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29章 第二十五章槍矛之路

蘭德毫不猶豫地走進第一排圓柱中,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光明啊,這裡會發生什麼事?它會如何對付我? 這些圓柱如同最優質的玻璃一樣清澈潔淨,差不多有一尺粗,柱子的間距大約九尺。它們形成了一座叢林,令人眼花繚亂的光暈重疊成一層層漣漪、一根根光柱,或是一道道模樣古怪的彩虹。此處的空氣比外面更涼,讓他禁不住想多加一件外衣,但和外面一樣,沙礫般的灰塵也覆蓋了這里平滑的白石地。蘭德感覺不到一絲微風,但某種東西讓他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在抖動,甚至他襯衫下面的也不例外。 在面前右側的地方,蘭德能看見另一個男人,穿著灰褐色的艾伊爾服裝,在不斷變幻的光線中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那一定是莫拉丁,庫萊丁的哥哥,他這種僵硬的狀態很不自然,那裡正在發生某種事情。因為明亮的光線,蘭德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相貌。他睜大著眼睛,臉部緊繃,雙唇扭曲地張開著,彷彿是想高聲嚎叫。不管莫拉丁正看著什麼,他一定不喜歡那些景象,但莫拉丁至少還活著。如果他能做到,蘭德也就能做到。那個人最多只超前蘭德六、七步而已,蘭德心里奇怪為什麼他和麥特沒有看見莫拉丁走進來,一邊又邁出了一步。

他在一雙眼睛後面,他可以感覺到,但無法控制這副軀體。這雙眼睛的主人輕鬆地蜷伏在一堆巨大的亂石中,身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坡,頭頂的天空中,烈日正不停地噴出毒焰。他俯視著形狀奇怪、半完工的岩石建築——不!完成的部分還不到一半。這裡是魯迪恩,但沒有一絲霧氣,而且只不過剛剛開始建立——他輕蔑地俯視著。他是曼丁,今年四十歲,身為一位氏族首領算是很年輕的,與這副軀體的隔閡生疏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與接受,他是曼丁。 “你一定要答應。”西妲說,但這個時候,他不去理會她。傑恩已經建造了某種東西,引出清水,將它灌入許多巨大的岩石池塘里。他曾經為了很少量的水捨命戰鬥,而他的攻擊對像也許是根本對水沒有貪念的路人。一片奇怪的玻璃森林在那些人活動的中心升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在玻璃森林旁邊,是他見過的最高的樹,至少有十八尺高,似乎每一座岩石建築在完工之後都可以容納一個聚居地,一整個部族的人。瘋狂,這個魯迪恩不可能進行守衛。當然,不會有人攻擊傑恩,大多數人都會避開傑恩,正如同避開那些被詛咒的迷失之人——那些不停地尋找某些歌曲的人。他們聲稱,只要找到那些歌,那些失去的美好時光就會回來。

一支隊伍悄然離開魯迪恩,一直朝山上走來,那是幾十名傑恩和兩頂轎子,每頂轎子由八個人抬著,製作一頂轎子的木材就足以做出十把首領的椅子。他聽說,在傑恩部族裡仍然有兩儀師。 “不論他們要求什麼,你都必須答應,丈夫。”西妲說。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想伸手撫摸她金色的長發,他似乎看見這個女孩歡笑著將新娘花環放在他的腳邊,請求他娶她時的情景。但她現在是認真的,神情專注而擔憂。 “其他人會來嗎?”他問。 “會有人來,大部分都會來的,我已經在夢中和姐妹們談過了,我們全都做了同樣的夢。那些不來的首領,那些不答應的……他們的氏族會滅亡,曼丁,在三代之內,他們就會化為塵土,他們的聚居地和牲畜將成為其他氏族的財產,他們的名字將被人忘記。”

他不喜歡她與其他氏族的智者交談,即使只是在夢中,但智者總是會夢到真實。當她們知道的時候,那就是真的。 “留在這裡,”他對她說,“如果我沒有回來,幫助我們的兒女,不要讓氏族垮掉。” 她摸了摸他的面頰:“我會的,我生命的陰涼,但記住,你必須答應。”曼丁打了個手勢,一百名戴面紗的人影跟著他向山坡下走去,他們像幽靈般從一塊巨岩飄到另一塊巨岩,手中握著弓和矛,憑藉灰褐色的衣服隱藏在赤裸的大地上,即使是他也無法看得真切。他們全都是男人,他將氏族中所有持矛的女人和其余男人都留在了西妲身邊。如果出現什麼狀況,讓她為了救他而做出什麼不明智的決定時,那些男人也許會追隨她,但那些女人則會將她帶回聚居地,無論她自己想幹什麼。她們會幫助他守護聚居地和氏族,他希望她們可以。有時候,那些女人比男人還要狂熱好鬥,也更加愚蠢。

當他到達下面的山坡時,從魯迪恩出來的隊伍已經停在乾裂平坦的土地上。他示意他的人留在原地,自己則放下面紗,一個人走了過去。他察覺到自己的左邊和右邊都有人從山岩中走出來,從其他的方向走過焦幹的土地。有多少?五十個?也許一百個?他預料中能看到的一些面孔並沒有出現。西妲像往常一樣是正確的,一些人沒有聽從智者的夢。他看見了一些以前從未見過的面孔,一些他一直想殺死的面孔,一些一直想殺死他的面孔。不過,這些人至少全都沒有戴上面紗,在傑恩面前殺人幾乎像殺死傑恩一樣惡劣,他希望其他人也會記得這一點。只要這裡有一個人戴上面紗,所有的人都會戴上面紗,而每一位首領帶來的戰士都會從山上沖下來,這片乾結的土地立刻就會鋪上一層血漿的泥濘。他已準備好隨時迎接利矛貫胸的感覺。

當傑恩將一對工藝精湛的雕刻轎椅放在地上時,即使身邊有上百個可能導致死亡的原因需要注意,他還是很難不去端詳轎椅上的那兩位兩儀師,她們的頭髮已經白到幾乎透明的地步,有著年齡莫辨的面容和看上去吹彈得破的柔嫩皮膚。他早就听說過,歲月的侵蝕無法影響兩儀師。她們有多大年紀了?她們看到了什麼?她們是否還能記得,他的大父康姆藍第一次在龍牆中找到巨森靈聚落,並開始和他們貿易?或者,也許在康姆藍的祖父羅狄克率領艾伊爾人殺死那些穿著鐵衫、跨過龍牆的人時,她們就已經是兩儀師了?兩儀師用眼睛望向他,一雙是銳利的藍色,另一雙是深深的棕黑色,這是他首次見到黑眼睛。它們似乎看穿了他的顱骨,一直看進他的思想裡。他知道她們已經選定了他,卻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兩道目光,它們讓他覺得兩儀師對他的了解比他對自己的了解還要多。

一名憔悴的白髮男子走出了傑恩的隊列,如果不是背駝了,他的個子一定很高。他的身側還跟著兩名灰髮的婦人,看上去像是兩姐妹,有著同樣深陷的綠眼睛,看東西時有著同樣將頭側向一邊的習慣。其餘的傑恩都不安地盯著地面,不願去看其他的艾伊爾,但這三人與眾不同。 “我是德蒙,”那個男人用有力而深沉的聲音說道,洞察的藍眼睛和其他所有艾伊爾一樣鎮定自若,“她們是莫丹和那瑞絲。”他指了指身邊的婦人,“我們代表魯迪恩和傑恩艾伊爾發言。”曼丁身邊的人群中傳出一陣低聲的議論。大多數人都和他一樣,不喜歡傑恩宣稱自己為艾伊爾。 “你們為什麼召集我們到這裡?”他問道,雖然承認受召而來讓他感覺舌頭像被火燒了一樣痛苦。

德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為什麼你們不帶上一把劍?”這個問題引起一陣惱怒的低語聲。 “這是被禁止的!”曼丁吼道,“即使是傑恩也應該明白這一點。”他舉起手裡的矛,碰了碰腰間的匕首,背後的弓,“這些武器對於一名戰士來說足夠了。”低聲的議論變成了贊同與附和,其中一些聲音還來自幾個曾經發誓要殺死他的人。當然,如果有機會,他們絕不會手軟,但他們同意他的話,而且,他們看起來很願意讓他代表他們說話。 “你們不知道為什麼會被禁止。”莫丹說。那瑞絲接口道:“有太多的事情你們不知道,但你們一定要知道。” “你們想要什麼?”曼丁問。 “你們,”德蒙的目光掃過這些艾伊爾,“領導你們的人必須來魯迪恩,學習我們來自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們不能佩劍,無法學習的,就無法生存。”

“你們的智者已經跟你們說過了,”莫丹說,“否則你們也不會到這裡來,你們知道拒絕要付出的代價。” 查崙丁推開眾人,走到最前面,用憤怒的目光輪流瞪著曼丁和那些傑恩。他臉上那道長且深的傷疤就是曼丁留給他的,他們有三次幾乎將彼此殺死。 “來找你們?”查崙丁說,“我們中的人只要來找你們就能統率艾伊爾?” “不,”這個聲音細弱得如同耳語,卻又有力得穿透了每一個人的耳膜。它來自黑眼睛的兩儀師。她坐在雕花椅子裡,腿上橫鋪著一條毯子,彷彿在如此酷熱的天氣裡還會感到寒冷。 “那個人會在以後到來。”她說,“永不陷落之岩將為了宣告他的到來而陷落。他來源於血脈,卻非養育自血脈,他會在黎明時從魯迪恩出來,用你們無法打破的束縛將你們綁在一起。他會帶你們回歸,他會毀滅你們。”

一些氏族首領彷彿是想要離開,但他們最多也只是走出了幾步。他們每個人在來到此地之前都受到了氏族智者鄭重的警告:答應,否則我們就會被徹底毀滅,如同從未出現過一樣;答應,否則我們就會毀掉我們自己。 “這是個詭計!”查崙丁喊道,在兩儀師的注視下,他放低了聲音,卻沒有壓抑住其中的怒氣:“你是要控制我們這些氏族!艾伊爾絕不向任何男人或女人下跪。”他猛地昂起頭,避開了兩儀師的目光。 “絕不向任何人。”他喃喃地說道。 “我們無意要控制你們。”那瑞絲對他們說。 “我們的日子已經不多,”莫丹說,“當傑恩不在的時候,會有那樣一天到來,只有你們會得以存留,紀念艾伊爾。你們一定要存留下來,否則一切都將化為虛無,一切都將失去。”平緩的聲音中蘊涵著強大的意志。

查崙丁閉上了嘴,但曼丁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如果你們知道你們的末日,為什麼還要這樣做?”他伸手指向遠處正在升起的建築物。 “這是我們的目標。”德蒙平靜地回答,“在漫長的歲月裡,我們尋找這個地方,現在,我們開始準備,雖然我們的目標可能已經改變。我們做我們必須去做的,並保持我們的信念。” 曼丁審視著這個男人的面孔,他在那裡看不到恐懼。 “你是艾伊爾,”他說道。當其他一些首領發出驚呼的時候,他提高了聲音:“我會前往傑恩艾伊爾。” “你不能攜帶武器進入魯迪恩。”德蒙說。曼丁因為這個男人的魯莽而縱聲大笑,他竟然要求艾伊爾放棄武器。他將武器扔在地上,向前走去。 “帶我去魯迪恩,艾伊爾,我的勇氣不會輸給你。” 蘭德在閃爍的光芒中眨了眨眼。他曾經是曼丁,他依然能感覺到那種對傑恩的輕蔑逐漸變為讚賞的過程。傑恩是艾伊爾?或者他們不是?他們看起來和其他艾伊爾人一樣,高個子,淺色的眼睛,被陽光曬黑的面孔,灰褐色的衣服,只是他們沒有面紗。而且,除了腰帶上的小刀之外,他們不攜帶任何武器,那把刀顯然只是一件工具。身為一名艾伊爾卻沒有武器,這顯然是不正常的。在剛才那段時間裡,他又向圓柱陣中移動了幾步,莫拉丁和他之間的距離也被縮短了一些。那個艾伊爾人專注的凝視已經變成了蹙眉,模樣十分可怕。隨著他向前邁動步伐,沙礫在他的靴底摩擦。 他的名字是羅狄克,今年快二十歲了。太陽掛在天空中,如同一個黃金色的水泡。他戴著面紗,雙眼警戒地向四下掃視,右手握著一根短矛,另外三根則扣在牛皮小圓盾上,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傑丹在他下方的山丘南坡上,這片山坡上貼地生長了一層黃草,還有幾棵矮小乾枯的灌木。老人的頭髮已經全白,如同雪一樣白,目光依然鋒利如刀,即使一直在看著挖井人提出一袋袋清水,注意力也沒有被全部佔據。 北方和東方隆起了高峻的山脈,北方的山峰如同他手中的矛尖一樣尖利,山頂上覆蓋著一層白色,但與東方的大山相比就顯得矮小多了。那些高山彷彿是大地用力伸出臂膀,想要碰觸到天堂,也許它們真的和天堂連在了一起。也許北方山峰上那一片片白色就是雪?他無法去確定了。面對眼前的情況,傑恩一定會決定轉向東方。他們已經沿著這道山脈組成的高牆向北走了好幾個月,痛苦地拖著馬車,同時竭力否認自己與那些尾隨他們的艾伊爾有任何關係。不過,至少他們在不久之前渡過的一條河裡還有些水,雖然河水也不算太多。已經連續好幾年,羅狄克沒見過一條他徒步涉不過的江河,大多數河流只剩下乾裂的河床。他希望雨水還會再來,大地還會再次變綠,他還記得這個世界是綠色時的模樣。 他聽見一陣馬嘶,三個男人騎馬奔過棕色山丘,身上穿著綴滿金屬片的皮製長衫,其中兩個拿著長矛。他認識領頭的人,加拉姆,他們剛剛路過的城鎮的鎮長之子,一個並不比他年長多少的年輕人。城鎮裡的人都是瞎子,他們總是看不見尾隨傑恩攪起一陣波瀾後又立刻藏入荒蕪大地的艾伊爾人。羅狄克放下面紗,這裡不會有殺戮,除非馬背上的這三個人向他們挑戰。他雖然不為此感到遺憾——至少不是真正的遺憾——但他沒辦法讓自己信任居住在房屋和城鎮裡的人。他們過去跟這種人已經有過太多的戰鬥,他聽到的故事總是這樣說的。 加拉姆握緊韁繩,抬起右手向他們致敬,和他的兩個隨從一樣,眼睛微顯黑色,三個人看起來全都是孔武有力的壯漢。 “嗨,羅狄克,你的人還沒有裝滿他們的水囊嗎?” “我看見了你,加拉姆。”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靜而不帶有情緒。看見有人騎在馬上總會讓他感到不安,甚至比看到他們佩劍更不安。艾伊爾人有托運物品的牲口,但人騎坐在一匹馬的背上肯定是不自然的行為,雙腿已經足夠了。 “我們快裝好了,難道是你父親收回允許我們從他的土地上取水的承諾了嗎?”在這之前,還沒有城鎮允許他們這樣做過。如果有人靠近,就必須為了爭奪水而進行戰鬥,就像為了其他所有東西一樣,而有水的地方肯定會有人,他一個人無法輕鬆收拾掉他們三個。他擺開步伐,做好了起舞的準備,以及死亡的準備。 “他沒有。”加拉姆說,甚至沒注意到羅狄克姿態的變化,“我們在鎮裡有一處很大的源泉,我父親說,等你們走後,我們可以使用你們挖出的新井,直到我們自己離開。但你祖父似乎想知道其他人是否已經開始行動了,他們已經出發了。”他用臂肘撐在馬鞍上,俯下身,“告訴我,羅狄克,他們真的和你們是同族人嗎?” “他們是傑恩艾伊爾,我們是艾伊爾,是同族人,又不完全一樣。我不能解釋更多了,加拉姆。”其實他對自己的這番話也不算真正地理解。 “他們向哪裡去了?”傑丹問。羅狄克平靜地向他的大父鞠了個躬,他聽到了腳步聲,那是艾伊爾軟靴的聲音,而城鎮人並沒有註意到傑丹的靠近,他們驚訝地扯動韁繩。加拉姆揚起手,制止了兩名隨從端平長矛的動作,羅狄克和他的大父則靜靜地等待著。 “東方,”加拉姆在重新控制住馬匹以後說道,“他們要跨越世界之脊。”他向那片直插蒼穹的高山指了指。 羅狄克哆嗦了一下,但傑丹冷冷地說:“另外一邊是什麼?” “世界的盡頭,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加拉姆回答,“我不確定那裡能有路過去。”他猶豫了一下:“傑恩的隊伍裡有兩儀師,我聽說有幾十個,你們如此靠近兩儀師不會感到不安嗎?我聽說,這個世界曾經不是這樣的,但那些兩儀師毀了它。” 兩儀師讓羅狄克感到非常緊張,但他還能保持住表面上的平靜。她們只有四個,而不是幾十個,但這已經足夠讓他回憶起那些可怕的故事。在那些故事裡,艾伊爾人莫名其妙地就敗在兩儀師的手裡,真正的原因只有兩儀師知道,她們自從來到的那一年開始,就極少離開傑恩的馬車。當她們在馬車外面時,總是用悲傷的眼光看著艾伊爾,羅狄克絕不是惟一一個努力要避開她們的人。 “我們守衛著傑恩,”傑丹說,“和兩儀師同行的是他們。”加拉姆點點頭,彷彿這確實有所不同,然後,他又向前俯過身子,同時放低了聲音:“我父親有一個兩儀師顧問,只不過他一直都不讓鎮上的人知道。那個兩儀師說,我們必須離開這片丘陵,向東移動。她說,乾涸的河流會重新流淌,我們會在一條河邊建立一座大城,她說了許多事情。我聽說兩儀師們計劃建立一座城市,她們已經找到巨森靈為她們完成這項工程,巨森靈!”他搖了搖頭,將自己從傳說里拉回到現實,“你覺得她們會再次統治這個世界嗎?那些兩儀師?我覺得我們應該在她們再次毀掉我們之前殺光她們。” “你要按照你認為最好的去做。”傑丹的聲音並沒有表現出他是怎麼想的,“我要準備好率領我的人跨過那些山。” 黑髮的男人在馬鞍上坐直身體,他顯然是失望了,羅狄克懷疑他是想讓艾伊爾人幫助他殺死兩儀師。 “世界之脊,”加拉姆粗著聲音說,“它有另一個名字,有些人稱它為龍牆。” “一個很合適的名字。”傑丹回答。 羅狄克望著遠方的高山。一個對艾伊爾來說很合適的名字。他們有一個秘密的名字,絕對不能讓外人知曉——龍之人眾,他不知道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只有在接受矛槍的時候,才能大聲說出這個名字。龍牆的那一邊有什麼?至少,那裡有人可以與之戰鬥。敵人永遠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艾伊爾、傑恩和敵人。只有這些,艾伊爾、傑恩和敵人。 蘭德深吸了一口氣,吸氣聲刺耳得彷彿是他已經有數小時不曾呼吸。四周的圓柱上綻放出一個個光圈,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個聲音仍然在他的腦海裡迴盪:艾伊爾、傑恩和敵人,這就是世界。他們肯定還沒有進入荒漠,他看見了艾伊爾進入三絕之地以前的景象,他經歷了那種生活。他又向莫拉丁靠近了一些。那個艾伊爾人的眼球不安地轉動著,似乎正在掙扎著要邁出另一步。蘭德向前走去。 輕鬆地蹲在被白雪覆蓋的山丘頂上,傑丹看著那五個踏著沉重步伐向他走來的人,也毫不在意裹住他身體的嚴寒。五個人裡有三個是披著斗篷的男人,其餘兩個是穿著厚重裙裝的女人,積雪讓他們舉步維艱。根據老人的說法,冬天很早就應該結束了,但他們也會說些關於四季依規律變換的故事。他們還說大地曾經不停地震顫,山脈峽谷升降不定,如同夏日的池塘被扔進一顆石子,泛起重重波浪。傑丹不相信他們說的話,他已經十八歲了,他出生在帳篷裡,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人生,雪、帳篷,還有守護的職責。 他放下面紗,緩慢地站起身,靠在他長矛上,這麼做為的是不要嚇到這些馬車上的人。但他們還是突兀地停下了腳步,緊盯著他的長矛,還有他背上的弓和腰間的箭袋,他們看起來都並不比他年長。 “你們對我們有需要,傑恩?”他喊道。 “你這樣稱呼我們是在嘲諷我們,”一個鷹勾鼻的高個子朝他喊,“但你說的沒錯,我們是惟一真正的艾伊爾,你們已經放棄了道。” “說謊!”傑丹厲聲大吼,“我從沒拿過一把劍!”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增加與傑恩之間的敵意。 “如果你們迷路了,你們的馬車在那個方向。”他將長矛指向南方。 一名女子將手放在鷹勾鼻男人的手臂上,低聲說了些什麼,其他人不停地點著頭。最後,鷹勾鼻男人也點了點頭,雖然臉上仍然帶著不情願的神色。她很漂亮,深色頭巾邊上能看見幾綹黃頭髮。這時,她轉過頭望著傑丹,開口說道:“我們沒有迷路。”她的目光忽然變得很專注,彷彿是第一次看見他,雙手下意識地拉緊了頭巾。 傑丹點點頭,他也不認為他們迷路了。傑恩一般都會盡力避開任何帳篷裡的人,即使在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只有在傑恩陷入絕望,從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幫助的時候,才會來找他們,而這樣的狀況屈指可數。 “跟我來。”從那些山丘到他父親的帳篷有一里的路程,低矮的帳篷立在山坡上,有些地方還覆蓋著最近一次的落雪。他們的人都謹慎地望著這些來訪者,不過並沒有人停下手邊的事情,無論是烹飪、護理武器,還是與孩子們扔雪球。傑丹為他的氏族感到驕傲,他們有差不多兩百個人,是分散在馬車北邊的十個營地中最大的。不過,傑恩似乎並沒有很注意他們的營地,傑恩的人數要遠遠超過艾伊爾,這讓他感到非常不悅。 魯文從他的帳篷裡走了出來,他的個子很高,頭髮已經變成了灰色,面色冷峻。人們都說,魯文從不會笑,傑丹就從沒見過他的笑容。也許在傑丹的媽媽死於熱病之前,他曾有過微笑,但傑丹並不相信這種猜測。 黃發的女子名叫莫玲,她向他們述說的情況和傑丹預料的非常相似。傑恩和一個村莊進行貿易,那是一個有原木圍牆的村莊,村子裡的人在晚上又偷偷溜到傑恩的營地,帶走了白天進行貿易的物品,而且帶走的遠不止於此。傑恩總是以為他們可以信任住在房子裡的人,總是以為道會保護他們。死亡的名單上列出了幾位父親、首兄弟和一位母親。被俘者的名單裡有幾位首姐妹,一位姐妹母親,一名女兒。最後的這個被俘者讓傑恩吃了一驚,莫玲痛苦地說出,那是她的一個五歲的女兒,從小就被帶走,由別的女子撫養。傑丹更仔細地審視著這名女子,心裡暗暗給她的年紀加上了幾歲。 “我們會把他們帶回來。”魯文向她保證,他拿起一捆長矛,將它們插在地上。 “如果你們願意,可以留在我們身邊,不過那樣你們就要保衛你們自己和我們剩餘的人。如果你們留下,你們就永遠也不會被允許回到那些馬車中間去了。”鷹勾鼻男子聽到他這樣說,立刻轉過身從過來的路跑走了。 魯文並沒有住口,在這種狀況下只有一個人離開,確實是很少見的。 “願意和我們去那個村子的人,就拿起一根矛。但要記住,如果你們拿起矛與人作戰,你們就必須留在我們這裡了。”他的聲音和眼睛都像石頭般堅硬。 “對傑恩來說,你們將與死無異。” 剩下的人中有一個人猶豫了一下,但他們最終都拿起了一根長矛,莫玲也是一樣。在她拿起長矛的時候,傑丹倒抽了一口氣,就連魯文也眨了眨眼。 “你如果想留下,不必拿起矛的,”魯文對她說,“我們會為你帶回你的人。拿起矛代表著戰鬥的意願,而不僅僅是守衛你自己,你可以把它放下,不必為此感到羞愧。” “他們搶走了我的女兒。”莫玲說。 讓傑丹感到震驚的是,魯文幾乎是立刻就點了點頭:“萬事總有第一次,萬事都是如此,就是這樣。” 他開始逐一拍擊男人的肩膀,走過一座座帳篷,點出要去木牆村子的人。傑丹是第一個被拍到的,自從他到了能夠持矛的年紀之後,他的父親總是第一個選中他,這次也不例外。 莫玲並不會用矛,長長的矛柄總是和她的長裙攪在一起。 “你不必去的,”傑丹對她說,“沒有女人曾經這樣做過,我們會把你的女兒帶回來。” “我要親自把珂玲從那裡救出來,”她堅定地說,“你不能阻止我。”真是個頑固的女人。 “既然這樣,你就必須改換成這樣的穿著。”他指了指自己灰褐色的外衣和褲子,“你不能穿著裙子在晚上走過荒野。” 沒等莫玲反應過來,他已經從她手裡拿走了那根矛:“學習用矛的方法並不容易。”那兩個和她一起來的男人就是證明,他們正在笨拙地接受指導,不止一次差點摔倒在地上。 傑丹找到一把斧頭,將那根矛的矛柄砍去一截,只剩下四尺長的一段,其中差不多有一尺是鋼製的矛尖。 “用它戳刺,只是戳刺一個動作。矛柄也是用來格擋武器的,但我會另找一樣東西作為盾牌,讓你握在另一隻手裡。” 她以奇怪的眼神望著他:“你多大了?”她的問題比眼神更奇怪。他將自己的年紀告訴了她,她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傑丹說:“這些男人中有你的丈夫嗎?”他們仍然不時會被手中的長矛絆到。 “我的丈夫已經為珂玲追悼過了,他對那些樹的關心更勝於他對自己的女兒。” “樹?” “生命之樹。”看著傑丹依舊茫然的眼神,女子搖了搖頭,“三棵種植在桶裡的小樹,他們照顧那些樹幾乎就像對自己那樣關心。當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時,他們就要把那些樹種下。他們說,到那時,舊日的時光還會回來。他們,我說的是他們。很好,我不再是傑恩了。”她掂了掂那根短矛,“現在,這就是我的丈夫。”她又仔細地看了傑丹一眼,向他問道:“如果有人偷了你的孩子,你會只是空談些什麼葉之道和痛苦試煉我們嗎?”他搖了搖頭,她繼續說道:“我想你也不會,你會成為一位好父親的。教我使用這根矛吧!” 一個奇怪的女人,但很漂亮。傑丹拿過短矛,開始向她演示。他使用的是平時慣用的招數,因為矛柄變短了,所有招數都變得更加快速、靈活。莫玲一直帶著那種奇怪的微笑望著他,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經傾注到了那根矛上。 “我在夢裡看見過你的臉。”她輕聲說,但他並沒有聽到。有這樣一根矛,他的速度會比用劍的人更快。在他的心中,他能看見艾伊爾擊敗了所有用劍的人,沒有人能對抗他們,沒有人。 光芒在玻璃柱中閃過,幾乎讓蘭德的眼睛變得半盲。莫拉丁距離他只有一兩步遠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呲出牙齒,無聲地咆哮著。這些光柱正在帶領他們向回追溯,進入艾伊爾失落的歷史之中。蘭德的腳隨著它們的節拍移動著,向前,回溯。 魯文調整了一下臉上的防塵面紗,向下方的那個小營地望去。那裡的一口煮食鐵罐下面,悶燒著的煤塊還在閃著昏暗的紅光,吹入鼻孔的風帶給他一陣半熟的燉肉氣味。月光下,有幾個裹著毯子的身影躺在那堆煤塊周圍。魯文沒有看見馬匹。他希望自己能帶著一些水,但除了孩子之外,其他人只有在吃飯時才能被分配到水。他模糊地記得那些有更多清水的日子,天氣還不是這麼熱,沒有這麼多的灰塵和時刻不停的強風。夜晚並不能讓人得到太多的喘息,沉悶、滾燙的紅色太陽被刺骨的嚴寒所代替,他將身上的野山羊皮斗篷裹得更緊一些。 和他一樣裝束的同伴開始爬下山坡,向那些人靠近。他們一邊走,一邊止不住會踢到腳下的石頭,又會因此低聲嘟囔幾句。魯文相信,如果他們一直都這樣,下面的人遲早會醒過來。他沒有責怪他們,因為他也不比他們更習慣這種狀況。防塵面紗遮住了他們的臉,但他還是能一一分辨出他們。盧卡,他的肩膀比其他人的要寬上一半,很喜歡惡作劇;結蘭,像鸛一樣細瘦,是馬車中的人裡最善跑的;查羚和亞力加,他們如同彼此的影子般相像,只是查羚在焦慮時總有將腦袋側向一邊的習慣,就像現在這樣。他們的妹妹考麗恩正在下面的營地裡,還有魯文的妹妹麥格蘭。 當女孩的行李袋被找到時,他們從這些被撕破後扔在地上的袋子上發現了明顯的搏鬥痕跡,其他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哀悼的準備,就像以前多次做過的那樣,甚至連魯文的大父也是如此。如果亞丹知道他們五個有什麼樣的計劃,他一定會阻止他們的,而亞丹現在只是咕噥著他們應該保持對兩儀師的忠誠,和努力讓艾伊爾活下去之類的話。魯文從沒見過兩儀師;艾伊爾似乎是一個種族,但魯文除了“艾伊爾”這個詞之外,對此一無所知,這些就連麥格蘭也不知道。 “那些人一共有四個,”魯文悄聲說,“女孩在火的這一邊,我會悄悄叫醒她們,我們趁那些男人睡著的時候帶她們溜走。”朋友們看了看彼此,都點點頭。他覺得剛才應該先擬好一個計劃,但他們能想到的只是來救這些女孩,以及如何不被察覺地離開馬車。魯文之前並不確定他們是否能跟踪這些人,能否在他們回到村莊之前找到他們。那個被稱為村莊的地方只是一片粗陋的小棚子,那裡的人用石頭和棍棒趕走了艾伊爾。如果劫掠者們到了那裡,他們就無能為力了。 “如果他們醒了該怎麼辦?”結蘭問。 “我不會離開考麗恩,”查羚用細微卻決絕的聲音說道,“我們要帶她們回去,結蘭。”亞力加也在無聲地支持著他的兄弟。 “是的。”魯文表示同意。 盧卡戳了一下結蘭的肋骨,結蘭點點頭。潛行到山坡下的陰影中絕非容易的事情,乾枯的細枝在腳下斷裂,大大小小的石塊從頭頂的干土坡上滾落。魯文愈是努力不弄出聲音,好像就會引起愈多的響聲。盧卡掉進一片荊棘中,發出了很大的聲響,但他竭力讓自己不要喊痛,只發出了沉重的呼吸聲。查羚滑倒在山坡上,一直摔到距離坡底一半的地方。但下面一直也沒有半點動靜。 在距離營地很近的地方,魯文停下了腳步,和朋友們交換著憂心的目光,然後,他們躡手躡腳地向那些人走去。魯文覺得自己的呼吸聲就像雷鳴般在他的耳邊轟響,如同那四個大毯子堆中的一個發出的鼾聲那麼巨大。那堆毯子突然開始晃動,魯文立刻僵在原地。毯子堆停住了,鼾聲重新響起,魯文這才恢復了呼吸。 他小心地趴伏到一個小一點的毯子堆旁邊,將骯髒的粗羊毛毯子掀起一角,看見麥格蘭的眼睛正盯著他,臉上滿是瘀腫和擦傷,身上的衣服幾乎全被撕成了碎片。他將一隻手摀在她的嘴上,不讓她喊出聲,但她只是茫然地盯著他,連眼睛都不眨。 “我要把你像一隻豬一樣切開,男孩。”一個大毯子堆向一邊滾開,一個穿著污穢衣服的粗野的長鬍子男人站起了身,他手中的長匕首在月光下閃動著昏暗的光芒,就像那堆發出昏黃光線的煤一樣。那名大漢對身邊的兩個毯子堆各踢了一下,讓它們在一陣嘟囔聲中掀動起來。 “就像一隻豬一樣,你要尖叫嗎,男孩?還是想孬種地逃跑?” “跑!”魯文說,但他妹妹只是遲鈍地盯著他。他慌亂地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拖起來,讓她向朋友們等待的地方跑去。 “跑!”她僵硬地從毯子裡被拉出來,如同死人一樣。考麗恩已經醒了,他能聽見她的嗚咽聲,但她似乎把她的髒毯子在身上裹得更緊,彷彿不想讓他們看見她一樣。麥格蘭站在那裡,漫無目的地盯著前方,似乎什麼都沒看到。 “看起來你連這個都做不到。”那個大漢咧開嘴笑著,從火堆那邊繞過來,手中的匕首低垂在腰際。其他人正從毯子裡坐起來,笑著,饒富興致地看著他們。 魯文不知道該做什麼,他不能離開他妹妹,他所能做的只有死,也許這會給麥格蘭一個逃跑的機會。 “跑,麥格蘭!快點跑啊!”她沒有挪動腳步,看起來她甚至沒聽到他在說些什麼。他們對她做了什麼? 長鬍子的男人更近了,他一邊笑著,一邊享受著眼前的景象,一點也不著急。 “不!”查羚從夜色中衝出來,張開手臂抱住那名大漢,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別的大漢們從地上跳起來。其中一個被剃光的頭反射著白色的月光,他舉起一把劍,向查羚砍去。 魯文並不確切地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抓住了煤火上那個沉重鐵罐的把柄,將它掄起,砸到那個剃光的頭殼上,響起一記沉重的碎裂聲。那個男人癱軟在地上,彷彿身上的骨骼都已經融化了。魯文也失去了平衡,他踉蹌地想躲開火堆,最後摔倒在火堆旁,手中的鐵罐也掉了下來。一個膚色黝黑、頭髮編成辮子的男人也舉起了劍,準備戳死他。他像一隻蜘蛛般向一旁爬去,眼睛還看著那把劍鋒利的尖端。他的手狂亂地摸索著,想找到些什麼把那個男人擋開。他的手掌落在一根圓棍上,他抓起它,將它戳向那個正在嚎叫的男人。那個男人睜大了暗色的眼睛,手中的劍落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嘴裡湧流而出來,魯文抓住的不是一根棍子,而是一根矛。 意識到手中握的是什麼,魯文立刻拋開那根矛柄。太晚了。他又一次爬到一邊,躲開了那個栽倒的男人。他緊盯著那個男人的軀體,全身顫抖著。一個死人,他殺死了一個人。吹過身邊的風好冷好冷。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奇怪為什麼這個男人的同伴沒有殺死他。他驚訝地看到朋友們這時都已經聚攏在煤堆旁邊,結蘭、盧卡和亞力加,他們都已經放下了防塵面紗,睜大了眼睛,急速喘息著。考麗恩仍然在毯子底下低聲啜泣著,麥格蘭還是站在那裡,眼望著前方。查羚跪在地上,蜷縮著身體,雙手抱著自己。而那四個人,那些村子裡的人……魯文的眼睛在四具滿是鮮血的軀體上來回游移。 “我們……把他們殺死了。”盧卡的聲音止不住地抖動,“我們……光明寬恕,現在只剩下我們了。” 魯文爬到查羚身邊,碰了碰他的肩頭:“你受傷了嗎?” 查羚摔倒在地。紅色浸透了他的雙手,那雙手正緊緊地抓著刺進他肚子裡的匕首。 “好疼啊,魯文。”他輕聲說道。然後,他哆嗦了一下,光彩從他的眸子裡消失了。 “我們該怎麼做?”結蘭問。 “查羚死了,而我們……光明啊,我們做了什麼?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要帶女孩回馬車那裡去。”魯文沒辦法讓自己不去看查羚呆滯的凝視,“這是我們要做的。” 他們收集了全部有用的東西,主要是煮食罐和那些匕首,金屬物品總是很難找到的。 “我們應該拿走這些。”亞力加粗聲說,“這些一定是他們從別人那裡偷來的,就像他們偷竊我們一樣。” 當亞力加要去拿起一柄劍的時候,魯文阻止了他:“不,亞力加,那是一件武器,它被製造出來就是為了殺人,它沒有別的用處。”亞力加沒有說話,只是瞥了一眼那四個死人,便開始專注地看著盧卡用毯子和長矛為查羚製作擔架,魯文則拒絕去看那些村里的人。 “一根矛能為鍋裡帶來食物,亞力加,但一把劍不行,這是道所禁止的。” 亞力加仍然保持著沉默,但魯文覺得他在防塵面紗後面冷笑了一下。當他們最終離開那個營地,走進夜色的時候,那些劍被扔在冷卻的煤堆和那些死人旁邊。 穿過黑暗回到馬車的路很長。他們輪流抬著查羚的臨時擔架,強風不時會捲起一團團令人窒息的灰塵。麥格蘭一路都是腳步踉蹌,愣愣地盯著前方,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或者身邊的人是誰。考麗恩看上去還是充滿了驚恐,甚至連自己的兄弟都會害怕,任何人碰她一下,都會嚇她一跳。這不是魯文想像中她們回來時的情景,他本以為女孩們會一路上充滿歡笑,高高興興地回到馬車中。他們都會嬉笑連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默默無言地抬著查羚的屍體,被剛剛的記憶深深困擾。 營火的光亮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隨後,他們看見了馬車,馬俱都已備好,只等天一亮就可以出發。天黑以後,沒有人會離開馬車篷,所以魯文看見三個人影飛快地向他們跑來的時候,感覺非常驚訝。亞丹的白頭髮在黑夜裡非常明顯,其他兩個人是考麗恩的母親奈琳和魯文與麥格蘭的母親莎拉琳。魯文帶著不祥的預感放下了防塵面紗。 女人們撲向女兒,給了她們安慰的懷抱和低柔的呢喃。考麗恩癱軟在母親的懷裡,發出一聲寬慰的嘆息。麥格蘭卻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莎拉琳,而莎拉琳看到女兒臉上的傷痕,淚水立刻就盈滿了眼眶。 亞丹向男孩們皺起了眉頭,臉上在憂慮時形成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以光明之名,出了什麼事?當我們發現你們也失踪時……”他看見擔架上的查羚,說話聲戛然而止,“出了什麼事?”他又問了一次,卻彷彿很害怕知道答案。 魯文緩緩地張開嘴,但麥格蘭搶在了他前面。 “他們殺死了那些人。”她盯著遠處的某個地方,聲音單純得如同一個小孩,“那些壞人傷害我們,他們……然後,魯文來了,殺死了他們。” “你不能這麼說,孩子。”莎拉琳安慰地對她說,“你……”她停住了話音,向女兒的眼睛裡望去,然後,她轉過頭,不確定地看著魯文:“這是……這是真的?” “我們只能這樣做,”亞力加痛苦地說,“他們要殺死我們,他們已經殺死了查羚。” 亞丹後退了一步:“你們……殺了人?殺了人?你們難道忘記了誓約?我們不能傷害別人,任何人都不行!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你們殺死另一個人,沒有!” “他們抓走了麥格蘭,大父。”魯文說,“他們抓走了麥格蘭和考麗恩,還傷害了她們,他們……” “沒有理由!”亞丹吼道,身子因為憤怒而顫抖,“我們必須接受降臨在我們身上的一切。痛苦是對於忠誠的試煉,我們要接受並忍耐!我們不能殺人!你們不止是從道上偏離了,你們是徹底背棄了它。你們不再是皈道徒了,你們已經墮落,我不會讓艾伊爾被你們污染。離開我們,陌生人,殺手!你們在艾伊爾的馬車中間不受歡迎。”他轉身走去,彷彿他們已經不復存在,莎拉琳和奈琳望著他的後背,拉起了兩名女孩。 “母親?”魯文喊道。母親回頭用冰冷的眼睛看著他,讓他不由得向後退去。 “母親,求求——” “你是誰?會這樣稱呼我?不要讓我看見你的臉,陌生人。我曾經有一個兒子,他的臉和你很像,我不願意看見那樣的相貌出現在一名殺手身上。”她牽著麥格蘭,跟在其他人身後走了。 “我仍然是艾伊爾!”魯文高聲吶喊,但他們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他覺得自己聽見盧卡在哭泣。狂風驟起,揚起一團團塵土,他罩上了自己的臉:“我是艾伊爾!” 瘋狂四射的光芒刺入蘭德的眼睛。魯文失落的痛苦仍然錐心蝕骨,他的心神在猛烈地搖撼。魯文的手裡還不曾有過武器,他還不知道該如何使用武器,殺戮讓他感到恐懼。這不合理。蘭德現在幾乎和莫拉丁並肩而立了,但後者並沒有察覺到他。莫拉丁仍舊像嚎叫般張著嘴,汗水在他的臉上滲出,他顫抖著,彷彿想拔腿逃開。蘭德的雙腳繼續將他向前引領,向回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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