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22章 第十八章進入道中

扣緊外衣的時候,佩林停了一下。他看著那把戰斧,自從他將它從門板上拔出來之後,它就被掛在牆邊,再沒有被碰過。他覺得再次拿起武器不是什麼好主意,但還是從牆釘上取下腰帶,圍在自己的腰間,那把鐵鎚被綁在早已塞滿的鞍袋外面。將鞍袋和行李背到肩頭,他從屋角拎起了裝滿的箭囊和沒有上弦的長弓。 升起的太陽將熱力和光明穿過狹窄的窗戶透射進來,凌亂的床鋪成了曾有人住在這裡的惟一證明。這個房間已經失去了他的感覺,甚至連氣味似乎也變成了一片空曠,只是在床單上還留有他稀薄的體味。他從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過足夠長的時間,讓那里和他產生什麼牽連,從沒有長到紮下根,從沒有讓什麼地方有過家的感覺。嗯,現在我就要回家了。 轉過身,背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他走了出去。

高爾正蹲在一幅騎士獵獅的織錦下面,看到佩林走出房間,他便輕盈地站起身。他帶著素有的武器,還有兩隻皮水囊、一個鋪蓋捲和一隻小煮食鍋,全都與皮製弓匣一起背在背上。他只有一個人。 “其他人呢?”佩林問,高爾搖了搖頭。 “離開三絕之地太久了,我跟你說過的,佩林,你們的這些地方太潮濕,呼吸空氣彷彿是在呼吸水。這裡有太多的人,居住得太密集,他們已經不想再去陌生的地方了。” “我明白。”佩林說。他明白,不會再有援軍了,沒辦法借助艾伊爾人的力量將白袍眾趕出兩河。他沒有表露出心中的失望,逃離自己命運的想法鮮明清晰,但他不能告訴自己,他還沒有為這個選擇做好準備。鐵被打裂的時候,哭喊是沒有用的,只能將它重新鑄煉。 “我要你去做的事有麻煩嗎?”

“沒有,我讓一個提爾人將你要的所有東西都送去了龍牆門馬厩,並叮囑他不要告訴別人。他們會在那裡遇見,但會以為那些東西是我的,而他們會保持安靜。龍牆門,聽到這個名字,你會以為世界之脊就在地平線的那邊,而不是在四百里以外的地方。”艾伊爾人猶豫了一下,“那個女孩和巨森靈沒有對這次旅行保守秘密,佩林,她一直想找到那位走唱人,還把要在道中旅行的事告訴了每一個人。” 揉搓了一下鬍子,佩林重重地喘了口氣,那聲音和咆哮聲差不多:“如果她讓沐瑞知道了我的打算,我發誓她會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坐不下去。” “她能把那些小刀耍得很好。”高爾用平淡的語氣說。 “還不夠好,如果她洩漏了我的計劃,再好也沒用。”佩林猶豫了一下,如果沒有其他艾伊爾人的加入,絞刑架還是在等著他。 “高爾,如果我出了什麼事,如果我給了你信號,就帶著菲兒走。她也許不會願意走,但一定要帶走她,帶她安全地離開兩河,你會答應我嗎?”

“我會盡力而為,佩林,為了我欠你的血債,我會的。”高爾的聲音裡有些猶疑,但佩林不認為菲兒的小刀足以阻止他。 他們盡可能挑小路和不引人注目的僕人階梯走,佩林不禁開始責怪提爾人為什麼不為他們的僕人們也準備專用的走廊。不過,他們在有著鍍金燈架和華麗壁掛的寬闊走廊裡也沒有見到什麼人,而貴族的影子更是連一個也看不到。 佩林注意到這種反常的空曠,高爾說:“蘭德·亞瑟召集他們到石之心大廳去了。” 佩林只是哼了一聲,但他還是滿心希望沐瑞也會在被召集之列。他懷疑蘭德是否在用自己的方法幫助他躲開沐瑞,無論原因是什麼,他很高興能從其中受益。 他們走出最後一道狹窄的階梯,來到提爾之岩的第一層。在這裡,巨洞般的走廊像通往外面城門的大路一樣寬敞。這裡沒有裝飾的壁掛,黑鐵燈盞插在牆壁高處的鐵製燈架上,照亮了沒有窗戶的走廊,鋪砌成地板的巨大石塊上留下了無數被馬蹄磨蝕的痕跡。佩林一路向前小跑,馬厩就在這條巨大隧道的盡頭,已經可以用肉眼看到了。高大的龍牆門敞開著,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名守衛者在那里站崗。沐瑞現在攔不住他們了,除非她有暗帝的運氣。

足有十五步寬的馬厩大門也被打開了,佩林向裡頭走了一步,停在原地。 空氣中充滿了乾草的氣息,裡面還夾雜著穀物、燕麥、皮革和馬糞的味道。牆邊和中間空地裡的畜欄中站滿了提爾好馬,這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是一筆值得誇耀的巨大財富。幾十名馬夫在忙著各自的活兒——梳理馬毛、鏟走馬糞、修補馬俱,只不過偶爾會有人看一眼站在馬厩裡的菲兒和羅亞爾,他們都穿著靴子,做好了長途跋涉的準備。除了他們之外,貝恩和齊亞得也在這裡,她們像高爾一樣,背著武器、毯子、水囊和煮食鍋。 “你只肯答應會盡力而為,就是因為有她們嗎?”佩林低聲問高爾。 高爾聳聳肩:“我會盡力而為,但是她們會站在她那邊的,齊亞得是高辛部族的。” “她屬於什麼部族有什麼不同嗎?”

“她的部族和我的部族有世代的血仇,佩林,而我又不是她的槍之姐妹。但也許清水誓言會約束她,除非她主動,否則我不會與她共舞槍矛的。” 佩林搖了搖頭。一個奇怪的民族,什麼是清水誓言?不過他說出口的是:“為什麼她們會跟著她?” “貝恩說她們想看看更多的你們的地方,但我想,是你和菲兒的爭吵讓她們著迷了。她們喜歡她,當聽說這次旅行的時候,她們就決定和她在一起,而不是你。” “嗯,只要她們不讓她遇到麻煩就好。”高爾仰起頭大聲笑了起來,讓佩林吃了一驚,他憂心地撓了撓自己的鬍子。 羅亞爾走向他們,低垂在臉頰兩側的長眉顯示出他的憂慮。就像在以前的旅程中一樣,他的外衣口袋鼓鼓的,被各種書籍塞得棱角分明,不過,他走起路來顯得比剛才靈活多了。 “菲兒已經不耐煩了,佩林,我想,她隨時都有可能宣布啟程。請快一點,沒有我,你連道門都找不到。當然,我不是說你應該試著自己尋找,你們人類都快讓我連自己的腦子都找不到了,請快一點吧!”

“我不會丟下他的,”菲兒喊道,“即使他是那麼頑固和愚蠢,連一聲'請'都不會說。即使是這樣,他還是要像迷路的小狗一樣跟著我。我答應過,要撓撓他的耳朵,照顧好他。”兩名艾伊爾女子全都笑出了聲。 高爾突然躍起在半空,一抬腳踢到了六尺以上的地方,同時隨手抽出一根短矛,耍了個花式。 “我們會像山貓一樣跟踪,”他喊道,“如同獵狼一般追擊。”他輕盈地落在地上。羅亞爾驚愕地盯著他。 貝恩慵懶地用手指理了理火紅色的短髮,“在家裡,我有一張漂亮的狼皮床褥,”她帶著無聊的神情對齊亞得說,“狼總是很容易就被抓到。” 佩林的喉嚨裡響起一陣嚎叫,將兩名女子的目光全部吸引到他的身上。片刻之間,貝恩似乎是要再說些什麼,但她皺起眉盯著佩林黃色的眼睛,恢復了平靜,不是害怕,但肯定是異於尋常的機警。

“這隻小狗沒有經過很好的管教。”菲兒向艾伊爾女子承認。 佩林沒有去看她,他走到拴著深褐色牡馬的畜欄旁邊。這匹馬名叫快步,它像那些提爾馬一樣高,但在肩膀和腰部更加壯碩。他揮手遣開馬夫,將快步牽出了畜欄。當然,馬夫們每天都會遛遛它,但它肯定也受到了限制,不能像佩林給它取的名字那樣快步奔騰。他給許多馬上過蹄鐵,他知道該如何讓快步感覺到安慰和信心。他輕鬆地在馬背上安好了高尾馬鞍,又將鞍袋和行李綁在馬鞍後面。 高爾毫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除非是迫不得已,他不會騎在馬上;除非是絕對需要,否則他也不會多邁出一步。艾伊爾人都是這樣,佩林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驕傲,也許,畢竟他們有能力奔跑很長的距離,但這似乎又不是艾伊爾人這麼做的真正原因,只是佩林不認為他們會向他解釋這件事。

當然,馱馬也必須準備妥當,不過這件事很快就做好了,高爾要的每一樣東西都已經被拿到了馬厩,整齊地堆成了一堆。主要是食物和水囊,餵馬的燕麥和穀子,這些在道中都找不到。此外還有幾樣其他東西,比如馬的腳絆,一些應急的馬藥,備用火絨匣,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馱馬背上的柳條筐里,大部分空間都放著和艾伊爾人的水囊差不多的皮囊,只不過更大一些,裡面都裝滿了燈油,只要再綁上裝在長桿頂端的油燈,就一切都就緒了。 將沒有上弦的長弓掛在馬肚帶上,佩林牽住馱馬的韁繩,抬腿跨到快步的馬鞍上。他已經有些等不急了,但還要等其他人也做好出發的準備才行。 羅亞爾也上了馬。他的坐騎是一匹毛髮蓬鬆的大馬,比馬厩裡所有其他馬匹都要高上好幾手,但巨森靈的兩條長腿一騎上去,它就變得像一匹矮種馬一樣了。曾經有一段時間,巨森靈幾乎像艾伊爾人一樣不願意騎馬,不過他現在已經是一名很熟練的騎手了。拖延時間的是菲兒,她還在檢查她的坐騎,彷彿從沒見過這匹毛色光滑的黑牝馬。而實際上,佩林知道她剛到提爾之岩不久就買了這匹馬,在買之前還騎著它跑過。這匹馬的名字叫燕子,是一匹優秀的提爾馬,有著細長的腳踝和彎曲的脖子,是一匹看上去就知道兼具速度與耐力的良駒。只不過依照佩林的品味,蹄鐵太輕薄了,很快就會損壞。菲兒的這種拖延反而讓佩林更加急於出發,無論她對此是怎麼想的。

菲兒終於騎上了馬,她動了動馬韁,燕子向佩林靠了過來。她騎術很好,雖然身上還穿著那種開叉的窄裙,但人和馬渾然一體。 “為什麼你就不能要求一下,佩林?”她低聲說,“你一直阻止我去該去的地方,現在,你一定要求我,難道這麼簡單的事情會很困難嗎?” 山一般的提爾之岩突然如同巨鐘被敲響,馬厩的地面猛地往上一跳,屋頂也隨之顫抖不止,幾乎垮了下來。快步踢蹬了幾下,連聲嘶鳴,將頭來回亂擺,佩林用盡全力才沒有從馬鞍上跌下來。跌倒在地的馬夫們紛紛從地上爬起來,拼命安撫受驚的馬匹。厩裡的馬匹全都尖聲鳴叫著,掙扎著想要衝出馬欄。羅亞爾雙手抱住大馬的脖子。燕子也像其他馬匹一樣在跳躍嘶叫,菲兒卻穩穩地坐在它的背上。

蘭德。佩林知道是他幹的。時軸的力量在牽引他,兩個漩渦形成了一股彼此拉動的亂流。在不停掉落的灰塵中咳嗽著,他用力搖著頭,拼命不讓自己跳下馬,向提爾之岩跑去。 “我們出發!”城堡還在顫抖的時候,他已經在高聲呼喊,“我們現在出發,羅亞爾!現在!” 菲兒看起來也不想再耽擱了,她用腳跟踢了一下坐騎的肋側,和羅亞爾的大馬一起跑出了馬厩,兩匹馱馬跟在他們身後。還沒有到龍牆門,四匹馬已經開始全速馳騁了。守衛者們只看了一眼,就向兩旁跑去,不過有些守衛者還趴在地上沒站起來。他們的職責是阻止人們進入提爾之岩,而不是阻止他們出去,即使他們得到了這樣的命令,當提爾之岩還在他們頭頂吼叫,大地還在他們腳下顫抖的時候,他們也不會有心思去執行這樣的命令。 佩林緊跟著他自己的馱馬,希望羅亞爾的坐騎能跑得更快一些,希望他能丟下羅亞爾笨重的坐騎,甩掉那股一直在拉他回去的力量,那股時軸拖動時軸的力量。他們在提爾的街道上朝著正在升起的太陽飛快奔馳,即使是在躲避推車和馬車的時候也幾乎沒有減緩速度。穿著緊身外衣的男人和穿著多層圍裙的女人仍然深陷在突發劇變所帶來的震撼中,有些發呆地望著這支如離弦之箭的隊伍,往往是在最後一瞬間才慌忙向路邊跳去。 在內城的城牆處,土路代替了石砌路面,赤腳袒胸、只穿一條用寬腰帶繫住的松腿褲子的人代替了穿鞋子和外衣的人。不過這裡的人們同樣殷勤地給這一隊人讓路,使佩林可以催趕快步馬不停蹄地跑出外城的城牆,跑過擁擠在城外的矮小石頭房屋和店鋪,跑進一片零星散佈著農場和灌木林的鄉野。直到這裡,他才脫離了時軸的引力。直到這時,他才拉緊了快步的韁繩,讓它從奔跑改為行走。他和快步都已經是氣喘吁籲了。 羅亞爾的耳朵因為震驚而變得僵硬。菲兒舔著嘴唇,看看巨森靈,又看看佩林,面色變得蒼白。 “出了什麼事?那是……他嗎?” “我不知道。”佩林騙她說。我必須離開,蘭德,你知道的。我這樣告訴你的時候,你看著我的臉,對我說,我必須去做我覺得一定要做的事。 “貝恩和齊亞得在哪裡?”菲兒說,“現在她們要用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能趕上我們了,真希望她們也能騎馬。我要給她們買兩匹馬,她們卻顯得很生氣。嗯,不管怎麼說,我們也需要讓馬慢走兩步,降降體溫了。” 佩林本想告訴菲兒,她並不像她自己以為的那樣對艾伊爾人非常了解,但他把這句話咽了回去。他能看到身後的城牆,提爾之岩如一座高山屹立在城牆之後,他甚至能看清城堡上旗幟飄揚的蜿蜒形狀,還有盤旋在上面的飛鳥,別的人都不會有他這麼好的眼力。他輕易就看見了遠處有三個人正向他們跑來,大地在他們腳下飛快地後退,他們流暢安閒的身姿與如飛的步伐完全不符。佩林從不認為自己有可能跑得這麼快,至少在長跑中不行,但這些艾伊爾人從提爾之岩到這裡一直保持著這個速度。 “我們不必等很長的時間。”他說。 菲兒皺起眉,朝城市的方向望去,“那是他們?你確定?”突然間,皺起雙眉的鳳目轉向了佩林,彷彿是要激他給出回答。當然,向他提出問題幾乎就像接受他是隊伍的一員一樣。 “他對自己的視力很驕傲,”菲兒對羅亞爾說,“但他的記憶力不是那麼好,有時候,如果不是我提醒,他會在晚上忘記點亮蠟燭。我想,他看見的應該是某個可憐的家庭因地震而逃亡,你說對不對?” 羅亞爾在馬鞍上為難地動了動身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嘴裡嘀咕著人類什麼的,佩林不認為他是在稱讚。當然,菲兒沒有註意到他說了些什麼。 沒幾分鐘,三名艾伊爾人已經接近到菲兒也能看清的距離了。女孩轉頭盯著佩林,嘴裡卻什麼也沒說,以她現在的情緒,她不會承認他所說的任何話,即使他說天是藍的也不行。當三名艾伊爾人停在馬前時,他們的呼吸甚至都沒有變化。 “不能跑得更長一點實在太可惜了。”貝恩和齊亞得笑著對望一眼,又同時偷偷地瞥了高爾一眼。 “否則我們就能讓那個岩狗眾趴在地上了。”齊亞得接著女伴的口氣說,“岩狗眾就是因為這個才會發誓絕不退卻的,岩石骨頭和岩石腦袋讓他們重得都跑不動了。” 高爾沒有反駁,不過佩林注意到他站立的位置讓他能觀察到齊亞得的一舉一動。 “你知道為什麼槍姬眾經常會成為斥候嗎,佩林?因為她們能夠跑得很遠。這是因為她們害怕會有男人要和她們結婚!一名槍姬眾為了躲避這種事會跑上一百里。” “她們很明智。”菲兒尖刻地說。她轉頭問兩名艾伊爾女子:“你們需要休息嗎?”聽到否定的回答,她顯得很吃驚。她又對羅亞爾說:“你準備好出發了嗎?很好,幫我找到那座道門,羅亞爾,我們在這裡停留太久了。如果你讓一隻迷路的小狗靠近你,它就會以為你會照顧它了,這可不行。” “菲兒,”羅亞爾反對說,“你到這裡還要這麼堅持嗎?” “只要有必要,我就會堅持下去,羅亞爾,道門在哪裡?” 低垂下耳朵,羅亞爾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再次將馬頭轉向東方。佩林讓巨森靈和菲兒先走了十幾步,然後才和高爾跟在後面。他必須遵守她的規則,但他至少不會比她遵守得更差。 每座農場中都有幾間簡陋的石頭房子,佩林相信這麼小的房子裡是沒辦法養牲口的。愈向東走,農場和灌木林就愈來愈稀少,不久之後,這些就都看不見了,眼前只有一片連綿起伏的丘陵草地。 點綴在這片草原上的是一群群駿馬,每一群從十幾匹到百多匹不等,這就是著名的提爾馬群。無論是大還是小,每群馬都由一兩名騎在無鞍馬背上的赤腳男孩看著。那些男孩的手裡都拿著一根長柄鞭子,他們用鞭子聚攏馬群,驅趕它們移動。對於離群的馬匹,他們只要熟練地揮一記響鞭而不必抽到那匹牲口的身體,就能將它趕回馬群。當這支隊伍經過他們身邊時,馬童們都會盡量讓馬群避開他們,有必要的話,就把馬群趕向遠方。但年輕人的膽大與好奇讓所有馬童都禁不住要多看幾眼這支古怪的隊伍——兩名人類和一名巨森靈騎在馬上,三名在傳說中佔領了提爾之岩的兇猛艾伊爾人在地上奔跑。 佩林很喜歡這種感覺。他喜歡馬,一部分原因是他在盧漢師傅手下當學徒的時候,有很多機會在工作中與馬打交道,伊蒙村沒有這麼多、這麼好的馬。 羅亞爾卻沒有什麼高興的樣子。巨森靈一路上都在嘟囔著什麼,在丘陵草原中走得愈遠,他的聲音就愈大,直到最後變得如同一件低音樂器的嗡鳴:“消失了!全都消失了,這是為什麼?全是草地,這裡曾經是巨森靈的樹林。我們在這裡沒有進行什麼偉大的工作,沒法和曼埃瑟蘭相比,也沒法和被你們稱為凱姆林的那座城市相比,但這裡確實是一座樹林。有來自各個地方、各種各樣的樹木,就連巨樹也有,高達一百幅的枝幹直衝藍天。它們全都受到精心的照料,讓我們的族人能時刻想起為了替人類工作而離開的聚落。人類以為石雕是我們的驕傲,但那其實微不足道,只是我們在世界崩毀之後在長久的放逐中學會的手藝。我們真正愛的是樹。人類以為曼埃瑟蘭是我們最偉大的成就,但我們銘記的只是那裡的樹林。現在,全都消失了,就像這裡,消失了,而且不會再回來了。” 羅亞爾凝望著那些山丘,面色沉重,那裡除了青草和馬匹之外什麼都沒有。他的耳朵緊貼在頭頂,氣味裡帶著……狂怒。在大多數故事裡,巨森靈都是和平的種族,幾乎像旅族一樣和平,但在極少數的幾個故事裡,他們被稱為絕不妥協的敵人。佩林只見過一次羅亞爾發怒,也許在昨晚,為了保護那些孩子,他也發怒了。看著羅亞爾的臉,一句老話在他腦海中響起:“激怒巨森靈,把高山拖倒在自己的頭頂。”所有人都把這句話的意思當成是形容某件不可能的事。佩林覺得也許是長久的歲月改變了它的原意,也許一開始,它是說,“激怒巨森靈,就等於把高山拖倒在自己的頭頂”。很難做到,但做到了就是死路一條。他可不想讓溫和、笨拙、總把鼻子埋在書本里的羅亞爾對他發怒。 在羅亞爾帶領下,他們終於到達了消失的巨森靈樹林所在之處,路線稍稍向南偏了一些。這片草原上沒有路標,但羅亞爾確信他們行進的方向,他能確定坐騎每一步邁出的方向。巨森靈能感覺到道門,像一隻蜜蜂找到蜂巢一樣找到它們。當羅亞爾終於跳下馬的時候,草叢已經稍稍蓋過了他的膝蓋,這裡只能看見大叢的灌木,比他們一路上看見的灌木都要高,繁茂的枝葉可以碰到巨森靈的頭頂。羅亞爾幾乎是帶著抱歉的心情將它們拔起,堆在一旁,“也許那些放馬的男孩能把它們曬乾後當作柴燒。” 道門就在他們面前。 屹立在山丘的一側,它看上去不像是門,反倒像一堵灰色的牆壁,一道宮殿的牆壁。繁複的葉片和藤蔓雕刻栩栩如生,看起來就和周圍那些灌木叢一樣真實。它站立在這里至少有三千年了,但表面卻看不到絲毫風霜的痕跡,那些雕刻的葉片彷彿一陣微風就能將它們掀動。 剎時間,眾人都一言不發地盯著它,直到羅亞爾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一片與眾不同的葉子上,那是愛凡德梭拉——傳說中生命之樹的三瓣葉。直到巨森靈的大手碰上它,它依舊像其他浮雕一樣,彷彿是道門的一部分,但巨森靈很容易就把它移開了。 菲兒大聲地喘著氣,就連艾伊爾人也在喃喃自語。空氣中充滿了不安的氣味,說不清是誰身上散發出來的,也許每個人都有。 現在,這些岩石葉片真的像在微風中顫動了,散發出一種綠色的韻致,生命的氣息。緩緩地,一條縫隙出現在道門中央,分成兩扇,打開了。開啟的缺口中看不到門後的山丘,只有一片泛著微光的幽黯,上面能映照出他們模糊的影子。 “據說,在以前,”羅亞爾喃喃地說道,“道門像鏡子一樣閃亮,走進道門裡的人會看見陽光和藍天。現在,都消失了,就像這片樹林一樣。” 佩林匆忙地從馱馬背上拿起一隻已經註滿油的長桿提燈,將它點亮。 “這裡太熱了,”他說,“一點陰影會好一些。”他催動快步向道門走去,覺得自己又聽到了菲兒的喘氣聲。 深褐色的坐騎在自己黯沉的鏡像面前停下腳步,佩林催趕馬兒向前。慢慢地,他回憶著,應該慢慢前進。馬鼻子猶豫著碰到了它的鏡像,然後與它緩緩地融合在一起,彷彿是走進了一面鏡子。佩林也靠近他自己的影子,碰到了……冰冷的感覺滑過他的皮膚,包裹住他的每一根髮絲,時間在向前延展。 冰冷消失了,如同一個被刺破的氣泡,他走進了無盡的黑暗中。長桿提燈頂端的燈光彷彿被壓縮在他的四周。快步和馱馬都在緊張地顫抖著。 高爾鎮靜地走進道門,開始準備另一盞燈,身後的道門看起來有如一層霧面玻璃。透過那片玻璃,佩林依稀能看到還在外面的人,羅亞爾正騎回到馬上,菲兒在整理手中的韁繩。他們的動作全都非常緩慢,幾乎看不出在移動。道中的時間和外面是不一樣的。 “菲兒被你攪得心煩意亂。”高爾點亮燈盞之後,這樣對佩林說。這盞燈沒有增加多少光明,黑暗滲進了燈光之中,在不停地吞噬光線。 “看來她認為你打破了某種約定。貝恩和齊亞得……不要讓她們和你單獨在一起,她們打算給你一點教訓,為了菲兒。如果她們的計劃實現了,你就沒辦法在馬背上坐得這麼安穩了。” “我沒有什麼約定,高爾,我只是在做她利用詭計強迫我去做的事。我們馬上就會依照她想的那樣跟隨羅亞爾,但只要我可以,我就要率先前進。”他指著快步蹄下一條寬闊的白線。白線已經有了許多缺損,剩下的地方也是坑跡斑斑,它一直向前方延伸,但只在幾尺以外的地方就消失在黑暗裡。 “這條線通向第一個路標,我們要在那裡等待羅亞爾解讀那個路標,並決定該走哪一座橋,在那以前,菲兒都要跟著我們。” “橋,”高爾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知道這個詞,在這裡有水嗎?” “沒有,這不是那種橋,它們看起來是一樣的,也有其他相同的地方,但……也許羅亞爾能解釋。” 艾伊爾人撓了撓腦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佩林?” “不知道,”佩林承認,“但菲兒不需要了解我知道些什麼。” 高爾笑了起來:“年輕真是有趣,不是嗎,佩林?” 佩林皺起眉頭,他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在笑話他,於是他只好用腳跟踢了一下快步,同時拉著身後的馱馬向前走去。燈光到了二三十步遠的地方就完全看不見了。他想在菲兒進來前完全脫離她的視野。讓她以為他決定不跟隨她前進吧!如果她在路標處找到他之前會擔心幾分鐘,那也完全是她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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