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20章 第十六章離別

躺在被汗水浸透的床單上,盯著天花板,佩林發現眼前的黑暗逐漸變成了灰色。很快太陽就會躍出地平線了,早晨,一個代表著新希望的時刻,一個起身開始一天生活的時候。新的希望。他幾乎笑出了聲。他這樣醒著過了多久?這一次,肯定超過了一個小時。撓了撓捲曲的鬍鬚,他哆嗦了一下。受傷的肩膀變得很僵硬,他緩緩坐起身,汗水隨著他手臂的動作而滲出面頰,但他還是規律地活動著手臂,壓抑著呻吟和咒罵的衝動,直到那條手臂重新變得靈活自如,雖然還是難免有些滯澀。 他努力想要睡著,但總是不斷驚醒。醒來的時候,他彷彿看到了菲兒的臉,她的黑眼睛正在責備他,對她造成的傷害讓他一直在自己的內心哭泣。睡著的時候,他會夢到被推上絞架,菲兒在看著他,或者更糟,她在努力阻止他們,拼命和白袍眾手中的長矛和刀劍作戰。當繩圈套上脖子時,他發出淒慘的尖叫,因為這時他們殺死了菲兒。有時候,她看著他們將他吊死,臉上露出一種憤怒而滿足的微笑。也難怪這樣的夢總會讓他驚醒。有一次,他夢到了狼群跑出森林,打算拯救菲兒和他,而卻被白袍眾用箭和矛一一殺死。這實在是一個煩擾不堪的夜晚。洗漱之後,佩林匆匆穿上衣服,急速離開了這個房間,彷彿是要將那些夢甩在身後。

在屋外,昨夜的襲擊已經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偶爾能看到一片被劍砍破的壁毯,一個被斧頭砸碎邊角的箱子,或是石板地面上一塊淺色的痕跡,那是浸血的地毯被移走後留下的痕跡。城堡總管指揮僕人清理現場,雖然其中還有很多繫著繃帶,但他們早已開始一刻不停地打掃、擦洗、清潔和移去各種戰爭留下來的痕跡。總管是一位粗壯的女子,現在她正跛著一條腿,拄著一根拐杖來回巡視著,不斷用堅定的聲音發出號令。因為額頭有傷,她將滿頭灰髮向上束起,好像一頂圓帽的模樣。提爾之岩中第二場暴力衝突留下的痕跡,在她明確的指揮下正在被逐一清理乾淨。她看見了佩林,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屈膝禮,就算是她沒帶傷,即使是大君也不可能從她這裡得到更多的禮遇了。儘管已經做了大量的清洗,在塗蠟、打磨和沖洗後,佩林仍然能聞到淡淡的血腥氣:人血刺鼻的金屬味、獸魔人血液的惡臭、魔達奧血液的辛辣及燃燒鼻孔的臭氣。他很高興自己能離開這裡。

羅亞爾房間的門有六尺寬,超過十二尺高。在與佩林頭頂等高的地方,有一個藤蔓形狀的巨大門把。提爾之岩里有一些極少被使用的巨森靈客房。這座城堡的建成還在巨森靈石匠被廣泛邀請的年代之前,但那時使用巨森靈石匠已經是一種威望的表現了。佩林敲了敲門,聽到一個如同緩慢的雪崩一樣的聲音說:“進來。”才推門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每一處的尺寸都和那扇巨大的房門相稱。羅亞爾叼著長煙斗站在樹葉圖案的地毯正中央,有他作參照,房間彷彿又回到了正常的尺寸。巨森靈穿著他的寬頭靴子,靴腰一直到大腿。他的個頭比獸魔人還要高,身軀卻沒有那麼粗壯,深綠色的外衣扣到腰際,外衣的下擺一直垂到靴腰處,彷彿是罩在松腿褲子上的一條短裙。佩林已經不再為這位友人的樣子感到奇怪了,但他仍然一眼就可以斷定,這不是一個普通房間中的普通人。巨森靈的鼻子與臉相比,顯得異常寬大,眉毛從茶杯一樣大的眼睛兩側垂下來,彷彿是兩撇長鬍子,幾乎披到肩膀的蓬鬆黑髮中,探出了兩隻生著許多毛的尖耳朵。看見佩林進來,他咬著煙管露出一個微笑,咧開的大嘴幾乎將他臉分成了兩半。

“早安,佩林。”他拿下煙斗,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你睡得好嗎?經過這樣一個夜晚之後,想睡著真是不容易。我在半夜裡又醒了,就把所發生的一切都寫了下來。”他的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枝鋼筆,臘腸般粗大的手指上還留著墨水的污漬。 在為巨森靈量身定做的椅子、巨型床鋪和有佩林胸口那麼高的桌子上,書本攤得到處都是。這並不令人驚訝,讓他有些吃驚的是那些花朵:各種、各色的,裝在花瓶、花籃裡,用緞帶或是細繩綁住,形成了一排排花的堤岸,如同花園中一道道的花牆。佩林從沒有在屋子裡見過這樣的景象,馥郁的花香充滿在空氣中。但真正引起佩林注意的還是羅亞爾額頭上腫起的大包,那個包足有一個男人的拳頭大,還有羅亞爾行走時僵硬的雙腿。如果羅亞爾傷得太厲害,沒辦法遠行……佩林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巨森靈是他的朋友,而不是可以利用的人,但他必須這樣做。

“羅亞爾,你受傷了?沐瑞能治好你,我相信她會的。” “哦,我走路還沒問題,而真正需要她幫助的人還有很多,我不想打擾她。而且我的工作也沒有受到影響啊!”羅亞爾看了桌子一眼,那上面放著一瓶沒有封蓋的墨水和一本攤開的巨大布面書——對佩林來說很大,但它很合適放進巨森靈的口袋裡,“我希望能準確地記錄下這一切。昨晚的事情,直到結束之前,我看到的都不很多。” “羅亞爾,”菲兒說著,從一道花堤後面站了起來,手裡還拿著一本書,“是一位英雄。” 佩林嚇了一跳,花香完全遮蓋住了女孩的體香。羅亞爾連噓了幾聲,兩隻大手向女孩猛揮了幾下,耳朵因為窘迫而扇動個不停。但菲兒毫不間斷地說了下去,聲音很平靜,眼睛卻燒熱了佩林的面頰。

“他盡力找到了許多孩子,還有一些孩子的母親,他把他們集中到一個大房間裡,獨自擋在門口,對抗想攻進去的獸魔人和魔達奧。這些花都是提爾之岩中的婦女送來的,是對他堅定的勇氣與忠誠的讚揚。”女孩說出“堅定”和“忠誠”這兩個詞的時候,就好像是甩在佩林身上的兩記鞭子。 佩林努力不向後退縮,但也只是勉強能維持立在原地。他自信所做的沒有錯,但他不能期望她能明白,即使知道其中的原委,她也不會認同他的做法。我做的是對的,是對的。他做得沒錯,他只希望能讓自己的感覺更好一些。自己明明是正確的,卻感覺像做錯了什麼一樣,真是不公平。 “這不算什麼,”羅亞爾的耳朵抖動得更厲害了,“那些孩子沒辦法保護自己,就是這樣。不是英雄,不是的。”

“胡說!”菲兒用一根手指墊在書中剛剛讀到的地方,走到巨森靈身邊。她的頭頂還不及羅亞爾的胸口。 “現在提爾之岩里沒有一個女人不願意嫁給你,如果你是個人類的話,有些女孩甚至連這一點也不在乎。羅亞爾現在是家喻戶曉了,就衝著這一份忠誠,任何女人都會愛上他的。” 巨森靈的耳朵因為吃驚而繃得緊緊的。佩林笑了,菲兒一定是灌了羅亞爾一早上的甜言蜜語,想讓巨森靈不顧佩林的反對帶她一起走,但女孩卻不知道,為了刺激佩林,她剛剛給羅亞爾塞了一塊大石頭。 “你收到過你母親的信嗎,羅亞爾?”佩林問。 “沒有。”羅亞爾的聲音帶著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卻同樣夾雜著憂慮的情緒,“但我昨天在城裡看見拉法了,他和我一樣吃驚,畢竟,我們在提爾都是非常特殊的。他從商台聚落來,是為了商討修理一座宮殿中的巨森靈石雕的事。毫無疑問,等他回到聚落之後,說的第一句話一定是'羅亞爾在提爾'。”

“這很值得擔憂。”佩林說。羅亞爾沮喪地點了點頭。 “拉法說,長老們已宣布我為逃跑者,我母親保證一找到我就會讓我結婚安家。她連對像都挑好了,拉法不知道那個對像是誰,至少他說不知道,他覺得這種事很好笑。母親一個月內就會趕來這裡。” 菲兒現在是一臉糊塗的表情。佩林看著她,差點又笑了出來。她以為對於世界的了解比他要多很多,嗯,她確實知道得比他多,但她至少不了解羅亞爾。商台聚落是羅亞爾的故鄉,位置在世界之脊附近,羅亞爾剛過九十歲,還沒有到可以獨自離開聚落的年齡。巨森靈的壽命極長,根據他們的標準,羅亞爾並不比佩林大,也許還要年輕一些。但羅亞爾為了看看這個世界而私自溜出來了,他最害怕的事就是他母親會找到他,把他拖回聚落去結婚,永遠不讓他再離開聚落。

儘管菲兒很想搞清楚羅亞爾的狀況,佩林卻沒有再說這些事情:“我需要回兩河去,羅亞爾,你母親不會發現你在那裡的。” “是的,這話不錯,”巨森靈不安地聳了聳肩,“但我的書,蘭德的傳記,還有你的,麥特的,我已經寫了那麼多,但……”他走到桌後,望著那本打開的大書,書頁上寫滿了他整齊的筆跡,“我要成為那個寫下轉生真龍真實傳記的人,佩林,這將是他身邊的人寫下的惟一一本書,裡面的紀錄全都是不折不扣的見證。《轉生真龍》,作者:商台聚落的羅亞爾,阿倫特之子,海蘭之孫。”他皺起眉,朝那本書俯下身去,將鋼筆在墨水瓶裡蘸了蘸,“這不是很對,還得再加……” 佩林將手掌覆在羅亞爾要寫字的地方:“如果你母親找到你,你就什麼書都沒辦法寫了,至少,寫不了蘭德的書。而且我需要你,羅亞爾。”

“需要?佩林,我不明白。” “在兩河有白袍眾,他們正在追捕我。” “追捕你?為什麼?”羅亞爾困惑的樣子和菲兒剛聽到這消息時幾乎一模一樣。而菲兒這時卻是一副洋洋得意的驕矜模樣,這讓佩林感到一陣不安,但佩林還是說了下去。 “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真的在那裡。他們為了搜捕我,也許會傷害我的鄉親,我的家人。你了解白袍眾,這就是他們的作風。我能阻止這一切,如果我能快點趕到那裡,一定要快,只有光明知道他們已經乾下了什麼好事。我需要你把我帶到那裡,羅亞爾,從道中過去。你告訴過我,這裡曾經有一座道門。我知道,在曼埃瑟蘭也有一座,那座道門一定還在那裡,就在伊蒙村旁邊的山上。道門無法被摧毀,這是你說的。我需要你,羅亞爾。”

“好吧,當然,我會幫忙的。”羅亞爾說,“道!”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耳朵抖動了兩下,“我想記錄冒險,卻不想親身經歷冒險,但我想,再走一次應該不會有什麼害處,光明保佑。”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情緒已經很激動了。 菲兒稍稍清了清嗓子:“你有沒有忘記什麼,羅亞爾?你答應過的,不論何時,只要我要求,你都會帶我進道裡去,而且是在你帶任何人進去之前。” “我確實答應過你去看看道門,”羅亞爾說,“還有它裡面是什麼樣子。等我和佩林出發的時候,你就能去看了。我想,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但在道中旅行並不是輕鬆的事,菲兒。如果不是佩林需要,我是不會進去的。” “菲兒不會去,”佩林堅定地說,“只有你和我,羅亞爾。” 菲兒沒有理佩林,她只是微笑著望向羅亞爾,彷彿羅亞爾正在和她開玩笑:“你答應的事不止是看一看,羅亞爾,只要我想,不論何時,你都會帶我進去,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而且是在帶任何人去之前,你發過誓的。” “是的,”羅亞爾表示反對,“但只是因為你拒絕相信我會讓你看到道。你說,除非我發誓,否則你不會相信我會這樣做。我會做我答應過的事情,但你肯定不會想在佩林有需要的時候做這種事。” “你發過誓的,”菲兒鎮靜地說,“是以你母親,你母親的母親,和你的母親的母親的母親發誓的。” “是的,我是發過誓,菲兒,但佩林……” “你發過誓的,羅亞爾,你想打破誓言嗎?” 巨森靈的表情像是在痛苦上堆著痛苦,他的肩膀消沉下去,耳朵垂到肩膀兩邊,大嘴的嘴角向下彎曲,長眉毛的眉梢一直垂到了雙頰上。 “她把你耍了,羅亞爾。”佩林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能聽見他咬緊牙齒的聲音,“她是故意耍你的。” 紅暈飛上了菲兒的面頰,但她還是大著膽子說道:“只是因為我必須這樣,羅亞爾,只是因為有一個蠢男人以為他能以他自己的思維控制我的人生,否則,我是不會這樣做的。你必須相信我。” “但她還是耍了你啊!這有什麼差別嗎?”佩林大聲問道。羅亞爾只是悲傷地搖了搖他的大腦袋。 “巨森靈說話一定算話。”菲兒說,“羅亞爾要帶我去兩河,或者,至少是去曼埃瑟蘭的那座道門,我想去看看兩河。” 羅亞爾站直身體,聲音裡帶著一絲怒意:“這就意味著我還是能幫佩林,菲兒,為什麼你一定要去道裡?即使是拉法也不認為這是件有趣的事情。”讓巨森靈生氣實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如果他有這樣的要求,”菲兒毫不動搖地說道,“這也是誓言的一部分,羅亞爾,除了我,你不能帶別人進入道,除非他向我提出要求,他必須請求我。” “不,”佩林搶在羅亞爾之前說道,“不,我不會提要求的。我會騎馬去伊蒙村,我會走著去!所以你最好放棄這個愚蠢的念頭。你竟然耍了羅亞爾,強迫你自己去……去你不想去的地方。” 女孩的鎮靜被憤怒所驅走:“等你到了那裡的時候,羅亞爾和我已經把白袍眾處理掉了,一切事情都會被搞定。求我吧,你這個砧子腦袋的鐵匠,只要提出要求,你就能和我們一起走。” 佩林控制住自己衝動的情緒,說服她聽從自己的想法是完全徒勞的,但他不會求她。她是對的——他需要幾週才能騎馬趕到兩河,而他們從道裡也許只需兩天就能走到那裡。但他不會求她。不會在她耍了羅亞爾,又威嚇過我之後求她的! “那麼,我就一個人從道裡去曼埃瑟蘭,我會跟著你們兩個,只要我離你們兩個夠遠,不和你們在一起就行了,我不會打破羅亞爾的誓言,你不能阻止我跟著你們。” “這很危險,佩林。”羅亞爾擔憂地說,“道裡非常黑暗,如果你錯過了一個轉彎,或者不慎走錯了橋,你就會永遠迷失在那裡,霾辛·蜃會抓住你。求她吧,佩林,她說了,只要向她提出要求,你就能和我們一起走,求她吧!” 巨森靈深沉的聲音在說到霾辛·蜃的時候發出一陣顫抖,同樣的顫抖也掠過了佩林的後背。霾辛·蜃——黑風,連兩儀師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暗影的產物,還是腐敗的道中繁衍出來的東西。霾辛·蜃使道中的旅行變成了死亡冒險,這是兩儀師所言。黑風吞噬靈魂,這是佩林知道的事實。但他還是讓自己的聲音和表情保持著穩定與平靜,如果我讓她以為我逐漸在軟化,那就燒了我吧! “我不能,羅亞爾,或者不管怎樣,我不會的。” 羅亞爾滿臉苦澀:“菲兒,這對他來說太危險了,請寬容一些,讓他……”女孩厲聲打斷了他。 “不,如果他那麼倔強,連個要求都不提,我為什麼要讓步?為什麼我要在意他是否會迷路?”她轉向佩林,“你可以靠近我們,可以盡你的需要靠近,只要表明你是在跟著我們就行了。在你提出要求之前,你都只是一隻跟著我的小狗,為什麼你就不能提出要求?” “頑固的人類,”巨森靈喃喃地說,“頑固又輕率,就算是掉進黃蜂巢裡,也改不掉這個毛病。” “今天我就要走,羅亞爾。”佩林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菲兒一眼。 “最好快一點,”羅亞爾嘴裡表示著同意,眼睛卻還是遺憾地看著桌上的書,“我想,我可以在路上整理我的筆記,光明知道離開蘭德會讓我錯過什麼。” “你聽到我在說話嗎,佩林?”菲兒問。 “我會去牽我的馬,再拿些補給品,羅亞爾,我們可以在上午出發。” “燒了你,佩林·艾巴亞,回答我!” 羅亞爾擔憂地看看她:“佩林,你確定你不……” “不,”佩林溫和地打斷了巨森靈,“她是個騾子腦袋,又喜歡玩弄詭計,我不會為了讓她笑而跳舞的。”他裝作沒聽到菲兒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吼聲,就像是一隻貓盯著一條陌生的狗準備發動攻擊前的叫聲。 “我一準備好就會讓你知道。”他向門口走去。菲兒狂怒地在身後喊著他: “什麼時候走由我決定,佩林·艾巴亞,這是我和羅亞爾的事,你聽見了嗎?你最好在兩個小時內做好準備,否則我們就把你丟下。你可以在龍牆門馬厩找到我們,如果你來的話。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佩林察覺到女孩的動作,回手關上了背後的房門,門板另一面響起沉重的撞擊聲。他認為那是一本書,羅亞爾會因為這個而給她一拳的。羅亞爾寧願自己的腦袋挨上一下,也不願意他的書受到傷害。 有那麼一段時間,佩林絕望地靠在門板上。他所做的一切,所經歷的一切,只是讓她更加恨他,最後,她還是要去那裡目睹他的死亡。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就是現在她也許會為此而感到高興了。頑固的、騾子腦袋的女人! 當他轉身要離開的時候,一名艾伊爾人向他走來,是一個高個子男人,紅發綠眼,就像是蘭德的一位表哥,或者是年輕的叔叔。佩林認識他,也很喜歡他,只是因為高爾從沒有對佩林的黃眼睛表現過絲毫的注意。 “願你在今早找到陰涼,佩林,城堡總管告訴我,你到這裡來了,不過我想她大概很渴望將一根掃帚放在我的手裡。那個女人就像智者一樣嚴厲。” “願你在今早找到陰涼,高爾。要我說,女人總是很強硬。” “也許是吧,如果你不知道如何與她們打交道的話。我聽說你要去兩河。” “光明啊!”佩林在艾伊爾人來得及繼續說話之前咆哮了一聲,“難道整座提爾之岩都知道了?”如果沐瑞已經知道了…… 高爾搖了搖頭:“蘭德把我拉到一邊,單獨跟我說的,他要我不告訴別人。我想,他也告訴了其他一些人,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想要和你一起走。我們已經在龍牆這邊待了很長的時間,有許多人都在思念三絕之地了。” “和我一起走?”佩林吃了一驚。如果能有艾伊爾人同行……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之前不敢去想的可能。 “蘭德要你跟我走?去兩河?” 高爾又搖了搖頭:“他只是說你要去那裡,而那裡也許會有人想殺死你,是我自己要陪你去的,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願意?”佩林幾乎笑出了聲,“我願意,我們再過幾個小時就進入道。” “道?”高爾的表情沒有變化,但他確實是眨了眨眼。 “有什麼問題嗎?” “死亡會光臨每一個人,佩林。”這可不是一個讓人感到舒服的回答。 “我不相信蘭德會這麼殘酷。”這是艾雯的聲音。 奈妮薇接著說道:“至少他沒有試圖阻止你。”坐在奈妮薇的床上,她們正在分配沐瑞給她們的金幣。四個大荷包放在伊蘭和奈妮薇裙子裡的口袋,另外兩個分別放在腰間的袋子裡。這兩個要小一些,不會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艾雯拿的錢要少一些,在荒漠裡,黃金基本上沒什麼用處。 伊蘭看著門邊上兩套捆紮整齊的行李和皮口袋,皺了皺眉。她們將所有的衣服和雜物都帶上了:盒裝的用餐刀叉、髮刷和梳子、針、別針、線、針箍、剪刀,一隻火絨盒、比腰間刀子小一些的備用小刀、肥皂和痱子粉,還有……已經沒必要再次確認這張清單了。艾雯的石戒指被放在伊蘭的口袋裡,她準備走了,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回頭。 “不,他沒有。”伊蘭很為自己說話時的平靜和鎮定感到自豪。他看起來就像是鬆了一口氣!鬆了一口氣!而我只能把那封信給他,像個盲目到極點的傻瓜一樣敞開我的心扉。至少,他不會在我走之前拆信的。奈妮薇的手放在她的肩頭,把她嚇了一跳。 “你希望他能要你留下來?但你知道你會怎樣回答,你知道的,不是嗎?” 伊蘭抿了抿嘴唇:“當然,我知道,但他也不必擺出一副為此而高興的樣子吧!”她並不想這樣說。 奈妮薇理解地看了她一眼:“不論再好的男人都是很難相處的。” “我還是不相信他會那麼……那麼……”艾雯生氣地嘟囔著。伊蘭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麼,因為這時候,房門被猛地推開,狠狠地撞到了牆上。 伊蘭還沒有打完寒顫,就已經擁抱了陰極力,當從牆壁上彈回來的門板被那人伸手握住的時候,她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那個人是嵐。但片刻之後,她決定還是再將至上力維持一段時間。護法寬闊的肩膀完全堵住了門口,面孔如同一團雷暴雲,如果那兩隻藍眼睛裡真的能射出閃電的話,奈妮薇一定會被劈碎。陰極力的光暈也包圍著艾雯,而且沒有退去。 嵐的眼中似乎只存在奈妮薇一個人:“你讓我相信你是要回塔瓦隆。”他的聲音粗啞刺耳。 “也許你相信是這樣,”奈妮薇平靜地說,“但我從沒這樣說過。” “沒有說過?沒有說過!你說過要在今天離開,還總是把你的行程和那些要被送到塔瓦隆去的暗黑之友聯繫在一起。一直都是!你想讓我怎樣想?” “但我從沒說過……” “光明啊,女人!”他咆哮道,“不要和我玩弄字眼!” 伊蘭和艾雯交換了個擔憂的眼神。這男人有著鐵一樣的自製力,現在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怒氣。奈妮薇經常會無法控制脾氣,現在卻冷靜地望著他,她高昂起頭,目光平和,雙手還放在綠色的絲裙上。 嵐顯然在很努力地自控,表情又恢復成原來石頭般的樣子,彷彿已經找回了清醒的自己。但伊蘭相信,這一切只不過是表象。 “如果不是聽說你叫了一輛馬車,我根本不會知道你要去哪裡,你們要去前往坦其克的船上。首先,我不知道玉座猊下為什麼會允許你們離開白塔,還有為什麼沐瑞會讓你們審問黑宗兩儀師。你們三個只是見習生,見習生,而不是兩儀師。現在,只有由護法保護的兩儀師能夠去坦其克,我不會讓你捲進這種事!” “那麼,”奈妮薇輕鬆地說,“你這是在質疑沐瑞、還有玉座猊下的決定了,也許我完全誤解了護法的含意,我以為你首先要發誓接受並遵從。嵐,我明白你的關心,而我很感激——不止是感激而已——但我們都有任務要去執行。我們要走了,你一定要看清事實。” “為什麼?以光明之愛,至少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去坦其克!” “如果沐瑞沒有告訴你,”奈妮薇溫和地說,“也許她有她的理由,我們一定要完成我們的任務,就像你一定要完成你的。” 嵐顫抖著——他真的是在顫抖!他憤怒地緊咬住牙關。當他說話的時候,卻又奇怪地顯露出猶豫:“在坦其克,你們需要幫助,要有人防止塔拉朋的街賊為了錢包而把刀子插入你們的後背。坦其克在戰爭開始前就是這樣的城市,現在我聽到的每條訊息都在表明,情況變得更加可怕了。我能……我能保護你,奈妮薇。” 伊蘭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不可能是在說……不可能的。 奈妮薇的聲音並沒有任何變化,彷彿不曾聽到他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你的崗位是在沐瑞身邊。” “沐瑞,”護法堅毅的面頰上滲出汗水,他努力想說些什麼,“我能……我必須……奈妮薇,我……我……” “你將會留在沐瑞身邊,”奈妮薇突然提高了聲音,“直到她從約縛中釋放你,你要按我說的去做。”她從口袋裡抽出一張謹慎折起的紙片,將它放在他的手中。他皺了皺眉,展開紙片,看了一遍,立刻眨眨眼,又看了一遍。 伊蘭知道那張紙上寫著什麼。 另一張相同的紙片在艾雯的口袋裡。雖然沒有人確定在她要去的地方,這張紙會有什麼用。 “它可以讓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嵐吃驚地說道,“你可以憑玉座猊下之名行事。為什麼她會把這樣的東西給一個見習生?” “不要問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奈妮薇說,然後她又笑了笑,“算你走運,我沒有叫你為我跳舞。” 伊蘭壓克制住想笑的衝動,艾雯為了嚥下自己的笑聲而噎了一下,當玉座將這些文件交給她們的時候,奈妮薇就是這麼說的。用這個,我能讓護法跳舞。那時她們就清楚,她所指的護法是誰。 “你沒有?你巧妙地對我做出了安排。我的約縛,還有我的誓言,這份文件。”嵐的眼裡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奈妮薇似乎沒注意到護法的表情,她接過那份文件,將它重新放進腰間的口袋裡。 “你太自私了,亞嵐·人龍,我們要去做我們必須做的事,就像你要去做的一樣。” “自私?奈妮薇·愛米拉,我自私?”嵐飛步移到奈妮薇面前,他的速度是那麼快,差點刺激得伊蘭用風之力將他拖住。奈妮薇站在那裡,只來得及驚訝地望著衝上來的高大男人。轉瞬之間,她的雙腳已經到了離地面一尺的地方,雙唇緊緊地吻在那個男人的唇上。一開始,她不停地踢蹬著他的小腿,用拳頭打他,發出一陣陣狂亂的嗚咽、憤怒的抗拒,但她的掙扎慢慢遲緩了下來,最後完全消失了,她抱住了他的肩膀,不再拒絕他的一切。 艾雯羞赧地低下了頭,伊蘭卻饒富興致地看著這兩個人。艾雯也是這樣子看蘭德和……不!我不要想到他。伊蘭開始考慮,還有沒有時間再給蘭德寫一封信,收回她之前說的話,讓他知道,她不是他能隨意玩弄的女子。但自己真的想這樣嗎? 又過了一會兒,嵐將奈妮薇放回地上,奈妮薇狂亂地梳理著衣服和頭髮,卻掩飾不住身體輕微的顫抖。 “你沒有權利……”她勉強說出幾個字,又停下來咽了口口水,“我不會有這般粗魯的行為,還讓整個世界都看見,我不會的!” “不是整個世界,”嵐回答,“但如果他們能看到,他們也就能聽到,你已經在我心裡佔據了一席之地,我本以為那地方永遠都容不下任何東西的,你讓花朵在我堆砌的灰燼和岩石上生長。記住,在這次你執意要踏上的旅程中,如果你死了,我將不會在沒有你的世界里長久苟活。”他給了奈妮薇一個對他來說極為罕見的微笑,如果這個微笑沒能讓他的臉變得柔軟,至少它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堅硬。 “同樣記住,我並非總是那樣容易驅使的,即使是使用玉座的令旨。”他優雅地鞠了個躬,片刻之間,伊蘭以為他真的會跪下來,親吻奈妮薇的巨蛇戒。 “聽從你的命令,”他喃喃地說道,“我將服從。”沒人能分得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當房門在嵐的身後關閉的時候,奈妮薇頹倒在床邊上,彷彿終於失去了一雙膝蓋。她盯著房門,若有所思地皺起眉。 “'戳得太多,'”伊蘭說,“'即使是最溫順的狗也會咬人。'而且嵐也不是很溫順。”奈妮薇狠狠瞪了她一眼,響亮地哼了一聲。 “他讓人難以忍受,”艾雯說,“至少是有的時候是如此。奈妮薇,為什麼你會這樣做?他已經準備和你走了,我知道,你最想做的事就是讓他離開沐瑞,不要試圖否認這一點。” 奈妮薇沒有試圖否認,她只是摩挲著自己的裙子,又一下下撫平著床上的被單。 “不能是這樣,”她最後說道,“我要讓他成為我的,我要他的全部,我不會讓他因為打破對沐瑞的誓言而耿耿於懷,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成為我們兩個之間的藩籬。這是為了他,也是為了我。” “但即使你帶著他去要求沐瑞從約縛中釋放他,又會有什麼不同?”艾雯問,“嵐就是這種人,他看不出這其中的差別。剩下惟一的辦法,就是讓沐瑞自願釋放他,你怎麼可能辦得到這種事?” “我不知道,”奈妮薇堅定了她的聲音,“但這是我一定要做的,也是我能做的。總會有辦法的,也總能夠有機會。還有任務等著我們去完成,我們卻在這里為男人而空尋煩惱。艾雯,你確定已經為進入荒漠做好準備了?” “艾玲達已經準備好了一切,”艾雯說,“她還是顯得很不高興。但她說,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只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能到達魯迪恩。到那時,你們也到坦其克了。” “也許更快,”伊蘭對她說,“如果他們說的海民風剪子是真的。艾雯,會小心保護自己嗎?即使有艾玲達作嚮導,荒漠也絕不是安全的地方。” “我會的,你們兩個也要小心,坦其克現在並不比荒漠更加安全。” 突然間,三個女孩擁抱在一起。她們不停地彼此叮囑著要小心謹慎,要牢記在特·雅蘭·瑞奧德的提爾之岩中相聚的時間。 伊蘭從面頰上抹去淚水。 “還好,嵐已經走了。”她顫抖著笑了笑,“否則他會認為我們都是大傻瓜。” “不,他不會的,”奈妮薇說著,撩起裙子,將一荷包金幣放進裙內的口袋裡,“他是個男人,但他還不是一個徹底的呆瓜。” 伊蘭心想,在馬車到來之前,一定還有時間拿起紙和筆,她會找到時間的。奈妮薇在這點上是正確的,與男人周旋,必須運用堅定的手腕。蘭德將發現,要擺脫她並非那麼容易。而他同樣會發現,想要回到她的寵愛之中,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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