賢?那個女人就像一頭蠢牛。白袍眾保護著伊蒙村。哈利、愛華德和維特在與他們合作。不能對康加和科普林家的人有什麼期望,但森布是村議會的一員。伯恩哈大人,那就是說,傑夫拉·伯恩哈在這裡。菲兒在看著他,女孩的大眼睛裡閃動著淚光。為什麼她會流淚? “該說的並不止這些,布朗德文·艾威爾,”高爾說,“你的臉是這樣告訴我的。” “是的。”布朗表示同意,“不,瑪琳,”看到妻子在微微搖頭,他堅定地對她表示反對,“他有權知道事實,全部的事實。”瑪琳嘆了口氣,合上雙手,她幾乎總是能說服布朗,除非布朗的臉上是現在這樣的表情,他的雙眉之間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犁溝。 “什麼事實?”佩林問。他的母親喜歡蘋果花。 “最要緊的,帕登·範現在和白袍眾在一起,”布朗說,“他現在自稱為奧代斯,而且別人用他的真名叫他時,他根本不會響應,但那就是他,怎麼看都是他。” “他是暗黑之友,”佩林不在意地說。愛多拉和黛瑟拉總是將春天的蘋果花插在頭髮上。 “他自己已經承認了,是他帶來了獸魔人,在冬日告別夜。”派特喜歡爬上蘋果樹,他會從樹枝上偷偷向你扔蘋果。 “如果是那樣,”村長嚴肅地說,“那事情就有趣了。他在白袍眾裡有一定的權威,我們第一次聽說他們到了這裡,就是在他們燒掉了譚姆農場的時候,那是帕登的傑作,他指使白袍眾這麼做的。譚姆用箭射殺了四、五名白袍眾,然後就潛入樹林,跑到考索恩家的農場去了,剛好搶在他們之前救走了亞貝。但白袍眾抓住了奈蒂和麥特的妹妹們,哈蘭·盧漢和奧波特也被抓了,我想,帕登是想吊死他們。但伯恩哈大人沒有讓他這麼做,不過也沒有放走他們。根據我的觀察,他們沒有受到傷害,現在他們被關在望山的白袍眾營地裡。不知為什麼,帕登非常恨你、蘭德和麥特。他發出話,無論是誰,只要能提供關於你們三個人的線索,就可以得到一百金幣,如果能告訴他譚姆和亞貝藏在哪裡,可以得到兩百金幣。伯恩哈大人似乎對你格外有興趣,當白袍眾來這裡巡邏的時候,他經常也會來,而且每次都會問起你。” “是的,”佩林說,“當然,他會的。”兩河的佩林,混跡於狼群中的人,暗黑之友,帕登還會告訴他們更多。帕登和聖光之子在一起?這是一個陌生的概念,但總比想到獸魔人要好。他面容扭曲地望著雙手,將它們平靜地按在桌上,“他們保護你們免遭獸魔人的傷害。” 瑪琳·艾威爾向他傾過身子,皺起眉:“佩林,我們需要白袍眾,是的,他們燒了譚姆的農場,還有亞貝的,他們抓捕無辜的人,他們四處橫行,彷彿被他們看見的一切都是屬於他們的,但奧波特和奈蒂等人都沒有受到傷害,只是被拘禁了,這種事總是能解決的。已經有幾家的屋門上被畫了龍牙,但只有康加家和科普林家的人會注意這種事,很可能就是他們畫的。譚姆和亞貝可以躲起來,直到白袍眾離開,他們遲早都是要走的,但只要這裡還有獸魔人,我們就需要他們。請你理解。並不是我們在你和他們之間做什麼比較,但我們確實需要他們,而且我們也不想他們把你吊死。” “你將這樣的事情稱為保護,頂主婦?”貝恩說,“如果你要獅子保護你免受狼群的侵害,你所能擁有的選擇,只是最終會落入誰的胃囊裡。” “你們就不能保護自己嗎?”齊亞得也說道,“我見過佩林戰鬥,還有麥特·考索恩和蘭德·亞瑟,他們和你們流著同樣的血。” 布朗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是農夫,普通人,路克大人談到過組織男人與獸魔人作戰,但這意味著當你追隨他的時候,你的家人就沒人保護了,沒有人喜歡這樣的主意。” 佩林感到非常混亂,誰是路克大人?他問出了聲,艾威爾太太給了他回答:“他差不多是和白袍眾同時來到這裡的,他是號角狩獵者。你知道《尋獵號角史詩》嗎?路克大人覺得瓦力爾號角就在兩河旁邊的迷霧山脈裡,但他為了我們的問題而放棄了他的狩獵,路克大人是一位偉大的紳士,擁有最優雅的儀態。”瑪琳撫弄了一下頭髮,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布朗側目看了她一眼,不高興地嘟囔了幾聲。 號角狩獵者,獸魔人,白袍眾,兩河根本不像是他當初離開的家鄉。 “菲兒也是號角狩獵者,你知道這個路克大人嗎?菲兒。” “我聽夠了。”女孩說道。佩林皺起眉頭,女孩卻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張開雙臂將他的頭抱進懷裡。 “你的母親死了,”她低聲說,“你的父親死了,你的妹妹死了,還有你的弟弟。你的家人都死了,但你無法改變它,不要讓你自己也死去,那絕對於事無補。讓自己悲慟吧!不要把它藏在心裡,讓它啃噬你。” 他抓住她的手臂,想將她推開,但不知為什麼,他卻反而緊抓著她的手臂,直到將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女孩的手臂上。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哭泣,像嬰兒般將淚水傾瀉在她的衣服上。她會怎麼看他?他張開嘴,想要告訴她,自己沒事,想要為自己的失態而道歉,但他說出的卻是:“我沒辦法更快地趕過來,我沒辦法……我……”他緊咬住牙,將下面的話吞了回去。 “我知道,”她喃喃地說著,輕柔而專注地撫著他的頭髮,彷彿他真的是個孩子,“我知道。” 他想要停下來,但她愈是安慰他,他哭得就愈厲害,彷彿她輕柔的手正在將淚水從他的心底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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