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12章 第八章硬腦袋

伊蘭並不確定蘭德是否意識到她還在房裡,現在他仍望著艾雯離去的方向,臉上顯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不時會搖搖頭,彷彿在和自己爭論,或者是想理清自己的思緒。實際上,伊蘭也想等他慢慢恢復過來,她甚至希望這段時間能更長一些。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沉著冷靜,不自覺地,她挺直了背,高昂起頭,雙手交疊在膝上,一張平靜的面孔完全可以和沐瑞媲美,但她的心裡卻好像有許多大蝴蝶在來回撲鬧。伊蘭不是怕他的導引能力,當艾雯站起身要走的時候,她就已經放開了陰極力。她希望自己能信任他,她一定要做到這一點。真正讓她內心顫栗不止的,是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她要拼命克制自己,才不會讓自己的手指去撥弄項鍊和藍寶石髮飾。自己的香水是不是灑得太多了?不,艾雯說過,他喜歡玫瑰花的氣味。這身裙裝,她想把它整理一下,但……

蘭德轉過身,仍然有些微跛的步伐讓伊蘭若有所思地抿緊了嘴唇。他看著坐在椅子裡的女孩,愣了一下,睜大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種近似於慌亂的情緒。看到蘭德這個樣子,伊蘭不禁有些高興。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女孩不得不花費原先十倍的力氣才能維持住平靜的面容。現在,那雙眼睛是藍色的了,就像是清晨空中的薄霧。 他幾乎是立刻就恢復了過來,並鞠了個很不必要的躬,同時緊張地在外衣上擦了一下雙手。 “我沒發現你還在……”他突然停了下來,面色變得通紅。忘記伊蘭就在身邊,確實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我是說……我沒有……那是,我……”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又開始說道:“我並不像我說話時這樣傻,女士,不是每天都有人告訴你她不愛你的,女士。”

伊蘭裝出一副有些嘲笑意味的嚴肅口吻:“如果你再這樣稱呼我,我就要叫你真龍大人了,我還得向你行屈膝禮。也許即使是安多女王也要向你行屈膝禮的,而我只是王女。” “光明啊!別這麼做。”蘭德的這句話沒有一點壓迫感,反倒更加顯現出他的不安。 “我不會的,蘭德。”伊蘭用更加認真的口吻說,“只要你叫我的名字,伊蘭,就是這樣。” “伊蘭。”蘭德說話的樣子仍然有些笨拙,不過已經比方才輕快了許多,彷彿他也很喜歡這個名字。 “很好。”他顯得這麼高興,讓伊蘭覺得實在是有些荒謬。畢竟,他剛剛所做的只是叫了她的名字。不過,在繼續接下來要做的事之前,她必須先了解一些事情。 “這有沒有對你傷害很大?”說完,她才發覺這句話可以有兩種解釋,又急忙補充道,“我是說,剛才艾雯對你說的那些話。”

“不,是的,有一些,我不知道。畢竟,我們兩個的感情是公平的。”他淺淺的笑容多少緩和了聲音裡的謹慎。 “我說話又像是個傻瓜了,不是嗎?” “不,我覺得不是。” “我告訴她的純粹是實話,但我不覺得她相信我的這些話。我想,我也不會願意相信她的話,至少不是真的相信,如果這還不是犯傻,我就不知道還有什麼算是了。” “如果你再和我說一遍你是傻瓜,我也許真的會相信。”他不會堅持和艾雯的感情,我也不必為此而困擾了。伊蘭的聲音很平靜,也很輕快,足以讓蘭德明白,那句話只是一個玩笑。 “我有一次看到一名凱瑞安貴族的小丑,一個穿著一件好笑的條紋外衣的男人,那件衣服對他來說有些太大了,上面還縫著鈴鐺。如果你身上掛著鈴鐺,看起來會非常可笑的。”

“我想你說的沒錯,”蘭德可憐兮兮地說,“我以後會記得的。”他的笑容更加開朗了,讓整張臉都顯得很溫暖。 蝴蝶翅膀在心裡拍打著她,逼她動作快一些,但她只是伸手撫了撫裙子。她必須放慢速度。如果我急著逼他,他會認為我只是個傻女孩,而他的這種想法也不錯,但心裡的蝴蝶還在一直不停拍打她。 “你喜歡花嗎?”蘭德突然這麼問。伊蘭困惑地眨了眨眼。 “花?” “是的。”蘭德走到床邊,從破碎的床墊上用雙手捧起一把羽毛,又轉向伊蘭。 “昨晚,我為城堡的總管做了一個,你一定以為我把這座城堡都送給她了。但是,我給你做的這朵花會更漂亮。”他又匆忙地加了一句,“漂亮得多,我保證。” “蘭德,我……”

“我會小心的,這只是至上力的一個小技巧,只用一股力,我會非常小心的。” 信任,她只能信任他。發現自己真能做到這點時,她確實感到有些吃驚,“我會喜歡它的,蘭德。” 很長一段時間裡,蘭德只是盯著手裡蓬鬆的羽毛,慢慢地,他的雙眉愈鎖愈緊。突然間,他將羽毛扔在地上,拼命拍打兩隻手掌。 “花,”他說,“這不是適合你的禮物。”伊蘭的心差點跳出來。顯然,蘭德剛才要擁抱陽極力,結果失敗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望,他匆忙地跛行到那片金帛布匹旁邊,伸開胳膊將它聚攏在一起。 “這才是值得送給安多王女的禮物。你可以讓裁縫為你做一件……”但是,看著這片十二尺長,卻只有兩尺寬的金銀色布料,蘭德看樣子也想不出裁縫能把它做成什麼樣的衣服。

“裁縫肯定有很多辦法。”伊蘭想緩解一下蘭德的尷尬。她從袖子裡抽出一塊淡藍色的絲綢手帕,跪在地上,將蘭德剛才拋下的羽毛收集在其中。 “女僕們會收拾這些的。”蘭德對伊蘭說,而女孩現在正細心地將手絹打成一個小包,把它放進腰間的口袋。 “嗯,這樣就好了。”他如何能理解,她這麼做只是因為他曾經想把它們變成一朵花?蘭德站起身,手捧著那卷光彩熠熠的金布,臉上的樣子卻好像是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總管手下一定有裁縫,”伊蘭對他說,“我會把它交給她們。”蘭德的眼睛變亮了,嘴角露出了微笑。伊蘭覺得沒必要告訴他,她其實是打算將那匹布當成禮物送給裁縫。那些在她心裡的蝴蝶發出一陣陣強大的衝擊,讓她無法再猶豫遲疑,“蘭德,你……喜歡我嗎?”

“喜歡你?”蘭德皺起了眉,“當然,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 他這種不明白的樣子會不會是裝出來的? “我在意你,蘭德。”伊蘭驚訝地發覺,自己竟然能如此鎮靜地說出這句話,她的胃似乎要翻出喉嚨,手腳早已冰涼,“不止是在意而已。”這就夠了,她不想讓自己成為傻瓜,必須是他先說出比“喜歡”更進一步的話。她幾乎要歇斯底里地笑出聲來。我要控制住我自己,我不會讓他覺得我是個眼大無神的蠢女孩,我不會。 “我也在意你。”他緩緩地說。 “我平時不是這樣的。”不,這樣會讓他想到貝麗蘭。他的雙頰出現了紅暈,燒了他吧!他一定是在想貝麗蘭!她的聲音卻像絲綢一樣平滑。 “很快,我就要走了,蘭德,我們要離開提爾,也許往後的幾個月我們都不會見面了。”或者是永遠。一個微小的聲音在她的腦子里高喊,但她拒絕去聽,“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卻不讓你知道我的感受,我……非常在意你。”

“伊蘭,我真的在意你,我覺得……我想……”他臉頰上的紅暈愈來愈明顯,“伊蘭,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如何……” 轉眼之間,伊蘭的臉也變得通紅。他一定會以為,她正在努力逼他說出更多的話。你不就是在這樣做嗎?那個微小的聲音向她發出嘲笑,讓她的雙頰更是滾燙如火。 “蘭德,我不是要……”光明啊!該怎麼說? “我只想你能知道我的感受,就是這樣。”貝麗蘭才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她到這個時候一定已經跌進他的懷裡了。伊蘭叮囑自己,她不會讓那個半裸的蕩婦勝過她。伊蘭走到他身邊,從他的臂彎裡拿起那匹閃耀的布料,將它扔在地毯上,因為某些原因,他看起來比以前還要更高一些。 “蘭德……蘭德,你可以吻我嗎?”終於,她說出口了。

“吻你?”蘭德的口氣彷彿是他從沒有聽過“吻”這個字,“伊蘭,我不想許下太重的承諾……我是說,我們不能像是已經訂婚那樣,我當然不是建議我們應該訂婚。只是……我真的在意你,伊蘭,不止是在意而已,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 看著他困惑而又真誠的眼神,伊蘭不禁笑了出來。 “我不知道兩河的情形是怎麼樣的,但在凱姆林,你不必等到訂婚後才能吻一個女孩,這也不代表你必須和她訂婚,但也許你不知道該如何……”蘭德的手臂幾乎有些粗魯地環抱住她的身體,他的唇壓在她的唇上。她昂起頭,腳趾在軟鞋中緊緊蜷曲。過了一段時間,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發現自己正靠在他的胸口上,膝蓋顫抖著,嘴里大口地吸著氣。 “原諒我打斷你的話,我只是個兩河的駑鈍牧羊人。”蘭德說。聽到他的聲音裡還帶著一絲窒息的感覺,伊蘭不由得有些高興。

“你真是粗野,”她在他的懷裡輕聲呢喃,“你今早都沒有刮鬍子,但我不會說你駑鈍。” “伊蘭,我……” 她用手摀住他的嘴,“如果不是你的真心話,我就不想听,”她堅定地說,“現在不,永遠也不。” 他點點頭,卻並不像是理解了她為什麼要這樣說。不過,他至少應該是理解了她的意思。伊蘭理了理頭髮,藍寶石發鏈已經亂得不成樣子,沒有鏡子是整理不好了。然後,有些不情願地,她從他的懷抱裡退出來,留在那裡比離開要容易得太多了,而她已經做到了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說出了這些話,還求得了一個吻。求得的!她不是貝麗蘭。 貝麗蘭。伊蘭想起了明看到過的那個幻像。明所看見的,就一定會發生,但她不能和貝麗蘭分享他。也許她需要說得更明白一些,至少是比剛才更明白一點。 “等我走之後,你不會缺少伴侶吧!只要記得,有些女人會把男人放在心裡,而另外一些只會當男人是一件裝飾品,就像一條項鍊,或者是一隻手鐲。記得我會回來,我是一個重視心靈的女人。”蘭德顯得很困擾,很快的,他顯出一種警醒的樣子。她說得太多、太快了,她必須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你沒有對我說什麼?你沒有嚇唬我,說你有多麼危險,現在不要這樣做了,已經太晚了。” “我沒有這樣想過。”但是,另一個想法又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的眼睛因為懷疑而瞇了起來,“這是你和艾雯安排好的嗎?” 伊蘭努力睜大眼睛,在自己無辜的表情中加上一些溫和的氣憤:“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難道你以為我們會把你當包裹一樣遞來遞去?你只是在為自己想,你太傲慢了。”現在,蘭德的樣子變得非常困惑。這才讓伊蘭稍感滿意。 “你會為你對我們的所作所為感到抱歉嗎?蘭德。” “我不是想嚇你們。”蘭德有些猶豫地說,“艾雯總是讓我生氣,她總是毫不費力就能做到這一點。我知道,我不能把這個當作藉口,我對你們說抱歉,是真心的。看看我都做了什麼,燒了桌子,又毀了一張床墊。” “那麼……捏我們的那一下呢?” 他的臉又紅了,但他的表情卻很是堅定:“不,我不會為這個道歉的。你們兩個就在我身邊高談闊論,好像我是一塊沒有耳朵的木頭。這是你們應得的,我不會道歉。” 片刻之間,她只是仔細端詳著他。當她擁抱陰極力的時候,他立刻將手伸到袖子裡,揉搓著雙臂。伊蘭並不知道該如何醫療,但她對這種異能多少有一些接觸和了解。在導引中,她撫平了那一捏讓他產生的痛楚。他的眼睛在驚訝中睜得老大,隨後,他抬了抬腳,彷彿是不相信腿上疼痛的消失。 “因為你的誠實。”她對他說。 一陣敲門聲傳來,高爾從門口探頭進來。一開始,艾伊爾男人飛快地把頭低了下去,在稍稍瞥過兩個人的樣子之後,他才抬起頭。伊蘭意識到高爾可能是在懷疑他剛剛打擾了一對情人,臉上立刻泛起了一片紅霞。她差點就再次擁抱陰極力,好好地教訓這個艾伊爾人一下。 “那些提爾人來了,”高爾說,“是你要見的大君。” “那麼,我要走了。”她對蘭德說,“你必須去和他們談……稅金的事,對不對?記住我說過的話。”她沒有說“記住我”,但她相信效果是一樣的。 蘭德伸出手,彷彿是想攔住她,但她躲開了,她不想讓高爾看到什麼。那個男人是艾伊爾人,但在這樣一個早晨,她撒著香水,戴著藍寶石飾品,還能讓他有什麼別的想法?她剛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把衣服的領口拉得更高一些。 當伊蘭走到門口的時候,大君們正走進來,他們是一群留著尖尖山羊胡的灰髮男人,穿著紋彩華麗的燈籠袖上衣。這群人為王女讓出道路,不太情願地鞠躬致敬。他們溫和的面容和禮貌的低聲問候,並不能隱藏看到她離開時他們的寬慰。 伊蘭走過門口的時候,又回頭望了一眼。一名肩膀寬闊的高大青年,穿著一件樸素的綠色外衣,站在滿身錦繡的大君中間,蘭德看上去就像一隻站在孔雀群中的高腳鸛。但他的身上有著某種特質,讓旁觀者一眼就能看清,他是這些孔雀的領袖。這些提爾人承認這一點,雖然他們彎下僵硬的脖子時並不情願。蘭德一定覺得,他們會鞠躬,只是因為他是轉生真龍。也許這些大君確實是這麼想的,但伊蘭見識過許多男人,比如她母親的衛隊大將加雷斯·布倫,那種男人即使只披著一塊破布,即使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頭銜,他們的名字,他們身邊的人也會對他們俯首帖耳。蘭德也許不知道這些,但他就是這樣的男人。當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還不是這樣,但他現在是了。伊蘭用力關上了門。 門口周圍的艾伊爾人都在偷望著她,前廳的岩之守衛者隊長也不安地向她瞥來一道目光。但伊蘭並沒有註意這些人,該做的已經做了,或者至少已經有了一個開始。距離吉爾雅和亞米柯被押上船還有四天時間,她要在這四天時間裡將自己牢牢地鎖進蘭德的心靈之中,讓貝麗蘭不管如何努力,也無法在那裡爭取到一點位置。即使她做不到,她也要在蘭德心中佔有一席穩固的地位,直到她有機會做更多的事。伊蘭從沒想過她會做出這樣的事,靠近一個男人,就像一名獵人靠近一隻野豬。蝴蝶仍然在她的心裡折騰。至少,她沒有讓他看出來她有多麼緊張。這時她才想到,這一次她一點也沒有去想母親會說些什麼。隨著這個想法,心中的蝴蝶消失了。她不在乎母親會說些什麼,摩格絲必須承認,她的女兒也是個女人,這是摩格絲在這件事上惟一能保持的立場。 當伊蘭走開的時候,艾伊爾人向她鞠躬致敬,她優雅的點頭回禮完全可以讓摩格絲感到驕傲。就連那名提爾人隊長看樣子也發覺了她重新恢復的寧和,她不覺得自己會繼續被蝴蝶困擾。也許黑宗兩儀師還會讓她感到麻煩,但蘭德不會了。 沒有在意圍在身邊、滿臉焦慮的大君們,蘭德只是盯著在伊蘭身後關上的房門,眼裡充滿了驚訝。夢境變成了真實,光是這一點,就讓他深感不安。在水林中的一次游泳是一回事,但他從沒相信過,她在夢裡這樣向他走來,在現實中也會這樣走過來。她是那樣冷靜、鎮定,他的舌頭卻都已經打了結。而艾雯呢,以她的想法原封不動地響應他,只是擔心她也許會傷害到他。為什麼女人會因為一星半點的小事而完全崩潰,或者暴跳如雷,卻從不對讓你呆若木雞的事動一下睫毛? “真龍大人?”桑那蒙的嘀咕聲比平時更顯躊躇。今早前來謁見的第一批大君們,幾乎是跑著離開了這個房間,這件事一定已經在提爾之岩里傳開了。有蘭德在的地方,那個特倫是不是還會露面,還會不會提出他骯髒的建議,這都是令人懷疑的事情。 桑那蒙企圖做出一個逢迎的笑容,當蘭德望向他的時候,他卻僵住了,只能無奈地搓著雙手。其他人都裝作沒看見那兩張燒焦的桌子、粉碎的床墊和零散堆放的書籍,還有壁爐架上熔塌的金鹿和銀狼。大君善於只看見他們想看的東西。卡利恩和泰德山沒辦法隱藏起自己肥大的身軀,同時,他們肯定沒發覺自己目不轉睛的樣子是多麼可疑。但如果蘭德剛才沒有在被送回來的外衣口袋裡找到一張湯姆的字條,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注意這些人。 “真龍大人想見我們?”桑那蒙問。 剛才那一幕會不會是艾雯和伊蘭事先商量好的?當然不會。這種事男人不會做,女人同樣也不會做,不是嗎?這一定是偶然的。伊蘭聽到他自由了,就決定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就是這樣。 “稅制!”蘭德高喊了一聲。大君們立刻露出一副想要逃跑的表情。蘭德真是痛恨和這幫人打交道,他只想一頭栽回到書堆裡去。 “降低稅率,這是個很不好的先例,真龍大人。”一個削瘦的灰髮男人油腔滑調地說。說話的人名字叫麥朗,只比蘭德矮一個手掌,在提爾人中算高個子,他的身體就像岩之守衛者一樣強壯。在蘭德面前,他彎下了腰,暗色的眼睛告訴蘭德,他恨這種姿態,但他同樣憎恨蘭德告訴他們不必如此卑躬屈膝。實際上,沒有人因為蘭德的話而挺起了腰,只是麥朗特別顯出不喜歡被提醒自己的姿態。 “一直以來,賤農們納稅都很輕鬆,如果我們降低稅率,等到將稅率恢復到現在的水平時,那些傻瓜就會不停地抱怨,彷彿我們將稅率升到了現在的兩倍。到那時候,也許會發生暴亂,真龍大人。” 蘭德走過房間,站在凱蘭鐸前,水晶劍閃閃發光,讓它周圍的鎦金和寶石也變得光彩奪目。這是在提醒他們,他是誰,他擁有什麼樣的力量。艾雯。因為她說不愛自己就感到受傷,真是件愚蠢的事情。為什麼當自己已經對她沒有感覺的時候,卻以為她還會對自己留有情愫?但他還是感到心痛,也許會有一些寬心,但絕沒有愉悅。 “如果將他們逼出農場,你們現在就會有暴亂了。”有三本書就堆在麥朗的腳邊,《提爾之岩的財寶》《走進艾伊爾荒漠》和《梅茵地區貿易》。鑰匙就藏在其中,以及各種版本的《卡里雅松輪迴》裡面。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些鑰匙,並將它們插進正確的鎖眼中。蘭德將思緒拉回到面前的大君身上:“難道你們以為他們會看著家人餓死,卻什麼也不做?” “岩之守衛者以前鎮壓過暴亂,真龍大人。”桑那蒙說話的樣子好像是在給自己安心,“我們的私人衛兵可以守衛周圍鄉下的平靜,那些賤農不會打擾您的,我向您保證。” “農民太多了,”卡利恩在蘭德的瞪視中退縮了一下,“凱瑞安正在爆發內戰,真龍大人。”他急忙解釋道,“凱瑞安人不能再購買稻穀,穀倉都要被撐破了。如果這樣繼續下去,今年的收成就要被浪費掉,而明年的……燒了我的靈魂吧,真龍大人,我們需要的是讓一些賤農停止他們沒有節制的耕種。”他看起來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但他顯然不明白自己多說了什麼。蘭德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知道食物是如何被端上他的餐桌,除了黃金和權力之外,他還能不能看見其他的一些東西? “等到凱瑞安再次開始購買稻穀的時候,你又該怎麼辦?”蘭德冰冷地說,“而且,凱瑞安是惟一需要稻穀的地方嗎?”為什麼伊蘭會說那些話?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說“在意”,女人可以像兩儀師一樣玩弄字眼。她說的真的是指愛情嗎?不,這顯然是愚蠢的,會這樣以為的人只能說明他自大得厲害。 “真龍大人,”麥朗的口氣半是奉承,半像是在給小孩子做解釋,“即使凱瑞安的內戰在今天結束,凱瑞安人在兩年,甚至是三年內頂多只能買走幾船稻穀,而我們過去一直是把稻穀賣給凱瑞安的。” 實際上,這個“一直”只包括了艾伊爾戰爭以來的二十年時間,他們的頭腦被過去的習慣局限,即使是極為簡單的事情,跟他們也說不清楚,或者,有些事他們根本就不想弄清楚。當甘藍菜像寡婦的黑紗一樣覆蓋伊蒙村時,戴文騎和望山幾乎一定是遭受了暴雨或者白蝨的襲擊。當望山的蕪菁過剩時,伊蒙村或者戴文騎很可能是出現了災荒。 “把那些稻穀提供給伊利安,”他對他們說。伊蘭會怎麼想? “或者是阿特拉。”他確實喜歡她,但他也同樣喜歡明,或者他是這麼認為的。想要區分對於她們的感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你們的海船和內河船一樣多,如果你們的船不夠,就從梅茵僱船過來。”兩個女孩他都喜歡,但除此之外……他的一生幾乎都在圍繞著艾雯打轉,他不打算再過這樣的生活了,除非他能搞定……搞定某些事情。如果《梅茵地區貿易》這本書是可信的……停下來,他對自己說,把注意力放在這些黃鼠狼身上,否則他們就會找到縫隙,鑽進來咬你了。 “僱船的費用可以用稻穀代替,只要價錢合理,梅茵之主會答應的,也許要簽一個協議,一個條約……”這是個好詞,他們習慣於用這個詞,“……保證不再侵犯梅茵,作為向梅茵僱船的回報。”這算是他為了昨晚的事情對她的補償。 “我們和伊利安之間的貿易很少,真龍大人,他們都是些貪婪的禿鷹和低劣的渣滓。”泰德山的聲音裡充滿了反感。麥朗也用同樣的語調說:“我們對付梅茵的方法只有強力,真龍大人,我們不會向他們屈膝的。” 蘭德深吸了一口氣,大君們的神情立刻繃緊了。情況一直都是這樣,蘭德竭力用道理說服他們,卻總是失敗。湯姆說過,大君的腦袋像這座城堡一樣硬,他是對的。我對她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她是我的夢想嗎?她真的很可愛。蘭德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伊蘭還是明。停下來!一個吻只不過是一個吻。停下來!他努力將女孩從自己的腦海裡推出去,開始吩咐這些死腦筋的蠢貨該去做什麼。 “首先,你們要將農人的稅額去掉四分之三,其他人的去掉一半。不要爭辯!按我說的去做!第二,你們去貝麗蘭那裡,詢問——只准詢問!——她僱船的出價……” 大君們臉上雖然仍掛著虛偽的笑容,但暗暗咬緊了牙,不過還是聽了下去。 當麥特出現在身邊的時候,艾雯還在考慮吉爾雅和亞米柯的事。他們這時正在走廊裡,麥特似乎只是恰巧和她同路的樣子。他緊皺著眉頭,頭髮亂糟糟的,彷彿他剛剛用手指在那裡亂撓了一氣。有那麼一兩次,他的目光悄悄地溜到了艾雯這一邊,但他始終都沒有說話。經過的僕人都向他們鞠躬或是行屈膝禮,偶爾經過的男女貴族也會向他們行禮,只是動作明顯缺乏熱情。如果不是艾雯在,麥特向他們翹起的嘴角一定會惹來麻煩,哪怕他是真龍大人的朋友。 這種沉默不像是麥特,她記憶中的那個男孩,只是他身上那套精緻的紅色外套還帶著他原來的樣子——那件衣服皺得就像他曾經穿著它睡覺。不過,他們兩個現在肯定都變了。艾雯能感覺到,他的沉默中帶著深深的不安。最後,她開口問道:“昨晚你是不是有過麻煩?” 他踉蹌了一下:“你知道了?嗯,你會知道的,不是嗎?不要打擾我,不要再說這件事了,畢竟它已經過去了,已經結束了。” 她裝作相信他的樣子。 “奈妮薇和我很少見到你。”這真是個很蹩腳的掩飾。 “我一直很忙。”麥特嘟囔著,不耐煩地聳聳肩,向四處張望著,有意讓目光避開艾雯。 “玩骰子?”艾雯不以為然地問。 “牌。”一個肥胖的女僕捧著一堆毛巾,向他們行了個屈膝禮。她偷偷瞧了艾雯一眼,顯然以為艾雯沒看她,然後向麥特眨眨眼。麥特向她笑了笑。 “我一直在忙著玩牌。” 艾雯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那女人足足要比奈妮薇大上十歲。 “我知道,玩牌一定很耗時間,所以你沒什麼工夫來看看老朋友。” “上次我去看你們的時候,你和奈妮薇用至上力把我綁得像市場上的一頭豬,然後就把我的房間整個翻過來。朋友不會偷朋友的東西。”他苦著臉說道,“還有,你們總是和那個把鼻子翹上天的伊蘭在一起,還有沐瑞,我不喜歡……”他清了清喉嚨,向艾雯瞥了一眼,“我不喜歡佔用你們的時間。我聽說,你們一直在忙著審問暗黑之友。我可以想像,你們在做很多重要的事情。你知道,那些提爾人認為你們是兩儀師,對不對?” 艾雯悲傷地搖了搖頭。麥特不喜歡兩儀師,即使他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也不會改變這一點。 “收回借出的東西,並不算是偷竊。”她對他說。 “我不記得你說過什麼關於借貸的話,啊,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我有一封玉座簽發的信?就是那封信讓我惹上了麻煩。不過,你們還是應該先問過我。” 艾雯想說,她們已經問過了,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她不想要一場爭辯,也不希望不歡而散。麥特當然是不會承認的,這一次,她不想和他爭辯。 “嗯,很高興你還願意和我說話,或者,這是因為今天有什麼特殊原因?” 麥特抓了抓頭髮,低聲嘀咕幾句。他需要讓他母親揪住他的耳朵,好好和他長談一番。艾雯告誡自己要耐心。如果她願意,她就會很有耐心,在他說話前,她不會說一個字,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走廊的一側從牆壁變成了白色大理石的廊柱,透過石柱可以俯瞰提爾之岩中不多的幾座花園之一。大片的白花覆滿了幾株細小的蠟葉樹,散發出比紅玫瑰和黃玫瑰還要芬芳的氣息。吹過一陣遲緩的微風,連懸掛在內牆上的旗子都無法吹動,但它確實減弱了隨著白日逐漸在增長的濕熱。麥特坐在寬闊的欄杆上,背靠著一根廊柱,一隻腳踩住面前的欄杆,向下面的花園望去。過了許久,他才說道:“我……需要一些建議。” 他想得到她的建議?艾雯目不轉睛地瞪著他,低聲說:“我會盡我所能。”麥特轉過頭望著她,艾雯竭力做出和兩儀師一般平靜的表情:“你想要什麼樣的建議?” “我不知道。” 從欄杆到下面的花園有三十尺的距離,玫瑰園中有幾個人正在清除雜草。如果她把他推下去,他也許會落在一名園丁身上。 “那我該怎麼給你建議?”她用輕細的聲音問。 “我正……想做出決定,該如何去做。”麥特看起來有些困窘。她覺得這時候的他應該是這種樣子。 “我希望你沒有在想著要離開,你知道你有多麼重要,你不能在這個時候逃走,麥特。” “你以為我不知道?即使沐瑞對我說,我可以離開,我想我也不會。相信我,艾雯,我哪裡也不會去。我只是想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他用力晃了晃腦袋,聲音變得更加緊張,“下一步會怎樣?有什麼在我記憶中的那些窟窿裡?我生命中的許多部分都消失了,彷彿它們從未發生過!為什麼我會發現自己總是在不停地胡言亂語?人們說那是古語,但我只是覺得不寒而栗。我想知道,艾雯,在我變得像蘭德一樣瘋狂之前,我必須知道。” “蘭德沒有瘋狂,”她不假思索地說道。麥特沒有試圖逃走,這確實是個驚喜,他一直不像是能委以重任的樣子,但他的聲音中卻存在著苦惱和擔憂。麥特從沒有擔憂過,至少是從沒有讓別人看到過他在擔憂。 “我不知道答案,麥特。”她溫和地說,“也許沐瑞……” “不!”他一躍站在地上,“不要兩儀師!我是說……你不同,我認識你,你不是……她們在白塔里有沒有教過你這方面的知識,一些辦法,或是其他什麼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哦,麥特,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的笑聲讓艾雯想起他們小時候。那時,當他最大的期盼陷入困境的時候,他就會這樣笑。 “啊,嗯,沒關係,如果你不知道,我猜也許辦法還在白塔,我不是說你什麼都沒學到。”這個麥特,曾經因為手指上的一個傷口而呻吟不止,也曾經在腿摔斷之後若無其事,他就是這個樣子。 “也許有個辦法,”艾雯緩緩地說,“如果沐瑞允許的話,她真的會允許也說不定。” “沐瑞!你沒有聽我說的話嗎?我最不想要的就是沐瑞插手我的事,什麼辦法?” 麥特總是那麼魯莽,不過,艾雯也和他一樣急於想知道所有這些事的答案,只是他應該有一點理智和警覺。一個經過的提爾貴婦將黑髮編成的辮子盤在頭頂,肩膀裸露在黃色的亞麻連身裙子上。她向他們微微屈膝一下,看著他們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隨後,她挺直後背,飛快地走開了。艾雯看著她,直到確定她已經無法聽到他們說話,柱廊裡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視線所及,除了麥特之外,她只能看見下方三十尺處正在勞作的園丁,而麥特正滿懷期待地盯著她。 最後,她告訴他關於那件特法器的事,那道扭曲的門,答案就在門的另一邊。她刻意強調它的危險,愚蠢的問題將會導致的後果,在那裡觸及暗影所產生的危險,連兩儀師也難以預料。他會來請教她,她確實感到深受恭維,但他必須理智一點。 “你一定要記得這些,麥特,如果你真的使用它,輕佻的問題會殺死你,你一定要嚴肅對待它可能給你帶來的轉變。而且你一定不能問出關於暗影的問題。” 麥特聽著艾雯的話,臉上的疑雲愈來愈重。當艾雯說完時,他喊道:“三個問題?我想,你大概就像比力一樣,在那裡過上一夜,出來時已經是十年後,身上還帶著一個永遠都裝滿了金子的錢袋……” “一生里只能進去一次,麥特·考索恩,”艾雯厲聲打斷他的話,“不要像傻瓜一樣說話,你很清楚,特法器不是童話。你必須小心其中的危險,也許你要尋找的答案就在裡頭,但你一定要得到沐瑞的允許才可以進行這種嘗試。答應我,否則我就把你像吊在釣絲上的鮭魚一樣提到沐瑞面前去,你知道,我做得到。”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無論沐瑞會說些什麼,如果我真的去試,那我就是個傻瓜。走進一個該死的特法器!我不想和該死的至上力發生關係,你把這件事從你的腦子裡丟出去好了。” “這是我惟一知道的一個機會,麥特。” “與我無關。”麥特堅定地說,“毫無希望也比這個好。” 儘管男孩的聲音裡充滿了抗拒,但艾雯還是想用一隻胳膊摟住他的肩膀,卻又想起他笑話她、嚇唬她的樣子。從一出生,他就已經是這樣無可救藥了,但他正在向她尋求幫助。 “抱歉,麥特,你要怎麼做?” “哦,我想,應該是玩牌,如果還有人願意跟我玩的話。和湯姆下下棋,在酒館裡玩玩骰子。至少,我還能到城裡去。”他的目光飄向一名經過的女僕,那是一個身材苗條的黑眼睛女孩,和麥特的年紀差不多。 “我會找些事情打發時間的。” 艾雯差點就甩了他一耳光,不過,她還是壓抑下火氣,謹慎地說:“麥特,你真的沒想過要離開,對嗎?” “如果我想過,你會告訴沐瑞嗎?”麥特伸出手,擋住想要說話的艾雯,“沒事的,你不需要說什麼。我告訴過你,我不會走。我不會假裝不希望離開,但我不會,這樣夠了嗎?”他的面孔因沉思而出現了皺紋。 “艾雯,你有沒有想過要回家?會不會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 這個問題從麥特口中蹦出來,真的很令人吃驚,但艾雯知道自己的答案:“不。即使發生過這麼多事,也不會這麼想,你呢?” “那麼,我就是個傻瓜了,對不對?”他笑了,“我喜歡那些大城,也喜歡現在這座城,我會喜歡它的。艾雯,你不會把這些告訴沐瑞,對不對?關於我向你尋求建議和所有這些事?” “為什麼不能告訴她?”艾雯狐疑地問。畢竟,他是麥特。 他局促不安地聳聳肩:“我現在與她更疏遠了……不管怎麼說,我要留在安全的地方,特別是當她想給我洗腦的時候。她也許以為我正變得軟弱,所以我更要保持警覺。你不會告訴她,對吧?” “我不會的,”艾雯說,“如果你答應我,你不會在沒有她的允許之下走近那個特法器,我真不該把那東西告訴你。” “我答應你。”麥特笑了笑,“除非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我不會走近那東西。我發誓。”他搞笑地假裝一本正經的樣子。 艾雯搖了搖頭。不管有多少事已經改變,麥特永遠也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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