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21章 第十七章詭計

撐著自己僵硬的右腿,湯姆揚起身上的走唱人斗篷,鞠了個躬,讓五顏六色的補丁在他周圍飛舞。他感到雙眼疲倦酸澀,但還是以輕快的聲音說:“早安。”他站直身子,誇張地用指節撫著自己長長的白鬍子。 身穿金黑色制服的僕人們露出驚訝的樣子,兩名身體健壯的小伙子從他們正在搬動的金釘紅漆箱子上直起腰,箱子的蓋已經破碎了。還有三名女僕拄著手中的拖把,看著湯姆。這條走廊裡除了他們之外,就再沒有別人,任何能讓他們暫時歇一會兒的理由都是很受歡迎的,特別是在這個時候。他們都雙肩下沉,眼圈發黑,看上去就像湯姆一樣疲憊。 “早安,走唱人。”女僕中年紀最大的一個說道。她身材略顯豐滿,面容看上去很平凡,雖然已經十分疲倦,微笑仍然很可愛:“我們能為你效勞嗎?”

湯姆從外衣的寬袖子裡掏出四顆彩球,開始玩起雜耍。 “我只是想給大家提提神,一個走唱人必須盡他的義務。”他能耍起來的球不止四個,但他已經很累了,即使只是這幾個球,也必須集中起精神才能耍得流暢。他以前能連續耍五個球多長時間?兩小時?他忍住一個哈欠,讓它變成一個寬心的微笑,“一個可怕的夜晚,我們需要把精神振作起來。” “轉生真龍救了我們。”一名年輕一點的女僕說。她身材苗條,臉蛋漂亮,但掛著陰影的黑眸裡卻閃爍著一種掠食獸的光澤,警告著湯姆要注意調整自己的微笑。當然,如果除了貪婪之外還具有誠實的美德,她也許還是有用的。這代表著只要他有所付出,就能持續地從她那裡有所收穫。能找到另一雙手去放字條,會有另一條舌頭告訴他身邊的傳聞、替他傳播謠言,總是一件好事。老傻瓜!你已經有了足夠的手和耳朵,不要再去貪饞隆起的胸脯了,記住她眼裡閃動著什麼光芒!讓湯姆感到有趣的是,那名女僕說話的口氣似乎她真的是這種意思。另外一名男僕贊同地點了點頭。

“是的,”湯姆說,“我想知道,昨天是哪位大君看管港口?”內心對自己的惱怒幾乎讓他失手丟了彩球。他竟然會採用這種拙劣的詢問方式,這表示他已經太累了,他現在應該躺在床上,幾個小時之前他就應該去睡了。 “港口是守衛者們的責任,”年紀最大的女僕對他說,“當然,你不知道,大君不會關心那裡的。” 湯姆對此知道得很清楚。 “是這樣?嗯,當然,我不是提爾人。”他將手中的彩球從一個單環變成一對雙環,這顯然比剛才更難了。那個目光凶狠的女孩拍起了手。現在,他已經陷進了這個漩渦,只能繼續往前走了。在這樣一個夜晚之後,一個夜晚?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啊! “不過,就讓那些藏著獸魔人的駁船停在了碼頭上,連問一句的人都沒有,真是羞恥。所有的艙口都封著,想來肯定是鬼鬼祟祟的樣子。當然,我這麼說並不是指這裡有誰已經知道獸魔人會來襲擊我們。”彩球雙環搖晃了一下,又立刻被湯姆改回成單環。光明啊,他真的是太累了。 “或者是你們提爾人都以為已經有一位大君過問了那些船隻?”

兩名年輕的男僕若有所思地皺起眉,彼此對望著。湯姆暗自笑了笑,另一顆種子已經種下了,就是這麼容易,雖然也很笨拙。另一個謠言開始了,無論他們對管理碼頭的人有什麼樣的了解,謠言將迅速傳播開去——這樣的一個謠言是不會止於城牆之中的——另一個懷疑的小楔子已經被打進到平民和貴族之間。這些平民將轉向誰?不就是那個他們都知道的,被貴族所恨的人嗎?那個從暗影生物手中拯救了提爾之岩的人——蘭德·亞瑟,真龍大人。 是時候離開他撒下的種子了,如果根鬚已經抓住了泥土,現在他說的一切都不能再讓它們鬆開了。今晚他還要去別的地方撒種,但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昨晚,他們勇敢地作戰,那些大君們也是,我看見……”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女僕們拿起手中的拖把,開始來回奔忙,男僕們慌張地抓起了箱子,向遠處跑去。

“我也能給走唱人找到工作,”城堡總管的聲音在湯姆背後響起,“遊手好閒就是遊手好閒。” 湯姆在傷腿允許的範圍內盡量優雅地轉過身,向總管深深地鞠了個躬。總管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高,但體重也許是他的一倍半。她有一張鐵砧般的臉,一個突出的下巴,一雙黑燧石般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即使是圍在她額頭上的繃帶,也無法減弱那張臉上堅毅的神色。 “早安,親切的女士,我只是在為新一天的到來做一點小小的慶祝。” 他的一隻手玩出一個花式,憑空變出一朵有著太陽般金黃顏色的鮮花。那朵花很漂亮,只是因為被他藏在袖子裡,所以稍稍顯得有一點萎軟了。他將那朵花插在總管繃帶上沿的灰髮裡,當然,總管一把將花拔了下來,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而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在總管猶豫的時候向前跛行了三步,當總管在他身後喊叫的時候,他既沒有去聽,也沒有放慢腳步。

可怕的女人,湯姆心想,如果讓她在獸魔人面前自由發揮,她一定會讓它們全部去清洗地板的。 他用手掌摀住嘴,打了個哈欠,張大的頷骨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早已經不是做這種事的年紀了,他累了,膝蓋處疼得彷彿打了個結。無眠之夜,戰爭,計謀。他太老了,他應該找一處農場,享受一下安靜的生活。應該養幾隻小雞,農場裡總是有小雞的,還有綿羊,它們照顧起來一定不困難。牧羊人總是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玩弄著他們的牧笛。當然,他要彈豎琴,而不止是玩那種簡單的牧笛,或者是吹吹長笛,豎琴不適合放在露天地裡,那樣會對它有損傷。附近會有一座小鎮,他能在鎮上的酒館裡讓酒客們大吃一驚。湯姆一路想著,又走過了兩名僕人,順便向他們耍了一下斗篷。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裡,穿上這件斗篷惟一的目的就是讓別人知道他是一名走唱人。僕人們看見他的時候,都會抬起頭,希望他能停下來,演個小節目。這是最讓湯姆滿意的地方。是的,一座農場有它的好處,那會是個安靜的地方,沒有人來打擾他,只要農場附近會有一座小鎮。

推開自己的房門,湯姆定住了腳步。沐瑞不慌不忙地直起腰,彷彿她完全有權利檢查散放在湯姆桌上的各種紙片。她平靜地理了理裙子,坐到桌邊的凳子上。現在,自己的房間裡有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有著每一個風雅男人都會欣賞的優點,包括被他的雙關語逗笑時的模樣。傻瓜!老傻瓜!她是個兩儀師,而你太老了,連這個都想不清楚了。 “早安,兩儀師沐瑞。”湯姆說著,將斗篷掛在一枚牆釘上。他讓目光避開了自己的文具箱,箱子仍然在桌子底下,似乎沒有人動過它。沒有必要讓沐瑞察覺它的重要性,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在她走後檢查它。她可能用至上力打開過它,也可能在那把鎖上動過什麼手腳。對此,湯姆沒辦法確定,而且,他疲倦得甚至記不起自己是否在那個箱子裡留下了什麼不該讓別人看到的東西,或者這個房間裡其他什麼地方有沒有這種東西。現在他能看見的每件東西都還留在他離開時所在的地方,他不覺得自己已經蠢到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蹟的地步,僕人區的房門本身就沒有鎖或是門閂。 “我應該給你端上一些清爽的飲料,但恐怕我這兒除了清水什麼都沒有。”

“我不渴。”沐瑞用愉悅而柔美的嗓音說道。她向前傾過身子,狹小的房間讓她一伸手就按住了湯姆的右膝,一陣寒意湧過走唱人全身。 “真希望在這處傷出現的時候,有一位優秀的醫療者在你身邊,恐怕現在已經有些晚了,我很遺憾。” “就算是一打醫療者也不夠,”湯姆對她說,“這是一個半人幹的。” “我知道。” 她還知道什麼?湯姆暗想。他轉身從桌子後面拖過自己的長椅子,一邊在嘴裡悄聲咒罵了一句。他覺得自己彷彿剛剛經過了一夜好眠,膝蓋的疼痛也消失了。右腿仍舊是瘸的,但關節確實感覺得到自受傷以來前所未有的靈活。這個女人甚至沒問過我是否想要這種幫助,燒了我吧,她在找什麼?湯姆拒絕彎起右腿。如果她沒有問過他,那他就不必表現出接受了她的饋贈的樣子。

“昨天真是有趣的一天。”當湯姆坐下時,沐瑞這樣說著。 “我不認為獸魔人和半人有趣。”湯姆漠然地說。 “我不是在說它們。更早一些,卡利恩大君死於一樁狩獵事故,他的好朋友泰德山大君顯然是把他錯當成一頭野豬,或者是一隻鹿了。” “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湯姆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即使沐瑞已經找到了那張字條,她也不可能根據那張字條就把線索追踪到他的頭上,就算是卡利恩本人也會把那張字條看成是他自己寫的。湯姆不認為沐瑞會有這種本事,但他還是提醒自己,沐瑞是兩儀師。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提醒,面前這張光潤無瑕的臉,這雙靜若秋水的黑眸似乎都在告訴湯姆,他根本就守不住任何秘密。 “僕人區裡總是充滿著各種各樣的閒話,但我很少去聽它們。”

“你沒有?”她的聲音低沉而柔和,“那麼你也就不會知道,泰德山回到城堡後不過一個小時就病倒了。那之前,他只是喝了一杯由他的妻子捧給他的洗塵葡萄酒。據說,當他知道他的妻子要親自照料他,親手餵他吃飯的時候,他流下了眼淚,毫無疑問,這是因為感激妻子的愛而落的淚。我聽說他的妻子發誓在他能夠重新站起來之前都不會離開他,或者是一直陪到他死。” 沐瑞知道。湯姆不清楚她是如何得知的,但她就是知道。然而為什麼她會到自己面前來說這一番話? “一場悲劇,”湯姆用和沐瑞同樣冷漠的語調響應道,“我想,蘭德會需要所有他能找到的大君的忠誠。” “卡利恩和泰德山很難說是忠誠的,看起來,即使是他們兩個之間也談不上什麼忠誠。他們領導著一個小集團,這個集團裡的人想要殺死蘭德,並忘記他曾經存在過。”

“有這種事?我對這樣的事不太關心,權貴們的事情和一個單純的走唱人沒什麼關係。” 沐瑞的笑容很是燦爛,但她說話的語調卻像是在朗讀一份文件:“湯姆卓爾·梅里林,曾被認識他和知道他的人稱為灰狐,是安多都城——凱姆林王宮中的宮廷詩人。在塔林蓋爾死後,曾一度成為摩格絲的情人,塔林蓋爾的死無疑是摩格絲的幸運。我不是說摩格絲曾經了解到塔林蓋爾想要她的命,好讓自己成為安多第一位男性國王。我們現在談論的是湯姆·梅里林,一個據說是能在睡夢中操控貴族遊戲的男人,這樣一個男人稱自己為單純的走唱人真是羞恥,但依然沿用自己的原名卻是一種傲慢的表現。” 湯姆用了一些力量才保持住自己面容的平靜。她知道多少?就算是她已經說出了所知道的全部,也已經太多了,但多知多聞的並非只有她一個。 “說到名字,”湯姆用平直的口氣說道,“一個名字裡能找出來的信息確實不少。沐瑞·達歐崔,凱瑞安之達歐崔家族的沐瑞女士,塔林蓋爾最年輕的同父異母的妹妹,雷芒國王的侄女,同時不能忘記的是,她還是一位兩儀師。一位輔佐轉生真龍的兩儀師,而這種輔佐在她有辦法得知轉生真龍並不僅僅只是一個有導引能力的可憐傻瓜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我應該能判斷出,這位兩儀師和白塔高層有著直接的聯繫,否則她不會冒險做出這樣的事情。線索的另一端會是誰?白塔評議會的成員?我能確定,絕對不止一人,這樣的訊息會震撼整個世界。但為什麼要找這樣的麻煩呢?也許最好就讓一個老走唱人縮在他僕人區的窩裡,只是一個彈著豎琴講故事的老走唱人而已,講故事不會傷害誰的。” 如果湯姆的這番話是想讓沐瑞有一點慌亂,至少她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沒有事實依據的臆測永遠都是危險的,”她平靜地說,“我沒有使用我的族名,這是我的選擇。在雷芒砍倒愛凡德拉狄拉,並因此而丟掉了王座和他的性命之前,達歐崔家族的聲譽就已經相當令人不快了。艾伊爾戰爭之後,這種情況就變得更加惡劣,當然,達歐崔家族是罪有應得。” 沒有任何事情能動搖這個女人嗎?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湯姆有些焦躁地問。 沐瑞連眼都沒有眨:“伊蘭和奈妮薇今天要坐船去坦其克,那是一座危險的城市,你的知識和技藝也許能幫助她們活下來。” 原來是這樣,她想讓他離開蘭德,只剩下這個男孩孤身面對她的控制。 “就像你說的,坦其克現在是一座危險的城市,但它一直都是危險的。我祝福那些女孩子平安無事,但我並不願意把腦袋插進一個毒蛇窩裡去。我太老了,做不來這種事情,我剛才還在想找個農場住住,過一段平靜的生活,平靜而安全。” “我想,平靜的生活會要了你的命。”沐瑞的聲音裡明顯帶著調侃的意味,她用一雙纖細的小手撥弄著裙子上的皺褶,湯姆覺得她正在掩飾一絲微笑,“但我保證,坦其克不會。根據三誓的第一條,你清楚這是真的。” 儘管湯姆想讓表情保持自然,但他還是不禁微微皺了皺眉。她這樣說,而且她不能說謊,但她怎麼可能知道?湯姆確定她無法預言,他肯定聽過沐瑞否認自己有這種異能,但她剛剛確實是說了這樣的話。燒了這個女人吧! “為什麼我應該去坦其克?”至少,湯姆要從她那裡得到一個明確的理由。 “保護伊蘭,她是摩格絲的女兒。” “我已經有十五年沒見過摩格絲了,當我離開凱姆林的時候,伊蘭還只是個嬰兒。” 沐瑞猶豫了一下,但當她開口的時候,聲音堅定而無情:“那麼你離開安多的原因是什麼?我相信,是因為你的一個叫歐文的侄子,他也是一個你所說的有導引能力的可憐傻瓜。紅宗兩儀師本應該把他帶去塔瓦隆,這是對待他們的正確辦法,但她們在公眾的眼前將他馴禦,又把他遺棄在鄰人的……'慈悲'之中。” 湯姆猛地從椅子里站起身,卻又不得不扶住了桌子,因為膝蓋在顫抖。歐文在被馴御之後沒能活多久,他原先的那些朋友將他趕出了家門,他們甚至無法容忍一個不再有導引能力的人活在他們之中。湯姆竭盡全力也無法挽回歐文對於生命的渴望,他甚至沒辦法阻攔歐文年輕的妻子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跟隨丈夫進入墳墓。 “為什麼……”他用力清了清喉嚨,盡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那麼沙啞,“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這些?” 沐瑞的臉上顯示出同情,或者是懊悔?肯定不是。兩儀師不會有這種感情,這種同情一定也是假的。 “如果你剛才能直接答應去幫助伊蘭和奈妮薇,我根本就不會提起這件事的。” “為什麼,燒了你!為什麼?” “如果你去保護伊蘭和奈妮薇,下次我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會告訴你那些紅宗兩儀師的名字,還有那個向她們發出命令的人的名字,那些兩儀師不是自己決定這樣做的。我將會再見到你的,你在塔拉朋不會喪命。” 湯姆顫抖著吸進一口氣。 “她們的名字對我有什麼好處?”他用刻板的聲音問道,“兩儀師的名字,那代表著白塔的力量。” “一個有技巧和危險的貴族遊戲玩家,也許能找到它們的用處,”沐瑞平靜地回答,“她們原本不該那樣做的,她們沒有可以為自己辯護的藉口。”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我要告訴你,並非所有兩儀師都像那些紅宗一樣,湯姆,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 “好不好?” 湯姆靠在桌子邊上,直到沐瑞離開房間。他不願意讓沐瑞看見他笨拙地跪在地上,淚水滑過他滿是風霜的面龐。哦,光明啊,歐文。他已經把這件事盡可能地埋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我沒辦法及時趕到那裡,我太忙了,忙著進行那個該死的貴族遊戲。他惱怒地擦去臉上的淚水。沐瑞玩這個遊戲真是厲害,她牽扯出每一根他以為已經妥善隱藏的絲線,逼得他無路可走。歐文。伊蘭,摩格絲的女兒。他對摩格絲的感情早已消退至僅餘關懷了,或許不止如此吧!但一個人還是很難拋下曾在自己膝頭蹦跳的孩子不聞不問。那個女孩去坦其克?即使沒有戰爭,那座城市也會活吞了她。而現在,那裡一定已經成為了餓狼的巢穴。沐瑞還會把那些名字告訴我。他所要做的就是把蘭德丟在兩儀師的手裡,就像他曾丟下歐文一樣。沐瑞對付他就像是對付一條被叉子叉住的蛇,無論他如何翻騰都是無濟於事。燒了那個女人吧! 將刺繡籃子的提把挎在手臂上,明挺直腰桿,用另一隻手提起裙子,快步走出早飯之後的餐廳。現在她能在頭頂上放一隻裝滿葡萄酒的高腳杯,不讓裡面的酒濺出一滴來,一部分原因是明身上的這套衣服讓她沒辦法真正邁開步子。厚實的緊身胸衣,長袖子和寬大的裙子全都由淡藍色的絲線織成,長幅的繡花裙擺一直拖到了地面上,讓她必須用一隻手把它揪起來。另外一個原因是,她確信蕾拉絲的眼睛正在盯著她。 向背後飛快的一瞥證明她的感覺是對的。胖得如同一個長了腿的酒桶般的廚房主子正站在餐廳的門口,用讚許的眼光看著她。誰能想到,這個女人在年輕時也曾是個美人?誰又能想到,她至今仍然對漂亮、輕佻的女子有著格外的好感? “有朝氣。”她總是這樣誇她們。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她竟會決定將“伊爾明黛達”保護在她結實的羽翼下,明很難把這個位置想像成一個舒服的地方。蕾拉絲總是用保護的眼光看著明,她的那雙眼睛似乎在白塔的任何地方都能找到明。明向她微笑了一下,拍了拍頭髮。現在,她的頭髮被盤成了一個黑色的圓形髮髻。燒了那個女人吧!難道她沒有菜可煮,沒有洗碗工可以號令了嗎? 蕾拉絲向明揮了揮手,明也向她揮揮手。她不能冒犯如此密切注意她的人,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已經犯下了多少錯誤。蕾拉絲知道“有朝氣”的女孩的每一條詭計,同時還迫不及待地要教給明所有她還不知道的詭計。 一個真正的錯誤——明坐在一扇高窗外的大理石長椅上,突然想到——就是這塊刺繡。這不是蕾拉絲字典中的錯誤,但是明認為這的確是錯誤。她將一塊刺繡從籃子裡拿出來,沮喪地檢查著自己昨天的作品,那上面繡著幾朵歪向一邊的黃色牛眼菊,還有一樣她認為應該是一朵淡黃色薔薇花蕾的東西,但如果她不說的話,沒有人會知道它是什麼。嘆了口氣,她將繡線拿出來。她想,莉安是對的,一個女人可以拿著一塊刺繡坐上幾個小時,觀察周圍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卻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奇怪的事。當然,這對她是有好處的,但如果她能再有些刺繡技巧就更好了。 至少,這是一個進行戶外活動的絕佳清晨。金色的太陽剛剛在地平線上露出完整的形狀,幾朵蓬鬆的白雲映襯得它更加明亮。一陣輕風迎面吹來,風裡帶著玫瑰花和栲麻花的香味,栲麻是一種波浪狀的高大灌木叢,上面會開出大朵的紅花與白花。很快的,這些樹旁邊的沙礫小路上就會出現許多為了各種差事而奔忙的人,他們之中既會有兩儀師,也會有普通的馬夫。一個絕佳的清晨,一個絕佳的地方,可以觀察通常不被注意的人與事,也許今天她能看到有用的影像。 “伊爾明黛達?” 明嚇了一跳,還刺破了手指,她將被刺破的手指放進嘴裡吸吮,在長椅上轉過身。她打算教訓一下這個說話冒失的蓋溫,但本要脫口而出的話卻凍在她的喉嚨裡。加拉德和蓋溫在一起,他比蓋溫要高,有一雙修長的腿,他的腳步如同舞蹈一樣優雅,蘊涵著一股內斂的力量。他的手也是同樣的修長,靈巧而強壯。而他的臉……他毫無疑問正是她所見過的最美麗的男子。 “別咬你的手指了,”蓋溫笑著說,“我們知道你是個漂亮的女孩,你不需要故作姿態向我們證明這一點。” 明立刻滿面通紅,急忙將手指從嘴邊拿開,同時勉強壓制住心中的怒火,沒有去瞪蓋溫。橫眉豎目這種表情是不該出現在伊爾明黛達臉上的。要蓋溫保守她的秘密,不需要玉座猊下的威脅或命令,只要明自己開口就行了,但蓋溫總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取笑明的機會。 “笑話別人是不對的,蓋溫。”加拉德說,“他沒有惡意,伊爾明黛達小姐,請您原諒,但我們以前是否見過面?剛才您向蓋溫憤怒地皺起眉頭的時候,我幾乎以為我認識您。” 明端莊地垂下眼睛:“哦,我一見到你,就沒辦法忘記你的樣子,加拉德爵士,”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無知的傻女孩,這種發痴的語調和對自己失態的氣惱,讓她的髮根變得火熱,反而使她的偽裝變得更逼真了。 現在明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像自己的,奇怪的衣服和髮型還只是一部分。莉安從城裡買來了面霜、香粉,還有數量多到讓人難以置信的、帶著各種神秘香氣的東西。她反複訓練明,直到明即使在睡夢中也能正確使用它們為止。現在,她的臉蛋光潤了許多,嘴唇也顯得明艷異常。她用黑色的乳霜描了眼線,又用一點細粉敷在睫毛上,這樣,她的眼睛看起來就更大了一些,根本不像她了。一些初階生曾經羨慕地對她說,她真的是很美麗,就連幾位兩儀師都稱她為“漂亮的孩子”。她痛恨她們這樣說。她承認,這身衣服很漂亮,但她痛恨剩下的東西。但如果不裝扮成這樣,她的偽裝很容易就會被看穿了。 “我相信你會記得的,”蓋溫冷淡地說,“我不是要打斷你刺繡……這是些燕子,對不對?黃色的燕子?”明將那塊刺繡塞回籃子裡。 “不過我想讓你評價一下這個。”他將一本小書放在明的手上。那是一本皮革封面的書,已經很陳舊,而且很破爛了。這時,蓋溫的聲音忽然變得非常嚴肅:“告訴我哥哥,這裡面全都是胡說,也許他會聽你的。” 明看了一眼那本書——《光明之路》,作者的名字是羅賽爾·曼提拉。打開書,她隨意讀了幾句,“因此放棄所有樂趣,因為善良是一種純粹、抽象、完美、水晶般清澈的理想,凡俗的慾望會讓它黯淡無光。不要縱容肉體,肉體是軟弱的,靈魂才是強大的。在靈魂強大的地方,肉體毫無用處。正確的思想會溺死在混亂的感覺中,正確的行為將被盲目的激情所干擾。拋棄身邊的所有樂趣,僅存正義。”明覺得這是一段枯燥無味的胡話。 她故意甜甜地向蓋溫笑了笑:“這麼多字啊!我對書知道得很少呢,蓋溫爵士。我總是想讀些書,真的。”她嘆息一聲,“但時間太少了,光是梳理好我的頭髮就要幾個小時的時間,你覺得這樣漂亮嗎?”蓋溫臉上氣憤的表情幾乎讓明大笑起來,但她只是淑女地微微一笑。能報復一下蓋溫是件很讓人感到愉悅的事,有機會的話,還要多揶揄他幾次。這樣的偽裝確實會讓她遇到一些不曾經歷過的事情,白塔中的這段生活令人又厭倦又氣惱,她渴望有某種娛樂性節目。 “羅賽爾·曼提拉,”蓋溫僵硬地說道,“是他建立了白袍眾,白袍眾!” “他是個偉大的人,”加拉德堅定地說,“一位有著高貴理想的哲學家,即使是自他以降,聖光之子偶爾會有……過激的行為,也無損於他的偉大。” “哦,天哪!白袍眾。”明嬌喘幾聲,又小小地顫栗了幾下,“我聽說,他們是那麼粗暴,我不能想像白袍眾會跳舞。你認為這裡會有跳舞的機會嗎?兩儀師似乎也不關心跳舞的事,而我真的很喜歡跳舞。”蓋溫那種被打敗的眼神真的讓人很想笑。 “我不這麼想,”加拉德說著,從明的手裡拿走了那本書,“兩儀師都忙於……她們自己的事情。如果我知道城裡舉辦合適的舞會,我會陪同您前往的,如果您願意的話。您不必害怕會被那兩個蠢人打擾。”他向她報以微笑,這對他來說,也許根本就是下意識的動作,而明卻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喘不過氣來了。男人不該被允許這樣向女孩微笑的。 明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加拉德所說的那兩個蠢人是誰。那兩個男人在理論上是伊爾明黛達選擇白塔作為避難所的原因,他們全都向她求婚,因為她沒辦法決定該答應哪一個,他們幾乎打了起來。是這件衣服的原因,她這樣對自己說,如果我穿上正常的衣服,就能正常思考了。 “我注意到玉座猊下每天都會和你說話,”蓋溫突然說,“她有沒有談到我們的妹妹伊蘭?或者是艾雯·艾威爾?她有說過她們現在哪裡嗎?” 明希望自己能一拳打黑他的眼圈,當然,蓋溫不知道為什麼她要裝扮成別人,但他已經同意幫助她掩護伊爾明黛達的身份,現在他卻將她和那兩個女孩聯繫在一起,而白塔里有太多人知道她們是明的朋友。 “哦,玉座猊下真是個奇妙的女人,”她用甜潤的嗓音說著,從牙縫裡齜出一個笑容,“她總問我是如何打發時間的,又誇獎我會穿衣服。我想,她是希望我能盡快在達萬和喬馬之間做出選擇,但我真的是沒辦法。”她睜大了眼睛,希望這能讓她顯得無助又困惑。 “他們全都是那麼甜蜜。你剛才在說誰?蓋溫爵士,你們的妹妹?王女?我不認為我曾經聽玉座猊下談到過她。另外一個人是誰?”她能聽到蓋溫咬牙的聲音。 “我們不該用這個打擾伊爾明黛達小姐,”加拉德說,“這是我們的問題,蓋溫,是我們要尋找真相,並想辦法處理我們的問題。” 明幾乎沒有聽到加拉德說話,因為她突然看見了一個大個子男人,消沉的雙肩上披散著黑色的捲發,他正漫無目的地徘徊在樹林間的砂石路上,有一名見習生在旁邊監視著他。明以前見過洛根,那張悲傷的面孔上仍能看出他曾經是一個精神旺盛的男人。他的身邊永遠都有一名見習生在監視,既防止他逃跑,也防止他自殺。儘管他身材高大,但從他身上真的看不出一點想逃跑的跡象。但明以前從沒見過在他頭頂有一個發光的暈輪,發出金色和藍色的光,暈輪只出現了片刻,但這已經足夠了。 洛根曾經自稱為轉生真龍,後來被兩儀師捉獲並馴禦。無論他作為偽龍時取得過什麼樣的功業,現在他早已一無所有,留給他的只有被馴禦後的絕望,如同一個人被剝奪了視覺、聽覺和嗅覺。這樣的男人只會一心求死,而死亡往往在幾年之內就會找上他們。他瞥了明一眼,也許根本就沒有看見她,他的眼裡看不到一點希望。為什麼這樣的男人會頂著一個代表了光榮與權力的光環?她必須將這件事告訴玉座。 “可憐的傢伙,”蓋溫喃喃地說,“我總是忍不住要可憐他。光明啊,讓他結束這樣的人生才是一種慈悲,為什麼她們還要讓他活著?” “他不該得到憐憫,”加拉德斷然說道,“難道你忘了他曾是什麼,他曾做過什麼?在他被捕獲之前,有多少性命喪生在他的手上?有多少城鎮被燒成焦土?讓他活著是對其他人的一種警告。” 蓋溫點點頭,但他的樣子顯得很不情願:“但人們追隨他,有些城市是因為宣稱臣屬於他才被毀滅的。” “我必須走了。”明說著,站起了身,加拉德立刻帶著關懷的神情轉向她。 “請原諒我們,伊爾明黛達小姐,我們不是有意要嚇唬您。洛根不能傷害您的,我向您保證。” “我……是啊!他讓我感到暈眩。原諒我的冒昧,但我真的要去休息一下了。” 蓋溫看上去很是懷疑,他搶在明前面拿起了那隻籃子。 “至少讓我送你一程吧!”他的聲音裡摻了虛假的關心,“這個籃子對你肯定是太重了,你的身體這麼嬌弱,我可不希望你暈倒。” 明想奪回那個籃子,用它敲蓋溫的腦袋,但這不是伊爾明黛達應有的反應。 “哦,謝謝你,蓋溫爵士,你真是個好人,實在是太好了。不,不,加拉德爵士,不要讓我麻煩你們兩個人吧!坐在這裡讀你的書就好,請答應我,要不然,我會受不了的。”她甚至眨了兩下睫毛。 不知為什麼,明只想讓加拉德坐在這張大理石長椅上,自己趕快離開,而蓋溫陪在身邊倒是不會令她很在意。她的裙子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想把裙擺拉到膝蓋上面,大步跑開,但伊爾明黛達絕不會奔跑的,也不會在跳舞之外的時候把腿露出那麼多,蕾拉絲曾經就此嚴厲地告誡過她。哪怕只奔跑了那麼一次,就會前功盡棄,徹底破壞伊爾明黛達的形象。還有蓋溫…… “把那個籃子給我吧,你這個腦子里長肌肉的白痴!”一離開加拉德的視線,她就對蓋溫吼道。不等蓋溫說話,她一把就搶過了那隻籃子:“你在他面前問我伊蘭和艾雯的事是什麼意思?伊爾明黛達從沒有遇到過她們,她也不會在意她們,伊爾明黛達不想和她們相提並論!你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蓋溫說,“你也沒有解釋過,但我很抱歉。”他聲音裡的悔意並不能讓明滿意,“我只是很擔心,她們在什麼地方?下游有訊息傳來,提爾又出現了一名偽龍,這更讓我放不下心來。她們應該就在那裡的某個地方,只有光明知道她們在哪裡。我一直在問我自己,如果她們陷在了洛根在海丹燃起的戰火中,該怎麼辦?” “如果他不是偽龍,那又該怎麼辦呢?”明小心地問。 “你說的是街上傳說的他奪取提爾之岩的故事?謠言總是能將事實誇大,只有讓我親眼看見,我才會相信,不管怎樣,光是這些訊息沒辦法讓我信服,即使提爾之岩真的陷落了也還不夠。光明啊,我不是真的相信伊蘭和艾雯會在提爾,但對情況的無知如同酸液腐蝕著我的胃,如果她受了傷……” 明不知道蓋溫所說的“她”是指誰,她懷疑其實連蓋溫自己也不知道。儘管飽受他的戲弄,但她還是對他的憂慮和掛念感同身受,只是她對此同樣是無能為力。 “只要你能像我說的那樣去做,還有……” “我知道,信任玉座猊下,信任!”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你知道嗎?加拉德已經在酒館里和那些白袍眾一起喝酒了。只要保持和平,任何人都能從那些橋上通過,即使是該死的聖光之子。” “加拉德?”明懷疑地說,“在酒館裡?喝酒?” “我相信,不過是一兩杯而已,他也就允許自己放縱到那種程度,即使是他的命名日也一樣。”蓋溫皺起眉,彷彿不確定這是否算是對加拉德的批評,“關鍵是,他和白袍眾說話了,現在又是那本書。根據上面的題字,那本書是艾阿蒙·瓦達親自給他的——'希望你能尋找到道路。'是艾阿蒙,明,那個在橋另一端指揮白袍眾的傢伙。無知也在腐蝕加拉德,他試圖從白袍眾那裡打聽訊息。如果我們的妹妹出了什麼事,或者是艾雯……”他搖了搖頭,“你知道她們在哪裡嗎?明?如果你知道的話,你會告訴我嗎?為什麼你要隱瞞身份?” “因為我的美貌逼得兩個人發了瘋,我卻沒辦法做出決定。”她使壞地對他說。 蓋溫傷心地苦笑了一下,立刻又用正常的笑容掩飾住了自己的心情。 “好吧,至少這是個我能相信的理由。”他咯咯地笑著,用一根手指挑起明的下巴,“你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伊爾明黛達,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小女孩。” 明握起拳頭,想給他的眼睛來上一拳,但蓋溫及時跳開了。她絆到了自己的裙擺,險些滑倒。 “你這頭該死的公牛,空腦殼的男人!”她向蓋溫咆哮道。 “如此優雅的舉止,伊爾明黛達,”蓋溫笑著說,“這麼美妙的聲音,如同夜鶯和傍晚時鳴叫的鴿子,有哪個男人能不睜大了眼看著伊爾明黛達呢?”歡笑從他的臉上滑走,他用嚴肅的目光看著明,“如果你聽到了什麼訊息,請告訴我,可以嗎?我會跪下來求你的,明。” “我會告訴你的。”明對他說。如果我能的話,如果這樣對她們是安全的話。光明啊,我恨這個地方,為什麼我不能回到蘭德的身邊? 她在那裡離開了蓋溫,一個人走進白塔,一邊還在小心提防著是否會有兩儀師或見習生質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白塔底層,剛才去了什麼地方。關於洛根的信息太重要了,明等不及玉座裝作偶然碰到的樣子來找她,這種情況一般都會拖到下午很晚的時候。至少,她不能再等了,急躁的情緒似乎隨時都會衝破她的身體。 幸好明只看見了不多幾位兩儀師,她們都是在離她還很遠的時候就拐進了旁邊的走廊裡,或者是進了房間,沒有人是去找玉座的。從她身邊經過的幾個僕人都在忙著他們自己的工作,當然也不會查問她。實際上,她們只是匆匆地向她行個屈膝禮,連眼皮都不抬就走開了。 推開玉座書房的門,明準備好了一個可笑而愚蠢的故事,準備萬一除了莉安之外還有別人的話就說出來當成來這裡的藉口,但覲見室裡空無一人。她跑向通往內室的門,一頭衝了進去,玉座和撰史者正坐在桌子兩邊,桌上堆滿了紙張文件。她們猛地轉向她,四道目光如同四枚鋒利的釘子。 “你在這里幹什麼?”玉座嚴厲地說,“你應該只是個要求避難的傻女孩,而不是我的童年老友,除了散步時碰巧的相遇之外,我們之間不應該有任何联系。如果有必要,我會讓蕾拉絲照看你,就像保姆照看一個孩子。我想,她很願意做這件事,但我懷疑你是否喜歡。” 明因這個想法打了個哆嗦,突然間,洛根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反正他也不大可能在隨後的幾天裡就獲得什麼榮耀。他並不是明真正來到這裡的原因,只是一個藉口而已,而現在,她已經不能轉身離開了。關上身後的房門,她結結巴巴地說出自己看見了什麼,還有這個影像的含意。在莉安面前解讀影像仍舊會讓她感到不舒服。 史汪疲倦地搖了搖頭:“又是一件需要擔心的事。凱瑞安的飢荒,一位姐妹在塔拉朋失踪,獸魔人向邊境國發動的襲擊又變得頻繁。那個自稱為先知的傻瓜在海丹激起了暴亂,他顯然是在宣揚,真龍已經以一位夏納貴族的身份轉生了。”她帶著深深的疑慮繼續說道:“就連小事情也在惡化,阿拉多曼的戰爭讓來自沙戴亞的貿易陷入停頓,經濟的萎縮讓馬蘭登出現動盪,泰諾比甚至可能會因此而被逼下王位。我聽到的惟一一個好消息是妖境因為某種原因而收縮了,邊境國的界碑以外出現了兩里或更多的綠地,所有的污染和瘟疫都已經從那些地方消失,從沙戴亞到夏納,莫不如此,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但好消息總應該能夠和壞消息相互平衡才好。當一條船上出現一處漏洞的時候,就一定會有其他的漏洞存在,我只希望它能夠維持平衡。莉安,加強對洛根的監視,現在我看不出他會惹什麼麻煩,但我不想最後發現他真的會惹麻煩。”她將一對犀利的藍眼睛轉向明,“為什麼你會像一隻被嚇壞的海鷗一樣撲到這裡來?洛根並非是緊急的問題,那個男人在日落之前不太可能獲得力量與榮光。” 同樣的問題也在明的腦海裡翻騰,她不安地聳了聳肩,“我知道。”她說。莉安警告式地揚起了眉毛,她急忙又加了一句:“吾母。”撰史者滿意地點點頭。 “這仍舊沒有告訴我是為什麼,孩子,”史汪說。 明定了定神:“吾母,自從我來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沒看到什麼重要的影像,我肯定沒有看見過任何與黑宗有關的信息。”這個名字仍舊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我已經告訴了你關於你們兩儀師將遇到災難的每一個細節,而其餘的根本就毫無用處。”在玉座明察秋毫的目光之下,她必須停下來,咽一口口水,才能繼續說下去:“吾母,我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了,而我有應當離開的理由,也許我的能力可以對蘭德產生真正的幫助,如果他佔領了提爾之岩……吾母,他也許需要我。”至少我需要他,燒了我這個傻瓜吧! 當明提到蘭德的名字時,撰史者毫不掩飾地哆嗦了一下,而史汪則重重地哼了一聲:“你看到的信息非常有用,知道洛根的情況是很重要的事。你發現了那個盜竊成性的馬夫,沒有讓別人受到冤枉。還有那名火紅色頭髮的初階生,她竟然要生孩子!雪瑞安及時阻止了她——那個女孩在結束訓練之前不會再想男人了——但如果沒有你的話,等到我們發現的時候也許就太晚了。不,你不能走,遲早你的能力會讓我有一份黑宗兩儀師的名單。在那以前,你的能力還會發揮更多的作用。” 明嘆了口氣,不僅是因為玉座要控制她。她最後一次看到那個紅發初階生時,她正溜進白塔院子裡一處樹木繁茂的地方,去和一名身體強健的衛兵約會。白塔從不讓一名初階生隨意離開,除非白塔已經做好了準備,否則即使是在訓練中毫無進步的初階生也休想離開白塔。但明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們會結婚,也許就在夏末的時候。他們未來會擁有一座農場,還有一群孩子,但告訴玉座這件事真的毫無意義。 “至少你可以讓蓋溫和加拉德知道,艾雯和他們的妹妹安然無恙吧,吾母?”她苦惱地問,就像是一個孩子沒有得到蛋糕之後,又乞求一塊甜餅作為代替,“至少除了告訴他們艾雯和伊蘭在農場苦修這些可笑說詞之外,再說些別的訊息吧!” “我已經告訴過你,這與你無關,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 “他們和我一樣不相信這個謊言。”沒等玉座乾澀的笑容起到阻止的作用,明的話已經脫口而出。玉座的笑容裡沒有半點愉悅。 “那麼,你的建議就是我要改換一下她們所在的地方,在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們正在農場之後?你覺得這是否會讓一些人驚訝地揚起眉?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說法,只是除了那兩個男孩,還有你。嗯,只有麻煩柯林蓋丁再加強對他們的訓練,酸痛的肌肉和足夠的汗水會去掉大多數男人的雜念,讓他們不至於去惹麻煩。女人也是一樣,你要是再有更多問題,我就會讓你去刷幾天鍋子,少讓你發揮兩三天的作用,也比讓你把鼻子不停地探進不屬於你的地方要好。” “你甚至不知道她們是否有危險,對不對?你也不知道沐瑞的狀況。”她所指的並非沐瑞。 “孩子。”莉安又發出警告,但明這次沒有服從。 “為什麼我們一直沒有得到訊息?傳聞在兩天前就到這裡了。兩天以前!為什麼沒有一條來自沐瑞的訊息落到你的桌子上?她沒有鴿子嗎?我以為你們兩儀師在每個地方都安置了養信鴿的人。即使在提爾沒有這樣的人,這裡也不會沒有半點訊息的,一個騎馬的男人早就可以趕到塔瓦隆了,為什麼……?” 史汪的手掌拍在桌面上,震耳的聲音打斷了明的話。 “你一直都很好地聽從著命令,”她語帶挖苦地說,“孩子,除非我們聽到了相反的訊息,否則你完全可以認為那個年輕人平安無事,為他禱告吧!”莉安又打了個哆嗦。 “在貿勒有一句俗話,孩子,”玉座繼續說道,“'不要惹麻煩,除非麻煩惹上你。'記清楚,孩子。” 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玉座和撰史者交換了一下眼神,又把目光全都轉向明。她的存在是一個問題,但房裡又沒有地方可以把她藏起來,就連陽台也可以從房門一覽無餘。 “一個你會在這裡的理由,”史汪喃喃地說,“好讓你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蠢女孩而已。莉安,站到門邊準備好。”她和撰史者同時站起了身,在莉安向門邊走去的時候繞過桌子。 “坐到莉安的座位上去,孩子,快動起來,孩子,快動起來。現在,要顯出賭氣的樣子,不是憤怒,是賭氣!嘟起你的嘴,盯著地板,我也許應該讓你在頭髮上系上緞帶,紮成一大朵紅色蝴蝶結。行了,莉安。”玉座雙手叉腰,提高了聲音,“如果你再這樣未經通報就來找我,孩子,我就……” 莉安將房門拉開,門口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初階生。史汪激烈而冗長的訓斥嚇得她縮了一下身子,然後才行了一個深深的屈膝禮,“給玉座猊下的信,兩儀師,”那名女孩細聲說,“有兩隻鴿子停在了閣樓上。”她曾經對明說過,明的樣子很漂亮。現在,她睜大了眼睛,想繞過撰史者看看房裡的情形。 “這與你無關,孩子。”莉安飛快地說著,將兩枚骨製的小管從那女孩的手裡拿過來。 “回到閣樓去吧!”沒等初階生完全站起身,莉安已經關上了房門,然後嘆息一聲靠在了門板上。 “現在所有突然的聲音都會嚇到我,自從你告訴我……”站直身體,她回到了桌邊,“又是兩封信,吾母,我是否……?” “是的,打開它們,”玉座說,“毫無疑問,是摩格絲終於決定入侵凱瑞安了,或者獸魔人橫行於邊境國,或其他什麼糟糕的訊息。”明還是坐在椅子裡,史汪剛才的訓斥並不完全像是裝出來的,她有些被嚇得不敢輕舉妄動。 莉安檢查了一下一支小骨管的紅色蠟封,那個管子並不比她的指節更大。確認它沒有被動過手腳之後,她用拇指的指甲將它打開,用一根象牙籤挑出了裡面的紙捲。 “幾乎像獸魔人一樣糟糕,吾母,”她看到紙捲的第一眼就說道,“馬瑞姆·泰姆逃跑了。” “光明啊!”史汪喊道,“怎麼跑的?” “上面只是說,他在夜裡被偷偷劫走,吾母,有兩位姐妹死了。” “願光明眷顧她們的靈魂,但我們沒時間哀悼死者。馬瑞姆還活著,而且沒有被馴禦。莉安,他現在哪裡?” “丹胡爾,吾母,黑丘東邊的一個村子,在馬蘭登大道上,安塔奧河和魯安河的源頭以北。” “那一定是他的追隨者們幹的,這些蠢貨,他們已經被打敗,為什麼仍然不醒悟?選出十二名可靠的姐妹,莉安……”玉座的面容扭曲了一下。 “要可靠的。”她喃喃地說,“如果我知道誰比銀梭子魚更可靠,問題就會少很多。盡量去做吧,莉安。十二名姐妹,五百名衛兵,不,一千吧!” “吾母,”撰史者擔憂地說,“那些白袍眾……” “即使我完全不去管他們,他們也不會殺過橋來,他們會害怕這是個陷阱。而那裡說不定會出什麼事,莉安,我希望無論是誰被派去,都要對各種意外做好準備。還有,莉安……馬瑞姆·泰姆一旦被抓住,就要立刻進行馴禦。” 莉安震驚地瞪大眼睛:“這是違背法律的。” “我像你一樣清楚那些法律,但我不能再冒險讓他在沒有被馴禦的情況下逃走了。現在已經出了那麼多事情,我不能冒再出一個桂爾·亞瑪拉桑的風險。” “是的,吾母。”莉安虛弱地說。 玉座拿起第二枚骨管,一下子將它折為兩段,揪出了紙捲,“好消息總是要等到最後,”她重重地喘了口氣,一縷微笑出現在她的臉上,“好消息,'投石索已被使用,牧羊人握住了劍。'” “蘭德?”明問。史汪點了點頭。 “當然,女孩,提爾之岩陷落了。蘭德·亞瑟,那個牧羊人擁有了凱蘭鐸,現在,我可以採取行動了。莉安,我想在今天下午召集白塔評議會,不,就上午吧!” “我不明白,”明說,“你知道那些關於蘭德的傳聞,為什麼要現在召集評議會?現在有什麼事是你以前做不了的?” 史汪笑得像個女孩:“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告訴她們,我已經收到了來自一名兩儀師的情報,提爾之岩陷落,一個男人拿到了凱蘭鐸,預言實現了。至少,這份情報足以讓我實現我的目的,真龍已經轉生。她們會畏懼,會爭辯,但不會有人反對我的主張,白塔必須指引這個男人。我終於可以公開和他打交道了,至少可以公開大部分。” “我們所做的正確嗎?吾母?”莉安突然說道,“我知道……如果他有了凱蘭鐸,他一定就是轉生真龍,但他能夠導引,吾母。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我只看見過他一次,但就是那一次我也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甚至是與一般時軸的不同。吾母,如果任由他發展,他真的會與馬瑞姆不一樣嗎?” “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是轉生真龍,女兒,”玉座平靜地說,“馬瑞姆是一頭狼,也許還患有狂犬病,蘭德·亞瑟是我們將用以擊敗暗影的獵狼犬。先不要說出他的名字,莉安,最好不要過早透露太多信息。” “聽從您的吩咐,吾母。”撰史者說道。她的聲音依舊顯得非常不安。 “現在,你該去安排了,我希望評議會能在一個小時之內開始。”史汪若有所思地望著這個比她高的女子離開。 “將要面對的阻力也許會比我希望的更大。”當房門關上的時候,她這樣說道。 明猛地轉頭望向她:“你該不會是說……” “哦,沒什麼嚴重的,孩子,只要她們不知道我已經和那個叫亞瑟的小子糾纏了多久就沒關係。”她又看了一眼那張紙片,然後把它丟在桌上,“我只希望沐瑞能告訴我更多一些。” “為什麼她不多說一些?為什麼我們一直都沒有得到她的訊息?” “你又有問題了,但這一個問題你只能問沐瑞,她總是自行其事。去問沐瑞吧,孩子。” 賽拉·卡文瑞漫不經心地鋤著地,皺眉望著從一排排甘藍和甜菜中間冒出的線葉草和雞腳草的幼芽。她的愁容並不是因為愛瓦德大媽是個嚴厲的監工——她並不比賽拉的母親更嚴厲,肯定也比雪瑞安要和善得多。但賽拉來白塔並不是為了讓自己最終只是太陽一升起就要在農田裡鋤菜,她的白色初階生衣服已經被收了起來,現在穿的是一身類似她母親會縫的褐色羊毛衣服,為了不讓泥土濺在上面,裙擺被系在了膝蓋的地方。這太不公平了,她實在是什麼都沒有做。 她在翻開的泥土中動了動赤裸的腳趾,惱怒地瞪著一棵頑固的雞腳草,不覺導引起了至上力,她要把它燒光。閃耀的火花包圍了茁壯的幼苗,綠葉立刻萎蔫乾枯了。她匆忙地把殘葉從地里和她的腦子裡鏟了出去。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公平可言,加拉德爵士就應該在狩獵的時候來到這個農場。 靠在鋤頭上,賽拉開始做起白日夢,加拉德從馬背上摔下來,受了傷,她就給他治療傷口。當然,那不是因為他的錯,他是一流的騎士。他抱起她,把她放在身前的馬鞍上,對她說要做她的護法。當然,她要成為綠宗兩儀師,然後…… “賽拉·卡文瑞?” 賽拉被凶狠的喝問聲嚇了一跳,但這不是愛瓦德大媽發出來的。雖然裙子還綁在腿上,但她竭力做出了一個完美的屈膝禮。 “向您問候,兩儀師,您是帶我回白塔的嗎?” 那位兩儀師走到她面前,毫不在意裙子沾上了菜畦裡的泥土。夏日的早晨,熱氣已經讓人有些無法耐受,但她還是披著一件斗篷,拉下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孔,“離開白塔之前,你帶領過一名女子到玉座猊下那裡,一名自稱為伊爾明黛達的女子。” “是的,兩儀師。”賽拉說,聲音中帶著一絲疑問。她不喜歡這位兩儀師說到這件事時的樣子,彷彿她是為了什麼好處才離開的白塔。 “告訴我你聽見或看見的所有事情,女孩,從你遇到那名女子開始,每一件事情。” “但我什麼都沒有聽到,兩儀師,撰史者很快就把我支走了……”疼痛在擠榨著她的身體,讓她將腳趾摳進泥土之中,弓起了後背。痙攣只持續了片刻就消失了,但留下的痛苦卻彷彿是永恆的。掙扎著想要吸進一口氣,她發現自己的面頰壓在了地面上,仍在顫抖的手指挖進了泥土之中,而她並不記得自己摔倒了。賽拉能看見愛瓦德大媽的洗衣籃子就放在石頭農舍旁邊,裡面潮濕的亞麻布堆得冒了尖。在暈眩中,她覺得有些奇怪,莫芮雅·愛瓦德從不會就那樣把洗過的衣服扔下不管。 “每一件事,女孩。”那位兩儀師冰冷地說,站在賽拉頭旁邊俯望著她,卻沒有任何要幫她站起來的意思。她剛剛傷害了她,兩儀師不該這樣的。 “與這個伊爾明黛達說過話的每一個人,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和每一點表情。” “她和蓋溫爵士說過話,兩儀師。”賽拉在泥土中抽泣著,“我就知道這些,兩儀師,只有這些。”她開始一心一意地哭了起來,因為這些顯然沒辦法讓這個女人滿意。她是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的尖叫聲都沒有停止。當兩儀師離開的時候,農舍周圍除了雞叫聲之外,再沒有任何聲音,連呼吸聲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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