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14章 第十章岩之屹立

死亡的艾伊爾人倒臥在蘭德腳邊,他們身邊還趴伏著三個穿著極為普通的衣褲的極為普通的人。與觸目驚心的六名艾伊爾死者相比,他們仍然是那樣容易讓人忽略。被殺死的艾伊爾衛兵,顯然在死去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每個普通到毫無特點的死人身上,至少都插著兩根艾伊爾矛槍。 這遠遠不是當前危局的全部,蘭德在推開門的同時,一聲戰吼正撞在他的耳膜上:喊叫、呼嚎、鋼鐵在紅石柱間相互砸擊。鍍金油燈的光線中,前廳的岩之守衛者們正在為他們的生命而戰。攻打他們的是一些穿著黑色盔甲的巨大形體,那些形體的肩膀要比守衛者們的頭頂還高,它們像是一些巨大的男人,頭臉上卻生出醜惡的尖角和羽毛,突出的獸口和鳥喙蓋住了應該是嘴鼻所在的地方。它們的雙足末端有的套著靴子,也有的隻長著一雙爪子或硬蹄——獸魔人。它們揮舞著形狀詭異的長釘戰斧、鉤形長槍和鐮刀形的彎劍劈砍人們的身軀。在它們中間還有一名魔達奧,也披著黑色的甲胄,皮膚卻像蛆一樣慘白,就像用無血的屍肉做成的亡靈,在地面上來回游移滑動。

在城堡的某個地方,警報驟然響起,又如猝死一般沉寂。隨之又有其他不止一處的警報響起,鳴響警報的是黃銅做的大鐘。 岩之守衛者們仍在作戰,他們的數量要多於獸魔人,但地上的屍體中,人類的數量更要遠超過獸魔人。就在蘭德看到戰局的時候,魔達奧剛剛用一隻手撕去一名提爾隊長的半張臉,用握在另一隻手中的黑死刃刺穿了一名守衛者的喉嚨,同時,它的身體像蛇一樣扭曲成詭異的角度,躲開了守衛者刺來的長矛。守衛者們一直以為這些東西只是用來嚇唬小孩子的旅人傳說,現在它們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他們的神經已經瀕臨崩潰。有人丟了寬邊頭盔,扔掉長矛,想要逃跑,卻被一個獸魔人用重斧將頭顱砸個碎爛。另一個人盯住魔達奧,突然尖叫著轉身奔逃。魔達奧邁出蛇一般的步子,擋在他的面前。再過不了多久,戰場上的所有人類都會逃走的。

“隱妖!”蘭德喊道,“到我這裡來,隱妖!”魔達奧立定腳步,彷彿它從未曾移動過。它蒼白、無眼的面孔轉向蘭德,恐懼跟隨著它的凝視,如同空氣中的漣漪,漫過蘭德四周,卻被蘭德因為陽極力而獲得的冰冷鎮靜擋在了他的體外。邊境國有一句俗話:“無眼者的凝視就是恐懼。”蘭德曾經相信隱妖會像騎馬一樣騎乘陰影,側過身的時候就會消失,這些古老的迷信其實沒有很大的錯誤。 魔達奧向他移來,蘭德跳過門口的死屍,在他落地時,他的靴子在積了一層鮮血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滑了一下。 “岩之力量!”他在跳躍中就已經高聲呼喊,“岩之屹立!”這些戰號還是他在提爾之岩不再屹立的那一晚聽到的。 他覺得背後的房間里傳來一個焦急的喊聲:“傻瓜!”但他沒時間去注意蘭飛兒,或是關心她會做些什麼。落地時腳步的踉蹌差點要了他的命,他手中的金紅色焰劍在他掙扎著保持平衡的同時剛好擋開魔達奧的黑刃。 “岩之力量!岩之屹立!”他必須將守衛者召集起來,否則,他就只能單獨面對魔達奧和二十名獸魔人。 “岩之屹立!”

“岩之屹立!”他聽到有人在響應他,隨後又是一個喊聲,“岩之屹立!” 隱妖如同毒蛇一般游移向前,交疊在它胸前的甲葉如同一層蛇的鱗片,它的進攻甚至比閃電更加迅猛。最初的一段時間裡,蘭德只能勉強擋住魔達奧的一次次斬擊。這種黑色的金屬在煞妖谷山麓之下的薩坎韃鑄就,如果碰到他沒有護甲的皮肉,會造成不停潰爛的傷口,幾乎像他肋下的傷口一樣難以醫治。每一次黑色的毒劍與金紅色的至上力之刃相撞,都會在房裡激起一片灼目的藍白色光華。 “這次你死定了,”魔達奧的話語銼磨著蘭德的耳膜,如同枯死的樹葉被揉碎的聲音,“我會將你的血肉丟給獸魔人,再親自帶走你的女人。” 蘭德以最大的冷靜和努力戰鬥著。這名隱妖知道該如何使用一把劍,但他終於抓住一個機會,一劍垂直斬在黑劍的劍身上。隨著一陣如同冰塊落進熔鐵的嘶嘶聲,金紅色的焰劍切過了黑色的鋼刃。蘭德的下一擊讓無眼者的頭顱飛離了它的肩膀,砍斷骨骼的震動搖晃著他的胳膊,漆黑的血液從它斷開的脖子裡噴湧而出。但這怪物並沒有摔倒,仍然在用手中的斷劍盲目地戳刺著,無頭的軀體踉蹌前行,漫無目的地打擊著空氣。

隨著隱妖的頭顱滾落在地板上,仍然在戰鬥的獸魔人相繼栽倒。它們尖叫,踢蹬,用生滿長毛的雙手撕扯著腦袋。這是魔達奧和獸魔人的弱點,魔達奧並不信任獸魔人,它經常用一種蘭德並不明白的方法與獸魔人建立連結,這種連結顯然保證了獸魔人的忠誠,但也讓它們無法在魔達奧主人喪命之後繼續生存下去。 仍然站立的守衛者們已經不超過兩打,他們沒有絲毫遲疑,立刻三三兩兩地用長矛不停地猛刺面前的獸魔人,直到它們再也做不出任何動作。有些人擊倒了無頭的魔達奧,但無論他們如何攻擊這只妖怪,它一直在瘋狂地向四周揮砍著黑劍。隨著獸魔人陷入徹底的死寂,人們才能聽到不多幾個受傷的人類發出陣陣呻吟和抽泣。倒在地板上的人類比暗影生物要多許多,血液覆蓋了地面,人們幾乎無法看到鋪地的黑色大理石。

“別管它,”蘭德對那些仍然在攻擊魔達奧的守衛者們說,“它已經死了,隱妖總是不想承認它們的死亡。”嵐曾經和他說過這件事,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來到提爾之岩以前,他也見過不停垂死掙扎的隱妖。 “去照顧那些傷者吧!” 人們盯著這具表面已經佈滿了傷口、卻還在不停揮劍的無頭軀體,顫抖著向後退去,嘴裡叨唸著“潛伏者”——這是提爾人對隱妖的稱呼,而他們以前只是用這個稱呼嚇唬嚇唬小孩子。一些人開始在地上的屍堆中尋找還活著的人,將不能站立的倖存者拖到一邊,幫助受傷較輕的人站起來。被留在原地的人類軀體佔了倒下的人的絕大多數。從傷者自己染血的襯衫上撕下布條作繃帶匆忙地包紮,就是現在惟一的救治手段。 這些提爾人不再像他們先前看上去那樣漂亮了。他們的胸甲不再放光,甲冑上滿是凹口和磨痕,鮮血浸染的傷口污損了曾經華麗的金黑色外衣和馬褲。有些人丟了頭盔,不止一個人靠在長矛上,彷彿那是惟一支撐他們不會倒下的東西,也許那真的是。他們喘著粗氣,臉上顯出狂野的表情,那是一種戰場上的男人特有的痛苦,混雜了赤裸裸的恐怖和盲目的麻痺。他們目光游移地望著蘭德,眼神中包含著畏懼和逃亡的慾望,彷彿這些怪物都是蘭德從妖境中召喚出來的。

“擦乾淨這些矛鋒,”蘭德對他們說,“隱妖的血如果在金屬上存留太長時間,就會像酸一樣將金屬燒壞。”大多數人都慢吞吞地遵從了他的指示,他們為尋找揩血的材料而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紛紛撕下死去同胞的外衣。 又是一陣打鬥聲從走廊遠處傳來,喊聲和金屬的碰撞聲都很模糊。這些守衛者已經服從了他的兩個命令,現在是確認他們是否會有更多行動的時候了。蘭德轉身背對著他們,目光穿過前廳,向戰鬥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跟著我,”他命令身後的人們,並舉起手中的火焰劍,提醒他們他是什麼人,同時心中希望這樣的提醒不會讓一根長矛刺入自己的後背。他要冒這個險。 “岩之屹立!為了提爾之岩!” 片刻之間,他自己空洞的腳步成為圓柱廳堂間惟一的聲音,隨後,他的身後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為了提爾之岩!”一個男人的聲音喊道。緊接著又是另一個聲音:“為了提爾之岩和真龍大人!”更多的聲音重複著這個口號:“為了提爾之岩和真龍大人!”蘭德加快腳步,小跑著率領由23名血跡斑斑的戰士組成的軍隊,沖向了提爾之岩的深處。

蘭飛兒在哪裡,她在這場衝突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蘭德沒時間去思考這些。死人散佈在城堡的走廊裡,躺倒在血泊中,有守衛者、僕人,還有艾伊爾人,也有女人。穿著亞麻輕衣的貴族和羊毛外套的僕人以相似的姿勢撲倒在地面上,顯然是在逃跑時被殺死的。獸魔人並不在乎它們殺死的是誰,殺戮是它們的樂趣。魔達奧更加可怕,半人總是將死亡與痛苦當成它們的榮譽。 再往前走,提爾之岩徹底陷入了沸騰。一群群獸魔人狂暴地衝過走廊,有時候有魔達奧統率著它們,有時候只是獸魔人。它們與艾伊爾人和守衛者作戰,砍倒沒有武裝的人,然後又開始追獵其他人。蘭德帶領著他的小部隊,沖向每一隻他們看到的暗影生物。他的焰劍輕易就切穿皮肉和黑色的鎧甲。在隱妖面前,不會退縮的只有艾伊爾人,蘭德總是越過獸魔人,直接沖向隱妖。有時候,一名死掉的魔達奧也會讓十幾、二十幾隻獸魔人一同喪命,有時候魔達奧也會單獨地死去。

追隨蘭德的守衛者中有一些倒下了,再沒有起來,但不斷有艾伊爾人加入他們,他們的人數很快就增加了將近一倍。一群群在激烈的戰鬥中被沖散的人們喊叫著四下奔逃,有些人甚至發出了瘋痴的笑聲。跟在蘭德身後的人也不斷地被戰團沖散,又會有新的人加進來,直到開始跟隨他的23個人一個都不剩。有時候,蘭德只是孤身作戰,或者是跑進一段除了他之外只有死屍的走廊,向遠處傳來戰鬥聲音的地方衝去。 他跑進一段柱廊中,身後跟著兩名守衛者。在他前方,是一段兩邊有許多門戶的長廊。他在那裡看見了沐瑞和嵐,他們的身邊圍滿了獸魔人。兩儀師高昂著頭,如同傳說中戰爭的女王,怪獸的軀體在她四周爆成一團團火焰,露出的空隙卻立刻被更多的怪獸填滿。它們六到八隻為一群,不停地從兩邊的門戶裡衝出來。嵐的劍如疾風般劈向那些躲過了沐瑞的火焰的獸魔人。護法的兩頰都浸染了鮮血,但還是冷靜地使出一個個招式,彷彿是在一面鏡子前操演武藝。這時,一隻狼嘴獸魔人拿著一根提爾長矛向沐瑞的後背刺去,嵐彷彿腦後生了眼睛,一旋身,斬斷了那隻獸魔人的膝蓋。獸魔人跌倒在地,嚎叫著,卻還是將矛尖刺入了嵐的身體;而另一隻獸魔人同時笨拙地用斧背砸在護法身上,讓他彎下了雙腿。

蘭德什麼也做不了,已經有五隻獸魔人衝到他和他的兩名追隨者面前,它們全都長著豬嘴、獠牙和公羊角。它們要用純粹的體重將其他人類撞出這段柱廊。五隻獸魔人可以毫無困難地殺死三個人類,除非這三個人之中有一個是蘭德。它們的鎧甲在蘭德的焰劍下與普通的布衣並沒有區別。一名守衛者死了,另一名為了追擊受傷的獸魔人而離開了蘭德,那是五隻獸魔人中惟一還活著的。當蘭德趕回柱廊時,前面的走廊裡只剩下濃重的焦肉氣味和大堆燒焦的屍體,沐瑞和嵐都不見了。 這是一場爭奪提爾之岩的競賽,或者是爭奪蘭德生命的競賽。戰斗在各處爆發,並迅速向外擴散,當一方勢力被消滅的時候,才會停止。人類不僅要與獸魔人和魔達奧作戰,人類還要和人類作戰,暗影生物的身邊還跟著暗黑之友。那是些衣著粗陋的傢伙,看上去就像是逃兵和酒館裡的混混,他們像害怕提爾人一樣害怕著獸魔人,同時又在不分彼此地攻殺著。還有兩次,蘭德看見獸魔人在與獸魔人作戰,他只能假設這是因為魔達奧已經失去了對它們的控制,現在這些獸魔人已經完全變成了嗜血的猛獸。對於這些互相殘殺的怪物,蘭德總是匆匆將它們拋在身後。

又變成孤身一人的蘭德跑過一個轉角,衝進三名獸魔人中間,每個獸魔人都有他的兩倍寬、一倍半高。其中一個在人臉上突起著鉤狀鷹喙的獸魔人,正從一具提爾女貴族的屍體上砍下一隻胳膊,另外兩個獸魔人在一旁急切地看著,舔著它們的獸嘴。只要是肉,就是獸魔人的食物。蘭德不知道這場突然的遭遇讓哪一方更吃驚,是他還是獸魔人,但先恢復過來的是他。 鷹喙獸魔人第一個倒下,它的盔甲和肚子同樣被劃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一招萬棘蜥蛇本該解決掉另外兩個,但剛剛倒下的那隻獸魔人仍然在拼命掙扎著,一腳蹬在蘭德腿上,讓他踉蹌了一下,手中的焰劍只削去了一片獸魔人的鐵甲,隨後刺入另一隻獸魔人體內。那隻獸魔人狠命空咬了一下它的狼吻,撲倒在蘭德身上,巨大的身軀將蘭德壓在石板地上,同時也壓住了蘭德的右臂,讓他無法揮出焰劍。仍然站立的獸魔人舉起它的長釘戰斧,帶著笑容靠近蘭德,彷彿迫不及待地要讓它的野豬嘴和獠牙嚐到蘭德的血肉。而蘭德還在掙扎著移動身體,想要吸進一點空氣。 一把鐮刀形的彎劍將那野豬嘴一劈兩半,切口一直貫穿到脖子。 那把劍被從野豬的頭顱中拉出來,第四隻獸魔人向蘭德高聲嚎叫,露出兩排山羊齒,兩隻耳朵在羊角邊不住地抽搐。然後,它轉身就跑,堅硬的蹄子敲在石板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蘭德有些暈眩地從獸魔人的屍體下面爬出來。一隻獸魔人救了我,獸魔人?獸魔人黏稠烏黑的鮮血流滿了他的臉頰。在走廊遠端,與羊角獸魔人逃跑方向相反的地方,一片藍白色的閃光中,兩隻魔達奧出現在蘭德眼前。它們彼此爭鬥著,用彷彿沒有骨骼的柔軟身軀發出一連串閃電般的攻擊。其中一隻魔達奧將另一隻逼到一個十字路口時,那片閃光就消失了。我一定是瘋了,一定是這樣。我瘋了,這一切都只是瘋狂的夢。 “你不顧一切危險,盲目地奔跑,狂亂地揮舞著那把……那把劍。” 蘭德轉過身,看見了蘭飛兒。她已經讓自己的面容又恢復成女孩的樣子,看上去並不比他年紀大,也許還更加年輕。她提起自己的白色裙子,走過那具提爾女貴族殘破的身體,那樣子就像是跨過一根倒在地上的圓木。 “你搭建了一個小茅屋,”她繼續說道,“而你彈指就能擁有許多大理石宮殿。你本可以毫不費力地擁有那些獸魔人的生命和靈魂,而你卻幾乎被它們殺死。你一定要學習,加入我吧!” “這是你幹的?”蘭德問,“那隻獸魔人,救了我的那隻?那些魔達奧?都是你幹的?” 她盯著蘭德,過了許久,才帶著遺憾的神情微微搖了搖頭:“如果你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如果你還以為會有這樣的好運,那你就死定了。除了你我之外,沒有人知道我的立場,我喜歡這種方式,你不要以為我會公開幫助你。” “你的幫助?”蘭德吼道,“你想讓我轉向暗影,只憑這樣的花言巧語,你沒辦法讓我忘記你是誰。”他開始導引。蘭飛兒撞在一堵牆上,沉重的壓力讓她發出一陣呻吟。蘭德維持著這股壓力,讓她四肢攤開地懸在一副狩獵織錦上,雪白色的長裙也完全平貼在牆上。他是如何屏障艾雯和伊蘭的?他必須想起來。 突然,蘭德飛過走廊,撞進了蘭飛兒對面的一堵牆裡,像一隻蟲子般被死死地壓在那裡,幾乎無法呼吸。 蘭飛兒並沒有呼吸困難的樣子:“無論你能做什麼,路斯·瑟林,我都能做得比你更好。”雖然仍舊緊貼在牆上,她卻顯得泰然自若。不遠處傳來戰鬥的喧囂,又隨著戰場的移走而漸漸消失。 “你生疏地使用著你能力裡最小的一塊殘片,一步步遠離可以讓你碾碎所有敵人的地位。凱蘭鐸在哪裡,路斯·瑟林?依舊像一件沒用的裝飾品,被擺放在你的臥室裡嗎?你真的以為只有你的雙手能持有它?現在你已經解除了它的封印,如果沙馬奧在這裡,他就會拿起它,用它來攻擊你。即使是魔格丁也會拿走它,讓你無法使用它,她能用它從任何一位男性使徒那裡換取無數的好處。” 蘭德努力對抗壓住他的力量,但除了能左右擺擺頭之外,他什麼動作也做不了。凱蘭鐸落進男性棄光魔使之手,這個想法所帶來的恐懼和頹喪幾乎將他逼瘋。他不停地導引,想探察壓住他的是什麼樣的力量,但伸展出去的至上力卻察覺不到任何東西。如同出現時一樣突然,那股力量在瞬間消失,他從牆上跌落在地,仍然奮力掙扎了幾下,才發覺自己已經自由了,而這一切似乎與他的努力毫無關係。 他望向蘭飛兒。蘭飛兒依然懸在那裡,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彷彿正在河邊散步。她正在哄騙他,要將他引入她的懷抱。蘭德猶豫著是否要放開她,如果他將能流固定在那裡,就這樣離開,她也許會為了獲得自由而撕碎半個提爾之岩,也可能會有一隻經過的獸魔人將她當成是提爾之岩里的普通人而殺死她。一名棄光魔使的死並不會讓蘭德難過,但想到就這樣留下一個女子,或者是其他任何人,讓她無助地等待著被獸魔人虐殺,蘭德無法讓自己下這樣的決心。瞥了一眼她平靜如水的表情,蘭德排除了自己的猶豫。只要她還能導引,提爾之岩中就沒有任何人與物可以傷害她,如果他能找到沐瑞屏障她…… 再一次,蘭飛兒奪走了他做決定的機會,劇烈的能流沖擊幾乎將蘭德推倒,她輕巧地跳落在地上。蘭德愣愣地盯著她從那堵牆壁上出現的缺口離開,一邊還不疾不徐地撣掃著她的裙子。 “這不可能,你做不到。”蘭德愚蠢地喘著大氣,而她只是向他輕輕一笑。 “如果要拆散一股能流,我不必看到它。我只要知道它是什麼、在哪裡就可以了。你看,你有許多需要學習,希望你能喜歡這樣。你總是這麼頑固又自大,讓人感到不舒服。當你對自己的狀況不是那麼有信心的時候,就感覺好一些。那麼,你忘記凱蘭鐸了?” 他仍然在猶豫。棄光魔使之一就在他面前。他卻完全無能為力。轉過身,他奔向凱蘭鐸。她的笑聲似乎一直跟在他身後。 這一次,蘭德沒有去攻擊獸魔人和魔達奧,除非它們擋了他的路,否則,他只是不顧一切地在城堡的台階上全力奔跑,他的火焰劍為他劈開了一條血路。他看見了佩林和菲兒。佩林掄動戰斧,菲兒擎著匕首護衛他的後背。獸魔人像是害怕他的戰斧一樣害怕他黃色眼睛的瞪視。蘭德將他們甩在身後,沒有再看第二眼。如果有棄光魔使得到凱蘭鐸,他們都無法活著看到明天的日出了。 他氣喘吁籲地跑進圓柱前廳,跳過仍然躺在那裡的守衛者和獸魔人,向凱蘭鐸衝去。他撞開雙扇房門,非劍之劍正躺在它的金玉座架上,反射著落日的餘暉,光華璀璨,等待著他。 現在,它就在他的眼前,安然無恙,他卻不願意去碰它。他曾經使用過一次凱蘭鐸,真正意義上的使用,但只有一次。他知道拿起它會發生什麼事,它從真源中牽引的力量要遠遠超過任何人類在沒有幫助的情況下能掌握的。他不情願地消去手中的金紅色焰劍,當劍刃消失時,他幾乎再次將它召喚回來。 拖著腳步,他繞過那具灰人的屍體,緩緩地將雙手放在凱蘭鐸的劍柄上。它很冷,如同長夜中的水晶,但它並不像水晶那樣光滑到會從掌中滑脫。 一陣寒意讓他抬起頭。一隻隱妖站在門口,猶豫著,它慘白色的面孔,無眼的凝視,正對準了凱蘭鐸。 蘭德經由凱蘭鐸將自己拉進了陽極力,非劍之劍在他的手中絢爛奪目,彷彿他正握著正午的晴天。至上力將他盈滿,如同固形的雷電劈入他的身體,污染也如同黑色的洪流,要將他淹沒。白熱的熔岩在他的血管中脈動,在他體內的冰冷可以凍結太陽。他必須承受這一切,否則他就會像一枚爛熟的瓜一樣爆開。 魔達奧轉身逃走,卻在眨眼間變成了癱在地上的一堆黑色的布塊和甲片,一股油膩的微塵飄起在空中。 直到導引結束,蘭德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雖然他剛剛的舉動可能救了他一命,但他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只有一點可以確定,當他握住凱蘭鐸的時候,沒有任何事情能威脅到他的生命,在他體內脈動的至上力如同這個世界的心跳。有凱蘭鐸在手中,他無所不能。至上力在撞擊他,那是撞碎山脈的重錘。一條導引的細線將魔達奧化成浮塵的殘體,和它的衣服甲胄一同掃進了前廳,另外一滴至上力將它們燒成了灰燼。他走出房間,去獵殺那股前來獵殺他的力量。 又有一些怪物來到了前廳。另一隻隱妖和一群瑟縮的獸魔人站在廳柱的另一邊,死死地盯著飄在空氣中的飛灰,那是一隻魔達奧最後的殘渣。看到蘭德和他手中閃耀的凱蘭鐸,獸魔人紛紛發出獸類的嚎叫,隱妖彷彿已經因為驚駭而陷入了麻痺。蘭德沒有給它們逃走的機會,他以穩定的步伐邁向它們,一股股導引著至上力,火焰從暗影生物腳下的黑色大理石中咆哮而出,猛烈的高溫讓蘭德自己也不得不抬起一隻手擋在眼前。當他走到它們剛才所在的地方時,火焰已經消失,除了大理石上一個灰暗的圓痕,什麼都沒剩下。 他走回提爾之岩內部,每一隻被他看見的獸魔人和魔達奧都在盤旋的火焰中化成了灰燼。它們在與艾伊爾人和守衛者們作戰時被他燒死,在殺戮拼命用撿來的矛劍保護自己的僕人時被他燒死,在尋找更多獵物時被他燒死,在逃跑時被他燒死。他開始加快腳步,小跑變成飛奔。他跑過無助地躺在地上的受傷者,跑過已經僵硬的死者。這還不夠,他的速度還不夠快,雖然他已經殺死了幾十個獸魔人,但它們仍然在這裡不停地殺人。 他突然停下腳步,這是一條寬闊的走廊,他的身邊躺滿了屍體。他必須再做些什麼他還沒有想到的事。至上力在他的骨骼間遊走,那是純粹的火的精髓。他沒想到的……至上力凍住了他的骨髓。一個能殺死所有這些妖物的辦法,在同一時刻殺死所有這些妖物的方法。陽極力上的污染在他體內滾動,山一般的穢爛時刻要將他的靈魂淹沒。舉起凱蘭鐸,他開始從真源吸取力量,直到他忍受不住,要在迸射的火焰中大聲嘶吼。他必須把它們全都殺死。 就在天花板下方,他的頭頂上,空氣開始緩緩地形成漩渦,愈轉愈快,形成一道道紅色、黑色和銀色的螺旋形條紋。旋渦猛烈地攪動著,不停地向內部塌陷,更加劇烈地沸騰,隨著轉動,愈來愈小。 汗水從蘭德的臉上滾落。他仰頭望向那個漩渦,卻不知道那是什麼,也數不清他和這一團亂流之間連接著多少道能量的絲線。亂流在向內塌陷的同時,卻變得愈來愈重。凱蘭鐸的光芒也變得愈加強烈,讓人無法直視。蘭德閉上眼睛,光芒似乎穿過他的眼瞼,仍舊在灼燒著他的瞳仁。至上力在他身體中奔湧而過,狂怒的洪流要將他的一切都衝入那個漩渦。他必須放開那個漩渦,沒有別的選擇。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睛,那種感覺就像是看著全世界的雷暴被壓縮成獸魔人頭顱大小的一團。他必須……必須……必須…… 就是現在。這個想法如同一陣輕快的微笑,飄過他知覺的邊緣。他切斷了不停從體內衝出的能流,只留下那個仍在旋轉的東西。它的旋轉卻像是一個鑽頭,正在鑽穿他的骨骼。就是現在。 閃電隨之出現,如同銀色的溪流,向天花板左右兩側延展開去。一隻魔達奧從一條側廊中走出來,沒有容它走出第二步,六條閃電猛地擊中它,將它炸成了碎片。其他的電流繼續向外飛竄,伸進了每一條走廊,每一秒鐘,那團漩渦裡還會爆出更多的閃電。蘭德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是怎麼做的。他只能站在原地,因為充盈在體內的至上力而顫抖,這股至上力仍然在通過螺旋向他頭頂提供著能量,也時刻要將他徹底摧毀。他能感覺到獸魔人和魔達奧的死亡,感覺到閃電擊中它們,燒盡它們的生命。他能殺死任何地方的這些妖物,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他知道。有凱蘭鐸在,他無所不能。而他也知道,這樣的嘗試一定也會殺死他自己。 閃電隨著最後一隻暗影生物的死亡而消失,漩渦向內爆成一股強風,但凱蘭鐸依舊閃耀如同烈日,蘭德依舊在至上力中顫栗。 沐瑞出現在他面前,距離他有十幾步遠,雙目直視著他。她的衣衫潔淨如新,藍色絲綢上的每一道皺褶都恰到好處,不過她的幾束頭髮終究還是顯出了一些凌亂。她看起來很疲倦,也非常驚駭:“你怎麼……你做了什麼?我沒辦法相信。”嵐出現在她背後,快步向他們走來。他的手中還拿著劍,臉上染著血漬,外衣破損得相當嚴重。沐瑞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蘭德,但她伸出一隻手,擋住了正要走過來的嵐,彷彿蘭德是一個巨大的危險,連嵐也不能靠近。 “你……還好嗎,蘭德?” 蘭德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望向一具黑髮女孩的軀體。她幾乎還是個小孩子,四肢攤開躺在地上,睜大的眼睛正對著天花板,凝結的血塊讓她胸口上的衣服變成了黑色。他傷心地彎下腰,撥開覆在女孩臉上的髮絲。光明啊,她還只是個孩子。我太遲了,為什麼我不早點這樣做?一個孩子啊! “我會找人照顧她的,蘭德,”沐瑞柔聲說道,“現在你沒辦法幫她了。” 他的手掌在凱蘭鐸的劍柄上劇烈地抖動,讓他幾乎無法握住非劍之劍。 “有了它,我能做任何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低沉,“任何事!” “蘭德!”沐瑞急迫地呼喊。 他不會聽的。至上力就在他的體內,凱蘭鐸噴發著火焰,他就是至上力。他開始導引,將能流灌入孩子的身體,尋覓著,嘗試著,摸索著。女孩蹣跚地站立起來,四肢的動作顯出不自然的僵硬和緊張。 “蘭德,你不能這麼做,不可以!” 呼吸,她必須呼吸。女孩的胸口開始一起一伏。心臟,必須跳動。已經變得黏稠黑暗的血液從她前胸的傷口處緩緩滲出。活過來,活過來,燒了你!我不是有意遲誤的。她的眼睛凝望著他,上面彷彿蓋上了一層薄膜,那是死亡的陰翳。淚水悄悄滾落他的面頰:“她必須活過來!治好她,沐瑞,我不知道怎麼做,治好她!” “死亡不能被醫治,蘭德,你不是造物主。” 緊盯著這雙死去的眼睛,蘭德緩緩地撤去了至上力。站立的軀體僵硬地栽倒,這已經是一具屍體了。他猛地向後甩頭,發出悲怒的嚎叫,狂野如同戰場上的獸魔人。道道火舌帶著他的挫敗與痛苦抽擊著四周的牆壁和天花板。 頹然的,他鬆開了陽極力,將它推走,那就像推開一座巨大的山岩,推開他自己的生命。力量隨著至上力流出他的身體,但污染仍然存在,無邊的黑暗要將他壓倒在地。他必須用凱蘭鐸撐住身體,才能勉強站立起來。 “其他人呢?”說出這句話讓他感到異常艱難,他的喉嚨撕裂一般的疼痛,“伊蘭、佩林,還有其他人呢?我是不是也耽誤了他們?” “不算太遲。”沐瑞平靜地說。但她依然沒有靠近蘭德。嵐做好了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她和蘭德之間的準備。 “你不能……” “他們還活著?”蘭德喊道。 “還活著。”沐瑞向他保證。 蘭德鬆弛而疲倦地點了點頭,他竭力不去看那個女孩的身體。三天的等待,他只是為了享受幾個偷來的香吻。如果他在三天以前就有所行動……但他必須在這三天裡學習知識,一些歸納在一起就會對他有很大用處的知識,如果他能的話。至少,他所做的對他的朋友們來說還不算太遲。 “這些獸魔人是怎麼進來的?我不認為它們能像艾伊爾人那樣爬過城堡的高牆,至少不會在太陽仍然高懸的時候。太陽還在嗎?”他搖搖頭,趕走了腦子裡的迷霧。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這些獸魔人到底是怎麼潛進來的?” 回答他的是嵐:“今天下午的時候,八艘裝糧食的大駁船停在提爾之岩的碼頭上,很顯然,沒有人曾經懷疑為什麼運糧船會從上游下來……”他加重了這段話的語氣,其中顯出輕蔑的味道,“……以及它們為什麼會停在城堡的碼頭上,為什麼船上的人都將艙口緊緊封閉,直到黃昏。大約兩個小時之前,來了一隊三十輛的馬車,它們被認為是某個領主或其他什麼人從鄉下返回城堡的隊伍。當馬車和船上的帆布被掀開時,跳出來的全部是半人和獸魔人。我不知道除此之外,它們還有沒有其他的潛入路徑。” 蘭德再次點點頭,這個動作讓他差點跪摔在地上。突然間,嵐閃到蘭德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拉起來。沐瑞用手扶住他的臉,一陣寒意湧過他的身體,不是那種全力醫療時徹骨的寒冷,但這股寒意迅速將他的疲倦帶出了體外,至少是大部分疲倦。他的體內仍然留下了一個種子,彷彿他已經在田裡鋤了一整天的地。他從凱蘭鐸上抬起身體,嵐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確定他是否真的能夠獨自站立,或者這名護法也許只是不能確定他有多麼危險,心智是否依舊健全。 “我故意留下了一些倦意,”沐瑞對他說,“今晚,你需要休息。” 睡眠,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沒時間睡眠,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他不想讓沐瑞干涉他的行動,不過,他還是說出:“蘭飛兒在這裡,這不是她幹的,她是這麼說的,我相信她。你看起來並不覺得驚訝,沐瑞。”蘭飛兒對他的幫助會讓沐瑞驚訝嗎?有什麼事能讓她驚訝? “蘭飛兒在這裡,我和她交談過,她不想殺死我,我也不想殺死她,而你絲毫不覺驚訝。” “我懷疑你是否有能力殺死她,至少現在還懷疑。”她瞥了凱蘭鐸一眼,黑色的眼睛微微一閃,“除非你有了助力。我也懷疑她是否會嘗試殺死你,至少現在我還不知道。我們對於棄光魔使所知甚少,而關於蘭飛兒的信息,我們掌握的最少,但我們確實知道,她愛路斯·瑟林·特拉蒙。不過,如果憑這個就說她對於你是安全的,肯定過於武斷。除了殺死你,她可以對你造成很多傷害。我只是認為,只要她覺得有可能贏迴路斯·瑟林,她就不會殺死你。” 蘭飛兒想要他,那個被母親們用來嚇唬孩子,卻沒有幾個母親會當真相信的夜之女。她真的嚇壞了他,但現在他卻有些想笑。他曾經因為看一眼艾雯以外的女人而有罪惡感,而艾雯並不想要他。但至少,安多的王女想要吻他,一個棄光魔使聲稱愛著他,這幾乎能讓人發笑了,但還不夠完全。蘭飛兒似乎是在嫉妒伊蘭。那個淺色頭髮的賤貨,她是這麼稱呼伊蘭的。瘋狂,太瘋狂了。 “明天。”他轉身從他們面前走開。 “明天?”沐瑞說。 “明天,我會告訴你我要做什麼。”他會告訴沐瑞一些事。想像著如果將自己的一切告訴沐瑞,她會有什麼樣的表情,蘭德又想笑了。但他真的清楚自己的一切嗎?蘭飛兒差不多給了他最後一塊拼圖,但她自己並不知道。今晚,他又前進了一步。握住凱蘭鐸的手在微微顫抖,有了它,他能做任何事。我還沒有瘋,沒有瘋到會為所欲為。 “明天。今晚我們都需要好好睡一覺,光明會做出安排。”明天,他會開始釋放另一種閃電,也許能救他,也許會殺死他的閃電。他還沒有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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