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31章 第二十七章在道中

道中的黑暗壓迫著佩林桿頭的油燈,讓燈光的範圍只能局限在他和高爾周圍,馬鞍皮革摩擦的聲音和馬蹄敲擊石面的輕響似乎也無法超越燈光的範圍。空氣中沒有味道,什麼都沒有。艾伊爾人輕盈地走在快步身邊,小心注意著從羅亞爾那隊人那兒發出的黯淡燈光,佩林拒絕稱他們為菲兒的隊伍。道中的環境和那些險惡的傳說似乎並沒有讓高爾感到困擾。佩林一直都在仔細傾聽,在這個無光的地方前進的兩天時間裡,他相信,他的耳朵能第一時間捕捉到那個代表著他們的死亡、或者是更可怕結局的聲音。那種在這個永不會刮風的地方響起的風聲,那不是風,而是霾辛·蜃——吞噬靈魂的黑風。他總是禁不住會想,進入道中的行為真是有些缺乏智能,或者說白一點,簡直就是愚蠢至極。

前方微弱的燈光停下了,佩林拉住韁繩,停在一座外形非常古老的石橋中間,下方就是絕對的黑暗。橋欄已經損毀,路基上滿是斑痕和坑洼,它很可能已經在這裡屹立了三千年,但現在很像是隨時都會垮掉,也許它立刻就會垮了。 馱馬靠到快步身後,兩匹馬彼此低鳴著,不安地轉動著眼睛,望向周圍的黑暗。佩林知道它們的感受,有同伴在一起,總能分擔一些這種無盡黑夜的重量。不過,即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不會向前方的燈光再靠近一步,他不會再冒險重複在第一座島嶼那裡發生的狀況了,那時他們剛剛走進提爾的道門。佩林焦躁地撓了撓捲曲的鬍子,不確定自己當時有什麼樣的預期,但不會是…… 系在桿頭的油燈隨著佩林下馬的動作上下震動,他牽著快步和馱馬向路標走去。路標是一塊高大的白色石碑,上面嵌滿了草體的銀色銘文,依稀讓人聯想到藤蔓和樹葉的花紋。碑面滿是坑洼,彷彿曾經有人向它潑濺過強酸。佩林看不懂碑上的文字,當然,這是羅亞爾的工作,寫在上面的是巨森靈文字。

過了一會兒,他走過石碑,向前面的島嶼望去。它和佩林見過的一樣,周圍有一圈齊胸高的白石牆壁,牆面呈現出簡單的彎曲和圓形,上面雕刻著繁複的花紋。牆壁的缺口處有石橋伸出,一直伸進無盡的黑暗之中。沒有欄杆的斜坡或上或下,卻看不到任何支撐,到處都是裂縫、蝕痕和坑洞,彷彿這些岩石正在腐爛。當馬蹄敲擊在地面上的時候,蹄下會傳來一種粉碎的聲音。高爾望向無盡的黑暗之中,臉上卻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不過,艾伊爾人並不知道有什麼會從黑暗中衝出來,但佩林卻很清楚。 當羅亞爾和其他人到達的時候,菲兒立刻從她的黑母馬上跳下來,大步向佩林走去,一雙鳳目直瞪著他的臉。佩林已經在後悔讓她為自己擔憂,但她卻沒有顯出一點憂慮的神情,佩林只能看出女孩的表情很僵硬,卻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

“你是否決定和我說話,而不是對我視而不……”菲兒朝他的臉上全力揮出一巴掌,讓佩林的雙眼直冒金星。 “你是什麼意思?”她還真吐了口水,“像頭野豬一樣衝進這裡?你沒有任何責任心,沒有!” 他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我以前求過你不要這樣做。”女孩黑色的鳳目睜得老大,彷彿他剛剛說的話激怒了她。他正在揉著面頰,卻被另一邊打來的巴掌差點打掉了下巴。艾伊爾人們饒富興致地看著他們兩個,羅亞爾的耳朵低垂了下來。 “我告訴過你,不要這麼做。”他咆哮道。她拳頭很小,但在肋骨上的猛力一擊擠走了他肺里大部分空氣,讓他向一旁倒去。她再次揮出拳頭。隨著一聲吼叫,他抓住她的後頸…… 嗯,這是她自己的錯,是的,他已經和她說過,不要打他,是她自己的錯。不過,他很驚訝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抽出她的匕首,她身上的匕首似乎和麥特的一樣多。

當然,她也氣極了,她朝羅亞爾發火,因為巨森靈想要阻止他們打架。非常感謝你,但她自己的事自己會管。她也朝貝恩和齊亞得發火,因為她們只是袖手旁觀。艾伊爾女孩對她說,她們不認為她想要她們介入一場她挑起來的戰鬥,這讓她感到很迷惑。當你選擇戰鬥的時候,貝恩說,你就必須接受隨之而來的結果,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但她似乎不再對他生氣了,這讓他感到很緊張。她只是瞪著他,黑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他的心裡因此充滿了罪惡感,又因為這個而開始生氣。他為什麼要有罪惡感?難道他必須站在原地,任由她一直打到滿意為止?而她已經整好了燕子的馬鞍,騎了上去,硬挺著後背,拒絕讓坐姿顯得小心翼翼,眼睛一直盯著他,目光裡充滿了讓人看不懂的情緒。這讓他非常緊張。他幾乎希望她剛才能抽出一把匕首了,幾乎。

“他們又開始移動了。”高爾說。佩林猛然從回憶中驚醒,遠處的燈光正在移動,現在,它停住了。他們中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燈光還沒有跟上去,大概是羅亞爾,菲兒也許不會在意他是否跟丟了。而艾伊爾女子曾經兩次想說服佩林與她們倆暫時單獨離開一下,佩林不需要高爾微微搖頭示意也知道該拒絕。他踢了一下快步,同時拉了拉馱馬的韁繩。 路標上的傷痕比他見過的大多數路標都要多,但他只是瞥了那塊石碑一眼,就走了過去。前面的燈光已經走下了一道向下的緩坡,他嘆息一聲,跟了上去。他討厭斜坡。斜坡的旁邊沒有護欄,只有無盡的黑暗,這道斜坡開始彎曲,向下旋轉。頭頂搖晃的油燈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地方。他覺得如果從斜坡上掉下去,隨之而來的將是永無盡頭的墜落。快步和馱馬緩步行走在斜坡正中央,就連高爾也避免靠近斜坡邊緣。更令人擔心的是,當這道斜坡在另一座島前結束的時候,他們踏上的這座島肯定就在他們剛剛離開的那座島的正下方。佩林很高興看見高爾也在向上張望,很高興他不是獨自一人在尋思是什麼力量支撐著這些島嶼,而這種力量是否依舊有效。

又一次,羅亞爾和菲兒的燈光停在路標前面,佩林也勒緊韁繩,這時他們剛剛離開了那道斜坡。不過,這一次,前面的人並沒有移動。過了一會兒,菲兒的聲音喊道:“佩林。” 佩林和高爾交換了一下眼神,艾伊爾人聳聳肩。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佩林說話了,自從他…… “佩林,過來。”口氣不算很強硬,但也不是請求。貝恩和齊亞得輕鬆地蹲坐在路標旁邊,羅亞爾和菲兒騎在馬上,緊靠在一起,掛油燈的長桿握在手中。巨森靈的手裡還抓著他們馱馬的韁繩,眼睛在菲兒和佩林之間來回觀望,耳朵不時會抽動幾下。菲兒則像是正在全神貫注地調整她的騎乘手套,那是一雙綠色的軟皮手套,手背處各繡著一隻金色的獵鷹。她已經換了衣服,但樣式與先前的相同。她穿著一件高領的連身開叉窄裙,由深綠色的錦緞織成,似乎格外凸顯女孩胸部的曲線,佩林以前從沒見她穿過這件衣服。

“你想幹什麼?”他警覺地問。 女孩抬起眼睛,看見他走過來彷彿很驚訝。她若有所思地側過頭,接著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露出微笑。 “哦,對了,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學會一聽見我的叫聲就跟過來。”她的笑容更燦爛了,那一定是因為聽見了佩林咬牙的聲音。佩林摸了摸鼻子,聞到一股微弱的腐臭氣味。 高爾發出一陣輕微的笑聲:“這就像要你去理解太陽一樣,佩林,很簡單,卻又無法弄明白,你的生活中不能沒有,但卻要為此付出代價。女人也是一樣。” 貝恩斜過身,和齊亞得耳語了一些什麼,兩個女孩都笑出聲來。看到她們望向高爾和他的目光,佩林不覺得自己會因為她們的笑話而笑出來。 “根本不是這樣。”羅亞爾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耳朵有些焦躁地豎直,同時用責備的目光看了菲兒一眼。但女孩沒有任何認錯的意思,她甜甜地向巨森靈笑了笑,又開始擺弄她的手套,輪番端詳她的每一根手指。

“抱歉,佩林,菲兒堅持一定要由她來叫你,叫你過來是因為我們到了。”巨森靈指向那座路標的基部,那裡有一條寬闊的斑駁白線,白線的末端不是橋或斜坡,而是黑暗。 “曼埃瑟蘭的道門,佩林。” 佩林點點頭,什麼也沒說,他不打算要求其他人跟他沿著這條線前進。讓菲兒說這些話吧,如果她想成為領導者的話。他又下意識地揉了一下鼻子,那種幾乎察覺不到的臭氣很讓人厭煩。即使可能是最明智的建議,他也不會說,如果她想領導的話,就讓她說吧!但菲兒只是坐在馬鞍上,玩弄著她的手套。她顯然是在等著他下達命令,然後她再說些聰明的俏皮話。她喜歡俏皮話,而他偏好有話直說。他急躁地掉轉快步的馬頭,決定不理她和羅亞爾,自己先過去。那條線直通道門,他能分辨出愛凡德梭拉的葉片,自己打開道門。

突然,他聽見黑暗中傳來一陣壓碎地面的低沉蹄聲,惡臭的氣味敲擊著他的神經。 “獸魔人!”他喊道。 高爾迅捷地旋身一擲,將一根短矛戳入一個狼嘴獸魔人黑甲覆蓋的胸口。這個獸魔人剛剛衝入燈光之中,手裡還高舉著鐮刀劍。這位艾伊爾人以同樣流暢的動作將矛尖從獸魔人的胸前拔出,側步躲開了栽倒在地的巨大軀體。更多的獸魔人衝了過來,有著山羊的口鼻、野豬的獠牙、鉤狀的鳥喙和扭曲的獸角,手中握著彎劍和尖釘利斧、鉤刃長矛。所有的馬匹都在拼命地踢蹬、嘶鳴。 在黑暗中受到這些怪物的突襲,讓佩林冒出一身冷汗。他舉起掛油燈的長桿,另一隻手隨意抓住一件武器,砍在一張被長長的利齒所扭曲的臉上。他驚訝地發現,剛才他是把那柄鐵鎚從馬鞍袋的皮帶里拉了出來,雖然它沒有斧頭的利刃,但十磅精鋼的重量被一名鐵匠的臂膀揮出之後,那個被擊中的獸魔人已經蹣跚著向後退去,一邊尖叫,一邊抓著它破爛的臉。

羅亞爾將手中的長桿打在一個長有山羊角的頭上,油燈碎了,燃燒的火油潑濺出去,獸魔人嚎叫著跑進黑暗之中。巨森靈揮舞著長桿,雖然和他的大手相比,粗重的長桿看上去細得像一根鞭子,但它的每一擊都會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骨裂。菲兒的一把匕首在長牙獸嘴上方的一隻人類眼睛裡爆出一團血花。艾伊爾人持矛起舞,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已經戴上了面紗。佩林揮擊、揮擊,再揮擊。一陣死亡的旋風持續了……一分鐘?五分鐘?似乎足有一個小時。突然間,獸魔人已經全部躺在地上,沒死的也只是因為死前的劇痛而無力地踢蹬著。 佩林用力將空氣吸進肺中,覺得鐵鎚的重量似乎要將右臂拉下來,臉上有一種燃燒的感覺,肋下有一處被液體浸透了,腿上同樣也有,都是受了獸魔人鋒刃的打擊。每個艾伊爾人灰褐色的衣服上至少都有一處暗色的濕漬。羅亞爾的大腿上有一道鮮血淋漓的深溝。佩林的目光滑過他們,他在尋找菲兒,如果她受了傷……菲兒坐在黑色母馬背上,一把準備射出的匕首被她握在手中。她已經脫下了那雙手套,將它們整齊地疊放在腰帶後面的袋子裡。佩林在她身上沒看見傷口,在一片人類、巨森靈和獸魔人的血氣中,他無法分辨出她是否在淌血,但他熟悉她的體香,他沒有聞到她受傷的痛苦氣味。明亮的光線刺傷了獸魔人的眼睛,它們無法迅速適應,這很可能是他們還活著而獸魔人卻全部被殺死的原因。 這是他們僅有的時間,讓他們能觀察一下周圍,喘一口氣。隨著一聲如同將上百磅骨頭扔進絞肉機的咆哮,一隻隱妖跳入了燈光的範圍,無眼的凝視中放射出死亡的氣息,黑色的劍刃如同閃電一般擊出。馬拼命地嘶鳴,想要掙脫韁繩,逃離這裡。 高爾勉強用小圓盾擋開了劍刃,小圓盾被劈開一道口子,彷彿被壓緊在一起的層層鞣製牛皮只是一張薄紙。艾伊爾人刺出短矛,勉強躲開攻擊,再次刺出矛鋒。利箭射穿了魔達奧的胸膛,貝恩和齊亞得已經用長矛從背後的弓匣裡挑出了角弓。更多的箭將半人的胸口扎得如同針墊一樣。高爾擲出短矛,同樣戳在半人胸前。菲兒的一把匕首突然出現在那張蛆蟲般白色平滑的臉上。隱妖仍然沒有倒下,仍在凶狠地釋放著屠殺的慾望,只有竭盡全力的閃避才能躲開那把渴望血肉的毒刃。 佩林露出牙齒,不自覺地發出一聲嗥叫,他痛恨獸魔人如同痛恨與他結下血仇的敵人,但永滅者……即使為了殺死永滅者而失去性命,也是值得的。用我的牙齒咬斷它的喉嚨!他不在意自己是否擋住了貝恩和齊亞得的箭,催動快步向永滅者的後背靠近,用韁繩與膝蓋強迫自己褐色的坐騎前進。在最後一刻,那隻暗影生物放棄了高爾,轉回身。它似乎並不在意一枝矛尖從雙肩之間穿入,又穿出它的喉嚨下方,只是用無眼的凝視緊盯著佩林,要用恐懼吞噬他的靈魂。太遲了,佩林的鐵鎚落在它的頭上,將怪物的頭顱和恐怖的凝視擊成一團碎醬。 即使已經沒了頭顱,跌倒在地上,魔達奧仍然在攻擊,漫無目標地揮出它的薩坎韃毒刃。快步跳躍著向後退去,神經質地打著哆嗦,突然間,佩林感覺到渾身彷彿都被冰水浸透了。那把黑劍能造成的傷口,就連兩儀師也難以治愈,而他卻毫不在意地衝了過去。用我的牙齒咬斷……光明啊,我一定要控制住我自己,一定要! 他能聽見遠處黑暗中那座島嶼彼端傳來低沉的聲音,蹄子和靴子踏地的聲音、粗重的呼吸聲和模糊的獸吼聲。還有更多的獸魔人,佩林不知道還有多少。可惜的是,它們和這只魔達奧並沒有聯繫。不過,沒有了魔達奧的驅趕,它們也許會猶豫是否發動攻擊。獸魔人通常也是膽怯的,只有在佔據強大的優勢、能夠輕鬆殺死對方時,它們才會放手一搏,但即使是沒有魔達奧,它們最終也很有可能會衝上來。 “道門,”佩林說,“我們必須在它們決定沒了它以後該如何行動之前出去。”他說著,用染血的鐵鎚指了一下仍然在揮動手臂的魔達奧。菲兒立刻催著燕子掉轉馬頭,佩林很吃驚,他不假思索地問道:“你不打算爭論?” “在你用腦子說話時不會。”女孩飛快地說,“羅亞爾?” 巨森靈正牽著他的長毛大馬。佩林讓快步跟在菲兒和羅亞爾身後,鐵鎚仍握在手中。艾伊爾人走在他身邊,現在他們手中全都換上了弓箭。黑暗中,蹄子和靴子的聲音不快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後,其間還夾雜著人類舌頭所無法發出的粗嘎語言,那些聲音距離他們愈來愈近,獸魔人顯然正在重新建立起勇氣。 另一種聲音飄進佩林耳中,就好像絲綢滑過絲綢,他頓時覺得自己的骨髓也在顫抖。那聲音更大了,彷彿遠處有個巨人正在呼吸,升起、落下、升起得更高。 “快!”他拼命喊道,“趕快!” “我在快了!”羅亞爾喊道,“我……那個聲音!那是——光明照耀我們的靈魂,創世主的雙手庇護我們!門打開了,打開了!我必須最後出去。走!走!但不要太……不,菲兒!” 佩林回頭望了一眼。兩扇滿是樹葉的大門正在打開,露出如同隔著一層霧玻璃的山巒鄉野。羅亞爾已經下了馬,取下愛凡德梭拉的葉子,為大門開了鎖。菲兒牽著馱馬和羅亞爾的大馬韁繩,匆匆地喊了一聲:“跟上我!快!”隨後便用力猛踢燕子的腹側,提爾母馬飛速沖向打開的門。 “跟上她,”佩林對艾伊爾人說,“快!你們不能和它戰鬥。”他們很明智地只猶豫了一次心跳的時間,就開始迅速地撤退,高爾的手裡還抓著馱馬的韁繩。佩林催動快步走到羅亞爾身邊。 “你能鎖上它嗎?封死它?”遠處獸魔人粗嘎的聲音邊緣響起了一陣狂亂的呼聲,它們也認得這個聲音。霾辛·蜃來了!活下來的惟一辦法就是從道中出去。 “可以,”羅亞爾說,“可以的,走吧,快走!” 佩林提起快步的韁繩,迅速向道門走去,但在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之前,他已經猛地昂起頭,開始大聲嗥叫,吼聲裡充滿了輕蔑與挑戰。傻瓜,傻瓜,傻瓜!但他還是強迫自己注視著那片暗色的鏡面,催促快步走出了道門。一陣冰冷的感覺浸透他每一根髮絲,時間被拉長,離開道門的震撼撞擊著他的身體,彷彿在全速疾馳時突然定在了原地。 艾伊爾人在轉身望向道門的過程中,都已經將箭扣在了弓弦上。佩林面前是一片傾斜的山坡,周圍有許多低矮的灌木和矮小的樹,在強風吹拂下改變了形狀的松樹、冷杉和羽葉木。菲兒正從地上站起身,她顯然是在離開道門時從燕子的背上摔下來了,那匹黑母馬正用鼻子撫弄著自己的主人。全速沖出道門就像衝進去一樣糟糕,沒有摔斷脖子已經算很走運了,馬沒有受傷,同樣也只能感謝好運。羅亞爾的大馬和她的馱馬都在打著哆嗦,彷彿在兩眼之間被猛擊了一下。佩林張開嘴,卻被她瞪了一眼,彷彿準備挑戰他的任何評論,甚至是更糟的——安慰,結果佩林諷刺地皺了皺臉,明智地閉上了嘴。 羅亞爾突然衝出道門,他從暗色的銀鏡中躍出,在鏡面上留下了他自己的倒影,然後又滾過地面。幾乎是緊隨著巨森靈,兩隻獸魔人出現在道門中,一個羊角獸頭,另一個鷹喙羽冠,但它們的身軀只出來了一半,閃光的鏡面就變成了死黑色,冒出泡沫,向外突起,重新包住了它們。 吼聲在佩林的腦海中響起,一千個瘋狂的聲音在顱骨內拼命地抓撓。苦澀的血,那麼苦澀的血。飲下那血,咬碎那骨頭;咬碎那骨頭,吸光那骨髓。苦澀的骨髓,甜蜜的尖叫。歌唱般的尖叫,尖叫般的歌唱。渺小的靈魂,辛辣的靈魂,吞下它們。那樣甜蜜的痛苦。一個接一個。尖叫著,咆哮著,那些獸魔人捶打著周圍沸騰的黑暗,抓扯著想要掙脫出來,卻被黑暗愈來愈深地吸了回去,直到只剩下一隻長滿毛髮的爪子,仍然在瘋狂地四處亂抓,然後就只剩下了黑暗,仍然在向外凸伸,尋找。緩緩地,兩扇道門出現,向中間合攏,將黑暗擠壓了回去。 佩林腦子裡的聲音也終於停止了。羅亞爾迅速地衝上去,將兩片,而不是一片三瓣葉按在無數的葉片和藤蔓之中,道門又變成了石頭——一道雕滿了細膩花紋的石牆,孤獨地立在樹木稀疏的山坡上,在繁複的葉片和藤蔓花紋中,生著兩片愛凡德梭拉葉。羅亞爾將門裡的那片葉子移到了門外。 巨森靈沉重地長吁了一口氣:“我所能做的只有這樣了,現在,這道門只能從外面打開。”他看了佩林一眼,目光中同時包含著憂慮和堅定:“如果不放回葉片,我可以永遠封鎖它,但我不會毀掉道門,佩林,我們培育道,照料它們,也許它們終有一日還能再次得到潔淨。我不能毀掉道門。” “這樣就行了。”佩林對他說。獸魔人是不是有目的地要來這裡?這是否只是一次偶然的遭遇?無論如何,這樣就可以了。 “那是……”菲兒不安地問道,但只說了個開頭就噎住了。就連艾伊爾人也在片刻間露出了動搖的神情。 “霾辛·蜃,”羅亞爾說,“黑風,到底它是暗影的造物,或者只是被污染的道自己生成的……沒有人知道。我同情那些獸魔人,即使它們是暗影生物。” 佩林不確定他是否會同情它們,即使它們是這樣死的。他見過獸魔人暴行之後的慘狀,它們什麼都吃,只要是肉,有時還喜歡保持肉食的鮮活。佩林不會容忍自己同情獸魔人。 他掉轉馬頭,開始仔細觀察所處的地方,快步轉動身體,馬蹄敲擊著沙礫地面。 周圍都是頂著雲帽的高峰,高山的名字也來自於這些常年不散的雲霧——迷霧山脈。在這樣的高度,即使是夏天也非常涼爽,特別是和提爾相比。將近黃昏的太陽已經靠近了西方的峰頂。下方細長的山谷中,流動的河面上泛起重重粼光,那是曼埃瑟蘭河,它流出這片大山,一直流到西南很遠的地方。佩林就生長在這條河流過迷霧山脈南緣一段的河岸邊,那一段被稱為白河,他出生的地方被叫作兩河,河水在那裡奔湧向前,形成了不可跨越的急流。曼埃瑟蘭河——高山之鄉的大河。 下方山谷中和周圍的山坡上裸露的岩石都如同玻璃般反射著日光,這裡曾經有一座大城,覆蓋了山谷和許多山峰。曼埃瑟蘭,充滿了高聳的尖頂和清澈噴泉的城市,同名大國的首都,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這些就是古老的巨森靈傳說中對它的描述。現在,它徹底消失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惟一存留的就是這座無法被破壞的道門,屹立在曾經是巨森靈樹林的地方。在兩千多年以前,這裡就被燒成了一片瓦礫,那時候,獸魔人戰爭還處在白熱化的階段,大城隨著它的最後一位國王——亞以蒙·亞凱·亞索林的死亡而被至上力徹底摧毀,那是他最後一次與暗影的血戰。亞以蒙之鄉,人們曾這樣稱呼這個地方,現在被稱作伊蒙村的小村子坐落於此。 佩林打了個哆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年多以前的冬日告別夜,獸魔人又一次來到這裡,他、蘭德和麥特被迫與沐瑞一起在黑夜中開始了逃亡。那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道門既然已經鎖了起來,就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現在,我要擔心的是白袍眾,不是獸魔人。 一對白色羽翼的鷹盤旋在遠方的山谷之中,佩林的眼睛勉強能看見那一支正在飛起的羽箭。一隻鷹翻了個筋斗,摔跌下去。佩林皺起眉頭。為什麼會有人在山里射殺一隻鷹?如果是在農場,農夫們會為了保護雞和鵝而射鷹,但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有人會來到這種地方?兩河人總是會盡量躲開這些大山。 第二隻鷹攏起雪翼,向伴侶跌落的地方衝去,但突然又開始拼命地爬升。一片由烏鴉組成的黑雲從樹林間驟然湧出,包圍了那隻鷹,並開始瘋狂地攻擊它。當那些烏鴉回到樹林裡的時候,鷹已經消失了。佩林經過一番努力,才讓自己重新開始了呼吸。他曾經見過烏鴉和其他雀鳥攻擊鷹,那隻是因為鷹距離它們的窩太近了,但他無法讓自己相信這次的狀況和以前相同。那些烏鴉飛起的地方正是箭射出的地方。烏鴉。有時候,暗影會利用動物作為間諜,通常都是老鼠或者其他吃腐肉的生物,尤其是烏鴉。佩林清楚地記得從前逃脫那些烏鴉時的狀況,它們排成一列列長線,來回搜索大地,尋找他,彷彿像人類一樣擁有智能。 “你在看什麼?”菲兒問,女孩用一隻手遮在眼睛上方,朝山谷中望去,“是那些鳥嗎?” “只是鳥而已。”佩林說。也許真的只是普通的鳥,我不能在還沒確定之前就把大家都嚇壞,特別是在還沒脫離霾辛·蜃的恐懼時。 他發現自己仍然握著沾滿血蹟的鐵鎚,黑色的魔達奧血液仍然反射著陽光。他用手指摸了摸臉上乾結的血痂,幹血將他的短鬚黏在一起。他爬下馬背,感覺到肋下和腿上火燒般的疼痛。他在鞍袋裡找到一件襯衫,用它擦淨了鐵鎚上隱妖的血,以免它會腐蝕金屬。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找出在這些高山之中有什麼值得恐懼了,如果這裡有非人類的敵人存在,狼會知道的。 菲兒開始解他的衣扣。 “你要幹什麼?”佩林問。 “處理你的傷口。”女孩乾脆地說,“我不會讓你一直流血到死的,你就是這樣,一心只想著死掉,卻要我挖坑埋你,你根本不會為別人考慮。別動。” “謝謝。”佩林低聲說。女孩看起來非常吃驚,她脫去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只留下一條短褲。然後,她開始清洗他的傷口,從她的鞍袋中拿出藥膏,為他敷傷。他看不見自己臉上的割傷,不過感覺上那道傷口應該不嚴重,只是有些太靠近眼睛,讓他覺得不舒服。但左肋下緊貼著肋骨的傷口長度超過了一手,右側大腿還被長矛刺了一個很深的傷口,菲兒不得不用縫紉包中的針線將那些傷口縫起來。治療過程中,他沒吭一聲,反倒是女孩每縫一針都要哆嗦一下。治傷的時候,她一直生氣地低聲嘟囔著,特別是在幫他臉上的傷口塗敷黑色藥膏時,就好像這些傷口都在她身上,而且全都是因為他的錯才讓她受傷似的,但她為肋下和大腿纏上紗佈時動作卻很輕柔。女孩溫柔的雙手和氣惱的咕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佩林愈來愈感到糊塗。 當他換上乾淨的襯衫和褲子時,菲兒站在他身邊,用手指撫摸著他外衣上被割開的口子。再向右兩寸,他就有可能離不開那座島了。佩林穿上靴子,伸手向女孩要回他的外衣。菲兒將外衣甩在他的手裡。 “你不要以為我會幫你縫好它,該縫的我都已經縫了!聽到了嗎?佩林·艾巴亞!” “我沒有要你——” “你不要以為我會縫!就是這樣!” 她大步走到一旁去幫正在彼此療傷的艾伊爾人和巨森靈。那真是一副奇怪的情景,巨森靈脫下他寬鬆的褲子。高爾和齊亞得像陌生的貓一樣彼此對望著。菲兒繼續使用著她的藥膏和繃帶,並且不時會帶著責難的眼神瞪佩林一眼。現在他應該怎麼做? 佩林搖了搖頭,得出了結論:高爾是對的,就像想去理解太陽一樣。 即使是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干什麼,佩林仍然不想去做,特別是在道中發生了隱妖那樣的事之後。他曾經見過一個忘記了自己身為人類的男人,同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他身上。傻瓜。你活不過幾天了,只要遇到白袍眾,一切就都結束了。而現在,他必須知道那些烏鴉代表了什麼。 他送出自己的思想,去詢問那些生活在山谷中的狼。沒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狼,如果它們在附近,他就能和它們交談。狼會避開人,盡可能不和人類打交道,但它們痛恨獸魔人這種不屬於自然的生物,對魔達奧更是抱著不可遏制的痛恨。如果迷霧山脈中有暗影生物,狼一定會告訴他。 但他找不到狼,一隻也沒有,它們應該就在這裡,在這片荒野之中。他能看見漫游過山谷的鹿,也許只是沒有狼在他身邊而已。它們可以間隔一段距離進行交談,但一里的距離就已經太遠了。也許受高山阻隔的關係,交談的距離必須進一步縮短才行,應該就是這樣。他的目光掃過覆蓋著雲帽的山峰,落在山谷遠程,烏鴉剛才飛起的地方。也許他明天就能找到狼了,他不想去思考還會有什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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