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15章 第十一章危機四伏

套上罩衫,艾雯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枚石戒指放在床頭櫃上一本打開的書旁邊。這枚戒指上佈滿了棕色、紅色和藍色的斑點與條紋。對於一根手指來說,它的內徑有些大,而且形狀也不合適,扁平的戒指呈現扭曲的形狀,用指尖沿著戒指的一邊滑動,在從內外兩面滑過戒指的上下沿之後,指尖會回到出發的那一點。雖然看起來似乎是不可能,但這枚戒指確實只有一個邊。沒有這枚戒指,她也許會失敗,她將它放在一邊,並不是為了要讓自己失敗。她早晚要嘗試脫離這枚戒指,否則她就永遠都在夢想游泳的時候卻只是浸濕一點腳趾。也許,現在就是應該嘗試的時候,這就是原因。 厚重的皮封書書名是《塔拉朋之旅》,由坎多人愛瑞安·羅馬尼在五十三年前寫成,這是根據作者在書裡的第一行寫上的日期判斷的。這麼短的時間,坦其克不該發生什麼巨大的變化。而且,這是她找到的惟一一本上面的圖畫還有些用處的書,大多數書本里只有一些國王的肖像,或者是憑空想像出來的一些戰役場面。

黑暗佈滿了兩扇窗戶,不過燈光非常明亮,床頭櫃的鍍金燭台上立著一根點燃的蜂蠟長蠟燭。這是她自己去取來的,這樣的夜晚,不該再為了一根蠟燭而支使女僕了。大多數僕人都在照料傷患,或是為他們的愛人哭泣,或是在接受別人的照料,她們有限的醫療能力只能用在那些有生命危險的人身上。 燕子浮雕床柱的大床旁邊,有兩把高背椅,上面坐著伊蘭和奈妮薇。她們都在竭力掩飾自己的焦慮,掩飾的方法卻不一樣。伊蘭努力裝出一副嚴肅而平靜的樣子,只有在她覺得艾雯沒看她的時候,會擔心地皺一下眉,咬咬下唇。奈妮薇完全是一副輕鬆而充滿信心的樣子,那是一種在被她抱上病床時也能夠感到寬慰的表情。但艾雯認得她的那雙眼睛,它們告訴艾雯,奈妮薇也在害怕。

艾玲達雙腿交疊坐在門邊,灰褐色衣服與深藍色地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次,艾伊爾女子將她的長刃匕首插在腰帶的一側,另一側則掛上了她的箭囊,四根短矛橫放在她的膝頭。她的皮革小圓盾就放在手邊,盾上放著她的角弓,被插在能用皮帶綁在她背上的鞣革弓匣裡。今晚之後,艾雯再不會因為她的全副武裝而挑剔她了,艾雯自己也很想握著一道時刻能投擲出去的閃電。 光明啊,蘭德做了什麼?燒了他吧,他幾乎像隱妖一樣嚇壞了我,也許比隱妖更糟糕。這不公平,為什麼他能做到那樣,而我卻連其中的能流都看不到? 她爬上床,將那本皮封面的書放在膝蓋上,皺起眉看著一幅坦其克的雕版地圖。實際上,上面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十二座堡壘圍繞著海港,守衛著三座滿是丘陵的半島上的城市。沃蘭那是東方的半島,中間的是馬賽塔,卡派尼半島最靠近愛瑞斯洋。沒有用。有幾個大廣場,一些開闊地應該是公園,幾座遠古的統治者紀念碑。全都沒有用。幾座宮殿看起來倒有些奇怪,比如卡派尼半島上的大圓環。在地圖上,它只是個圓環,但作者描述它是一座巨大的集會地,可以讓數千人在裡面觀看賽馬和照明者的煙火表演。在馬賽塔半島還有一座王者圓環,它比大圓環更大。沃蘭那半島上有一座帕那克圓環,只比王者圓環小一點,照明者行會的禮堂也被標在地圖上。這些全都沒有用,書中的文字肯定也不會有用。

“你確定你想不用戒指進行嘗試?”奈妮薇平靜地問。 “確定。”艾雯也盡量平靜地回答,她的胃像她今晚看到第一個獸魔人時那樣劇烈地抽搐著。那隻獸魔人抓著那個可憐女子的頭髮,像殺兔子一樣切開她的喉嚨,女子的尖叫聲也像瀕死的兔子一樣。殺死那隻獸魔人並沒有讓艾雯好受一些。那名女子已經死了,就像那隻獸魔人一樣,只有她的尖叫聲縈繞在艾雯的腦海,久久揮之不去。 “如果這沒有用,我可以戴著那枚戒指繼續嘗試。”她斜過身,用拇指的指甲在蠟燭上劃了一道,“燒到這裡時叫醒我。光明啊,真希望我們能有一個時鐘。” 伊蘭朝她笑了笑,笑聲微微有些顫抖,聽起來幾乎不像是裝出來的。 “臥室裡的時鐘?我母親有十幾個時鐘,但我從沒聽說過在臥室裡放時鐘的。”

“嗯,我父親有個時鐘,”艾雯嘟囔著,“那是全村惟一的時鐘,我真希望它能在這裡。你覺得那根蠟燭在一小時之內能燒到那裡嗎?我不想睡太久。一燒到那裡,你們一定要立刻叫醒我,立刻!” “我們會的,”伊蘭安慰她,“我保證。” “那枚石戒指,”艾玲達突然說,“既然你不用它,艾雯,就不能有人——我們之中的某個人——借助它和你在一起嗎?” “不能。”艾雯低聲說。光明啊,真希望她們都能和我在一起。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這麼想。” “只有你能使用它,艾雯?”艾伊爾女孩繼續問道。 “我們都能使用,”奈妮薇回答,“即使是你也可以,艾玲達。使用它的女人不需要有導引能力,只要在睡著時讓它接觸自己的皮膚就可以了。就我們所知,男人或許也能使用它。但我們並不像艾雯那樣清楚特·雅蘭·瑞奧德,以及那個世界的規則。”

艾玲達點點頭:“我明白。一個女人在不了解情況的時候會犯下錯誤,而她的錯誤能殺死她自己,也能殺死其他人。” “沒錯,”奈妮薇說,“夢的世界是一個危險的地方,這就是我們了解的。” “但艾雯會小心的。”伊蘭對艾玲達說著,卻明顯是想讓艾雯聽到,“她保證過,她只是去看看,小心地看一看!不會再多做什麼。” 艾雯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幅地圖上。小心。如果她沒有那麼滿懷妒忌之心看守著她的扭形戒指(她認為那是她的,白塔評議會也許不會同意她的看法,但她們並不知道她擁有它),如果她讓伊蘭和奈妮薇多用幾次那枚戒指,現在她們很可能就知道該如何與她同行了。但她並不是因為後悔這個才會躲避兩位同伴的目光,她只是不想讓她們看到她眼中的恐懼。

特·雅蘭·瑞奧德,看不見的世界,夢的世界。它不是普通人的夢境,雖然普通人也會偶爾掠過特·雅蘭·瑞奧德,那時他們總是做著如生活一般真實的夢。特·雅蘭·瑞奧德就是真實,在這看不見的世界中,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發生的方式不同尋常。在那裡發生的一些事,並不會影響現實世界——一扇門在夢的世界中被打開,在現實世界中仍然會是關閉的;一株在那裡被砍倒的樹,在這裡仍然會屹立如初;但一名女子會在那裡被殺死,或者被靜斷。 “不同尋常”只是對那裡的一種粗淺描述,在這看不見的世界中,與現實世界對應的所有地方都是開放的,也許那裡還對應著其他的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到達,或者至少可以到達這個地方在夢的世界的鏡像。因緣的編織在那裡可以得到解讀——過去、現在和未來——只要解讀的人了解方法。能進行這種解讀的人就是夢卜者。自從珂芮寧·尼達死去之後,白塔就再也沒有過夢卜者了,而那已經是將近五百年前的事情。

確切地說,是四百七十三年,艾雯心想,或者到現在是四百七十四年了?珂芮寧是什麼時候死的?如果艾雯能在白塔完成初階生的訓練,在那裡進行見習生的學習,也許她就能知道了。有太多她要知道的,她卻沒有時間去了解。 一張特法器的清單就放在艾雯的口袋裡,其中大多數都小到可以裝進衣袋裡,這些特法器在黑宗兩儀師逃離白塔時全被偷走了。她們三個各有一份這樣的清單,這些被盜的特法器中,有十三件的旁邊寫著“用途不明”和“最後研究者為珂芮寧·尼達”。但如果兩儀師珂芮寧真的沒發現它們的用途,艾雯倒是清楚其中一項功用:它們可以提供特·雅蘭·瑞奧德的入口,也許不像那枚石戒指那樣容易,也許使用它們需要導引,但它們確實能做到這一點。

有兩件特法器已經從吉爾雅和亞米柯身上追回:一隻直徑三寸、兩邊都雕刻著緊密的螺旋花紋的鐵盤;一塊長度不超過艾雯手掌的薄片,顯然是由純淨的琥珀所製,卻硬得能在鋼鐵上刻出痕跡,薄片中央雕刻著一個入睡的女人。亞米柯對於這兩件東西的功用供認不諱,吉爾雅亦然。在沐瑞對吉爾雅進行了一次單獨審訊後,這名暗黑之友的面容異常蒼白,對待女孩們也多了一份以前沒有的禮貌。將一股魂之力導引進入這兩件特法器中的一件,它們就會帶你進入睡眠,以及特·雅蘭·瑞奧德。伊蘭曾經簡單地對它們進行過測試,確實起作用,雖然她只看見了提爾之岩內部和摩格絲在凱姆林的王宮。 無論嘗試的時間有多麼短暫,艾雯並不想讓伊蘭進行這種嘗試。當然,她的不願意並不是出於嫉妒,而且她的抗議也不算非常強烈,因為她害怕伊蘭和奈妮薇會聽出她聲音裡有著什麼。

追回了兩件特法器,意味著還有十一件仍在黑宗手裡,這就是艾雯所害怕的。十一件能夠帶領女子進入特·雅蘭·瑞奧德的特法器,全部由黑宗兩儀師掌握著。當伊蘭在看不見的世界進行短暫旅行時,她很可能會遇到在那裡等待她的黑宗兩儀師,或者她會在沒有發覺的時候就與她們不期而遇。這個想法讓艾雯的胃止不住地抽搐。現在,她們等的是她了。但是不太可能,至少不太可能蓄意為之——她們怎麼會知道她正在進來——然而在她進去時,她們還是有可能就在那裡。她能對付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除非她遭到突襲,但她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可是如果她們真的要突襲她呢?如果她們是兩三個在一起呢?如果莉亞熏、蕾娜、加絲瑪·埃米、潔安·凱德和所有其他黑宗兩儀師都在一起呢?

皺眉看著地圖,她讓自己鬆開已經握得關節泛白的手。今晚的災禍讓每一件事都變得急迫,如果暗影生物能夠進攻提爾之岩,如果一名棄光魔使能突然出現在他們中間,她就不該再因為恐懼而畏縮不前。她們必須知道要做什麼,她們必須在亞米柯含混的故事之外尋找其他的線索,其他有用的線索。她希望能知道馬瑞姆·泰姆的囚籠是否正在被運往塔瓦隆的途中,希望她能進入玉座的夢境,將知道的一切告訴玉座。也許對於一位夢卜者來說,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但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做得到。於是,坦其克就變成她惟一能進行探察的目標。 “我一定要一個人進去,艾玲達,只能這樣。”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平靜而穩定,但伊蘭還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艾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仔細查看這份地圖,她已經將它印在腦海裡,包括所有相關的與無關的。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也會存在於夢的世界,當然,夢的世界的內容會比這個世界更多。她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目的地。她翻開書中的另一頁,這是書裡惟一一處用雕版畫描繪的一座建築物,對應著地圖上標出的名稱是——帕那克宮。如果她出現在一個房間裡,卻不知道它在城中的位置,那將是毫無意義的,但也許這一切的努力都毫無意義。她將這個想法推出了自己的腦海,她必須相信她們有機會找到線索。 這幅雕版圖裡有一座穹頂很高的大房間,一根繩子拴在房柱齊腰高處,目的是阻止人們過於靠近牆邊的一些架子和敞開的壁櫥,那裡面展示著一些物品。大多數展示品都模糊不清,除了立在房間遠端的那一個。製作這幅繪圖的藝術家努力地突顯出那裡的一副巨大骨架,使得這幅畫剩餘的一切都成了它的陪襯。這副骨架有四根粗重的腿骨,艾雯能認出來的只有這個,它的高度至少有十二尺,超過了艾雯身高的兩倍。圓形的頭顱像牛頭一樣長在貼近雙肩的地方,看起來完全能讓一個小孩爬進去。從這幅圖來看,它似乎有四個眼窩。這副骨架讓這個房間與其他房間有了明顯的區別,艾雯絕不可能將它誤認為其他東西,雖然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即使作者知道,他也沒有在這本書中寫出它的名字。 “但帕那克究竟是什麼?”她一邊問,一邊將書放在身旁。她已經將這幅圖研究了十幾遍,“所有的作者似乎都以為看書的人知道這個。” “坦其克的帕那克在權威上與國王相當。”伊蘭像是背誦書本一般地回答,“她負責地方稅務、進口關稅和國民稅捐,而國王的職責是將這些款項使用在正確的地方。帕那克控制國家偵騎和法庭,但最高法庭是國王的管轄範圍,當然,軍隊屬於國王,除了帕那克軍團,她……” “我並不真的想知道。”艾雯嘆了一聲。她只是想說些話,遲一些去做她必須要做的事。蠟燭愈燒愈短,她正在浪費寶貴的時間。她知道該如何走出夢境,如何喚醒自己,但夢的世界的時間和真實世界並不一樣,在那裡很容易迷失軌跡。 “燒到那道痕跡就叫醒我。”她說著。伊蘭和奈妮薇低聲撫慰著她。 躺回到她的羽毛枕頭里,一開始,她只是凝望著天花板,在腦海裡描繪著藍天、白雲和飛翔的燕子。她並沒有看見它們。 這些日子裡,她的夢一直都很可怕。蘭德出現在那些夢裡,如同山岳一般高峻。他走過一座座城市,碾碎腳下的建築,尖叫著的人群如同螞蟻般從他面前逃開。尖叫的人變成了蘭德,他被重重鐵鍊鎖緊。蘭德築起了一堵牆,他在牆的一邊,而她和伊蘭,還有其他陌生人在另一邊。 “一定要這樣,”他一邊堆砌石塊,一邊說,“我不會讓你們在這個時候阻止我。” 這些還不是噩夢的全部。她夢見了艾伊爾人在互相攻打,彼此殺戮,甚至扔掉武器,如同瘋子一般四處亂跑。麥特在和一名霄辰女子摔跤,女子和他之間連著一根看不見的繩索。一匹狼——她確定那是佩林——正在和一個男人戰鬥,那個男人的面孔不停地發生變化。加拉德將全身裹在白色中,彷彿正披著他的裹屍布,而蓋溫的眼裡充滿了痛苦和憎恨。她的母親在痛哭流涕。 這些夢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知道它們有著特殊的含意。它們醜惡而可怕,她卻不清楚它們到底代表著什麼。她怎麼敢奢望能在特·雅蘭·瑞奧德之中找到任何訊息或線索?但她沒有別的選擇,除非選擇無知。然而,她不可能做出這種選擇。 儘管憂心忡忡,想要入睡卻不是很大的問題,艾雯早就精疲力竭了。閉上眼睛,呼吸變得沉重而有規律,她將自己的意識固定在帕那克宮殿的那個房間和里面的巨型骨架上。沉重而有規律的呼吸。她還記得使用石戒指的感覺,走進特·雅蘭·瑞奧德的過程。沉重——規律——呼吸。 艾雯後退半步,倒吸一口氣,一隻手放在自己的喉嚨上。近看之下,這具骨架甚至比她預想的還要巨大,經過漂白的骨骼變得晦暗而乾燥。她站在它前面,攔人的繩子在她背後。那是一條白色的繩子,有她的手腕那麼粗,顯然是用絲編成的。她毫不懷疑,這裡就是特·雅蘭·瑞奧德。一切的細節都那麼真實而細膩,即使是她從眼角瞥到的那些東西也是如此。在確定身處何方的時候,她能夠察覺到這里和一個普通的夢有什麼樣的區別。而且,它感覺起來……是正確的。 她向陰極力敞開了自己。在夢的世界,即使是手指上留下的一道傷痕,醒來時也仍然會存在。如果在這裡被至上力殺死,或者是被劍、棍棒殺死,在真實世界都將無法再醒來。她不想在這裡有任何一個虛弱的瞬間。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入睡時的罩袍,而是一套與艾玲達的衣服很像的艾伊爾服裝,只是衣料是紅色的錦緞,就連腳上齊膝的軟靴也是紅色皮革製成的,也許這種軟皮做手套更合適,衣服則全部用金線縫製,上面還裝飾著緞帶。她向自己微微笑了笑,在特·雅蘭·瑞奧德那裡,身上的衣服是根據穿戴者的意願決定的。顯然,她思想中的一部分做好了迅速行動的準備,而另一部分卻想要去參加舞會。這樣可不行。紅色漸漸褪成灰色與褐色,外衣、褲子和靴子完全變成了槍姬眾的模樣。不過,這樣在一座都市中並不會比較好。突然間,她的身上換成了菲兒一直穿著的暗色窄裙,高領的貼胸上衣,長袖子,在裙子的側面有一道長而窄的開叉。現在竟然會擔心這種事情,真是愚蠢。沒有人會在他們的夢裡看見我,普通的夢無法到達這裡,我就算全身赤裸也沒有關係。 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她真的全身一絲不掛,她的臉立刻羞得通紅。當然,就像她洗澡時一樣,沒有人會過來看她的裸體,但她還是匆忙地穿回了那身暗色的裙裝,一邊警告自己要記得腦海中的一閃念,在這裡會如何對現實狀況產生影響。這種情況在擁抱至上力時尤其明顯。伊蘭和奈妮薇以為她知道很多,她確實知道一點看不見的世界的規則,但這裡還有成百上千條規則是她不知道的。她必須學習它們,如果她真的是繼珂芮寧之後,白塔第一個夢卜者。 她仔細地觀察那巨大的顱骨。她在鄉下長大,知道動物的骨骼應該是什麼樣子,但她還是沒見過有四個眼窩的顱骨。現在仔細看上去,下面的兩個應該是生長牙齒的地方,它們中間應該是原來鼻子所在的位置。也許這是一隻極為巨大的野豬,但這個顱骨和她見過的豬顱骨並不一樣,它的身上承載著久遠的歷史,非常久遠的歷史。 因為體內的至上力,她能感覺到這樣的事情。這里和現實世界一樣,在導引的時候自身的知覺會變得異常靈敏。她能感覺到五十尺高的天花板上,鍍金的石膏浮雕裡細小的裂縫,拋光的白石地面上看不見的坑洼,這些看不見的縫隙遍布在地板的所有地方。 房間非常巨大,差不多有六百尺長,寬度有長度的一半。細長的白色圓柱成行排列,白色的絲繩圍繞房間,擋住了所有的牆壁,只有在頂著雙尖的拱門旁邊才有中斷。在廳中的地面上還立著許多拋光的木架和櫥格,裡面同樣放著許多物品,周圍也用白繩圍住。在天花板下面,一扇精緻的小雕窗穿透了牆壁,透射進充足的陽光。很顯然的,她夢見自己要在白天進入坦其克。 “一個關於古老紀元的宏大展覽,展品可以追溯到傳說紀元和傳說紀元之前。展覽對所有人開放,即使是平民也可以進來。每個月會有三天時間開放展覽,節日期間也會開放。”愛瑞安·羅馬尼在書中就是這樣記述的。他用華麗的詞句描述了作為展品的無價之寶昆達雅石雕像,全套一共六件,放在一個玻璃匣中,陳列於大廳的正中央。在展覽開放的日子裡,一定會有四名帕那克的私人衛士看守這件寶物。他還用兩頁的篇幅描述了一些傳奇獸類的骨架,“從沒有活著被人看見過”。艾雯確實能看到一些這樣的骨架。在大廳的一邊,有一具看起來有點像熊的骨架,但一頭熊不該有兩顆艾雯的前臂那麼長的門齒。與之相對的另一邊是一具有些纖細的四足獸骨架,它的脖子長到令人咋舌,使它的顱骨伸到了大廳一半的高度。沿著大廳牆壁還擺放著更多的奇異骨骼,與它們外表顯示的悠久歷史相比,提爾之岩彷彿剛剛才建成一樣。從圍繩下面鑽出來,她緩步朝大廳門口走過去,並不時四下打量著。 一個表面滿是風雨蝕痕的女人石像,看上去身上沒穿一絲一縷,但她的長發裹住了全身,一直垂到她的腳踝。從外形看,它與同一隻匣子裡的其他雕像並沒有區別——每個雕像都不比艾雯的手大多少——但它讓艾雯有一種似曾相識、柔軟而溫暖的感覺。艾雯相信,它是一件法器。她很奇怪白塔為什麼沒有設法從帕那克宮拿走它。一隻精細扣結的項圈和兩隻手鐲由黯沉的金屬打製而成,這套東西被放在一個單獨的架子上,艾雯看到它們的時候,心中止不住一陣顫栗。她感覺到黑暗與痛苦伴隨著它們,古老到難以追溯的痛苦,卻又鮮明得如同入肉的利刃。一樣銀色的東西被放在另一邊的櫥格里,形狀是一個三角的星星嵌在一個圓環裡。艾雯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材料,它比金屬還要柔軟,上面滿是刮痕和鑿痕,但它的感覺比那些遠古的骨骼還要古老。從十步以外,艾雯就能從它上面感到一種傲慢與空虛。 有一樣東西,真的看起來很眼熟,雖然艾雯說不出為什麼。它被塞在牆角的一個櫥格里,彷彿擺放它的人不知道它是否值得被展示出來,那是一座破碎雕像的上半段,用一種閃亮的白石雕成——一名女子單手高舉,掌中擎著一枚水晶球,她的面容平靜莊重,充滿了智能的威嚴。如果雕像還是完整的,應該有三尺高。但為什麼它讓艾雯感到如此熟悉?那名女子彷彿正在呼喚艾雯,要艾雯把她拾起來。 直到艾雯的手指在那具破損的雕像周圍合攏,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跨過了圍繩。愚蠢,我甚至還不知道它是什麼,她心想。但一切已經太遲了。 當她的手抓住雕像的時候,至上力立刻在她的體內洶湧澎湃,急不可待地衝入那座雕像,又衝擊回來,如此反復不停。水晶球閃爍不定,不停地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每一次光芒的爆發,艾雯都覺得有無數根利針刺入她的腦髓。她痛苦地抽泣了一聲,鬆開握住雕像的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顱。 雕像落在地板上,裂成幾塊,水晶球則徹底碎成齏粉。針刺的感覺消失了,只剩下關於疼痛和噁心的灰暗回憶,讓她的膝蓋不住顫抖。艾雯用力閉緊眼睛,讓自己不會看見房間在自己的眼中晃動。那座雕像一定是一件特法器,但為什麼她只是碰碰它,就會被傷成這樣?也許是因為它是殘破的,也許,因為殘破,它無法再實現以前的功能。艾雯甚至不想去思考它原先的功能是什麼。測試特法器是一種危險的行為,至少在造成危害之前就被打碎了,至少在這裡是被打碎了。為什麼它好像是在召喚我? 噁心的感覺逐漸消退,艾雯睜開了眼睛。那座雕像又回到了櫥格里,恢復成她第一次看見它時的完整模樣。特·雅蘭·瑞奧德中總是會發生奇怪的事情,但這件事的詭異遠遠超過了她能承受的限度。這不是她到這裡來的目的,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到離開帕那克宮的路徑。重新跨過圍繩,她匆匆向門外走去,同時竭力讓自己不要奔跑起來。 宮殿中沒有半個生命,至少是沒有人類的生命。艾雯的面前是一個大院子,院子中央的巨大噴泉池裡,五顏六色的魚兒歡快地來回游動。工藝精美的圓柱走廊環繞在院子周圍,點綴在走廊上方的陽台都裝飾著緞帶般的石雕花邊。噴泉池水的表面漂浮著一層蓮葉,白色的花朵足有宴會中使用的盤子那麼大。在夢的世界裡,一個地方的樣子會和被稱為現實世界的那個地方完全相同,只是除了人以外。精心打製的黃金燈架沿著走廊排列,上面的燭芯都沒有燃燒過的痕跡,但艾雯能從那些蠟燭上面聞到一股芳香的脂氣。腳踏在顏色鮮亮的地毯上,沒有揚起半點塵灰,但這片地毯肯定從沒有人打掃過,至少在這裡沒有過。 恍惚間,她看見有一個走動的背影出現在她前方,那是一個男人,身上穿著鍍金的精緻鎧甲,一頂裝飾著白色鷺羽的尖頂金盔被他夾在腋下。 “愛爾達?”他微笑著喊道,“愛爾達,過來看我啊!我被任命為帕那克軍團的首席將軍了,愛爾達?”他向前邁出一步,仍然在高聲呼喊著,突然間,人影消失了。那不是夢卜者,甚至不是一個像她使用石戒指,像亞米柯使用鐵盤那樣使用特法器的人。只是一個在夢境中無意間擦過特·雅蘭·瑞奧德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這裡有著什麼樣的危險。人們有時會在做夢時進入特·雅蘭·瑞奧德,死在那裡,也在現實世界中猝死在床上。現在那個人顯然已經離開這裡,回到了一個普通的夢中。 提爾之岩里,床邊的那根蠟燭正在燃燒,她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時間也正在被一段段燒掉。 艾雯加快了腳步,走向通往外界的那座高大的雕刻門,門外是一道寬闊的白色階梯,階梯連接著一座巨大而空曠的廣場。坦其克跨過陡峭的小山,向每一個方向延展,白色的建築物重重相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那是幾百座纖細的尖塔和差不多同樣數量的尖頂圓塔,其中有一些鍍上了金帛。帕那克圓環是一堵由白石砌成的環形牆壁,位於宮殿之外不到半里的地方,它比帕那克宮稍微矮一點。帕那克宮矗立在艾雯視線所及之內最高的一座山丘上。現在她站在這段漫長階梯的頂端,足以看到西方波光粼粼的海面,許多小山餘脈伸入海面,形成一道道港灣,城市其餘的部分就座落在那裡。坦其克比提爾更大,也許比凱姆林還要大。 有那麼多地方需要去搜尋,艾雯甚至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她要尋找黑宗兩儀師出現的跡象,又要尋找可能會針對蘭德的危險,但前提是這兩者真的存在於此。如果她真的是一位夢卜者,並且經過了運用這種異能的訓練,她肯定會知道應該尋找些什麼,要如何解釋她在這裡看到的情景,但現存於世的人裡沒有人能教導她。艾伊爾的智者們應該會知道如何闡解夢境,艾玲達卻極不願提起那些智者們,所以艾雯也沒有問過其他的艾伊爾人。如果她能找到一位智者的話,也許智者能教導她。 她向廣場邁出一步,突然間,她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巨大的岩石尖錐在她周圍聳立,炙熱的環境吸乾了她呼吸中的濕氣,陽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衣服,正直接燒灼她的肌膚,吹到她臉上的氣流彷彿剛剛從火爐中噴湧出來。向遠方望去,幾乎是完全裸露的大地上只有零星幾株低矮的枯樹、很少的幾片硬草,以及她不認識的一些多刺植物。不過,她還是認出了面前的野獸是一隻獅子,即使她以前從沒見過活的獅子。它趴在不到二十步遠的一條岩石裂縫裡,慵懶地甩動著帶有一團黑毛的尾巴。獅子並沒有看艾雯,而是看著另一個方向百步以外的地方,那裡有一隻渾身硬毛的大野豬,一邊低聲哼著,一邊在一片荊棘樹叢的根部刨挖著,根本沒注意到蜷伏在樹上的艾伊爾女子,正準備擲出手中的利矛。這名女子的衣著就像提爾之岩中那些艾伊爾人一樣,她用束髮巾圍住頭部,只是沒蓋住自己的臉。 是艾伊爾荒漠,艾雯難以置信地想,我跳到了艾伊爾荒漠!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控制自己的思緒? 艾伊爾女子全身紋絲不動,現在她的目光從野豬那裡轉移到艾雯身上。但如果說那是一頭野豬,它的樣子又不完全符合艾雯的認知。 艾雯確信那名女子不是一位智者,根據她以前了解到的信息,智者並不會穿上槍姬眾的服裝,想成為智者的槍姬眾必須“放手棄槍”。這一定是一名在夢中進入特·雅蘭·瑞奧德的艾伊爾女子,就如同宮殿裡的那個男人。如果當時那個男人轉過身,他也會看見艾雯。艾雯閉上眼睛,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腦海中一個清晰的坦其克影像上——大廳中那副巨大的骨架。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副骨架再次出現在她面前。這一次,她注意到所有這些骨塊全是被絲線串在一起的,串連的手藝非常精巧,以至於旁人很難看出加工的痕跡。那個舉著水晶球的半段雕像仍然被放在櫥格里它的位置上。艾雯沒有走近它,也沒有走近讓她感到無比痛苦和酸楚的黑色項圈和手鐲。那件外形為女子石雕的法器向她發出絲絲誘惑。你想拿它做什麼?光明啊,你到這裡是來觀看、搜尋的!僅此而已,繼續進行你的任務,女人! 這一次,她很快就找到道路,回到了那座廣場。時間的流逝在這裡與在現實世界並不相同,伊蘭和奈妮薇時刻都有可能叫醒她,而她現在甚至什麼都還沒有做。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了,她從現在開始,必須小心注意自己的心思。不能再去想什麼智者了,但即使是這樣的警告也會讓她跑到別的地方。把精神集中在要做的事上,她用力地對自己說。 她快步穿過這座空曠的城市,有時還會小跑一段。石板路的街面不停地上下起伏,盤旋迴轉,所有的拐彎都是弧形的。一路上,除了綠背的鴿子和淡灰色的海鷗,艾雯沒有見到一個人。每當她靠近這些鳥群的時候,它們就會全部振翅高飛,發出一片震耳欲聾的拍翅聲。為什麼有這麼多的鳥,卻沒有一個人?飛蟲從艾雯的頭邊嗡嗡飛過,她能看見蟑螂和甲蟲在陰影中匆匆爬過。一群骨瘦如柴、色彩斑駁的狗,從艾雯前面很遠的地方緩步跑過街道。為什麼會有狗? 她努力讓自己回想起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黑宗兩儀師會留下什麼樣的痕跡?這裡是否會存在針對蘭德的危險?大多數建築物都塗了一層白色的石膏,而那些石膏有許多已經破碎崩裂了,經常會露出下面陳腐的木材和淺褐色的磚塊。只有那些高塔和大型建築物(艾雯認為那些都是宮殿)是用白色的石頭砌成的,不過,即使是這些巨石上也已經出現了裂縫。只不過這些裂縫太小,不容易被眼睛看到,只有艾雯能夠透過體內的至上力感覺到它們。這些裂縫如同蛛網一般密佈在高塔和圓頂上,也許這其中有著某些意義,也許這意味著坦其克的居民並沒有對這座城市善加看護。這完全有可能。 一個男人突然尖叫著出現在空中,朝艾雯面前的地面直墜下來,嚇了艾雯一跳。而且她才剛剛看清那個男人身上鬆垂的白色褲子和被透明面紗蓋住的濃密鬍鬚,他就消失了,那時他和石板路面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三尺。如果他撞在特·雅蘭·瑞奧德的地面上,他就會被別人發現死在床上。 他和那些蟑螂一樣毫不重要。艾雯這麼對自己說。 也許那些建築物裡面隱藏著什麼。這是個瘋狂的希望,能夠實現它的機會相當渺茫,但幾乎陷入絕望的艾雯會嘗試任何一種方法,幾乎是任何一種方法。時間,她還剩下多少時間?她開始從一個房間的門口跑向另一個門口,不停地將頭探進商店、客棧和民居之中。 客棧的大廳裡,桌子和長凳等待著客人的光顧,和排列在架子上、反射著昏暗光線的錫鑞杯盤一樣,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這間店鋪整潔得如同老闆在清晨時剛剛打開店門一樣。一家裁縫店的櫃檯上排放著一捆捆布匹;一家刀剪舖的貨架上陳列著打好的刀剪;肉舖的架子和掛鉤上仍然空空如也。無論用手指拂過什麼地方,都看不到一點灰塵,一切都潔淨得可以讓艾雯的母親滿意。 在比較狹窄的街道兩旁,是一幢幢民居。樣式簡單的平頂建築,外面刷著一層白色的石膏,沿街的方向並沒有窗戶。屋子裡,冰冷的壁爐邊上和有雕花腿的桌子周圍,擺好了供一家人圍坐的長椅,桌子上放著家庭主婦們用來裝點房間的最好的花碗和淺盤。衣服掛在牆釘上,鍋子吊在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鉤子上,日常家居的小工具被放在長凳上,都在等待著主人來使用。 艾雯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便轉身往回走去。又往回走了十幾個門口,她朝某間與現實世界對應的一個女子住屋內又多看了一眼。那裡幾乎與她第一次看見時一樣,幾乎一樣,只是原來放在桌上的紅色條紋碗變成了細長的藍色花瓶;原先放在壁爐旁的一張長椅上放著一件破損的馬俱,還有用於修補它的工具,而現在它們已經被挪到了門邊,上面的東西變成了一個縫紉籃子和一件小孩穿的裙子。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艾雯尋思著。但是話說回來,難道這裡的一切就應該絲毫不變嗎?光明啊,我什麼都不知道! 街道對面有一座馬厩,白色石膏斑駁脫落,露出大片的磚塊。艾雯跑過去,拉開馬厩的一扇大門。乾草覆蓋著泥土的地面,就像艾雯見過的其他馬厩一樣,但畜欄中沒有一頭牲口。沒有馬,這是為什麼?乾草中傳來一陣沙沙聲,讓艾雯知道,畜欄裡並非空無一物,這裡有老鼠。它們差不多有十幾隻,全都肆無忌憚地盯著艾雯,鼻子一抽一抽地嗅著她的氣味。沒有一隻老鼠逃跑,甚至連躲閃一下也沒有,就好像這裡是它們的地盤,而艾雯只是一個無禮的闖入者。儘管比它們大上許多,艾雯還是後退了一步。鴿子、海鷗和狗,飛蟲和老鼠,也許只有智者才能知道這些都是為什麼。 轉瞬之間,她又回到了艾伊爾荒漠。 尖叫一聲,她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那隻滿身粗毛、野豬般的生物正朝她直衝過來,看上去足有一匹馬駒那麼大。它不是豬,艾雯終於看清了這隻野獸的樣子。現在它正敏捷地從她身上一躍而過,長嘴里長滿了鋒利的牙齒,每隻腳上有四隻蹄子。艾雯的思想很平靜,但看著它晃動著巨大的身軀跑過滿地的碎石,還是不禁全身發抖。如果被它踩上一腳,她一定會骨折,或者更糟,那些利齒可以像狼牙一樣撕裂她的身體。她會在醒來時也帶著這些傷口,如果她還能醒來的話。 焦熱的礫石烙著艾雯的後背,如同燒熱的煤渣。艾雯爬起身,對自己生著氣。如果她不能將精神集中在自己要做的事上,她將一事無成。坦其克才是她要注意的,她必須全力注意那個地方,不能分心。 艾雯停止了撣裙子的動作,她看見那名艾伊爾女子正在十步以外的地方,用銳利的藍眼睛看著她。這女子的年齡和艾玲達差不多,並不比艾雯大,但從她的束髮巾中散出的頭髮幾乎是純白的顏色。她手中的短矛已經做出了投擲的姿勢,在這個距離,她是不會失手的。 在傳說中,艾伊爾人對於未經許可就進入荒漠的異鄉客會毫不留情。艾雯知道,她能用風之力捆住一名女子和她的矛,讓那名女子停滯在原地,但風之力的能流是否可以維持到艾雯抽身的時刻?這樣做會不會反而激怒她,一旦獲得自由就發動攻擊,而那時艾雯是否已經離開了這裡?如果行事不慎,她很可能帶著一根貫穿身體的艾伊爾利矛回到坦其克。如果她將能流固定住,那名女子就會留在特·雅蘭·瑞奧德,直到有別人來將能流解開,如果再遇到那頭獅子或那隻野豬般的生物,她將毫無自衛能力。 不,她只需要這女子放下手中的矛,讓她能感到安全地閉上眼睛,回到坦其克,回到她要做的事情上去。她不能再因為這些飄忽不定的念頭而耽誤時間了。她並不確定只是在睡夢中進入特·雅蘭·瑞奧德的人,是否會像這個世界中其他的威脅一樣危險,足以傷害她,但她現在絕不打算冒險試一試這根艾伊爾矛有多鋒利。艾伊爾女子應該在片刻之後就會消失,但如果沒有行動,她可能等不到那個時候。 改變自己的穿著是一件很輕鬆的事。這個想法剛一出現,艾雯已經穿上了和女子一樣的灰褐色服裝。 “我不會傷害你。”她讓自己的外表顯得很平靜。 女子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武器,相反的,她緊皺起眉頭說道:“你沒有權利穿凱丁瑟,女孩。”艾雯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站立著,頭頂的陽光灼燒著她的肌膚,大地炙烤著她赤裸的雙腳。 片刻之間,艾雯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隨後又因為地面的熾熱而從一隻腳跳到另一隻腳。她沒有想過改變別人也是有可能的。有那麼多的可能,有那麼多規則,而她對此仍舊知之甚少。她迅速讓自己穿上了一雙結實的鞋子,還有在腿側開叉的裙裝,同時還讓艾伊爾女子的衣服消失。為了做到這一點,她必須導引陰極力。這女子剛才一定是將精神完全集中於讓艾雯赤身裸體。艾雯同時準備好了一股至上力,打算在這女子要擲矛時將短矛捆住。 這回吃驚的是艾伊爾女子,她一鬆手,短矛掉落在地上。艾雯抓住機會,閉緊雙眼,回到了坦其克,出現在那隻大野豬的骨架前面,不管它到底是不是野豬。這次,她根本沒看那東西一眼,她已經厭倦了這些像野豬或是不像野豬的傢伙。她是怎麼做到的?不!如果再去想那些怎麼樣或者是為什麼,我又會被拉走。這一次,我要釘死在這邊。 不過,她確實猶豫了。就在剛才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似乎在艾伊爾女子背後看見了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正在看著她們兩個,那是個金發的女人,手裡拿著一把銀弓。你正在讓無稽的幻想佔據你的頭腦。你以前聽過太多湯姆·梅里林的故事了。柏姬泰早就死了,除非有瓦力爾號角的召喚,否則她不會從墳墓中回來。死去的女人,即使是傳說中的英雄,也肯定不會做夢進入特·雅蘭·瑞奧德。 平靜了片刻,除去腦子裡所有的胡思亂想,她跑回到了廣場上。還剩下多少時間?整座城市都要搜查,時間在片刻不停地流逝,而她卻還像一開始一樣毫無所獲。如果她能知道該找些什麼,該去什麼地方找就好了。在夢的世界裡,奔跑似乎並不會讓她感到疲倦,但即使她跑得再快,她也沒辦法在伊蘭和奈妮薇叫醒她之前跑遍整座城市。她不想雙手空空地回去。 一個女人突然出現在廣場上的鴿子群中,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睡袍,那種輕薄的布料和貼身的樣式一定會讓貝麗蘭滿意。她的黑頭髮被梳成了幾十根細長的辮子,臉部直到眼睛的地方被一片透明的薄紗蓋住,紗料的樣子很像是剛才那個墜落的男人蓋住鬍子的面紗。鴿子紛紛飛起,那個女人也隨鴿子們一起滑過離她最近的屋頂,然後又突然消失了。 艾雯笑了笑,她一直都夢到自己像鳥兒一樣飛翔,畢竟,這只是一個夢。她跳起在空中,一直向上,一直沖向了那些屋頂。當她想到這種情形有多麼荒謬——飛行?人類不會飛! ——的時候,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她立刻努力讓自己相信飛翔這件事,身體很快就恢復了平穩。她做到了。這是一個夢,她在飛行,風吹過她的臉,她想放聲大笑。 她飛過帕那克圓環,在那裡,成排的石砌座椅從最高的牆頂一直排列到地面中央一片寬闊的泥土廣場邊緣。想像著那麼多人聚集在這裡,觀看由照明者行會親自舉行的煙火表演,在艾雯的家鄉,煙火是一種非常稀有的享受。在她的記憶裡,伊蒙村放煙火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放煙火,大人們都像小孩子一樣高興。 她如同一隻獵鷹般飛過屋頂,掠過宮殿和豪宅,民居、店鋪、倉庫和馬厩都在她遙遠的下方。她滑過有黃金尖桿和青銅風向標的圓頂,被花邊一樣的石陽台圍繞的高塔,車場裡停放著推車和運貨馬車。城市半島頂端的大港和半島之間水道的碼頭上,排列著成串的船隻,馬車和船看上去都缺乏修理。但艾雯依然沒有發現她能認出來的與黑宗兩儀師有關的跡象。 她想過在腦海裡顯示出莉亞熏的模樣——她很清楚那個娃娃臉兩儀師的相貌,濃密的金色髮辮,自鳴得意的棕色眼睛,還有那兩片總帶著一絲冷笑的薔薇色嘴唇。想像莉亞熏的樣子也許能讓她出現在那個黑宗兩儀師身邊。但如果這個方法奏效了,她也許會發現莉亞熏也在特·雅蘭·瑞奧德里,也許還會有別的黑宗兩儀師,她並未對此做好準備。 艾雯突然想到,如果現在有黑宗兩儀師在坦其克,在這個特·雅蘭·瑞奧德中的坦其克,那她無疑就是她們眼中最明顯的目標。任何人朝天上看一眼,都能注意到一個正在飛行的人,這個人沒有在片刻之後就消失,反倒是一直留在這個世界裡。想到這裡,艾雯流暢的飛行軌跡立刻變得歪歪扭扭,她迅速落到屋簷以下的地方,沿著街道以更緩慢的速度漂浮,但她的速度還是疾如奔馬。也許她會闖進一群黑宗兩儀師中間,但她沒辦法讓自己停下腳步,等著她們過來。 愚蠢!她惱怒地責罵著自己,愚蠢!她們現在也許知道我在這裡了,她們可能已經在設置陷阱了。她開始考慮是否離開這個夢,回到提爾的床上去,但她至今仍然一無所獲,雖然她不確定是否能在這裡有所收穫。 一個高個子女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街道上,她身材苗條,卻穿著寬大的褐色裙子和白罩衫,在肩頭披著一條褐色圍巾,一塊折疊的白手絹綁在她的前額,束起了一直垂到腰際的白色頭髮。儘管衣著樸素,她卻戴著許多黃金和象牙的項鍊與手鐲,她將雙拳叉在腰際,盯著艾雯,眉頭緊鎖。 另一個愚蠢的女人出現在她不該出現的地方,又不相信她所看見的。艾雯心想。她知道所有莉亞熏同黨的面貌,這個女人絕對不是她們其中的一員。但這個女人並沒有立刻就消失,她一直站在那裡,看著迅速接近的艾雯。她為什麼不離開?為什麼?哦,光明啊!她真的是……艾雯緊抓住能流,開始編織閃電,開始編織束縛那個女人的風之力羅網,卻被震驚與匆忙打亂了步調。 “把你的腳放在地上,女孩。”那個女人喊了一聲,“想找到你已經夠麻煩了,更別提你還像鳥一樣亂飛。” 艾雯突兀地停止了飛行,她的腳重重地落在街道上,讓她踉蹌了一下。是那個艾伊爾女子的聲音,但這是一位比那個女子蒼老許多的婦人。仔細打量,她並不像艾雯想像的那麼老,實際上,她看起來比那頭白髮給人的印像要年輕許多。這個聲音,再加上那雙銳利的藍眼睛,艾雯確定她就是那個女子。 “你……不一樣了。”她說。 “在這裡,你可以改變自己的樣貌。”那個女人的聲音有一點困窘,但只有一點,“有時候,我喜歡回憶……這不重要。你是從白塔來的?她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夢行者了,很久很久。我是艾密斯,屬於塔戴得艾伊爾的九谷氏族。” “你是智者?你是!你知道夢,你知道特·雅蘭·瑞奧德!你能……我的名字是艾雯,艾雯·艾威爾,我……”她深吸了一口氣,艾密斯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欺騙的女人,“我是兩儀師,屬於綠宗。” 實際上,艾密斯的表情並沒有改變,只是眼角微蹙,這也許代表了她內心的懷疑。艾雯的年紀看上去並不足以成為正式的兩儀師。但是,艾密斯只是說道:“我本來想讓你光著身子站在那裡,直到你請求穿上一些合宜的服裝。那樣穿著凱丁瑟,彷彿你是……你讓我吃了一驚,那麼自由地使用力量,將我的矛鋒轉向我自己。但無論你有多麼強大,你並沒有接受過完整的訓練,否則你就不會以那種樣子從我的獵場上冒出來,那顯然不是你想做的事,還有剛才的飛行。你來特·雅蘭·瑞奧德——特·雅蘭·瑞奧德!——遊覽這座城市嗎?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坦其克。”艾雯虛弱地說。她竟然不知道這裡是坦其克,那艾密斯是如何跟踪她,找到她的?這名艾伊爾女子對於夢的世界的了解顯然比自己要詳盡得多。 “你能幫助我嗎?我正在尋找黑宗兩儀師,她們是暗黑之友。我想,她們應該在這裡,如果她們在這裡,我必須找到她們。” “那麼,它是真的存在。”艾密斯幾乎是在耳語,“白塔中存在一個暗影跑者的宗派。”她搖了搖頭:“你就像一個剛剛和槍矛結合的女孩,以為自己可以摔倒男人,躍過山脈。那樣的女孩在跌出幾塊瘀青之後,會學到關于謙卑的重要一課。而你,則很可能只會得到死亡。”艾密斯看了一眼周圍的白色建築,面露苦色:“坦其克?在……塔拉朋?這座城市正在死亡,在自我吞噬,這裡潛伏著黑暗與邪惡。這不是男人能造成的,女人也不行。”她若有所指地看了艾雯一眼,“你看不見它,也感覺不到,對不對?而你想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獵捕暗影跑者。” “邪惡?”艾雯立刻接口道,“那可能就是她們。你確定?如果我告訴你她們的長相,你能否確定是不是她們?我可以把她們的樣子描述出來,詳細到連最細的一根辮子也不放過。” “孩子,”艾密斯喃喃地說,“一個向父親討一隻銀手鐲的孩子,而她並不知道手鐲是如何買來的,如何做出來的。你還有許多要學,遠比我現在能教給你的要多,來三絕之地吧!我會向所有氏族傳話下去,有一位名叫艾雯·艾威爾的兩儀師要來冷岩堡見我。告訴他們你的名字,給他們看你的巨蛇戒,你在荒漠中將暢行無阻。現在我並不在那裡,但我會在你到來之前自魯迪恩返回。” “求求你,你現在一定要幫助我,我需要知道她們是不是在這裡,我必須知道。” “但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認識她們,也不認識這裡,這個坦其克。你一定要來找我,你現在所做的事充滿了危險,比你所料想的更要危險許多。你一定要……你要去哪裡?等一等!” 有什麼抓住了艾雯,將她拖進黑暗。 艾密斯的聲音跟隨著她,空洞而微弱:“你一定要來找我學習,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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