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10章 第六章門

“蘭德·亞瑟,”沐瑞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低沉繃緊的聲音說,“是個騾子腦袋、石頭心的蠢……蠢……男人!” 伊蘭生氣地抬起下巴。她的保姆莉妮經常說,想要讓男人變變樣,比從猪鬃裡抽絲還難,但這並不能當成替蘭德辯解的理由。 “在兩河,我們就是這樣養育他們的。”奈妮薇突然帶著有些克制不住的微笑和滿意的神情說道。她很少會掩飾對這位兩儀師的反感,即使有時她想這麼做,往往也做不到。 “兩河女人對付他們不會有任何麻煩。”從艾雯投向奈妮薇的驚訝眼光判斷,這是一個足以讓奈妮薇被罰以清洗嘴巴的大謊話。 沐瑞緊鎖眉頭,似乎是要以更激烈的言辭來響應奈妮薇。伊蘭不安地看了看兩個人,但她也找不出什麼話能阻止她們爭吵的。蘭德一直在她的腦海裡跳舞。他無權這樣!但她又有什麼權利?

艾雯說話了:“他做了什麼,沐瑞?” 兩儀師的目光轉向艾雯,嚴厲的目光讓女孩連退幾步,打開了扇子,緊張地在臉旁扇動著。但沐瑞的凝視很快就落到了吉爾雅和亞米柯身上,她們一個警覺地望著她,另一個還處在綁縛之中,除了牆壁什麼都看不見。 伊蘭看到吉爾雅沒有被綁縛住,不由得微微哆嗦了一下,她急忙檢查一下阻擋這個女人碰觸真源的魂之力屏障。她希望沒有人看到她的驚慌,吉爾雅差點把她嚇死,而艾雯和奈妮薇似乎並不比沐瑞更害怕這個黑宗兩儀師。有時候,伊蘭覺得自己很難表現出安多王女應該具備的勇氣,她經常發現自己希望能像她的兩名同伴一樣。 “那些衛兵,”沐瑞彷彿是在喃喃自語,“我看見他們在走廊裡直直地站著,卻沒想到……”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很明顯的,也整理了一下她自己的思緒。伊蘭不相信自己曾見過沐瑞像今晚這般失態,但這一次,兩儀師這副模樣是有原因的。她受的刺激沒有我大,但那對我的刺激很大嗎?伊蘭發現自己正竭力躲避艾雯的目光。

如果是艾雯、奈妮薇,或者是伊蘭情緒失控,吉爾雅一定會狡猾地說出一些模棱兩可的話,讓這些女孩更加心煩意亂,不過,這是在只有那些女孩在場的時候,如果有沐瑞在,她就只是不安地望著沐瑞,一言不發。 沐瑞沿著桌子走過去,她已經恢復了冷靜的面容。吉爾雅幾乎比她要高出一個頭,但即使她也和沐瑞一樣穿上絲衣,仍然沒有人會懷疑將由誰主導局勢。吉爾雅沒有後退,但她的雙手在短短的一瞬間有些失控地緊抓住了她的裙子。 “我已經做好了安排,”沐瑞平靜地說,“四天之內,你會被押上一艘前往上游的船送往塔瓦隆白塔,她們不會像我們這麼和善。如果你至今還沒有找到事實,那就在抵達南港之前快些找到它,否則你必將在叛逆者之庭接受絞刑。除非你確定有什麼新的信息要告訴我,否則我不會再和你說話,我也不會再聽你說一個字——哪怕只是一個字——除非那個字我不曾聽過。相信我,你的坦白會讓你在塔瓦隆免受苦難。艾玲達,告訴隊長,請他帶兩名手下進來,好嗎?”當艾伊爾女子跳起身,消失在門口的時候,伊蘭眨了眨眼。有時候艾玲達會沉靜得如一塊岩石,讓伊蘭忘記了她的存在。

吉爾雅的表情似乎表明她想說些什麼,但望著沐瑞瞪視她的雙眼,這名暗黑之友最後還是將眼睛轉向了一邊。像大烏鴉的眼睛一樣寒光閃爍,那雙眼睛裡面充滿了黑色的殺戮,但她還是克制住了說話的衝動。 在伊蘭的眼中,一團金白色的光暈突然環繞在沐瑞四周,這是女性擁抱陰極力的表現,只有那些接受過導引訓練的女性能夠看見它。綁縛亞米柯的能流迅速消失了,伊蘭還做不到這麼快,她比沐瑞更強,至少從潛力來看是這樣的。在白塔,為伊蘭上過課的兩儀師幾乎都不相信她會有這麼強的潛質,她們也同樣不敢相信艾雯和奈妮薇的潛質。奈妮薇是她們之中最強的一個,當然,必須是她能夠導引的時候。但沐瑞的經驗遠比她們豐富,她們還在努力學習的技巧,沐瑞可以在半睡半醒時使出來。不過,還是有一些事情是伊蘭和她的兩名同伴能做到,而這位兩儀師卻做不到的。看到沐瑞輕易就嚇倒了吉爾雅,讓伊蘭感到一點小小的滿足。

得到釋放,又能夠聽到聲音的亞米柯轉過身,才第一次看見沐瑞也出現在房間裡。她尖叫了一聲,像個初階生一樣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吉爾雅只是盯著門口,避開了所有人的目光。奈妮薇將雙臂環抱在胸前,拉緊辮子的手指節已經泛白,她正在瞪著沐瑞,眼光幾乎像剛才吉爾雅的一樣凶狠。艾雯擰著自己的裙子,對吉爾雅怒目而視。伊蘭還是皺著眉,心里希望自己能像艾雯一樣勇敢,希望自己沒有那種背叛朋友的感覺。這時,門外的隊長帶著兩名身穿金黑色服裝的守衛者走了進來。艾玲達沒有和他們在一起,看來,她是趁這個機會避開了兩儀師。 這名軍官已經頭髮花白,在他的頭盔邊緣插著兩根白羽毛。看到吉爾雅的時候,他吃驚得後退了一步,儘管黑宗兩儀師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他。他的目光不確定地從一個女人飄向另一個女人,房裡的氣氛很可怕,一個明智的男人絕不會在這些女人中間找任何麻煩的。兩名士兵緊緊抓住立在身旁的長矛,彷彿害怕自己也許需要拿起它們來保衛自己,也許他們確實害怕這點。

“帶這兩個人回她們的牢房。”沐瑞不耐煩地說,“複述你接到的指示,我不想听到錯誤。” “是的,兩——”軍官的喉嚨彷彿卡住了一般,他嚥下一口空氣,然後說,“是的,女士。”說完,他焦慮地望向沐瑞,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說對了。看到沐瑞只是看著他,等著他說話,他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房裡的人都能聽得見他籲氣的聲音。 “除了我之外,這兩名囚犯不能與任何人說話,她們兩個之間也不行。在任何時刻,守衛室裡都要有二十個人,關押她們的兩間牢房門外各要有兩個人,如果有一間牢房的門打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要有四個人看守。我本人要監管她們食物的準備,並親自將食物送給她們。一切依照您的命令,女士。”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疑問。關於這兩名囚犯,有上百條謠言在提爾之岩里到處傳播。為什麼兩個女人需要如此嚴密的看管?關於這位兩儀師也有許多暗中流傳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更黑暗。

“很好,”沐瑞說,“把她們帶走。” 很難說得清是誰更渴望離開這個房間,是囚犯還是那些衛兵。就連吉爾雅也是腳步匆忙,彷彿她已經無法在沐瑞身邊繼續保持多一刻的沉默了。 伊蘭相信自己從走進房間以來,表情一直是很平靜的,但艾雯卻走到她身邊,用一隻手臂摟住她的肩膀:“出了什麼事,伊蘭?你看起來都要哭了。” 關懷的話語讓伊蘭感覺真的很想痛哭一場。光明啊!她心想,我不會這麼傻,我不會的! “掉眼淚的女人是沒底的桶。”莉妮能說出很多這樣的諺語。 “三次……”奈妮薇轉頭向沐瑞高喊,“只有三次!——你同意幫助我們審訊她們。而這次你卻在開始之前就消失了,而現在,你又毫不在意地宣布要把她們送去塔瓦隆!如果你不幫忙,至少不要干擾我們!”

“不要過分地擅自動用玉座的權威。”沐瑞冰冷地說,“她也許是派遣你們追捕莉亞熏,也許給了你們那份文件,但你們仍舊只是見習生,而且無知得可憐。或者你們打算在做出一個決定之前,永遠地審問她們?你們兩河人好像總是在逃避必須做出的決定。”奈妮薇瞪起雙眼,兩片嘴唇張開又合上,彷彿是不知道應該先反駁沐瑞的哪一項指控,但沐瑞只是轉向艾雯和伊蘭。 “鎮靜一點,伊蘭,如果你以為每個地方的風俗都要適應你,你又怎麼能執行玉座的命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困擾,不要讓你的感覺傷害了別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艾雯問,“什麼風俗?你在說什麼?” “貝麗蘭在蘭德的房間裡。”伊蘭小聲地說出這一句,立刻又閉上了嘴。她用帶著愧疚的眼神望向艾雯,她肯定一直在隱藏自己的感覺。

沐瑞責備地望了她一眼,嘆息道:“艾雯,如果可以的話,我不該讓你知道這些的,伊蘭也不該讓她對貝麗蘭的厭惡壓倒她的理智,梅茵的習俗也與你所習慣的不同。艾雯,我知道你對蘭德的心情,但你現在必須知道,這是沒有結果的。他屬於因緣,屬於歷史。” 艾雯似乎並沒有註意到兩儀師的話,她只是注視著伊蘭的眼睛。伊蘭想望向別的地方,卻做不到。突然間,艾雯俯身到伊蘭耳邊,用手摀著悄聲對她說:“我愛他,就像愛一個兄弟,你就像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們兩個都好。” 伊蘭的眼睛睜大了許多,一絲微笑慢慢在她的臉上綻開。她用力回抱了一下艾雯,低聲呢喃道:“謝謝你,我也愛你,姐姐,哦,謝謝你。” “她有一點誤會。”艾雯的這句話有一半是對自己說的,欣喜的笑容在她的臉上跳躍,“你曾經戀愛嗎,沐瑞?”

多麼令人驚訝的問題,伊蘭無法想像這位兩儀師竟然還會戀愛。沐瑞屬於藍宗,人們都說,藍宗兩儀師把她們的一切熱情都投入在解決俗世爭端上。 身材嬌小的藍衣女子並沒有回答艾雯的問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是不帶錶情地看著彼此摟在一起的兩個女孩,最後她說:“我可以打賭,比起你們兩個對未來丈夫的了解,我更清楚將與我成婚之人的面容。” 艾雯驚訝地張大了嘴。 “是誰?”伊蘭也倒吸了一口氣。 兩儀師顯得對剛說出的話有些後悔:“也許我只是想說,我們對此都一無所知,不要在幾個字上過於計較。”她若有所思地望著奈妮薇,“如果我會選一個男人,我是說,如果我會,那也不會是嵐,我只能說這麼多。” 這算是對奈妮薇的一種安撫,但奈妮薇看起來似乎並不喜歡聽到這種話。奈妮薇的問題就像莉妮說的那樣,是“一塊鋤不動的田”,她愛的不止是一名護法,還是個拼命否認自己也在愛她的男人。一個愚蠢的男人,總是在說什麼他不會停止與暗影的鬥爭,卻不可能贏得這場鬥爭,說什麼不要讓奈妮薇在結婚的喜宴中穿上寡婦的喪服。伊蘭不知道奈妮薇怎麼能忍受這種愚蠢的想法,她可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女人。

“如果你們結束了對男人的閒聊,”奈妮薇刻薄地說,她的語氣好像是在強調她們談論的話題實在是很無聊,“也許我們能回到重要的問題上?”她在說話的時候緊抓住辮子,用愈來愈大的速度和力量繼續說話,就像是個鬆開齒輪的水車。 “如果你把她們送走,我們該如何確定說謊的到底是吉爾雅,還是亞米柯?或者她們兩個都在說謊?或者她們說的都是實話?沐瑞,無論你怎麼想,我不是在優柔寡斷,我已經走進過太多的陷阱,不想再走進另一個了,我不想去追踪什麼虛無飄渺的東西。我……我們……才是玉座派來追捕莉亞熏和她的同黨的,縱使你認為值得她們分出你的一些時間來幫助我們,至少你不必用一把掃帚絆住我們的腳吧!” 奈妮薇的樣子很像是想把那根辮子從頭上扯下來,用它把麵前的兩儀師勒死。沐瑞的臉上則是水晶一般的冰冷,通常她有這種表情的時候,都是很危險的。現在她甚至有可能像過去教導吉爾雅一樣,準備教導奈妮薇該如何管住舌頭。伊蘭決定,現在又是她出來解決爭端的時機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變成這些女人之間的調和者的,有時候,她真想拉起她們的後領,拼命地搖晃一陣,但她的母親總是說,憤怒中做不出好決定。 “你想知道的事情的清單裡,應該再加上一條,”伊蘭說,“為什麼我們會被叫去看蘭德?凱琳把我們帶到他那裡。當然,他現在已經沒事了,沐瑞對他進行了治療。”想到在蘭德房裡匆匆一瞥看見的一切,伊蘭仍然止不住打了個寒顫。不過,她轉移話題的努力奏效了。 “治療!”奈妮薇吸了一口氣,“他出了什麼事?” “他差點死了。”兩儀師說,平靜的語氣彷彿是在說他剛剛沏了一壺茶。 聽到沐瑞將當時的情況一一道來,伊蘭感覺到艾雯的身體在顫抖,但也許有一部分顫抖是她自己的。飄過因緣的邪惡泡沫,跳出鏡子的影像。蘭德身上數不清的血塊和傷口。沐瑞推測,她確信佩林和麥特也會有類似的經歷,只是他們沒有在險境中受到傷害。這個女人血管中流動的一定不是熱血,而是冰塊,不,她剛剛被蘭德的頑固激得滿身火氣。在說到結婚的時候,她也不是冰冷的,無論當時她如何掩飾,但現在,她的樣子就像是在討論一條緞子的顏色是否適合做裙子。 “那這樣……這樣的事情還會再發生嗎?”沐瑞說完之後,艾雯問,“你不能想辦法阻止它嗎?或者,蘭德有沒有辦法?” 從沐瑞髮髻上垂墜下來的藍色小寶石,隨著她的搖頭而微微擺動:“在他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之前,都沒有辦法,也許到那時候也不會有。我甚至不知道他將來是否能有足夠的力量,將這種毒氣從他的身邊推開,不過,那時他至少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你不能做些什麼幫助他嗎?”奈妮薇問道,“在我們之中,只有你無所不知,或者是裝作無所不知的樣子。你不能教教他嗎?哪怕教他一部分也好,不要再引用什麼鳥不能教魚飛翔的話了。” “如果你進行了應有的學習,你會知道得更清楚。”沐瑞回答,“你想知道如何使用至上力,奈妮薇,但你又不屑去學習關於至上力的知識。陽極力不是陰極力,這兩種能量的性質不同,編織的方法也不同,要鳥教魚如何飛翔還容易些。” 這一次,緩解兩個人僵局的是艾雯,“那麼,蘭德現在又在為什麼事而頑固不化?”奈妮薇張開嘴,艾雯沒容她說話,又繼續說道:“有時候,他像石頭一樣頑固。”奈妮薇閉上了嘴,她們全都知道這句話有多麼真實。 沐瑞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不止一次,伊蘭不能確定這位兩儀師對她們到底有多信任,或者是否會信任任何人。 “他必須離開,”兩儀師最後說道,“但他卻只是坐在那裡,而提爾人已經開始對他失去畏懼之心了,他仍然在無所事事,而他無所事事的時間愈長,棄光魔使就愈會將他的消極看成是虛弱的跡象。因緣的流動移轉從不停歇,只有死亡才是靜止的,他一定要有所行動,否則他就會死亡。弩箭會射穿他的後背,毒藥會進入他的食物,棄光魔使會爭先恐後地奪取他的靈魂。他一定要行動,否則就是死亡。”沐瑞每說出一種蘭德可能遭受的危險,伊蘭都會哆嗦一下。兩儀師並非虛言恫嚇,這讓伊蘭更加害怕。 “而你知道他必須要做些什麼,對不對?”奈妮薇緊張地說,“你已經擬好計劃了。” 沐瑞點點頭:“你寧願他再一次像野兔一樣溜走嗎?我不敢再冒這種風險了。這一次,在我找到他之前,他也許會死,也許會更糟。” 沐瑞的話沒有錯,蘭德幾乎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而伊蘭確信,在蘭德允許沐瑞插手的狹隘範圍內,她並不願放棄任何一點指導蘭德的渺茫機會。 “能不能把對於他的計劃告訴我們?”艾雯問,這句話顯然無助於緩解房裡緊張的氣氛。 “沒錯,告訴我們。”伊蘭說,冰冷的語調像是艾雯的回音,讓她自己也吃了一驚。正面提出要求是她一直盡量避免的方式,母親總是說,引導人們總好過用鐵鎚把他們敲進隊伍裡。 即使女孩們的態度惹惱了沐瑞,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只要你們明白,你們絕不能把它說出去,被洩露的計劃必然會是失敗的計劃。是的,我想你們確實明白。” 伊蘭當然明白,這個計劃是相當危險的,沐瑞也無法確定它是否能有效。 “沙馬奧就在伊利安。”兩儀師繼續說道,“提爾人已經習慣了和伊利安人的戰爭,把它當成是家常便飯一樣。一千年以來,他們一直在彼此殺戮,他們談論下一次戰爭是否會爆發,就像其他人談論下一個節日。我懷疑,即使他們知道沙馬奧在伊利安,這種情況也不會有所改變,至少不會在擁有轉生真龍領導的情況下改變。提爾會迫不及待地追隨蘭德,如果蘭德擊敗沙馬奧,他……” “光明啊!”奈妮薇喊道,“你不僅想讓他發動一場戰爭,你還想讓他和棄光魔使作對!怪不得他不聽你的,他可不是傻瓜,至少以男人的標準來說不是。” “他最終的敵人是暗帝。”沐瑞平靜地說,“難道你真的以為他現在能避開棄光魔使?至於說戰爭,即使沒有他,戰爭也不會短少,但那都是一些糟糕而沒有意義的戰爭。” “所有戰爭都是沒有意義的。”伊蘭說,然而,對沐瑞這番話的理解突然讓她沒辦法再說出一個字,悲傷和憾恨出現在她的臉上,但更多的還是理解。伊蘭的母親經常教導她,該如何引領一個國家,這一點就像該如何支配一個國家一樣重要。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手段,但兩種手段都是必須的。有的事情,即使非常不願意,也一定要去做,如果不去做,要付出的代價就會更加慘重。 沐瑞用同情的目光望著伊蘭:“不可能事事如意,對嗎?我想,你母親在你剛剛懂事的時候,就已經這樣教導你了,她要教會你一切統治的手腕,畢竟,你在她過世之後將是掌控一切的人。”沐瑞是在凱瑞安的宮廷中長大的,雖然她沒有被指定為王位繼承人,但既然身處在王族之中,她肯定會接觸到這種權力教育。 “有的時候,無知似乎更好一些,做一個只知道自己農莊里的事情的農婦,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了。” “又是什麼謎語?”奈妮薇輕蔑地說,“戰爭對我來說,曾經只是賣貨郎口中的傳聞,是一些距離我很遙遠的、我所不明白的事情。現在,我知道那是什麼了。男人殺戮男人,墮落成野獸,只知道像野獸一樣做事。村莊、農田和原野被燒成灰燼;飢餓、疾病和死亡;無辜者與罪人同樣受苦。有什麼能讓你的戰爭更好?沐瑞,有什麼能讓它更乾淨?” “伊蘭?”沐瑞平靜地說。 伊蘭搖搖頭,她不想解釋這些,但在沐瑞強勢的目光下,即使是坐在獅子王座上的她的母親,大概也無法保持沉默。 “不管蘭德是否決定發動戰爭,戰爭都會到來。”她不情願地說。艾雯後退了一步,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盯著伊蘭,而奈妮薇臉上的這種表情就更加強烈了。隨著伊蘭繼續說下去,她的兩名同伴才漸漸退去了懷疑的表情。 “棄光魔使不會冷眼旁觀,沙馬奧不可能是惟一控制了國家政權的棄光魔使,只是我們只知道他一個而已。他們最終都會將矛頭指向蘭德,也許他們會親自上陣,但一定也會帶來他們能夠控制的軍隊。而那些沒有棄光魔使的國家又會如何?有多少人會向真龍旗歡呼,追隨他沖向末日戰爭?有多少人會告訴自己,提爾之岩的陷落只是一個謊言,蘭德只是另一個必須消滅的偽龍,一個非常強大的偽龍,如果他們不先採取行動,就一定會受到他的威脅。無論怎樣,戰爭都會到來。”伊蘭用力閉緊雙唇,隨之而來的後果並不止這些,但她不能,也不願意告訴她們。 沐瑞打破沉默,“很好,”她點點頭說,“但還不完整。”她望向伊蘭的目光在告訴女孩,她知道伊蘭故意不說出她知道的所有信息。沐瑞平靜地將雙手交疊在腹前,轉向奈妮薇和伊蘭:“沒有什麼能讓這場戰爭更好、更乾淨,只是這場戰爭能讓提爾人無法脫離他,並讓伊利安人最終也會像提爾人一樣追隨他。當真龍旗飄揚在伊利安城上的時候,他們又能有什麼選擇?僅僅是他取得勝利的消息,就能讓塔拉朋和阿拉多曼之間的戰爭按照他的喜好發展。戰爭會因為你們而結束。” “只需要一次出擊,他就能讓自己強大許多。到那時,只有從這裡到妖境的所有尚未從屬於他的人們聯合起來,才有可能戰勝他。而通過這次出擊,他還會讓棄光魔使們知道,他不是一隻等著被網住的肥鵪鶉。這會讓棄光魔使們更加謹慎,也能為他爭取到發揮力量的時間。他必須先動手,要做鐵鎚,而不是釘子。”兩儀師的臉稍稍有些扭曲,先前的憤怒又有一絲出現在她平靜的表情中。 “蘭德一定要先動手,但他都在做些什麼?他在閱讀,任閱讀把他在危局中愈陷愈深。” 奈妮薇顯得異常震驚,彷彿她能看見所有那些戰爭與死亡。艾雯睜大了她的黑眼睛,裡面充滿了對恐怖前景的理解。她們的表情讓伊蘭止不住地發抖。奈妮薇和艾雯,一個是看著蘭德長大的,另一個則是和他一起長大的。而現在,她們都要看著他發動戰爭。不是轉生真龍,而是她們的蘭德·亞瑟。 艾雯內心的掙扎顯而易見,她緊緊抓住沐瑞話中顯得最不合邏輯的地方,雖然那聽起來只是沐瑞話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閱讀怎麼能讓他陷入危局?” “他決定親自找出預言中對於真龍的說法。”沐瑞的面孔仍舊冷靜平順,但突然間,伊蘭能明顯地感覺到她聲音中帶著疲憊: “關於預言的文本在提爾是禁止刊印的,但在城堡的圖書館有一個櫃子,裡面鎖著九種不同的預言版本。蘭德現在把它們全都拿出來了。我指出說明了現在這種情況的那段預言詩文,他立刻就向我引用了那段預言的一個古老的安多版本。” 沐瑞的臉抽搐了一下:“這段預言符合現在的情況,也符合其他任何一種情況。沙馬奧統治下的伊利安,肯定是一座被拋棄的城市。率領提爾人的槍矛投身戰場,用鎖鏈綁縛沙馬奧,他就能實現這段預言,古老的關於轉生真龍的夢。但他就是看不清這一點,他甚至還在看一部古語版本的預言,彷彿他懂得那些詞彙。他在捕風捉影,而沙馬奧,或者是雷威辛,或者是蘭飛兒會在我讓他明白自己的錯誤之前就切開他的喉嚨。” “他正在竭盡全力,”伊蘭相信,奈妮薇溫和的嗓音不是對沐瑞,而是對蘭德,“竭盡全力尋找他自己的道路。” “我也在竭盡全力。”沐瑞堅定地說,“我早已將我的一生奉獻於追尋他,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不會讓他失敗,我幾乎已經絕望到足以……”她突然停止了說話,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 “隨便吧,我會做到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但這還不夠,”艾雯高聲說,“你要做的是什麼?” “你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關心,”兩儀師說,“黑宗……” “不!”伊蘭的聲音像刀刃一般銳利,同時又充滿了壓迫感。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裙子上柔軟的藍色布料,指節全都泛白了。 “你隱藏了那麼多秘密,但這件事你一定得告訴我們,你要對他做什麼?”一個瘋狂的想法閃現在她的腦海裡,如果有必要,她會抓住沐瑞,把實話從沐瑞的身體裡抖出來。 “對他?我什麼都不會做。哦,好吧!你們沒理由不該知道這些,你們是不是已經看到了那些提爾人口中的大收藏?” 對於畏懼至上力的人來說,這確實是一件奇怪的事。提爾人在提爾之岩里收集了許多與至上力有關的對象,其數量僅次於白塔。伊蘭一直認為這是因為他們被迫要看守凱蘭鐸這麼長的時間,如果將這把非劍之劍埋沒在它的許多同類之中,這件異常強大的超法器就不會顯得那麼引人注目了。但提爾人從來也不敢將這些收集品公開展示,大收藏一直被封藏在一些陰森狹窄的房間裡,那些房間都在比地牢還要幽深的地底。當伊蘭第一次看到那些房間時,房門上的鎖在很早以前就銹死了,房門也已經腐爛得搖搖欲墜。 “我們在那里花上了一整天的時間,”奈妮薇說,“為的是想查清楚莉亞熏和她的同夥們有沒有拿走什麼。我不覺得她們拿走了那裡的東西,厚厚的一層灰和黴菌並沒有被碰觸過的跡象。要動用十艘內河船,才能把所有那些收藏運至白塔,也許白塔那些人能把這些對象理出個頭緒,我肯定是不行。”想要刺激沐瑞的念頭對奈妮薇來說一定太誘人,以至於她根本無法抗拒,所以她又說道:“如果你曾經把你的時間多給我們一點,你一定能知道得更多。” 沐瑞沒有註意奈妮薇的挑釁,兩儀師似乎正在內省,正在理清自己的思緒。隨後,她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大收藏中有一件很特別的特法器,看起來像是紅石門框,呈現一種精細的扭曲形狀。如果我不能讓他做出某種決定,我也許應該從那裡走過去。”懸在她額頭上的小藍寶石顫動了一下,閃爍出點點星光。很顯然的,她其實並不想從那裡走過去。 沐瑞提到那件特法器的時候,艾雯下意識地碰了碰自己的胸衣。她在那裡縫了一個小口袋,將一枚石戒指裝在那裡面。那枚戒指是一件特法器,雖然很小,卻有某種很強的功用。除了艾雯之外,只有三名女子知道她擁有這件特法器,伊蘭是其中的一個,但沐瑞不在這三個人之中。 特法器是很奇怪的東西,它們和法器、超法器都是傳說紀元的遺物,特法器的數量比法器和超法器還要多一些。但與法器、超法器不同的是,特法器的作用是使用至上力,而不是加強導引至上力的能力。每件特法器被製造出來,都是為了一個確定的功用,而且它只有這一個功用。只是現在仍在使用的特法器中,有一些的使用目的也許和它們原先的使用目的不一樣了。比如女子在晉升為兩儀師、立下三誓時握在手中的誓言之杖就是一件特法器,它能讓三誓成為立誓者骨血的一部分。初階生成為見習生時,要走進另一件特法器,那件特法器會搜尋一名初階生心底最恐懼的事情,並讓它們看起來成為現實,或者是將那名初階生帶到一個真正會發生這些事的地方。圍繞著特法器,總是有古怪的事情發生。兩儀師在研究、使用它們的時候,有時會失去導引的能力,失去性命,甚至是徹底消逝無踪。 “我看見了那個門,”伊蘭說,“它在走廊末端最後一個房間裡。我手裡的油燈在那時熄滅了,而當我摸黑走到那個門之前,我摔倒了三次。”一絲困窘的紅暈閃過她的雙頰。 “我害怕在那個地方導引,我甚至不敢重新點亮油燈,那里大部分的東西看起來和垃圾沒什麼兩樣……我想,無論是哪件東西被隨便哪個人說與至上力有關,提爾人都會把它扔進那裡。但我也覺得,如果我在那裡導引,也許我會喚醒某個不是垃圾的東西,誰又知道會有什麼結果發生。” “但如果你在黑暗中絆倒,跌進那道扭曲的門裡去呢?”沐瑞挖苦地說,“那不需要導引,只需要走過去。” “那會怎樣?”奈妮薇問。 “得到答案。三個答案,每一個都是真的,關於過去、現在,或者是未來。” 伊蘭的第一個想法是孩提時的故事,“比力在山丘下”,不過這只是因為那個故事裡也有三個答案。隨之而來的第二個想法並不止出現在她一個人的腦海中,只是她搶在奈妮薇和艾雯之前說道:“沐瑞,這會解決我們的問題,我們能探詢吉爾雅和亞米柯說的是不是實話,我們能知道莉亞熏和那些同黨在哪裡,還有仍然留在白塔里的黑宗兩儀師的名字——” “我們能知道是什麼對蘭德構成危險。”艾雯插嘴說。奈妮薇也說道:“為什麼你以前不告訴我們有這樣的解決方法?為什麼你讓我們日復一日地去聽同一個故事?” 兩儀師後退了一步,攤開雙手:“在嵐和其他一百個護法都要謹慎邁出每一步的時候,你們三個卻瞎了眼睛往前闖。你們以為我為什麼還不走過去?如果可以,在許多天之前,我就會向它詢問蘭德必須做些什麼才能生存下來,並取得勝利;他該如何戰勝棄光魔使和暗帝;還有他該如何學會控制至上力,並延遲發瘋的時間,讓他可以做完他必須去做的事。”她雙手叉腰,等待著,直到她的聲音在房間裡沉寂下來。三個女孩都沒有說話。 “這種詢問是有規則的,”沐瑞繼續說道,“也是有危險的,沒有人能夠穿過那裡兩次,只能有一次。你們可以問三個問題,一定要問出三個問題,並在傾聽完答案之後才能離開。很有可能,輕佻而無意義的提問會遭到懲罰。然而,對於某個人來說很嚴肅的問題,從另外的角度來看卻可能是輕佻的。最重要的是,觸及暗影的問題會引發可怕的因果反應。” “如果你們問到黑宗,你們也許沒辦法活著出來,或者在走出來時已經變成了語無倫次的瘋子,如果你們能走出來的話。至於蘭德……我不確定能否問出一個關於轉生真龍的問題,卻又不會觸及暗影。你們明白嗎?有時候,謹慎是必要的。”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奈妮薇問。她也將雙拳叉在腰間,正面瞪著兩儀師,“大君們肯定沒有讓兩儀師研究過大收藏。看那裡積的塵埃,那些東西至少有一百年沒見過陽光了。” “依我的想法,比一百年還要久。”沐瑞平靜地對她說,“他們在將近三百年前就終止了他們的收集動作。這件特法器是他們獲得的最後一件收藏,那時,它是梅茵之主的財產,當時的梅茵之主借助它的答案使梅茵免於受到提爾的控制。而每一屆梅茵之主都允許兩儀師對它進行研究,當然,所有這些研究都是秘密進行的,梅茵從不敢過於公開地激怒提爾。” “如果它對梅茵那麼重要,”奈妮薇懷疑地說,“為什麼它會在這個地方,會在提爾之岩里?” “因為梅茵之主們在保持梅茵獨立於提爾的過程中,既做出了好的決定,也做出了壞的決定。在三百年前,提爾大君們計劃組建一支艦隊,跟踪梅茵船隻,找到脂鯉群的位置。那時的梅茵之主名叫哈爾瓦,他將梅茵燈油的價格提到遠高於提爾橄欖油的程度,為了進一步向大君們表明梅茵不會與提爾爭利,他將那件特法器當成禮物送給了提爾。畢竟,他已經使用過它,它對他來說已經沒有用處了。而他那時幾乎像現在的貝麗蘭一樣年輕,他肯定會統治梅茵很長一段時間,並需要提爾人長久的善意。” “他是個傻瓜,”伊蘭低聲說,“我母親絕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也許不會,”沐瑞說,“但話說回來,安多並不是一個偏處一隅、強敵壓境的小國。結果顯示,哈爾瓦確實是個傻瓜,大君們在第二年就把他暗殺了,但他的愚蠢卻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如果我需要這樣的機會的話。一個危險的機會也比沒有機會要好。” 奈妮薇在小聲嘟囔著什麼,也許是在為面前的兩儀師沒有在那道門前絆倒而失望。 “那麼我們又回到了原點,”艾雯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哪一個在說謊話,或者是她們都在說謊。” “繼續審問她們,如果你們想這樣做,”沐瑞說,“在她們被押上船之前,你們都可以這麼做。只是我非常懷疑,現在她們有沒有可能改變她們的故事。我的建議是將注意力集中到坦其克。如果吉爾雅說的是實話,那就需要派遣兩儀師和護法嚴格監視馬瑞姆·泰姆,這將不是你們三個能做得到的。我第一次聽到吉爾雅的供詞時,就已經用鴿子給玉座送去了警告。事實上,我總共放出了三隻鴿子,就是為了確定這個警信能被送到白塔。” “你對我們真不錯,居然肯將這些事告訴我們。”伊蘭冷冰冰地嘟囔著。這個女人總是獨斷專行。她們確實只是假裝成兩儀師,但沐瑞不該因此就把她們蒙在鼓裡,她們才是玉座派來追捕黑宗兩儀師的。 沐瑞微微頷首,彷彿是將伊蘭的話當成了真正的感謝:“別客氣,只要記住,你們是玉座派出來追踪黑宗兩儀師的獵犬。”在伊蘭瞪視她的目光中,沐瑞露出淺淺的微笑,彷彿是在告訴伊蘭,她知道伊蘭在想些什麼。 “追獵的方向必須由你們來決定,你也是這麼想的,不是嗎?”她又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相信,你們做的決定一定比我的更易於執行,而且我相信你們在天亮之前能睡得很好,晚安。” “這個女人……”當房門在兩儀師背後關上的時候,伊蘭低聲嘟囔著,“有時候,我真想掐死她。”她跌坐在桌邊的一張椅子裡,盯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皺緊了眉頭。 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聲,算是對伊蘭的話表示贊同。她走到靠牆放置的一張窄桌旁邊。那張桌子上放著兩隻大壺,大壺旁還有銀製的酒杯和香料瓶。一隻大壺裡裝滿了葡萄酒,被放在一個盛滿了冰塊的大碗裡,碗中的冰塊現在大部分都已經化成了清水。這些冰都是從世界之脊的高峰上鏟下來,封進塞滿鋸末的箱子,才能被運到這裡來的。伊蘭很難想像,這麼艱鉅的工作竟然只是為了讓大君們喝到清涼的飲料。 “睡前的一杯冷飲會讓我們舒服許多。”奈妮薇說著,開始用酒、水和香料調製飲品。 艾雯坐到伊蘭身旁,伊蘭抬起頭望著她:“你說的是真的,艾雯,那些關於蘭德的話?”艾雯點點頭。伊蘭嘆了一口氣:“你還記得明曾經說過的嗎?就是她說的那些關於分享他的笑話。有時候,我懷疑那會不會是一個她看到了、卻沒有告訴我們的幻影。我想,明的意思是我和她都愛他,而她知道這一點。但他是屬於你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一直都不知道。艾雯,他愛你。” “那他就要把這個問題想清楚了。”艾雯堅定地說,“如果我結婚,只能是因為我想結婚,而不是因為一個男人想讓我愛他。我會對他很好,伊蘭,但在我真正愛上他之前,他應該知道,他是自由的,無論他是否想得到這個自由。我母親說,男人和我們不一樣,她說我們想擁有愛情,但我們只會愛我們想愛的人。一個男人也需要愛情,但他會愛上第一個將絲線系在他心上的女人。” “這句話很對,”伊蘭生氣地說,“但貝麗蘭在他的房間裡。” 艾雯哼了一聲:“不管貝麗蘭有什麼打算,她不可能把她的心思放在一個男人身上那麼久,好讓那個男人愛上她的。兩天前,她還在向魯拉克拋媚眼。再過兩天,她肯定又會向其他人微笑了。她就像愛絲·格林維,你還記得那個女孩嗎?那個整天只知道待在訓練場旁對護法扇動睫毛的初階生。” “貝麗蘭不止是扇動睫毛,她在他的房間裡,穿得比平時還要少,而我原來還以為一個人不能穿得更少了!” “那麼,你就要把他送給她了?” “不!”伊蘭衝動地喊道,這個喊聲代表了她真實的心意。但只是轉瞬之間,她的聲音裡又充滿了絕望,“哦,艾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愛他,我想和他結婚。光明啊!母親會怎麼說?如果能躲開母親的說教,我寧願代替吉爾雅在牢房裡待上一晚。”安多貴族,即使是安多王族中也常會有與平民聯姻的事,至少在安多,這不會成為值得特別關注的事情。但由某些角度來看,蘭德並不算是真正的平民。如果伊蘭的母親知道這件事,她完全有可能派莉妮過來,揪著伊蘭的耳朵,把伊蘭拖回家…… “如果麥特的訊息是可靠的,摩格絲很可能不會說些什麼。”艾雯安慰她,“甚至他的訊息只要有一半是真的就行。你母親正在迷戀的那個加貝瑞大人,肯定不會讓一個女人用她自己的大腦思考。” “我相信麥特一定是言過其實了。”伊蘭一本正經地回答。以她母親的精明,不可能受到一個男人的愚弄。如果加貝瑞大人——在麥特提到他之前,伊蘭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如果這個傢伙夢想能藉由摩格絲獲取權力,摩格絲一定會用嚴厲的手段讓他清醒過來。 奈妮薇在桌子上放下三杯香料酒,從空氣中凝結的小水珠沿著銀色的杯壁一顆顆滑落下來,杯底墊著綠色和金色稻草編成的小墊子,以免杯子的濕氣磨蝕桌面的拋光。 “那麼,”奈妮薇說著,坐進一張椅子裡,“伊蘭,你已經發現你正愛著蘭德,而艾雯也發現了自己不愛蘭德。” 兩個年輕女孩望著奈妮薇,張大了嘴。她們一個是黑髮,另一個是金發,但她們驚訝的樣子卻像是從一面鏡子裡照出來的。 “我有眼睛,”奈妮薇滿意地說,“也有耳朵,而你們卻不知道說話時小聲一點。”她拿起一杯酒,啜了一口,當她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聲音也變得冰冷許多:“你們打算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如果貝麗蘭那丫頭已經把她的爪子伸向了他,想把它們撬開可不是那麼容易。你確定你想為此而努力嗎?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你知道他的面前是什麼,即使把預言放在一邊。瘋狂、死亡,他還能有多少時間?一年?兩年?或者在這個夏天結束之前就會開始?他是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奈妮薇用鐵一樣的聲音吐出每一個字,“記住你學過的事情,記住他是誰。” 伊蘭昂起頭,與奈妮薇四目相對:“這些都沒關係,也許最終的結果會是這樣,但沒有關係。也許我很傻,我不在乎,奈妮薇,我就是不能按照那些話改變我的心。” 突然間,奈妮薇笑了,“我一定要確定,”她的言語中充盈著暖意,“你也一定要確定,愛一個男人並不容易,而愛上像蘭德那樣的男人將更為艱難。” 她的微笑隨著她後面的話語而漸漸消失:“你還沒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你要怎麼處理這件事?貝麗蘭看起來也許軟弱,但我並不這麼認為,她只是想讓男人們這樣看她罷了!如果她想得到什麼卻沒得到,她絕不會善罷甘休。如果有誰和她爭一樣東西,即使她對這樣東西並不是很感興趣,也一定會爭奪到底,她就是這種人。” “我會把她塞進一個桶裡,”艾雯一邊說,一邊緊緊抓住她的杯子,彷彿那是梅茵之主的喉嚨,“再把那個桶塞進一條船的艙底,一直運回梅茵去。” 奈妮薇的辮子隨著她搖頭的動作來回擺動:“說得不錯,不過還是說些有用的建議才好。如果你沒什麼好建議,就保持安靜,讓她自己決定該怎麼做。”艾雯向奈妮薇瞪去,奈妮薇又說道:“現在,蘭德是伊蘭要對付的人,而不是你,記住,你已經退到一邊了。” 這句話本來應該能讓伊蘭笑一笑的,但它並沒有產生這樣的效果。 “事情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她嘆了一口氣,“我本來以為會遇到一個男人,用幾個月,或是幾年的時間學會了解他,慢慢地,我會意識到我愛他。我一直以為事情會是這樣的,我對蘭德幾乎還沒有一點了解。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我和他說話的次數卻不過五六次,但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只過了五分鐘,我就知道我愛他。”這當然是愚蠢的,但這也是真實的,伊蘭毫不在乎這件事的愚蠢。即使是在面對母親、面對莉妮的時候,她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嗯,也許不會對著莉妮說吧!莉妮對付蠢事總有許多厲害的手段,她似乎總是意識不到伊蘭已經不是十歲的孩子了。 “不過,事情明擺著,我甚至無權對他和貝麗蘭發火。”但伊蘭確實在發火。我真想猛甩他耳光,讓他耳鳴一整年!我要用鞭子一直把她抽上船,把她趕回梅茵去!只是,她沒有這樣的權利,而如果她真的這麼做,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在憤怒的情緒中,她的聲音又出現了一絲悲哀的語調:“我能做什麼?他從來沒有回頭看過我。” “在兩河,”艾雯緩緩地說,“如果女人想讓男人知道她對他感興趣,她會在立春節或者是陽之日將一束花插在他的頭髮上,或者她平時會為他做一件節日穿的繡花襯衫,或者刻意要求他跟你跳舞,只要求他一個人。”伊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趕緊補充道:“我不是在建議你縫一件襯衫,但其實有許多辦法可以讓他知道你的心意。” “梅茵人認為直接說出來是最好的。”伊蘭的聲音彷彿是一片易碎的水晶,“也許這是最好的辦法,直接告訴他。至少,他會知道我的感受;至少,我能有些權利去……” 她抓住香料酒杯,仰頭一口氣喝乾了杯中的酒。說出來?就像某位梅茵蕩婦一樣!將空杯子放回到小墊上,伊蘭深吸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母親會怎麼說?” “更重要的是,”奈妮薇溫柔地說,“當我們必須離開這裡的時候,你要怎麼做。無論我們要去的是坦其克、白塔,還是其他什麼地方,我們最後一定要走的。如果你告訴他,你愛她,而你又必須將他丟在身後,你又該怎麼辦?如果他要你留在他身邊呢?如果你想留在他身邊呢?” “我會走的。”伊蘭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卻帶著一點粗暴。對面的女子不該問這樣的問題。 “如果我一定要接受他轉生真龍的身份,他也就一定要接受我的身份,還有我的責任。我想成為兩儀師,奈妮薇,這不是遊手好閒的娛樂,也不是我們三個必須完成的任務。你真的以為我會拋棄你和艾雯嗎?” 艾雯急忙向她保證,這種想法從不曾在她的腦子裡出現過。奈妮薇也做了同樣的事,但她的動作比艾雯要慢,慢到顯示出她在說謊。 伊蘭望著她們兩個:“實際上,我害怕你們會告訴我,我是傻瓜,在需要擔心黑宗的時候,卻還在為這種事煩惱。” 艾雯眼光中一陣輕微的閃爍,說明她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奈妮薇這時又說道:“蘭德不是惟一可能在明年或者下個月就喪命的人,我們可能也是這種人。世局動盪,我們的命運也在飛速變化。如果你只是空坐在這裡,幻想著你想要的東西,你在走進墳墓之前是不會看到它的。” 奈妮薇的話讓伊蘭感到一陣寒意,又有幾分寬慰,她不由得點了點頭,伊蘭並不是真正的傻瓜。但願黑宗也這麼容易解決。她將空空的銀杯壓在額前,讓它吸走自己體內的熱量。她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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