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25章 第二十一章直入心中

提爾的貴族們擠滿了由拋光紅石巨柱撐起的拱頂大廳,這些紅石柱的直徑足有十尺,柱頂一直伸入到模糊的陰影中,陰影下面有一盞盞掛在黃金鍊上的黃金吊燈。男女大君們在大廳正中心穹頂的正下方圍成一個巨大的圓環,位階較低的貴族依序排在他們身後,一排排隊列一直延伸到了圓柱群中。所有人都穿著他們最好的天鵝絨、絲綢和錦緞衣服,寬大的袖子、羽毛飾領和尖頂帽子比比皆是。所有人都在不安地竊竊私語,讓高大的廳堂中迴響著一種令人緊張的窸窣聲。這個地方的名字叫石之心大廳,在這之前,只有大君們可以走進這個地方,而他們一年也只能進來四次,這是提爾的法律和習俗共同定下的規矩。現在,所有身在提爾城的貴族都聚集在這裡,召喚他們的是他們的新王,法律的製訂者和習俗的破壞者。

人群匆忙地讓出了一個缺口,因為他們看見了沐瑞。兩儀師和艾雯從缺口處走進了人圈中心的空地。嵐的失踪讓沐瑞很生氣,這個男人從不會在她需要他的時候失踪的,他總是時刻看顧著她,彷彿她根本無法照料自己。不過,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約縛的聯繫,所以可以確定,他離提爾之岩並不遠,如果不是這樣,她也許早就開始擔心了。 嵐一直在與奈妮薇綁在他身上的絲線作戰,其激烈程度不亞於他和妖境獸魔人的戰鬥,但他一直在否認這一點。那個年輕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羈絆,和她與他的束縛一樣強大,只不過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他想扯斷這種羈絆,就如同要用雙手撕裂鋼鐵。實際上,沐瑞並不嫉妒奈妮薇,只是在這麼多年的歲月裡,嵐一直是她的劍,她的盾,她的伙伴,把他交託給別人絕不是件輕鬆的事。我已經做了我必須做的。如果我死了,她就會擁有他,但在這以前不行。那個男人在哪裡?他在幹什麼?

一個穿著紅色羽邊長袍的馬臉女人有些過於勤快地收緊了自己的長裙,沐瑞知道,她是一個地方領主,名叫蕾薩。她看了這個女領主一眼,只不過是匆匆地一瞥,甚至連腳步都沒有絲毫放緩,但這個女人已經打著哆嗦,垂下她的眼睛。沐瑞暗自點了點頭,她能接受這些人痛恨兩儀師,但她不會容忍任何一點細微的公開挑釁。看見蕾薩低下頭,其他貴族又驚惶地後退了一步。 “你確定他說過為什麼要召集這些人?”沐瑞低聲問。在這種嘈雜的環境裡,三步以外就听不清一個人的說話聲了,現在那些提爾人都在這個距離之外,沐瑞不想讓他們聽到自己在說話。 “沒有。”艾雯同樣悄聲說道,沐瑞覺得她像自己一樣正在生氣。 “有謠言在傳播。” “謠言?什麼樣的謠言?”

這個女孩還不擅於控制她的表情和聲音,很顯然,她沒有聽說兩河流域發生的事情。但她相信,蘭德應該是已經聽說了,畢竟,她不能把一匹烈馬關在一個十尺的圍欄裡。 “你應該和他多說說話,他需要一隻傾聽的耳朵,讓他和信任的人談談他的困擾,這會對他有幫助。”艾雯瞥了她一眼,她已經久經世故,卻淡忘了這些樸實的辦法。不過,沐瑞所說的確是事實,那個男孩需要別人的傾聽,通過傾訴減輕他的壓力,也許這會有效。 “他不會向任何人傾訴,沐瑞,他總是隱藏他的痛苦,希望能在別人注意到之前自己處理掉它們。”憤怒閃過艾雯的面頰,“那個羊毛腦袋的騾子!” 沐瑞的心中產生了一點同情。這個女孩絕不會接受蘭德與伊蘭手挽著手一同散步的情景,他們還偷偷在角落裡接吻,以為沒有人看到他們。而艾雯還不知道這些事情。同情並沒有持續多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這個女孩處理,她沒有必要為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擔心。

伊蘭和奈妮薇現在應該已經登上了風剪子,她們的航程最終也許能讓她了解她對尋風手的懷疑是否正確,但這並不重要。最少,她們也有足夠的金子僱一艘船和一隊人——這也許是在坦其克混亂的現狀下所必須的,剩下的足夠她們賄賂塔拉朋的官員了。湯姆·梅里林的房間已經空了,她的眼線向她報告說,走唱人在離開提爾之岩時還在嘟囔著關於坦其克的話。湯姆能幫助她們僱到好的人手,找到正確的行賄對象。計劃中關於黑宗陰謀的兩條線索,其中牽涉到馬瑞姆·泰姆的那條真實性極高,她已經通報玉座處理了。另一條是關於潛藏在坦其克的神秘危機,這條訊息較不可靠,讓那兩個女孩子去處理就行了。無論如何,至少她們現在無法再找她麻煩了,更重要的是,她們遠離了蘭德。她只是有些遺憾艾雯拒絕了與她們同行,塔瓦隆是這三個女孩的最佳去處,不過坦其克也行。

“說到羊毛腦袋,你還想繼續那個前往荒漠的計劃?” “是的。”女孩堅定地回答,她需要回到白塔去,訓練她的力量。史汪到底在想什麼?等我有辦法問她時,她大概又會用些關於船和魚的諺語來搪塞我。 至少艾雯也可以離開了,而那名艾伊爾女孩會照顧她,也許那些智者真的能教導她一些關於夢卜的知識,這大概是來自艾伊爾人的最驚人的訊息,而現在各種重要的訊息已經多到讓她應接不暇的地步。不過,艾雯的這次荒漠之旅也許在將來會有很大的作用。 最裡面的一圈提爾人讓開了路,透過人群間狹窄的缺口,她和艾雯看到了穹頂下面留出的一塊空地。這些貴族故作鎮定的醜態在這裡變得更加明顯,許多人像賭氣的小孩一樣盯著自己的腳尖,另外一些人則只是兩眼無神地盯著隨便什麼東西,彷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被蘭德收取之前,凱蘭鐸就懸在這裡,在這片穹頂之下,三千年中沒有任何一隻手碰過凱蘭鐸,只有轉生真龍的手才能握住它。提爾人不喜歡承認石之心大廳的存在。

“可憐的女人。”艾雯喃喃道。 沐瑞跟隨著女孩的目光望去,亞黛瑪女大君身上的長袍、羽領和帽子都是微微閃著銀光的白色,這是提爾寡婦的打扮,雖然她的丈夫還沒有嚥下最後一口氣。在所有這些貴族中,她也許是最平靜的一個。這是一名苗條、可愛的女子,帶著一絲憂鬱的微笑更讓她顯得楚楚可憐,她有一雙褐色的大眼睛,黑色的長發一直垂到她的後背。個子高挑——雖然沐瑞得承認,她傾向於以自己的身高為標準來判斷這種事——同時又有一對過於豐滿的乳房。凱瑞安人並非高個子種族,沐瑞在凱瑞安人中算是矮小的。 “是的,一個可憐的女人。”沐瑞說,但她的聲音裡並沒有同情。看到艾雯並沒有真的變得那麼久經世故,還不能看穿一切表象,沐瑞卻有一種欣慰的感覺。這個女孩的可塑性遠小於她這個年紀所應有的程度,她需要在被鍛造堅硬之前先被塑造成正確的形態。

湯姆錯看了亞黛瑪,或許他根本就不想看清她,他似乎傾向於不與女人對抗,這一點很奇怪。這位女大君比她的丈夫和情人更加危險,她一直都在隨心所欲地操縱著這兩個人,卻不讓他們知道對方與她的關係,也許她比提爾的任何其他人都更危險,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她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利用對象。亞黛瑪的風格就是藏在幕後,用一根根傀儡線控制全局。對這個女人必須採取一些措施。 沐瑞沿著男女大君的隊伍緩緩移動目光,直到自己看見了愛絲坦達。她穿著黃色錦緞的長袍,戴著寬大的象牙色鑲邊圓領和一頂相稱的小帽,嚴厲的神色損壞了她美麗的面容,偶爾瞥向亞黛瑪的目光總是像生鐵一樣冷硬。她們兩個之間給人的感覺絕不僅僅是競爭的關係,如果她們兩個是男人,也許在幾年以前,其中的一個就會在決鬥中讓另一個鮮血橫流了。如果這樣的對抗再激烈一些,亞黛瑪不會有精力對蘭德造成麻煩。

片刻之間,沐瑞有些懊悔派走了湯姆,她不喜歡在這種瑣碎的事情上浪費自己的時間。但湯姆對蘭德實在有太大的影響,現在這個男孩必須聽從她的建議,她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建議。只有光明知道,即使沒有別人插手,他也夠難應付了。湯姆只是一心想幫助那個男孩統治提爾,卻不知道他現在應該去做更大的事情,不過這個問題至少暫時已經解決了,湯姆可以以後再去對付。現在真正棘手的是蘭德,他到底要宣布什麼? “他在哪裡?看起來,他已經學會了王者的第一門藝術,讓他的臣民等待。” 直到看見艾雯驚訝的目光,沐瑞才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太大了,她立刻從臉上抹去了惱怒的情緒。蘭德最後總會出現,她會知道他有什麼盤算的。與所有其他人一起知道,這個念頭讓她幾乎咬緊了牙關。這個瞎眼的蠢男孩,只知道低著腦袋在黑夜裡亂撞,卻不在乎懸崖就在眼前,更從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也會與他一起毀滅。現在,她只希望自己能阻止他跑回去拯救他的村子。他肯定想這麼做,但他現在承擔不起這麼做的代價。她希望也許他還不知道這件事。

麥特站在他們對面,雙手插在綠色高領外衣的口袋裡,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連頭都沒有梳,和往常一樣,他上衣的釦子只扣了一半,靴子上滿是擦痕,和周圍那些衣裝華麗典雅的人形成了鮮明對比。麥特看見沐瑞正望著他,神經質地哆嗦了一下,給了沐瑞一個他所特有的、有些粗野的、帶著一點挑釁的笑容。至少他在這裡,在她的監視下,麥特也是一個必須讓人費盡力氣才能將他約束在軌道上的人。他輕易就能躲開她的眼線。麥特從來都沒顯示出發現密探的跡象,但是據她的眼線報告,只要他們一接近,麥特似乎就會在瞬間溜走。 “我想,他大概睡覺的時候也穿著這身衣服,”艾雯帶著責難的口氣說道,“他是故意穿成這樣的。另外,我想知道佩林在哪裡。”她踮起腳尖,在一片人頭中來回搜尋著,“我沒看見他。”

沐瑞皺起眉頭,望著密集的人群,但光是第一排就幾乎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嵐本來應該來到石柱之間了,但沐瑞不會為了看清楚一些就伸長脖子,或者像心急的小孩一樣踮起腳來。等她找到嵐後,她應該給他一次難忘的申斥,現在不單是奈妮薇以某種方式羈絆著他,那些時軸——至少是蘭德——也在對他產生另一種拉力。有時候,沐瑞懷疑她和嵐之間的約縛是否還能維持下去。不過,至少他對蘭德是有影響的,這讓沐瑞有了另一根牽住這個年輕人的絲線。 “也許他正和菲兒在一起,”艾雯說,“他不會逃跑的,沐瑞,佩林的責任心很強。” 幾乎像一名護法一樣強,沐瑞知道,所以她沒有像對待麥特那樣監視佩林。 “菲兒一直想勸說他離開,女孩。”他很有可能是和她在一起,他們通常是在一起的,“不要那麼驚訝,他們經常交談——也會爭吵——每個人都能聽見他們說話。” “你知道,我不是驚訝,”艾雯冷淡地說,“只是再這樣下去,菲兒終究會說服他不去做一些事,而他知道,那些事是他必須去做的。” “也許她不像他那麼相信這些事。” 一開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沐瑞自己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三個時軸,全部是一樣的年紀,來自於同一個鄉村。如果她看不出這三個人之間的聯繫,她就一定是瞎了。對於這件事的認知讓其他每一件事都變得更加複雜,就好像要戴著眼罩單手耍起湯姆的三顆彩球。她見過湯姆這麼做,但她並不想親自嘗試。沒有線索表明他們之間的關聯是什麼樣子,或者這樣的關聯會起什麼作用,預言從沒有提到過關於同伴的事情。 “我喜歡菲兒,”艾雯說,“她對佩林有好處,佩林需要她,她也非常在意佩林。” “我想她是的。”如果菲兒會導致太大的麻煩,沐瑞就要找這個女孩談一談,讓她明白,她沒有讓佩林知道的那些秘密,並非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者讓她的眼線之一去做這件事。這會讓她安分一些。 “你雖然這樣說,卻好像並不相信,他們彼此相愛,沐瑞,你就看不見嗎?難道你看不出一個人的感情嗎?” 沐瑞鄭重地望了艾雯一眼,這一眼讓艾雯重新用雙腳站回到地上,恢復成讓兩儀師滿意的姿態。這個女孩知道得這麼少,卻自以為她知道那麼多。沐瑞剛要用會讓她感到害怕的方式和她談談這一點,突然間,一陣震驚的,甚至是畏懼的呼聲在提爾人中響起。 人群迅速地、迫不及待地向兩側分開,那些靠近分開缺口的人毫不留情地向後推擠著身旁的人們。環形人群立刻撕開了一個寬闊的口子,蘭德從缺口對面的走廊里大步向穹頂下的空地走來。他目視前方,神態傲慢專橫,身穿著一件紅色外衣,在袖子上裝飾著金絲卷紋圖案,凱蘭鐸被他捧在右臂的臂彎裡,如同一根令牌。不過,讓提爾人如此倉皇失措的並非只是蘭德一個人,在蘭德身後,跟著大約一百名艾伊爾人,他們手中都拿著矛槍或上了弦的弓箭,用束髮巾裹住了頭臉,將臉上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部分都藏在黑面罩之後。沐瑞覺得緊跟在蘭德身後的那一個是魯拉克,但這只是根據步態進行的判斷,他們已經隱藏姓名,變成了真正的殺手。很顯然的,無論蘭德要說什麼,他已經做好了鎮壓一切反抗的準備,他不會容許反抗他的力量有合流的機會。 艾伊爾人停住了腳步,但蘭德還是繼續向前走,直到他站在穹頂正中心的下方。他向周圍掃視了一圈,看到艾雯時,顯得有些驚訝,甚至還帶著一點不安;但他只給了沐瑞一個令人憤怒的微笑;面對麥特的時候,他們交換眼神的樣子就如同他們還是在一起淘氣的兩個孩子。提爾人個個都是面色慘白,不知道是應該看蘭德和凱蘭鐸,還是那些戴面罩的艾伊爾人。這兩者都能在眨眼間取下他們的性命。 “桑那蒙大君,”蘭德突然開口,聲音很大,讓那個被他點名的胖子嚇了一跳,“他向我保證會與梅茵達成協約,一切條件都嚴格按照我的指示制定,他用他的生命向我保證這一點。”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彷彿剛剛講了一個笑話,貴族們也都陪著他笑了起來。只有桑那蒙臉上沒有半絲笑容,反而明顯地露出非常不自然的神態。 “如果他失敗了,”蘭德高聲道,“他已經答應將會被吊死,而他會信守承諾。”笑聲停止,桑那蒙的臉已經變綠了。艾雯不安地看了沐瑞一眼,雙手緊緊擰著自己的裙子。沐瑞只是在等待,蘭德不會只是為了宣布一個條約和對一個胖傻瓜的威脅,就把方圓十里之內的貴族都集中在一起。沐瑞盡力克制自己用雙手去抓住裙子的衝動。 蘭德轉了一圈,審視著他四周的面孔:“因為這項條約,很快就會有船隻載運著提爾的稻穀駛向西方,去尋找新的市場。”人群中出現了幾聲讚賞的低語,但很快就消失了。 “但下一步的行動還不止這些,提爾的軍隊很快就要開拔了。” 一陣歡呼聲響起,嘈雜的喊聲在穹頂處引起巨大的回音,包括那些大君在內的所有男人們都在歡呼雀躍,在他們的頭頂揮舞拳頭,將天鵝絨的尖頂帽扔上半空。女人們像那些男人一樣興高采烈地微笑著,將一個個熱吻貼在將奔赴戰場的男人們的臉頰上,同時又以優雅的動作嗅著提爾女貴族必備的嗅鹽瓷瓶,裝作為這個訊息吃驚到暈眩的地步。 “攻陷伊利安!”有人喊,上百個聲音如同雷鳴一般隨之而起:“攻陷伊利安!攻陷伊利安!攻陷伊利安!” 沐瑞看見艾雯的嘴唇在翕動著,但她的聲音被歡呼聲完全淹沒了,只有沐瑞能從她的唇形讀出她的話:“不,蘭德,請不要,請不要這樣。”在蘭德的另一邊,麥特緊皺眉頭,以沉默表達自己的反對。除了一直在冷眼旁觀的艾伊爾人和蘭德之外,這兩個年輕人和沐瑞是惟一沒有表示祝賀的三個人。蘭德的嘴角流露出輕蔑的微笑,眼神始終冰冷,臉上出現了新的汗水。沐瑞沒有避開蘭德對她譏諷的凝視,她等待著。她懷疑,他將要說出的內容會給她更多意外的驚喜。 蘭德抬起左手,站在前排的人們急忙發出噓聲,讓後面的人安靜下來,喧鬧逐漸消失。蘭德一直等到大廳裡恢復了絕對的安靜。 “軍隊將向北移動,進入凱瑞安,麥朗大君負責指揮,桂亞姆、亞拉康、荷恩、馬拉孔和西曼大君將聽從他的調遣。軍隊將由特倫大君予以資助,他是你們之中最富有的,他會隨軍行動,監督他的金錢得到明智的使用。” 這段聲明得到的響應是死一般的沉寂,大廳裡沒有任何動靜,只有特倫面色蒼白,看上去就連站立都很困難。 沐瑞覺得自己應該為了蘭德的謀略而向他鞠個躬,派遣這七個人離開提爾,相當於乾淨利落地挖掉了七個對他最具威脅性的敵人,而這七個人之間又缺乏足夠的信任,使他們之中的任何兩個都不可能共同籌劃什麼計謀。湯姆給了蘭德很好的建議,很顯然,她的間諜錯過了一些被湯姆丟進蘭德口袋的字條。但這項策略的其餘部分呢?這簡直是瘋狂,這不可能是他從那件特法器的另一邊得到的答案,這絕對不可能。 在這一點上,麥朗顯然與沐瑞有相同的看法,雖然產生這種看法的原因與沐瑞並不一樣。他是一個面容堅毅的瘦子,但不停轉動的眼珠卻流露出明顯的惶恐,他猶豫地向前邁出一步,“真龍大人……”他閉上嘴,咽了一口口水,又用稍大一點的聲音說道,“真龍大人,干涉一場內戰就像是踏入一片沼澤。現在有十幾股勢力在爭奪太陽王座,它們組成不停變化的聯盟,每一天都在彼此背叛。而且,現在凱瑞安盜匪橫行,如同野豬身上的蝨子,那裡的土地已經一無所有,只能看見沿途餓倒的賤農。我收到了可靠的訊息,那裡的人能吃到的只有樹皮和樹葉,真龍大人,'沼澤'這個詞只能形容那裡……” 蘭德打斷了他的話:“麥朗,你不想將提爾的疆域一直拓展到弒親者之匕山脈嗎?你們不會遇到困難,我知道該讓誰坐上太陽王座。你們去那裡不是為了征服,麥朗,而是要恢復那裡的秩序與和平,並為那裡的饑民帶去食物。現在提爾的穀倉裡堆滿了賣不出去的糧食,如果你們服從我,今年農民還會收割更多的稻穀。馬車隊可以跟隨在軍隊後面一同北上,那些賤農……那些賤農將不會再吃樹皮了,麥朗大君。”這個高個子的大君又張開嘴。蘭德揮起凱蘭鐸,將水晶劍立在麥朗面前。 “麥朗,你有問題嗎?”麥朗搖了搖頭,退回人群裡,彷彿是想將自己藏起來。 “我知道他不會挑起一場戰爭,”艾雯堅定地說,“我知道。” “你以為這樣就能減少殺戮?”沐瑞低聲問。這個男孩到底要做什麼?不過,他至少沒有跑回去救他的村子,而把世界其他的地方全部丟給棄光魔使。 “屍體會堆積得一樣高,女孩,你看不出這與一場戰爭的區別。” 攻擊伊利安和沙馬奧,即使最終陷入僵局,也能為蘭德爭取時間,他需要時間學習掌握自己的力量。為此,他也許應該先打垮一名最強悍的敵人,對其他敵人才有威嚇作用。而他現在這麼做又能得到什麼?為了沐瑞出生地的和平,為了拯救凱瑞安的饑民,如果是在另一個時間,沐瑞會為此鼓掌喝采,但現在,這種值得讚賞的仁慈卻全然是一種缺乏理智的行為。為何選擇無意義的流血,而不去面對未來可能摧毀他的敵人?這一切讓情況更晦暗不明。這裡會有蘭飛兒的作用嗎?蘭飛兒都對他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這個想法讓沐瑞感到一陣心寒,現在只能對蘭德進行更加密切的監視了。她不能允許他轉向暗影。 “嗯,對了,”蘭德說話的樣子彷彿他剛剛想起了什麼,“士兵們並不擅長於賑濟饑民,不是嗎?既然如此,我認為這支隊伍需要一顆善良的女性之心。亞黛瑪女士,很抱歉在你正陷入悲慟中的時候打擾你,但你是否可以負責監督食物發放的工作?你的工作可是要餵飽一個國家。” 以及獲得巨大的權力,沐瑞心想。如果不算上將攻擊目標從伊利安轉向凱瑞安,這就是他的第一個失策。當亞黛瑪回到提爾的時候,她就會獲得與麥朗和桂亞姆同等的地位,並有能力施展更多的陰謀詭計。在那之前,她有可能派人刺殺蘭德,如果他不謹慎的話,也許應該在凱瑞安安排一樁意外事故。 亞黛瑪動作優雅地行了個屈膝禮,輕柔地展開自己白色的裙幅,臉上隻流露出很輕微的驚訝:“既然真龍大人發出了命令,我聽從就是,效忠真龍大人是我莫大的榮幸。” “我相信這一點,”蘭德揶揄地說,“身為愛戀丈夫的妻子,你肯定不會想要他和你一起去凱瑞安。對於一個重病中的人,那裡的環境過於艱苦,我允許將他移至愛絲坦達女大君的寓所,愛絲坦達會在你離開的時候負責照料他,並在他身體康復之後送他去凱瑞安與你相會。”愛絲坦達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一種勝利者得意而凶狠的微笑。亞黛瑪翻起白眼,頹然倒在地上。 沐瑞微微搖了搖頭,蘭德真的比以前厲害了許多,也危險了許多。艾雯向那個栽倒在地的女人望去,但沐瑞伸手按在了她的胳膊上,“我想她只是激動過度,你知道,我看得出來,其他女貴族會照料她的。”這時已經有幾名女貴族圍在亞黛瑪的周圍,輕拍她的手腕,將嗅鹽放在她的鼻子下。亞黛瑪咳嗽著睜開了眼睛,當她看見愛絲坦達就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看起來又要暈過去了。 “蘭德做了件非常聰明的事,我想。”艾雯不帶任何表情地說,“也非常殘酷,他應該有慚愧的表情。” 蘭德確實像艾雯說的那樣,面容扭曲地看著腳下的石板,也許他並不像他要努力成為的那麼狠厲。 “但不管怎樣,她應該有這樣的下場。”沐瑞做出評論,艾雯表現出贊同的樣子。這個女孩正在開始熟悉她所不理解的事情,但她仍需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學會看待必行之事像看待自己的期望一樣自然。 “讓我們相信他今天能將這種聰明保持到最後吧!” 大廳中並沒有幾個人了解到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是害怕亞黛瑪的暈倒會打擾真龍大人。在人群後方有幾個人喊道:“攻陷凱瑞安!”但這些喊聲並不很穩定。 “有您的領導,真龍大人,我們會征服全世界!”一個疙瘩面孔的年輕人用一隻手扶著特倫大君,同時高聲喊道。他是艾斯丁,特倫最年長的兒子,他們兩個的疙瘩臉非常相似,而他的父親這時還在和他低聲嘀咕著什麼。 蘭德猛地抬起頭,顯出吃驚,或者是惱怒的神情。 “我不會和你們一起,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句話立刻又引起一陣沉默,大廳裡的每一隻眼睛都在看著他,但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落在凱蘭鐸上。當他將水晶劍舉到面前的時候,人群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去,比剛才更多的汗水凝聚在一起,沿著他的面頰淌下。 “在我到來之前,提爾之岩保存著凱蘭鐸,提爾之岩將會繼續保存它,直到我回來。” 突然之間,透明的劍刃在他的手中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蘭德讓劍鋒垂直向下,用力將它插進腳下的岩石中。弧形的藍光如同閃電般狂野地劈向穹頂,岩石發出巨大的轟鳴,提爾之岩顫抖著,跳躍著,將不停尖叫的人們掀倒在地。 當震顫還殘留在大廳中時,沐瑞已經把艾雯從自己身邊推開了。他剛才做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離開?這是沐瑞的噩夢中最可怕的一個。 艾伊爾人已經恢復到原先的姿勢,其他人或者暈眩地躺著,或者蜷縮在地板上,用雙手和膝蓋支撐著身體。只有蘭德除外,他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握住凱蘭鐸的劍柄,水晶劍刃已經有一半插入了岩石之中。這把劍不再發光,重新變成了清澈透明的水晶。汗水在他的臉上閃爍,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將雙手從劍柄上移開,最後,他的兩隻手掌雖然沒有接觸到劍柄,卻仍然環繞在劍柄的周圍。片刻之間,沐瑞覺得他會再次握住它,但他強迫自己站直了身體,他一定是強迫自己這樣做的,沐瑞能確定這一點。 “在我離開的時候看著它。”他的聲音變輕了,更像是沐瑞在伊蒙村第一次找到他時的樣子,但其中的信心與堅定卻像剛才一樣,“看著它,記住我,記住我會為它回來。如果有人想取代我的位置,他就要把它拔出來。”他向提爾人們搖晃著一根手指,幾乎是有些淘氣地笑了笑,“但不要忘了失敗的代價。” 轉過頭,他向大廳外走去,艾伊爾人跟隨在他身後。提爾人們盯著那把插在石之心大廳正中央的利劍,緩緩地站起了身,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一副想要拔腿逃開的樣子,只不過過於震撼的驚嚇讓他們失去了這麼做的力氣。 “男人!”艾雯一邊喃喃地說著,一邊撣掉綠色亞麻裙子上的灰土。 “他瘋了嗎?”她立刻用手摀住嘴,“哦,沐瑞,他沒有瘋,對不對?對不對?還沒有瘋。” “願光明保佑他沒有。”沐瑞喃喃地說道,像那些提爾人一樣,她也沒辦法將目光從那把劍上移開。是光明選中了那個男孩,為什麼他不能還是那個她在伊蒙村找到的聽話的年輕人?她朝蘭德離開的方向邁步而去,“但我要確認這一點。” 艾雯跟著沐瑞,半走半跑地在一條掛滿織錦的寬闊走廊裡追上了蘭德的隊伍。現在那些艾伊爾人都已經摘下了面罩,但隨時都能將那些面罩再戴回去。他們邁著飛快的步伐,即使在為兩人讓路時也沒絲毫慢下速度,只是稍稍瞥了一眼沐瑞和艾雯,堅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睛裡都有著艾伊爾人對於兩儀師的謹慎。 他們怎麼能如此平靜地跟隨著蘭德,卻又對她如此警戒,沐瑞一直都不明白。她對這些人只有零星的了解。他們會回答她的問題,但只限於她不感興趣的那些,她從明處和暗處蒐集到的信息都沒有什麼有用的內容。她的間諜網也曾經試圖收集這些信息,但自從一個女人全身被捆,嘴被塞住,從足踝被倒吊在城堡的垛口上,只能瞪大眼睛盯著四百步以下的地面,以及一個男人徹底消失之後,他們就再不做這種嘗試了。後來再沒有人找到那個男人,那個女人從那時起再也不到比地面更高的地方去了,直到沐瑞把她送到鄉下去之前,她一直都是周圍人談論的話題。 看見沐瑞和艾雯分別走到他兩旁的時候,蘭德和那些艾伊爾人一樣,並沒有放慢腳步。他的目光也同樣警戒,只不過是屬於另一種警戒,還夾雜著一絲惱怒。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他對艾雯說,“我以為你會與伊蘭和奈妮薇在一起,你應該和她們一起走的,甚至坦其克也比……為什麼你會留下來?” “我不會逗留很久了,”艾雯說,“我要和艾玲達一起去荒漠,去魯迪恩,去向智者們學習。” 當女孩提到荒漠的時候,蘭德踉蹌了一下,他不確定地看了艾雯一眼,又大步向前走去。他顯得很安靜,太安靜了,就像是火爐上一個盛滿沸水的壺,蓋子和壺嘴卻都已經被封死了。 “你還記得在水林中游泳嗎?”他平靜地說,“我經常浮仰在池塘的水面上,想像自己能遇到的最困難的事應該是犁鬆一片田地,或者是剪光一隻羊身上的毛。剪羊毛,從日出一直到日落,除非是將羊毛剪光了,否則甚至不會停下來吃一口飯。” “紡紗,”艾雯說,“我比擦地板還要恨那種活兒,抽撚絲線會讓你的手指痛得鑽心。”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沐瑞在他們繼續兒時的回憶之前開口問道。 蘭德瞥了一眼沐瑞,用麥特式的笑容朝她笑了笑:“我真的能吊死她嗎?原因是她要殺死一個陰謀殺死我的男人?這樣做難道會比我剛剛所做的事更加公正嗎?”笑容從他的臉上退去。 “我所做的事情裡,有什麼正義可言?桑那蒙如果沒有達成協約就會被吊死,因為我是這樣說的。他應該被吊死,因為他橫徵暴斂,不顧他的人民正在餓死,但他不會因為這些罪惡而被送上絞架。他被吊死是因為我說要吊死他,因為是我說的。” 艾雯將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但沐瑞不會允許他規避真正的質問。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件事。” 蘭德點點頭,這一次,他咧開嘴,笑容變得有些駭人:“凱蘭鐸,有它在我的手裡,我能做任何事,任何一件事,我知道我無所不能,但現在,它變成了我肩頭的重擔。你不明白,對不對?”沐瑞確實不明白,而讓她生氣的是,蘭德看出了這一點。她沒有說話,蘭德則繼續說了下去:“也許這會能讓你更明白,如果你知道我的行事依據是這段預言: “ “ “ “ “你看到了?這些是直接來自預言的。” “你忘記了一件事,”她嚴厲地對他說,“你抽出凱蘭鐸,實現了預言,它三千多年來為了等待你的出現而存在的守衛力量已經消失了,它現在已經不是禁忌之劍了,我自己就可以導引至上力抽出它。更糟糕的是,任何棄光魔使都能這麼做。如果蘭飛兒回來了該怎麼辦?凱蘭鐸對她如同對我一樣無用,但她可以將凱蘭鐸拿走。”聽到蘭飛兒的名字,蘭德沒有任何反應。是因為他不怕她,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如果他不怕蘭飛兒,那他就是一個傻瓜。 “如果沙馬奧、雷威辛,或是其他男性棄光魔使拿到凱蘭鐸,他就會像你一樣使用它。想想你將面對一種怎樣被你輕易放棄的力量,想想那股力量落進暗影的手中會是什麼樣子。” “我幾乎希望他們會這麼做。”一種深具威脅性的閃電出現在蘭德的眼中,那雙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對灰色的雷暴雲,“每一個想將那把劍導引出提爾之岩的人都會得到一個驚喜,沐瑞。別想把它帶去白塔安置,我不能讓那個陷阱選擇目標,至上力是觸發和重新設置那個陷阱的惟一因素。我不會永遠放棄凱蘭鐸,只要等我……”他深吸一口氣,“凱蘭鐸會被放在那裡,直到我回來拿起它。它在那裡,可以提醒他們我是誰,我是什麼,它可以保證我不必率領一支軍隊回來。可以說,這裡由此變成了我某種形式的避風港,由亞黛瑪和桑那蒙那種人歡迎我回家。當然,首先亞黛瑪要活過她的丈夫和愛絲坦達將給予她的裁決;而桑那蒙則要活過我給他的裁決。光明啊,這是怎樣一個可悲的混亂。” 他是沒辦法讓凱蘭鐸對目標有所選擇,還是不願意讓它有所選擇?沐瑞決定不低估他潛在的能力。凱蘭鐸應該被放在白塔,如果他不能按照他應該的那樣去使用凱蘭鐸,它就要被放在白塔,直到他會使用它。剛才他要說“直到”什麼?他本來想說的不是“直到我回來”。他到底要說什麼? “那麼你要去哪裡?或者你對此也要保密?”沐瑞在心中發誓,絕不讓他再溜走了,如果他要逃到兩河去,她一定要牽著他的鼻子,把他拉回來,但蘭德的話讓她吃了一驚。 “不是秘密,沐瑞,至少對你和艾雯不是。”他看著艾雯,只說了一個詞,“魯迪恩。” 女孩瞪大了雙眼,驚訝的樣子彷彿她以前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沐瑞的感覺絕不比艾雯輕鬆多少。艾伊爾人中響起一陣低語,但當沐瑞轉回頭的時候,他們只是毫無表情地邁著步子。沐瑞希望能讓這些人暫時離開,但他們不會聽從她的指揮,她也不會要求蘭德遣散他們,向他提出要求不會改善他們的關係,特別是在他很可能會拒絕的時候。 “你不是艾伊爾的部族首領,蘭德,”沐瑞堅定地說,“你也不需要成為這樣的人,你的戰斗在龍牆這邊。除非……這就是你從那件特法器中得到的答案?凱瑞安,凱蘭鐸,還有魯迪恩?我告訴過你,這些答案是非常隱晦的,你可能誤解了它們,你的行動最終可能導致致命的災難,不止是由你一人承受的災難。” “你一定要信任我,沐瑞,就像我以前經常必須信任你一樣。”在沐瑞眼裡,他的臉也許就是一名艾伊爾人的臉。 “現在,我會信任你,只是不要在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才來尋求我的指引。”我不會讓你走進暗影的,我已經努力了這麼長的時間,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無論我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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