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23章 第十九章浪舞者號

金黃色的太陽剛剛升起在地平線上,光鮮閃亮的黑漆馬車停在了碼頭上,拉車的是四匹非常相似的灰色駿馬。穿著金黑兩色條紋外衣的瘦高黑髮車夫跳下馬車,打開了車門。當然,在馬車的門板上沒有徽章,提爾貴族只有在被迫的情況下才會幫助兩儀師,無論臉上的笑多麼殷勤,沒有人想把他們的名字和家世與白塔牽扯在一起。 伊蘭沒有等奈妮薇,徑自走下了馬車。無論是她的步伐,還是整理藍色亞麻夏裝旅行斗篷的姿態,都顯得那麼優雅。貿勒區的街道上佈滿了推車和運貨馬車的車輪痕跡,而這輛馬車的皮革座墊也不是很舒服。經過提爾之岩里的悶熱後,在吹過艾瑞尼河的微風中確實能感到一絲涼爽。伊蘭盡力不想表現出一路顛簸的辛苦,但在站直身體時,還是禁不住用拳頭輕輕敲了敲後背。不過,至少昨晚的夜雨減低了漫天灰塵,她心想。她懷疑這輛沒有窗簾的馬車,是被有意安排給她們的。

在她的南邊和北邊,更多的碼頭如同岩石的手指伸進了河面,空氣中有一種焦油、麻繩、生魚、香料和橄欖油的氣味。在她背後的石砌貨艙前面,堆放著奇怪的長形黃綠色水果,它們全都一大捆一大捆地生長在一起。在這些水果和碼頭之間的死水潭中,散發出一股無法形容的腐爛氣味。儘管時間還很早,穿著皮背心、垂著肩膀的男人們已經開始在碼頭四處勞碌了,他們或者在背上扛著大包,或者推著裝滿了箱桶的手推車。工人們經過她身邊時,往往只是用陰沉的目光瞥她一下,黑眼睛很快低垂下去,前額的頭髮緊貼在漬汗的額頭上,大多數人甚至連頭也不抬。伊蘭看到這番情景,不由得感到一陣傷心。 那些提爾貴族們並沒有善待他們的人民,被虐待者逐漸變成了這副模樣。在安多,伊蘭總是能遇到愉快的微笑和尊敬的問候,人們都是挺直了腰桿,明白自己的價值和她是一樣的。現在她幾乎有些後悔離開這裡了。她從小就被當作一名領袖進行培養,她的職責就是總有一天要領導一個驕傲的民族,她迫切地想讓這些人知道個人的尊嚴。但這是蘭德的工作,不是她的。如果他沒有做好,我會告訴他我的主意,我的主意總會多些的。至少他已經採納了她的建議。她必須承認,他知道該如何對待他的人民。想到回來時能看到他都做了些什麼,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如果還有機會回來的話。

從她站立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十幾艘船,遠處的船隻就更多了,但吸引她注意的只有一艘船。那艘船停在她面前碼頭的末端,尖利的船頭直指艾瑞尼河上游。這艘海民的風剪子足有三百多尺長,比伊蘭眼中其他的船大上了一半,船身中央挺立著三根巨大的主桅,船尾高起的甲板上還有一根短一些的。伊蘭以前坐過船,但從沒有坐過這麼大的,也沒有坐過要駛入大洋的船。但這艘船主人的稱號就代表著遙遠的地方和陌生的港口——亞桑米亞爾,海民,他們和艾伊爾人都是異鄉故事裡的主角。 奈妮薇跟在伊蘭後面爬出了馬車,身上繫著一條綠色的旅行斗篷。下車時,她不停地嘟囔著,既是對自己,也是對那個馬車夫:“顛簸得好像一隻暴風裡的母雞!好像是在拍打灰塵的地毯!好車夫,你是怎麼找到從城堡到這裡的所有坑洞啊?這真的需要一點技巧。但是你趕馬卻缺乏同樣的技巧,真是可惜了。”車夫陰著臉色,伸手要將奈妮薇扶下馬車,但被她拒絕了。

伊蘭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雙份的銀幣:“謝謝你把我們平安又快速地帶到這裡。”她把銀幣放在車夫的手掌裡,同時給了一個微笑,“我們告訴你要走快些,而你也做到了,街道的崎嶇不是你的錯,你在惡劣的條件下優秀地完成了工作。” 沒有看手中的銀幣,車夫向伊蘭深深地鞠了個躬,帶著感激的神情低聲說道:“謝謝您,女士。”伊蘭相信,言語和那些錢幣有著同等的分量。她以前就發現,一句善意的話和一點讚揚經常會收到與銀幣同樣的效果,甚至會更好,當然,銀幣極少會沒有吸引力的。 “願光明保佑您一路平安,女士。”他又說道。向奈妮薇僅有的一瞥,說明這個祝愿是給伊蘭一個人的。奈妮薇必須先學會寬容和體諒,她確實缺少這些。 車夫從馬車裡拿出她們的行李,調轉馬頭,向城裡奔馳而去。奈妮薇不情願地說:“我想,我不該那樣責怪他的,一隻鳥也很難在這種街道上輕鬆前進,更不要說一輛馬車了,但顛簸了這一路,我覺得好像在馬背上坐了一個星期。”

“畢竟不是因為他的錯,你才會有這麼痛的……後背。”伊蘭一邊拿起自己的東西,一邊對奈妮薇說著,她的微笑似乎能帶走所有的酸痛。 奈妮薇苦著臉笑了一下:“說都說了,不是嗎?我希望你不要以為我會追著他去道歉。你給他的那些銀幣應該可以補償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傷害了。你真的必須學會更小心地對待錢財,伊蘭,我們沒有安多王國的國庫供我們隨便支取,往往是為你工作的人已經得到了他們的報酬,而你卻還要賞給他們足夠一個家庭舒適地生活一個月的錢。”伊蘭無言但生氣地望了奈妮薇一眼——奈妮薇似乎總是覺得她們應該活得比僕人還不如,除非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讓她們必須以別的方式生活——但年長的女孩似乎並沒有註意到這個總是讓皇家衛兵顫抖到腳趾的表情。實際上,奈妮薇已經提起她的鋪蓋捲和結實的布口袋,向碼頭走去。 “至少這艘船會平穩得多,我真希望能有些安穩的感覺。我們現在能上船了嗎?”

當她們走下碼頭的時候,在工人和裝滿貨物的桶子與推車之間,伊蘭說:“奈妮薇,海民如果不了解你的話,他們可能會很敏感易怒,我接受的教育裡是這麼說的。你認為你是否應該試著……” “試著什麼?” “處事圓滑一點,奈妮薇。”伊蘭滑開一步,躲開了吐在她面前的一口痰。不知道這是誰幹的,當她向四周望去的時候,所有人都低著頭,忙著手裡的活兒。如果她找到那個吐痰的人,不管他是否被大君們粗暴地對待過,她都會小聲向他說一些厲害的話,讓他不會那麼快就忘掉。 “這次你也許應該試著讓自己圓滑一點。” “當然,”奈妮薇抬頭望著那艘風剪子旁帶有纜繩扶手的跳板,“只要他們不刺激我。” 伊蘭登上甲板的第一個想法是這艘風剪子與它的長度相比,顯得非常窄。實際上,她對船了解得併不多,但對她來說,這艘船就像是一根巨大的尖刺。哦,光明啊,無論這艘船有多麼大,它一定會比那輛馬車更顛簸。第二個讓她注意到的是船上的水手。她聽說過許多關於亞桑米亞爾的故事,但她以前從沒見過他們,其實就是那些故事裡對他們的描述也並不多。這是一個保守著許多秘密的種族,幾乎像艾伊爾人一樣神秘,而荒漠東方的那片土地比荒漠更加令人感到陌生,人們只知道是這些海民從那片土地上帶來了象牙和絲綢。

這些亞桑米亞爾男人皮膚黝黑,赤著雙腳和胸膛,他們全都剃掉了鬍鬚,頭髮又黑又直,手上刺著花紋。看上去,他們是一些對自己的工作熟悉到只需要用一半的心思去做,卻將全副心思都投入其中的人。他們的動作中有一種連綿起伏的優雅,彷彿在船隻不動的時候,他們仍然能感覺到海洋的波動。大多數海民在他們的脖子上帶著金銀的項鍊,在耳朵上戴著金銀的耳環,有些耳朵上掛著兩三個環,一些耳環上還串著圓潤的石子。 這些人中也有女人,而且和男人一樣多。她們和男人一起拖拉繩索,盤捲纜繩,手上也同樣有著刺青。所有的人都穿著同樣的松腿褲子,由某種暗色的油布製成,用五顏六色的窄腰帶系在腰間,在腳踝處鬆開。只是女人們還穿著寬鬆輕薄的上衣,衣服的顏色是鮮豔的紅色、藍色和綠色,她們也和男人們一樣戴著許多項鍊和耳環。伊蘭驚訝地發現,有幾名女子還在鼻翼上戴著鼻環。

這些女子的優雅舉止甚至讓海民男人都相形見絀,這讓伊蘭想起她在孩提時聽過的一些大人們原本不讓她聽的故事。在那些故事裡,亞桑米亞爾女子是一些可以迷惑世人的尤物,是所有男人追求的對象。這艘船上的女人們實際上並不比其他女人更漂亮,但看著她們婀娜靈動的腳步,伊蘭完全可以相信那些故事。 船尾高起的甲板上,兩名海民女子明顯不是普通的水手。她們也打著赤腳,穿著和別人相同式樣的衣服,但其中一個人的衣服完全是藍色錦緞做的,另一個則是綠色錦緞。穿綠錦衣服的女子較為年長,每隻耳朵都戴著四枚小金環,左側鼻翼上還有一枚,精緻的雕工讓這些小金環在清晨的陽光中閃耀著明亮的光芒。一根細鏈系在鼻翼上的金環和耳朵上的一枚金環之間,上面吊著一排晃來晃去的小金徽。繞在她脖子上的項鍊中有一根懸著一個打孔的黃金匣子,那匣子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華麗的金色織網,她經常會拿起那個匣子嗅一嗅。另一名女子比她要高一些,耳朵上只有六枚金環,鼻鏈上的徽章也要少一些,但她嗅的那隻打孔的金匣子也是同樣精美。真是奇特,伊蘭想到鼻子上的那個環,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還有那根細鏈!

同時,伊蘭感覺到船尾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她一下子還說不出是哪里奇怪。過了一會兒她才看清楚,這艘船沒有舵柄。兩名女子的背後只有一個輪子般的東西,因為被鐵鍊鎖住,所以它無法轉動,但沒有舵柄,他們怎麼掌舵?就算是她見過的最小的內河船也有一根舵柄,靠在港口上的所有其他船也都有舵柄。這些海民,真是愈看愈神秘。 “記住沐瑞對你說的。”當她們向船尾走去的時候,伊蘭還在小聲地叮囑著奈妮薇。沐瑞並沒有和她們說太多的話,即使是兩儀師也對亞桑米亞爾知之甚少。不過,沐瑞畢竟告訴了她們一些有用的信息,一些只能是出自於好意的指點。 “還要記住處事圓滑。”她又用力地悄聲說道。 “我會記住的,”奈妮薇不耐煩地回答,“我會圓滑的。”伊蘭真的希望她會。

兩名海民女子在一道台階——舷梯的頂端等待著她們,伊蘭記起了這個稱呼,雖然這裡實際上是台階。她不明白為什麼船隻會給普通的東西取另外一套名字。地板就是地板,在穀倉、客棧或是宮殿裡都是,為什麼在船上就不是?香氣繚繞在兩名女子四周,仔細去聞,有一絲輕微的麝香味道,是從她們項鍊上織網樣的金匣子裡飄出來的。她們手上的刺青圖案是星星和海鷗,被代表波浪的捲曲圖案所包圍。 奈妮薇低下頭:“我是奈妮薇·愛米拉,綠宗兩儀師,我尋找這艘船的領航長,希望搭乘這艘船,願如此能得到光明的喜悅。這是我的同伴和朋友,伊蘭·傳坎,也是綠宗兩儀師。願光明照耀你和你的船,願勁風予你超群的速度。”這番話幾乎全都是沐瑞教她們的,只有綠宗兩儀師的事情除外——沐瑞似乎對這項踰矩行為尤為放任,甚至覺得她們的宗派選擇很有趣——但其餘的話一字不差。

年長的那位女子,黑髮間已經有些灰白,褐色的大眼睛在眼角處也出現了魚尾紋。她以同樣莊重的表情低下頭,不過似乎已經將兩個女孩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特別是她們戴在右手上的巨蛇戒。 “我是克恩·丁·朱拜·野風,浪舞者號的領航長;她是喬翎·丁·朱拜·白翼,我的血緣姐妹,浪舞者號的尋風手。如果光明喜悅的話,也許可以載你們一程。願光明照耀你,護佑你們一路平安,直到旅程結束。” 這兩個人是姐妹,這讓伊蘭吃了一驚。伊蘭能看出她們的相似之處,但喬翎看上去要年輕得多,她本希望和她打交道的會是尋風手。兩名女子都有著同樣的矜持,但尋風手身上的某種特質讓她想起了艾玲達。當然,這很荒謬,這些女子並不比她高,她們的膚色與艾伊爾女子也同樣有很大的差異,而她們惟一的武器只有插在腰帶上的短匕首。那兩柄匕首都有金絲鑲嵌握柄,刀身上裝飾著工藝精湛的雕刻,但伊蘭總是禁不住感覺到喬翎和艾玲達有某種相似的地方。 “那讓我們談談吧,領航長,如果這能讓你喜悅的話。”奈妮薇依照沐瑞教的說道,“關於航線和經過港口,還有為了這次航行而送給你們的禮物。”根據沐瑞提供的信息,海民不會向乘客收取報酬,她們提供的將是禮物,只是恰巧與這次航行價值相等的禮物。 克恩向身旁掃了一眼,浪舞者號的船尾指向提爾之岩,白色的旗幟正在城堡頂端飄揚。 “我們可以在我的艙房裡交談,兩儀師,如果這能讓你喜悅的話。”她回頭朝那個奇怪輪子後面的艙口點了點頭,“我的船歡迎你,光之憐憫將伴隨你左右,直到你離開這片甲板。” 另一道狹窄的舷梯——也是台階——一直通向一個整潔的房間,比伊蘭在那些小船上見到的艙房要高大。船尾的方向開著窗戶,牆壁的平衡架上裝著燈盞。除了幾隻大小不一的漆皮箱子之外,幾乎所有東西都是與這個房間一體成形。床鋪又大又低,就在船尾的窗戶下面,房間正中是一張被扶手椅環繞的長桌。 房間裡混亂的地方極少,桌上放著捲起的海圖,幾件象牙雕刻的奇怪動物放在有圍欄的架子上,牆上的鉤子掛著六柄無鞘的劍,每把劍的形狀都不一樣,有些伊蘭從不曾見過。就在船尾的窗戶前,一面奇怪的方形黃銅鑼掛在床上方的橫樑上,彷彿是為了表彰某種榮譽。一頂頭盔放在一個沒有五官、專供置物的木雕頭顱上,頭盔的樣子就像是某種巨大的昆蟲,盔上塗著紅色和綠色的漆,兩邊各插著一根細長的白色羽毛,其中有一根已經斷了。 伊蘭認得這頂頭盔,“霄辰。”她倒抽了一口氣。奈妮薇生氣地看了她一眼,這次確實是伊蘭不對。她們事先商量好的,讓年長的奈妮薇主導商談,這樣會顯得更加真實,可能也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克恩和喬翎交換了一個晦澀不明的眼神,“你知道他們?”領航長說,“當然,兩儀師應該知道這些事情,關於那一片遙遠東方的事情。我們雖然聽過幾十個故事,但即使是其中最真實的也多半是無稽之談。” 伊蘭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討論這個話題了,但好奇心還是刺激著她的舌頭:“能不能問一下,你們是如何得到這頂頭盔的?” “浪舞者號去年遇到了一艘霄辰船,”克恩回答,“他們想俘虜他,但我不想投降。”她微微聳聳肩,“我留下這頂頭盔讓自己警醒,大海接納了霄辰人,光明會憐憫所有航海者,而我絕不會再靠近一艘用肋骨般的橫梁支撐帆篷的船了。” “你們很走運,”奈妮薇唐突地說道,“霄辰人捉住所有能夠導引的女人,將她們當作釋放至上力的武器。如果他們那艘船上有這樣一名女子,你們就會後悔看見他們。” 伊蘭對她擠眉弄眼,但已經太遲了。她不知道奈妮薇的話是不是激怒了海民女子,對面的兩個人仍然保持著平靜的表情,但伊蘭已經知道,她們不會表露出太多的感情,至少對陌生人是這樣。 “讓我們談談航程的問題吧!”克恩說,“如果這能讓光明喜悅,我們可以前往你們要去的地方。只要在光明中,一切都是可能的,我們先坐下吧!” 桌子周圍的椅子不能移動,它們和桌子都是固定在地板——船板上的。椅子的扶手可以像活門一樣打開,等人坐進去之後,再恢復原位,用插銷固定住。這種安排似乎證明了伊蘭那個令人不安的預見,這艘船可能會顛簸得很厲害。當然,她自己對顛簸並沒有什麼反應,但奈妮薇上次就在一條內河船上吐翻了胃。而海上的風浪肯定比河裡更加猛烈,奈妮薇的胃肯定也會更加難受,她的脾氣就會更壞。奈妮薇一嘔吐就會發怒,在伊蘭的經驗裡,沒什麼事會比這個更可怕的。 她和奈妮薇坐到了桌子的一邊,領航長和尋風手坐到了桌子兩端。一開始,這種坐法顯得很奇怪,但伊蘭很快就意識到,當她和奈妮薇一起去看說話的海民女子時,另一個就能在她們無法察覺的情況下仔細觀察她們。她們總是這樣對付乘客的嗎?或者這只因為我們是兩儀師?好吧,就算是因為她們以為我們是兩儀師吧!她們需要小心,和這些人打交道也許並不像她們原先想像得那麼簡單。伊蘭希望奈妮薇也會注意到這一點。 伊蘭沒有看到海民女子發出任何命令,另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已經出現在她們面前,每隻耳朵上只有一枚耳環。她端著一個大盤子,盤子裡是一個方形的黃銅把手白茶壺,還有幾隻沒有把手的大茶杯。茶杯並非是伊蘭所想的海民瓷器,而是厚壁的陶杯,看起來即使是遇到暴風雨也不會讓它們破掉,伊蘭悶悶不樂地做出這個判斷。不過,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這名年輕女子,伊蘭幾乎因為她而抽了一口氣,那名女子在腰部以上一絲不掛,就像甲板上的那些男人一樣。伊蘭巧妙地藏起了自己的驚訝,她認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但奈妮薇卻重重地哼了一聲。 直到年輕女子為眾人一一倒好濃黑的茶水,領航長才開口說道:“多芮勒,難道我們在沒有我監管的時候啟航了嗎?我們的視野中沒有陸地了嗎?” 年輕女子的臉色變得通紅:“有陸地,領航長。”她顯出非常害怕的樣子。 克恩點了點頭:“直到陸地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之前,以及那以後的一整天時間裡,你都要在艙底進行清潔。在那裡,衣服會成為工作的累贅。你可以離開了。” “是的,領航長。”年輕女子的聲音變得更加可憐。她轉過身,沮喪地走出艙房門,並開始解下身上紅色的腰帶。 “嚐嚐這茶,希望這能讓你們喜悅。”領航長說,“這樣我們就能心平氣和地談談了。”她從自己的茶杯裡啜了一口,繼續對正在品嚐茶水的伊蘭和奈妮薇說:“我請求你們原諒任何冒犯,兩儀師,這是多芮勒第一次乘船遠航,以前她只不過在島嶼之間有過往來而已,這個女孩經常忘記陸地生活的規矩。如果你們感到被冒犯,我會更為嚴厲地懲罰她。” “不需要這樣,”伊蘭急忙說道,同時藉機放下茶杯,杯子里黑色茶汁的味道比看上去還要濃,茶水很燙,沒有加糖,嘗起來相當的苦。 “我們沒有被冒犯,只不過不同的民族對某些事會有不同的看法而已。”願光明保佑,別再有更多這麼誇張的不同了!光明啊,如果他們是出海之後全都不穿衣服該怎麼辦?光明啊! “只有傻瓜才會因為不同的風俗而生氣。” 奈妮薇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像極了兩儀師那種冷漠的眼光。隨後,她喝了一大口茶,說了一句:“請不必為此多慮。”伊蘭不知道奈妮薇這句話的對像是她還是那兩個海民女人。 “那麼,我們還是說航程的事吧!希望這能讓你喜悅。”克恩說,“你們想去哪座港口?” “坦其克。”奈妮薇說,聲音比應有的狀態更激動一些,“你們也許不打算去那裡,但我們需要盡快到達那個地方,只有風剪子能滿足我們的要求。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中途不要停船,為了補償我們所造成的麻煩,我向你們送上這份小禮物。”她從腰間的荷包裡拿出一份文件,將它打開,放在領航長面前的桌子上。 這是沐瑞給她們的。這樣的文件她們一共有兩份。這是授權書,每一份授權書允許持有者從各地城市中的銀行家和放債者手裡提取三千枚金幣,而提供金幣的這些人,甚至有可能並不知道他們的錢是白塔的。伊蘭曾對著文件上標明的金額瞪大了眼睛——奈妮薇更是張大了嘴——但沐瑞說過,如果想讓領航長放棄她計劃中預備停泊的那些港口,也許就要花這麼多錢。 克恩用一隻手指按住授權書,閱讀著上面的內容。 “一份價值連城的航行禮物,”她喃喃道,“甚至可以讓我改變航行計劃。現在我比剛才更加吃驚了,你知道,我們很少會讓兩儀師搭乘我們的船,非常少。在所有要求乘船的人之中,只有兩儀師是有可能被拒絕的,而且幾乎總是被拒絕,從我們第一次啟航的第一天開始就是這樣。兩儀師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幾乎從不向我們提出要求。”她的眼睛正望著她的茶杯,而不是奈妮薇和伊蘭,但伊蘭瞥向桌子的另一端,發現尋風手正在端詳她們放在桌子上的手,不,是她們的戒指。 沐瑞從來沒有提起這件事,她只是告訴她們,風剪子是最快的航船,並鼓勵她們使用它。然後,她又給了她們這些授權書,上面的錢足以買下由這種船組成的一支船隊,至少是幾艘這樣的船。因為她知道,只有這麼多錢才可能讓她們動心載我們去坦其克?但為什麼她要對這件事保密?這個問題很愚蠢,沐瑞總是隱瞞著各種秘密,但為什麼要這樣浪費她們的時間? “你真的要拒絕我們的要求?”奈妮薇已經放棄圓滑,恢復了直硬的態度,“如果不搭載兩儀師,為什麼你們要帶我們來這裡?為什麼不在上面就拒絕我們,結束這件事?” 領航長打開椅子上一側的扶手,站起身,走到船尾的窗前,向遠方的提爾之岩眺望,耳環和懸在左頰上的徽章在初升的太陽照耀下閃閃發光。 “他能使用至上力,我已經聽說了,他拿起了禁忌之劍。艾伊爾人聽從他的召喚,跨過龍牆,我已經在街道上看見了他們。據說,城堡裡現在全都是艾伊爾人。提爾之岩已經陷落,戰火在大地上蔓延,昔日的統治者回歸,第一次遭到了驅逐。預言正在實現。” 對這個突然被提到的話題,奈妮薇看起來和伊蘭一樣感到困惑:“真龍預言?” 過了一會兒,伊蘭才說道:“是的,它們正在被實現,他是轉生真龍,領航長。”他只是個頑固的男人,把自己的感覺藏得那麼深,讓我總也找不到它們,這就是他! 克恩轉回身:“不是真龍預言,兩儀師,而是真玳預言,關於克拉莫的預言。不是你們所等待和畏懼的那個人,而是我們所尋找的那個人,那個新紀元的宣告者。在世界崩毀的時候,我們的祖先逃離如同怒濤般起伏崩裂的大陸,逃向海洋中尋求庇護。據傳說,他們對他們用來逃亡的船隻一無所知,但光明伴隨著他們,他們活了下來。在大陸重歸平靜之前,他們都沒有再回頭看過陸地,但到了那時,很多都改變了,這個世界上的每一樣東西都被洪水和颶風帶走。在那些年中,真玳預言第一次被聽到。我們必須在浪濤間徘徊,直到克拉莫回來,我們要侍奉回歸的克拉莫。” “我們被束縛在海洋上,鹽水已經註入了我們的血液,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將雙足踏在陸地上只是為了等待另一艘船,另一次航行。強壯的男人也會因為滯留在岸上而哭泣;女人必須在船上生下她們的孩子,即使找不到大船,也要將孩子生在小艇中。我們必須生於水上,正如同我們必須死於水上,再將身體沉入水底。” “預言得到了實現,他就是克拉莫。兩儀師在侍奉他,你們就是證明。你們在這裡,在這座城市之中,這也同樣寫明在預言上。'白塔會因為他的名字而傾頹,兩儀師會跪下來清洗他的雙足,並用她們的頭髮將其擦乾。'” “如果你想看我為男人洗腳,那你可有得等了。”奈妮薇譏諷地說,“這和我們的航程又有什麼關係?你們會載我們去嗎?還是不會?” 伊蘭縮了縮身子,領航長已經走了回來:“為什麼你們想去坦其克?現在那裡並不是一個好地方。去年冬天,我曾在那裡停泊,想要離開的陸民幾乎擠滿了我的船,他們願意去任何地方,只要能離開坦其克就行。我不相信現在那裡的情況會有所改善。” “你總是這樣質問你的乘客嗎?”奈妮薇說,“我已經給了你足以買下一個村莊的錢,不,是兩個村莊!如果你還想要,就開個價吧!” “不是價錢,”伊蘭低聲在她的耳邊說,“是禮物!” 不管克恩是否真的被激怒了,或者是否聽到了奈妮薇的話,她都沒有表露出任何跡象,她只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奈妮薇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辮子,但伊蘭將手放在了她的胳膊上。她們確實有計劃要保守一些秘密,但坐下之後,她們顯然已經了解到足夠的信息,使她們必須對計劃進行修正,有時候需要保密,也有時候需要說實話。 “我們在追捕黑宗兩儀師,領航長,我們相信有一些黑宗兩儀師正在坦其克。”她平靜地看了一眼惱怒的奈妮薇,“我們必須找到她們,否則她們就會傷害……轉生真龍——你們的克拉莫。” “光明會保佑我們平安入港,”尋風手喘息著說,這是她第一次說話,伊蘭驚訝地回頭望向她。喬翎緊皺著眉頭,沒有看任何人,但她對領航長說道:“我們可以載她們去,姐姐,我們必須。”克恩點點頭。 伊蘭和奈妮薇交換了一個眼神,看到自己腦海中的問題也在同伴的眼睛裡閃現。為什麼做出決定的是尋風手?為什麼不是領航長?無論頭銜是什麼,領航長才是船長。不過,至少她們爭取到了這次航行。到底要多少錢?伊蘭暗自尋思,要多大一份“禮物”?她希望奈妮薇沒有表露出她們的授權書不止一份。她還批評我胡亂扔錢呢! 艙門在這時被推開,一個肩膀壯實的灰髮男人走了進來。他穿著一條綠綢松腿褲子,繫著同樣顏色的腰帶,手裡揉搓著一捲紙張。他的每隻耳朵上戴著四枚金耳環,脖子上掛著三根粗大的金項鍊,其中一根鍊子上懸著散發出香氣的匣子。一道粗傷疤縱貫他的面頰,兩把彎曲的刀子插在他的腰間,讓他的身上散發出某種危險的氣息。耳朵上固定著一副特別的金屬絲框架,裡面鑲嵌著兩塊清澈透明的鏡片,擋在他的雙眼前面。海民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目鏡和引火鏡頭,製造這些鏡片的工廠藏在他們居住的島上,但伊蘭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儀器。那個男人只是透過鏡片看著手中的紙張,沒有抬頭地說著話: “克恩,這個傻瓜願意用五百張坎多的雪狐皮交換我從艾博達弄到的三小桶兩河煙草!五百張!他中午就能把貨運到。”男人抬起眼睛,愣了一下,“原諒我,老婆,我不知道你有客人,願光明與你們同在。” “到中午的時候,老公,”克恩說,“我已經順流而下了,日落的時候,我就要在海面上了。” 男人僵住了身軀:“我還是管貨員嗎?老婆,還是說,我的位置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別人頂替了?” “你是管貨員,老公,但現在一切交易都已停止,我們要準備上路了,我們要去坦其克。” “坦其克!”那些紙在拳頭里被擰成一團,他很努力才克制住爆發的衝動,“老婆……不!領航長,你告訴過我,我們的下一個停泊站是梅茵,然後是向東去沙塔。我要在那裡進行貿易,是沙塔,領航長,不是塔拉朋,我掌握的物資在坦其克沒辦法獲得多少利潤。也許什麼都換不到!我能不能問一下,為什麼要毀掉我的生意,讓浪舞者號一貧如洗?” 克恩猶豫了一下,但當她開口的時候,聲音依舊穩定如初:“我是領航長,老公,浪舞者號什麼時候出發,要去哪裡,由我說了算。目前為止,你只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就依你說的,領航長。”男人忿恨地說著,“就這樣。”他用手碰了一下心口——伊蘭覺得克恩哆嗦了一下——隨後,他將腰桿挺得如同一根船桅,大步走了出去。 “我必須和他好好談談,”克恩盯著艙門,低聲說道,“當然,能求得他的諒解是很令人高興的事,剛才他向我敬禮的樣子就好像他是一個甲板學徒,妹妹。” “很抱歉,領航長,我們為你帶來了麻煩,”伊蘭小心地說,“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讓我們內心不安,如果我們讓誰感到難堪,請接受我們的道歉。” “難堪?”克恩彷彿覺得很驚訝,“兩儀師,我是領航長,我不認為你們的出現會讓托朗姆感到難堪,即使真是如此,我也不會為此向他道歉的。貿易由他負責,但我是領航長,我必須求得他的諒解,是因為他並沒有錯。這很不容易,因為我現在必須將原因保密,我還不能給他一個與其他人不同的理由。他臉上的那道疤是他在驅逐浪舞者號甲板上的霄辰人時留下的,為了保衛我的船,他身上還有許多舊傷。為了補償他,我一定要讓自己的手裡握滿因為他的貿易而獲取的黃金。我對他有所隱瞞,這才是我必須求得他諒解的真正原因,他應該有權知道一切的。” “我不明白,”奈妮薇說,“我們會要求你保守黑宗兩儀師的秘密……”她狠狠地瞪了伊蘭一眼。這一眼告訴伊蘭,等到沒有別人的時候,她會好好罵上她兩句,不過伊蘭也想和她談談關於處事圓滑的真正涵義,“……但三千枚金幣肯定足以成為搭載我們前往坦其克的理由了。” “我必須保住你們的秘密,兩儀師,包括你們的身份,你們此行的目的。我們之中有許多人認為兩儀師代表著厄運,如果他們知道他們的船上不僅有兩儀師,而且目的地還會有侍奉風暴之父的黑宗兩儀師……願光明垂憐我們,讓上面沒有人聽到我對你們的稱呼。如果我請求你們盡量留在船艙裡,並且在甲板上不戴戒指,這是否對你們有所冒犯?” 奈妮薇脫下手上的巨蛇戒,將它放進荷包裡作為答案。伊蘭也做了同樣的事,只不過顯得有些很不情願,她喜歡讓別人看到自己的這枚戒指。為了不讓奈妮薇再說出什麼失禮的話,伊蘭搶先說道:“領航長,我們已經為這次航行送上了一份禮物,希望這能讓你喜悅,如果你們不滿意這份禮物,我能問問你們想要什麼嗎?” 克恩回到桌邊,又看了一眼那份授權書,然後將它推回給奈妮薇:“我為克拉莫做這件事。我會將你們安全地送到你們想要上岸的地方,希望這能讓光明喜悅,這樣就足夠了。”她用右手的手指碰了一下嘴唇:“光明在上,協議已經達成。” 喬翎如同窒息一般地說:“姐姐,管貨員不會發動叛變,推翻領航長嗎?” 克恩不帶錶情地望了她一眼:“我會從我的箱子裡出這份禮物。如果托朗姆聽到這件事,我的妹妹,我會讓你和多芮勒一起到底艙去,也許是讓你去搬壓艙的沙袋。” 尋風手大聲笑著說:“那麼你的下一個停泊站就會是查辛了,姐姐,或者是凱姆林,因為沒有我,你找不到正確的水路。”這段話裡已經不再有任何外交辭令的意味了。 領航長抱歉地看著伊蘭和奈妮薇:“兩儀師們,因為你們侍奉克拉莫,我本應該像招待另一艘船上的領航長和尋風手那樣禮遇你們。我們應該一同沐浴,共飲蜂蜜酒,彼此講述故事,分享歡笑和淚水,但我必須準備啟航了,還有……” 浪舞者號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猛然躍起,跳動著撞到了碼頭上。伊蘭在椅子裡被狠狠地甩向前方,又撞回到椅背上。在強烈的震盪中,伊蘭覺得這一點也不比直接被扔上甲板要好受。 終於,震動停止了,顛簸逐漸變得遲緩、平穩。克恩從船板上爬起身,跑向舷梯。喬翎還站在船艙裡,卻已經喊出了命令,要船員們去檢查船身的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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