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61章 第五十五章燒斷的絲線

蘭德停住腳步。沿著走廊牆壁向前延伸的燒焦痕跡讓六幅昂貴壁掛都變成了灰燼,另外一道火焰將幾隻鑲嵌櫥櫃和桌案變成了木炭。這不是他做的。三十步以外的地方,穿戴紅色外衣、胸甲和護面頭盔的男人們死在白色石砌地面上,手中還握著無用的劍。這也不是他做的。雷威辛曾經嘗試與蘭德正面對決,這浪費了他許多力氣,於是他採取了更加聰明的戰術——他從那個王座所在的大廳中逃走了。這之後,他一直對蘭德採取游擊戰術,每發動一次攻擊之後立即逃走。雷威辛很強,也許像蘭德一樣強,而且比蘭德擁有更多的知識。但蘭德的口袋裡有那件胖男人雕像的法器,而雷威辛一無所有。 這條走廊讓蘭德倍感熟悉,一來因為他以前見過這條走廊,二來因為他以前也見過一條與此非常相似的走廊。

我在遇到摩格絲的那天,與伊蘭和蓋溫一同走過了這裡。這個想法帶著痛苦滑過了虛空的邊緣,他在虛空中沒有一絲感情。陽極力在激烈地燃燒、咆哮,但他像冰一樣冷靜。 另一個想法則如同一根荊刺。她躺在和這裡一樣的地板上,她的金發散開來,彷彿她正在熟睡。金發伊琳娜。我的伊琳娜。 愛莉達那一天也在這裡。她預言了我帶來的痛苦,她知道我的黑暗。她知道得不完全,但已經足夠了。 伊琳娜,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我瘋了!我瘋了。哦,伊琳娜! 愛莉達知道我,至少她知道我的一部分,但她甚至沒有把她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如果她全都說出來就好了。 哦,光明啊,真的不存在寬恕嗎?我在瘋狂中做了這一切,難道我得不到任何慈悲嗎?

加雷斯·布倫如果那時知道了我是誰,他一定會殺死我。摩格絲會下令對我處以死刑。也許那樣摩格絲就能活下來,伊蘭的母親就能活下來。艾玲達能活下來,還有麥特、沐瑞。有多少人能活下來?如果我死了。 我已經得到了對我的折磨,我應該得到死亡。哦,伊琳娜,我應該死亡。 我應該死亡。 靴子敲擊地板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轉過身。 他們出現在距離他不到二十步遠的一處寬闊十字路口,二十多名男子穿著胸甲、頭盔和女王衛兵才會穿的白領紅色外衣。只是安多現在已經沒有女王了,這些男人也沒有在她活著的時候向她效忠過。一隻魔達奧率領著他們,沒有眼睛的死白面孔上看不見任何經過陽光照射的痕跡,相互交疊的黑色甲片讓它在移動時彷彿是一條披著黑鱗的毒蛇,漆黑斗篷並不隨著穿著者的移動而飄起。看到無眼者就會在心中感到恐懼,但恐懼已經被虛空阻擋在遙遠的地方。他們在看到蘭德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然後那隻半人舉起了黑劍,在它身後,還沒抽出劍的人們都把手放在劍柄上。

蘭德——他覺得這是他的名字——以一種他以前不知道的方法開始導引。 人們和魔達奧都僵直在原地,白色的冰霜在他們身上愈結愈厚,冰面上冒起了裊裊的青煙。魔達奧舉起的手臂隨著一陣碎裂聲掉落在地上,手臂和黑劍一碰到地板,立刻碎成了粉末。 蘭德能感覺到那片冰冷——是的,這是他的名字,蘭德——如同刀刃一樣的冰冷。他走過那些冰柱,轉進剛才這群人跑出來的走廊。冰冷,但比陽極力要溫暖。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蜷縮著靠在牆上,穿著紅色和白色的僕人制服,年紀大概還不到中年。兩人互相擁抱在一起,彷彿是在彼此尋求著保護。那男人本來已經從魔達奧率領的隊伍旁躲開了,但是看見蘭德的時候——不僅僅是蘭德,不僅僅是這個名字——他站起了身,但那個女人又把他拉了回去。

“快點離開吧!”蘭德說著,伸出一隻手。亞瑟,是的,蘭德·亞瑟。 “我不會傷害你們,但如果你們繼續留在這裡,會有別人傷害你們的。” 那個女人棕色的眼睛向上翻過去,如果不是被那個男人扶住,她已經倒在地上了。那個男人的兩片薄嘴唇快速地開合著,彷彿他正在祈禱,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蘭德向那個男人死死盯住的地方看過去,在他伸出外衣袖子的手腕上,金色鬃毛的龍頭在他的皮膚上熠熠生輝。 “我不會傷害你們。”他說完這句話就走開了,將那兩個人留在原地。他還要去追踪雷威辛,殺死雷威辛,然後呢? 除了靴子敲擊在鋪地石板上的聲音之外,周圍完全是一片寂靜。在他腦海深處,一個虛弱的聲音一直在哀傷地呢喃著伊琳娜和寬恕。他感到全身一陣緊張——雷威辛在導引,那個男人的身體裡充滿了真源。但沒有任何事情是重要的。陽極力燒焦了他的骨骼,凍碎了他的肌肉,沖刷著他的靈魂,但又讓他難以察覺到它的危險。一頭潛伏在高草中的獅子——亞斯莫丁曾經這樣說過,一頭狂暴的獅子。亞斯莫丁也是不該死的嗎?或者還有蘭飛兒?不,不——

一瞬間,他感覺到編織的存在。剛剛來得及讓自己倒伏下去,一道手臂粗的白光——液體的火焰切穿了牆壁,如同一把利劍掃過剛剛他胸口所在的地方。光柱經過的地方,牆壁、樑柱、門扇和壁掛全部消失了,被切斷的牆壁懸掛在天花板上,一團團石塊和石膏如雨一般潑灑下來。 棄光魔使害怕使用烈火。這是誰告訴他的?沐瑞,她絕對不該死的。 烈火從他的掌中躍出,燦爛的白色流焰射向攻擊所發出的地方。他的烈火剛穿過牆壁,敵人的攻擊立刻停止了,只在他視野中留下一片紫色的盲區。他放開自己的編織。成功了嗎? 蹣跚地奔跑著,他導引風之力,將面前門板的殘片撞得粉碎。房裡空無一人。這是一個起居室,巨大的大理石壁爐前面擺放著幾把椅子。他的烈火射穿對面的一道拱門,一直打進門外一個有噴泉的小院子裡,又穿過院子裡廊柱中的一根凹槽圓柱。

但雷威辛沒有從那條路逃走,也沒有死在那道烈火裡,空氣中還懸浮著陽極力編織的殘跡。蘭德能認出它來——和他來到凱姆林時打開的浮行信道並不一樣,也不同於他進入王座大廳的神行(現在他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那一點的了)。但他曾經在提爾見過與此相似的編織,他曾經自己做過一個。 他開始編織——一個信道,或者是一道裂縫——一個真實世界的空穴,在開口的另一側並不是黑暗。事實上,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這種狀況,如果不是他這次看見了編織的殘跡,他也許就不會知道該怎麼做了。在他面前是同樣的拱門,通往同樣有噴泉的院子,同樣的柱廊,也同樣顯示著他的烈火造成的破壞。但只是轉瞬之間,他的烈火在拱門和柱廊上形成的整齊圓洞就在裂縫另一側的世界裡消失了,這個裂縫通向另一個世界,一個安多王宮的倒影,正如同那個提爾之岩的倒影。他感到一陣模糊的悔意,他應該和亞斯莫丁談談他在提爾的那次遭遇,但他從沒把那天的事情告訴任何一個人。這沒關係,在那一天,他的手中有凱蘭鐸,但現在他口袋裡的法器也足夠讓他戰勝雷威辛了。

快步走過那道裂縫,他鬆開編織,然後在裂縫完全消失之前就跑過了院子。如果距離夠近的話,雷威辛很可能已經知道他打開了裂縫。有那個石雕的小胖男人並不代表著他可以輕鬆地等待著敵人的攻擊。 除了他自己和一隻蒼蠅之外,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這種感覺也和在提爾那次一樣。走廊裡的油燈並沒有點燃,那些白色的燈芯肯定從沒碰觸過火焰,但即使是在建築物最深處的走廊裡也閃爍著黯淡的光,似乎所有的地方都在發光,卻又找不到任何光源。有時候能看見燈架和其他東西被移動過了,只要一轉眼,一座高燈架也許會被移動一尺的距離,或是一隻花瓶被移動一寸,似乎有人在他不經意的時候挪動了它們。他不知道這是哪裡,但他知道,這裡有許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揣度的。

就是那種感覺,當他跑過另外一條柱廊的時候,他感覺到了雷威辛。自從導引了烈火之後,他就再沒有聽到過哭喊伊琳娜的聲音,也許他已經將路斯·瑟林趕出了腦海。 很好。他站在一座宮廷花園的邊緣,這裡的玫瑰花和白星樹看上去就像真實世界中的一樣乾枯萎蔫,在幾座高過宮殿的白色尖塔上飄揚著白獅旗,但那是會在眨眼間就發生改變的尖塔。很好,如果我不必分心去—— 他感到有些奇怪,那是一種虛幻的感覺。他抬起手,立刻愣住了,他能透過自己的衣袖和手臂看見對面的花園。他低下頭,透過自己的身體看見鋪路的石板。他似乎變成一團正愈來愈稀薄的霧氣。 不!這不是他的意念。一個影像出現在他的體內,一個高大的黑眼睛男人,臉上佈滿憂慮的皺紋,棕褐色的頭髮大部分已經變成了白色。我是路斯·瑟——

我是蘭德·亞瑟,蘭德打斷了他。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他手臂上的龍紋正在褪去,手臂的皮膚也開始逐漸變得黝黑,手指變得更長了。我是我。這個聲音迴盪在虛空中。我是蘭德·亞瑟。 他拼命在腦海中固定自己的形象,掙扎著回想每天剃鬍子時從鏡裡看到的面孔,從穿衣鏡裡看到的身形。這是一場狂亂的戰鬥,他畢竟從沒真正地看見過自己。年長的黑眸男子,年輕的藍眼少年,兩個形象相互交融、擠壓,年長的形象逐漸消退了,年少的形象恢復穩固。他的手臂慢慢變回了實在的樣子,龍紋盤曲在上面,蒼鷺疤痕重新浮上了手心。他曾經痛恨這些斑痕,但現在,即使還包覆在虛空中,他也幾乎對著它們露出了笑容。 為什麼路斯·瑟林要取代他?要讓蘭德·亞瑟成為路斯·瑟林的一部分?他確信那個滿臉滄桑的黑眼睛男人就是路斯·瑟林。為什麼是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是因為這個地方嗎?路斯·瑟林堅定地喊著“不”。這不是路斯·瑟林的攻擊,是雷威辛幹的。如果雷威辛能在真實世界中的凱姆林做出這種事,他一定已經做了。而如果雷威辛在這裡能以這樣的方式攻擊,他也許也可以。這時,他已經努力地讓自己的身體逐漸恢復了原樣。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身邊一片大約有六尺高的薔薇樹叢上,想像它逐漸變得矮小、模糊,那片樹叢順從地消失不見了。但他腦海中的想像剛一消失,它立刻又恢復了原樣。 蘭德冷冷地點點頭,那麼,這樣做是有限制的。任何世界都會有限制和規則,只是他還不熟悉這裡的。但他了解至上力,亞斯莫丁教了他許多,他同樣也自學了許多。陽極力仍然在他體內,澎湃著生的甜美和死的惡臭。雷威辛一定看見了他,所以才能發出攻擊。至上力可以讓一個人察覺到許多事情,甚至是細微如髮絲的事情,他相信這一點在這里和真實的世界是一樣的。他幾乎希望路斯·瑟林並沒有悄無聲息地離開,路斯·瑟林也許熟悉這個地方和這裡的規則。 花園周圍的建築物有四層高,上面有許多能夠俯視花園的窗戶和陽台,雷威辛可能就是從那裡試圖……讓他消失。他通過口袋裡的法器引導著陽極力的狂流,閃電從天空中落下,如同數百枝攢簇在一起的銀色利箭。每一扇窗戶、每一個陽台都在巨大的爆炸聲中被擊毀。花園裡充滿了電光和崩碎的石塊,空氣發出嘶嘶的電流聲,他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他放開閃電的編織,破碎的石塊仍然不停地從周圍的建築物上掉落下來,耳朵裡仍然充滿了閃電的轟鳴,根本聽不見那些石塊撞擊地面的聲音。 現在,所有的窗戶和陽台都變成了大大小小的窟窿,那些建築物就像是巨型怪獸破碎的頭骨,黑色的窗洞是它們的眼睛,陽台的殘跡則是它們長滿獠牙的嘴。如果雷威辛剛才躲在那裡,他一定已經死了。但他要看到屍體才能相信這一點,他要親眼見證雷威辛的死亡。 帶著自己沒察覺到的猙獰面容,他重新走進了宮殿,他要看到雷威辛的死亡。 奈妮薇趴倒在地上,勉強躲開了穿透身邊的牆壁射過來的某樣東西。魔格丁的動作像她一樣快,讓奈妮薇不必用罪銬將她強行拖倒。這是蘭德干的?還是雷威辛?奈妮薇看見了白色的光柱,或者是液體的火焰,就如同在坦其克看見的一樣。她絕對不想再接近那東西了,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治療傷患。燒了這兩個男人吧,他們只知道殺人! 她仍然蹲在地上,轉頭向她們來時的方向望去。什麼也沒有,一條空曠的宮殿走廊,只在走廊兩側的牆壁上各有一道十尺長的斷裂,走廊的地板上攤著壁掛的殘片,任何石匠都不可能在石塊上鑿出如此整齊的切口。至今為止,她還沒看到這兩個男人的踪影,只看見他們的傑作,而且那傑作還差點要了她的命。幸好她能利用魔格丁的憤怒,讓這種情緒在她的體內翻湧。當然,首先要排除掉和怒火夾雜在一起的想要逃走的恐懼才行。她自己的怒火只能讓她勉強感覺到真源,幾乎不夠讓她導引魂之力並留在特·雅蘭·瑞奧德了。 魔格丁雙膝跪地,正在乾嘔。奈妮薇咬了咬嘴唇。這個女人又在想除掉罪銬了。當她們發現蘭德和雷威辛真的也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時,魔格丁立刻又開始了反抗。好吧,當罪銬繞在你的脖子上時,企圖打開它的下場就是嘔吐,這是自然反應,甚至不勞奈妮薇自己動手。至少這次魔格丁的胃裡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求求你,”魔格丁抓住奈妮薇的裙子,“聽我說,我們必須離開。”慌亂的情緒讓她的聲音充滿了痛苦,恐懼的神情已經清晰地顯露在臉上。 “他們是以肉體的方式進入這個世界的,以肉體的方式!” “安靜,”奈妮薇心不在焉地說道,“除非你對我說謊,否則這就是一個對我有利的條件。”魔格丁宣稱,帶著真實的身體進入夢的世界,會限制一個人控制夢的能力。或者,在不小心洩漏了一些關於夢的世界的信息後,至少她承認了這一點,她也承認了雷威辛對於特·雅蘭·瑞奧德的了解並不像她那麼深。奈妮薇希望魔格丁的意思是雷威辛像自己一樣不了解這裡。奈妮薇毫不懷疑,至少自己對這裡的了解要比蘭德多。那個羊毛腦袋的蠢男人!無論他追趕雷威辛的理由是什麼,他絕對不該讓那個男人把他引到這裡來。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在這裡,用意念就可以殺人。 “你怎麼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即使他們只是在睡夢中進入這裡,他們也會比我們更加強大。而現在他們的真實身體也進入了這裡,他們可以不眨一下眼就殺死我們。他們在肉體中能夠導引的陽極力會遠遠超過我們在夢中能導引的陰極力。” “我們是融合在一起的。”奈妮薇仍然沒有在意魔格丁的話。她用力地拉了一下辮子,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她完全看不見、也感覺不到那些男人導引的能流,奈妮薇覺得這樣很不公平。一座剛剛被切成兩段的燈架突然恢復了完整,但立刻又斷開了。那股白色的火焰一定有著讓人難以置信的力量。特·雅蘭·瑞奧德總是很快就能恢復在這裡出現的任何變化。 “你這個沒腦子的傻瓜,”魔格丁抽泣著,用雙手拉扯著奈妮薇的裙子,彷彿想搖醒她,“無論你如何勇敢,在這裡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們是被融合在一起的,但你現在沒有力量,一點都沒有。我們有的只有我的力量,還有你的瘋狂。他們是以實體進入這裡的,他們沒有在做夢!他們擁有的力量是你做夢也想不到的!如果我們留在這裡,他們就會把我們摧毀!” “小聲一點!”奈妮薇厲聲喝道,“你想把他們引過來嗎?”她匆匆地向前後各望了一眼,但走廊裡仍然空空如也。那是腳步聲嗎?靴子的聲音?蘭德還是雷威辛?現在這兩個人她都要小心。一個在做生死之爭的男人,無論看見誰都有可能立刻發起攻擊,即使是對他的朋友。嗯,反正,如果是她自己就會這麼做。 “我們必須離開。”魔格丁依然堅持著,但她確實是放低了聲音。她站起身,陰沉的臉上帶著挑釁的神情,恐懼和憤怒盤結在她的心中,彼此之間不停地消長變化著。 “為什麼我還要幫助你?這太瘋狂了!” “你又想嚐嚐蕁麻的滋味了?” 魔格丁打了個哆嗦,但黑色的眼睛仍然保持著頑固:“你認為你這樣傷害我,就能讓我甘心被他們殺死?你已經瘋了。在你準備帶我們離開這里之前,我就站在這裡,絕不再動一步了。” 奈妮薇又拉了一下辮子。如果魔格丁拒絕走下去,她就只好拖著這個女人,這樣她就沒辦法以很快的速度搜索這裡,而這座宮殿里大概有幾里長的走廊需要她搜索。魔格丁第一次反抗她的命令時,她真應該更加嚴厲一點。如果現在戴著手環的是魔格丁,那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奈妮薇;或者她會編織至上力控制奈妮薇的心神,讓奈妮薇對她俯首帖耳。在坦其克的時候,奈妮薇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即使奈妮薇知道了這樣的編織是如何做出來的,她也不覺得自己會把它用在別人身上。奈妮薇蔑視這個女人,全心全意地痛恨著她,但即使魔格丁沒有了可利用的價值,奈妮薇也不能因為她拒絕走路就殺了她。現在的問題是,奈妮薇害怕魔格丁也知道她的想法。 但奈妮薇畢竟是曾經主導過婦議團的鄉賢——雖然婦議團有時對她並不全然心服,婦議團也會對違反法律和嚴重違反習俗的男女們進行懲罰。她也許不能像魔格丁那樣隨意殺人,或者是玩弄別人的思想,但…… 魔格丁張大了嘴,奈妮薇用風之力塞滿了她的嘴,或者該說,是她利用罪銬迫使魔格丁塞住了自己的嘴,這種感覺與自己親身導引沒什麼差別,但魔格丁知道奈妮薇運用的是她的能力。在承受塞噎之苦的同時,魔格丁還在因為自己像工具一樣被使用而怒不可遏,黑色的眼睛噴射著怒火,而她自己的能流已經將她的手腳緊緊地捆住。而後,奈妮薇開始代替她想像肉體的感覺,就像剛剛那些蕁麻觸感一樣,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除了感覺之外。 魔格丁僵直了身體,似乎一根鞭子正抽在她的屁股上。憤怒和恥辱沿著罪銬如潮水般湧來,其中還夾雜著些許輕蔑。與魔格丁精心鑽研的折磨方法相比,這個辦法完全是小孩子的主意。 “等到你準備與我合作的時候,”奈妮薇說,“你只要點點頭就好了。”不能耽誤太長的時間,蘭德和雷威辛正全力想要殺死對方。如果她為了躲避風險而一直在這裡拷打魔格丁,如果因為這個而讓雷威辛殺死了蘭德…… 奈妮薇記得她十六歲時的那天,就在成年人們認為她已經到了可以結辮子的年紀時,她和妮拉·賽恩打賭,從珂琳·艾玲那裡偷了一塊葡萄乾布丁。她剛剛走出廚房,恰好撞到了艾玲太太。於是她將那時自己的遭遇一股腦地加在罪銬上,魔格丁的眼睛一下子凸出了眼眶。 奈妮薇又凶狠地重複了一遍。她不能阻止我!又一遍。無論她怎麼想,我一定要幫助蘭德!又一遍。即使那樣會讓我們沒命!又一遍。哦,光明啊,她可能是對的,蘭德會在認出我之前就殺死我們兩個!又一遍。哦,光明啊,我討厭害怕!又一遍。我討厭她!又一遍。我討厭她!又一遍。 她突然意識到,被捆縛的魔格丁正狂亂地掙扎著,拼命地點著頭,似乎要將頭從脖子上點下來。一時間,奈妮薇驚訝地看見,淚水正從魔格丁的臉上不停地流下。她急忙停止自己的想像,解開了風之力的綁縛。光明啊,我做了什麼?我不是魔格丁! “那麼,你不會再給我添麻煩了?” “他們會殺死我們的。”魔格丁虛弱地說著。因為她還在不停地抽泣,奈妮薇幾乎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但她確實是在匆忙地點著頭。 奈妮薇努力讓自己狠下心腸,魔格丁應該得到這樣的懲罰,她應該得到更厲害的懲罰。如果是在白塔,一名棄光魔使在經過審訊之後會立刻被靜斷,並處以死刑,而且一旦證實她的身份,判刑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 “好吧,現在我——” 霹靂搖撼著整座宮殿,牆壁發出劈啪的聲音,地板上揚起了一層灰塵。奈妮薇倒在魔格丁的身上,她們踉蹌著,吃力地保持著平衡。還沒等到劇烈的震撼結束,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彷彿猛烈的火焰正從山一樣巨大的煙囪中爆發出來。咆哮聲只持續了很短一段時間,隨後是一陣似乎所有聲音都已經消失的寂靜。不,有靴子的聲音,有一個男人正在奔跑。那個聲音迴盪在走廊裡,是從北方傳來的。 奈妮薇用力去推另一個女人:“快走。” 魔格丁嗚咽著,但奈妮薇拖著她快步前進時,她並沒有反抗。她大睜著眼睛,呼吸愈來愈快。奈妮薇覺得能有魔格丁在身邊是件好事,不止是因為可以使用她的至上力。在暗影中隱藏了這麼多年,這只蜘蛛已經變得如此懦弱,與她相比,奈妮薇覺得自己還是很勇敢的,幾乎是勇敢。現在她只是因為生氣於自己的畏懼,才勉強能導引足夠的魂之力,讓自己留在特·雅蘭·瑞奧德。魔格丁早已經連骨頭都在打哆嗦了。 將魔格丁用銀索拖在身後,奈妮薇加快了步伐,向遠處的腳步聲一路追了過去。 蘭德警覺地走進了這座圓形的庭院,他的背後是一幢三層建築物,以這幢建築物為基線,面前的地上用白色石板鋪成了一個半環形。沿著半環形的邊緣有一排十五尺高的白石柱,柱子頂端用同樣顏色的石雕連在一起。在半環形的外面是另外一座花園,用礫石鋪成的林陰道分散在低矮的樹叢中。在石柱的圍繞中,大理石長椅圍繞著一個鋪滿了蓮花的池塘,池水里游動著金色、白色和紅色的魚。 突然間,那些長椅晃動著,變成面貌不清的人形,只是那些人看上去仍然像原先的大理石一樣蒼白而堅硬。他已經知道了想要影響雷威辛做出的改變有多麼困難。閃電從他的指尖爆出,將那些石人炸成了碎片。 空氣變成了水,蘭德在窒息中掙扎著向那些圓柱游去。他能看見前面的花園,雷威辛一定在柱子之間設立了屏障,讓水不會灌到花園裡去。還沒等他開始導引,金、紅、白色的形體已經沖向了他。它們比剛才池子裡的魚更大,口中生滿了利齒,它們撕咬著他的皮肉,一股股鮮血在他四周形成了紅色的薄霧。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揮打那些魚,他處在虛空中冰冷的那部分已經在導引了。烈火噴薄而出,射向石柱間的屏障,射向每一個雷威辛能看到這個院子的地方。水流翻捲著,從他身邊湧過,灌入他用烈火穿出的孔洞。金、白、紅色的閃光仍然持續向他射來,在水中添加了更多的紅絲,他漫無目的地朝四面八方射出烈火。他的肺裡沒有氣息了。他開始竭力想像空氣,把水想成空氣。 突然間,水變成了空氣,他重重地跌在石地板上,周圍落下了許多不停扑騰的小魚。他翻過身,從地上爬起來。所有的水都變成了空氣,連他的衣服都乾了。石柱組成的半環在完整無缺地站立和倒塌成一堆廢墟之間來回變幻著。花園裡的一些樹時而躺倒在它們的樹樁上,時而又像剛才一樣沿道而立。他背后宮殿的白色牆壁上出現了許多窟窿,甚至有一個窟窿穿透了高高在上的鍍金圓頂。許多窗戶,包括一些窗戶外面的鏤空石砌窗欄都被切開。這些損傷也同樣在閃爍著,不停地消失又重新出現,這並不是之前緩慢的變化,而是瞬息萬變。傾頹、消失、殘餘、消失,接著又是完好無缺。 他哆嗦了一下,用手按住肋側那個無法痊癒的傷口,那里傳來了一陣陣刺痛,似乎是剛才的搏鬥差點將舊傷撕裂。他全身各處的十幾個咬傷也在疼痛著,這些都沒有改變。他的外衣和褲子上全都是血染的裂口。是他將水變回空氣的?還是有一道烈火擊中了雷威辛,甚至殺死了他?如果不是最後一種可能,其他的可能完全沒有意義。 抹去眼睛上的血,他仔細審視著花園周圍的窗口和陽台,以及遠處高大的柱廊。他剛要邁步,卻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住了。在柱廊下面,他勉強能分辨出一個編織的殘跡。從現在的位置上,他能看出那是一個空間的開口,但他必須走得更近一些才能知道那是什麼樣的開口,通向什麼地方。他跳過一堆時隱時現的石雕碎塊,躲避著不時會倒在地上的樹幹,跑過了花園。那個痕跡幾乎要消失了,他必須在它完全消失前趕到貼近它的地方。 他突然撲倒了下去,礫石地面擦傷了他的手掌,但他看不見任何有可能絆倒他的東西。他感覺到虛弱和暈眩,彷彿頭部被重擊了一下。他竭力想站起來,想繼續向前奔跑,身體卻只是在徒勞地掙扎。長長的毛髮覆蓋了他的雙手,他的手指似乎在向手掌中抽縮,幾乎變成了爪子的模樣。一個陷阱。雷威辛並沒有逃走,那個開口是一個陷阱,而他已經身陷其中了。 他拼命緊抓著虛空,想要固定住自己。他的雙手,它們還是雙手,幾乎還是。他強迫自己站起來,兩條腿卻不正常地彎曲著。真源在向後退去,虛空在迅速萎縮,混亂的條紋壓縮著沒有情緒的空無。無論雷威辛要把他變成什麼,這一定和導引沒有關係。陽極力正從他身上滑走,即使是那件法器也無法阻止導引能流的減弱。在他周圍,空無一人的陽台和柱廊全都緊盯著他。雷威辛一定躲在一扇有石雕窗欄的窗戶後面,但會是哪一扇?這一次,他已經沒有力量引發上百道閃電了。如果他的速度夠快,他還能引發一道閃電。哪一扇?他和自己戰鬥著,努力將更多的陽極力引導進身體,歡迎著流入身體的每一點污染,至少它們證明了至上力還沒有離開他。他蹣跚著環顧四周,徒勞地尋找著,叫喊出雷威辛的名字,那叫聲就像是一頭野獸的嗥吼。 拖著魔格丁,奈妮薇轉過走廊的轉角。在她前面,一個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下一個轉角里,在他身後留下了一連串靴子聲。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跟踪這個靴子聲走了多久。有時候,這個聲音會突然停息下來,她就只好停在原地,等它重新響起,才能確定追踪的方向。有時候,它的消失會伴隨著另外一些事情的發生,她完全看不到那是什麼事情。只是有一次,整個宮殿彷彿一口被敲響的大鐘,發出震耳的轟鳴。另一次,她的頭髮似乎都要豎直起來,空氣中充滿了嘶嘶聲,還有一次……這些並不重要。但這是第一次,她看見了人影。她看見了那個人黑色的外衣,她認為應該不是蘭德。高度和蘭德相仿,但那個人的身材更加魁梧,胸部更加壯碩。 奈妮薇不由自主地跑了起來,她早已經將結實的步行鞋改成天鵝絨的軟鞋。如果她能聽到那個男人的腳步聲,那個男人也就能聽到她的腳步聲。魔格丁激烈的氣喘聲比她們的腳步聲還要大。 奈妮薇跑到那個轉角,停了下來,小心地貼著牆角望過去。她透過魔格丁連結著陰極力,隨時做著導引的準備。她不需要導引,走廊已經空了。走廊一側的牆壁上排列著有蔓草花紋石窗欄的窗戶,走廊的盡頭是一道門,但奈妮薇覺得那個人來不及跑進那扇門。在更靠近奈妮薇的地方,有另外一條向右側延伸的走廊。她急忙跑到那個走廊口旁邊,小心地向裡面望去,那裡也是空的。然而,在距離走廊口不遠的地方有一道螺旋形的樓梯。 奈妮薇猶豫了一下。那個男人顯然是正跑向一個確定的目標,這道走廊通往她們來時的地方。他會跑回去嗎?那麼他一定是跑上去了。 拉了一下身後的魔格丁,她慢慢地爬上了樓梯,同時努力克服著背後那名棄光魔使幾乎歇斯底里的呼吸聲和血液在自己耳部血管中的沖刷聲,想听到其他一些聲音。如果她走上去,發現那個男人就站在她對面……她已經發現了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並沒有發現她。主動權在她這一邊。 沿著樓梯向上走了一層,她停下了腳步。這裡的走廊和下面的完全一樣,而且同樣也是空無一人,寂靜無聲。他繼續向上走了嗎? 她腳下的階梯微微顫抖著,彷彿這座宮殿被一隻巨大的攻城錘猛撞了一下。然後又是一次,一道白色的火焰射穿了一扇石窗欄,向上劃出一道長而深的裂口,當它開始切穿天花板的時候,突然又消失了。 奈妮薇咽了一下口水,眨眨眼,徒勞地想要除去視野裡紫色的盲斑。那一定是蘭德,他在攻擊雷威辛。如果她過於靠近蘭德,蘭德也許會不小心把她殺死。如果他真的如此失控——在奈妮薇眼中,那確實是失控——甚至當他殺死她時,他自己可能都毫無所覺。 階梯的顫抖停止了,魔格丁的眼睛裡閃爍著驚恐的神色。感覺著從罪銬傳來的情緒,奈妮薇很驚訝魔格丁為什麼沒有滾倒在地上、滿嘴白沫地尖叫起來。奈妮薇自己也有一點想要尖叫的衝動了。她強迫自己踏上另一級台階,反正向上走也不會比其他路線差。第二步幾乎像第一步一樣困難。但她很緩慢,因為不需要太過匆忙地走到他面前。魔格丁跟在她身後,彷彿一隻被鞭子抽打過的狗,渾身不停地哆嗦著。 奈妮薇繼續向上走去,一邊竭盡所能擁抱陰極力(當然,是接近魔格丁的所能),以至於極致的甜美感甚至讓她感到了痛苦。這是警告的訊號,如果她吸收更多的陰極力,她就有可能將自己靜斷,毀斷自己的導引能力。那樣的話,也許遭到靜斷的會是魔格丁,但也有可能是她們兩個,而這些可能中無論哪一種如果現在發生,都意味著一場災難。但她並沒有消減體內的陰極力……生命力……充滿了她的身體,只要再多加一根針的量,她的皮膚就會爆裂。她自己在導引的時候幾乎也可以吸入這麼大量的陰極力。她和魔格丁在導引的力量上是相當的,坦其克一戰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這樣就夠了嗎?魔格丁堅持說雷威辛比她更強大,至少魔格丁是了解雷威辛的。如果蘭德比雷威辛弱,他不可能在這場戰鬥中活到現在。男人的體力比女人強,運用至上力的力量也比女人強,這太不公平了。白塔中的兩儀師總是說,男人和女人在至上力上的力量是一樣的,其實並不是—— 她又在胡思亂想了。深吸一口氣,奈妮薇拉著魔格丁離開了樓梯,她們已經上到了最頂層。 走廊裡仍然是空的。她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貼著牆角向另一邊窺望過去。他就在那裡,一名高大魁梧的黑衣男人,鬢角的黑髮大半已經變成了白色。他正透過一扇窗欄彎曲的縫隙向下望去,臉上帶著汗水和吃力的痕跡,但似乎正在微笑。一張英俊的面孔,像加拉德一樣英俊,但這張臉並沒有讓奈妮薇的呼吸有絲毫加快。 奈妮薇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望著蘭德,但那一定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奈妮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導引,但奈妮薇絕不會讓他有機會注意到自己。她運用了自己掌握的所有陰極力,將它們化作火焰,灌滿了雷威辛周圍所有的空間。雷威辛周圍的石塊立刻冒起了青煙,熱量逼得奈妮薇後退了幾步。 雷威辛在火焰中發出驚駭的尖叫,踉蹌著朝通往柱廊的方向退去。但只是在一次心跳的時間裡,當奈妮薇還在後退的時候,雷威辛已經站穩了腳跟。雖然還被火焰圍繞著,但他的身周裹了一層潔淨的空氣。那團大火用光了奈妮薇所有的陰極力,但雷威辛卻擋住了它。奈妮薇能看到他走過火焰,雖然四周是一片火海,但她還是看得見。被燒焦的黑色外衣還冒著煙,雷威辛的面孔被燒毀了,一隻眼睛變成了渾濁的乳白色。但是當他望向奈妮薇的時候,兩隻眼睛裡都閃爍著駭人的凶光。 沒有情緒沿著罪銬傳過來,只有陰鬱的麻木。奈妮薇的腸胃顫抖著。魔格丁已經放棄了,因為她相信,等待著她們的只有死亡。 許多根手指粗的火柱從蘭德頭頂上方石窗欄的孔洞中噴發出來,一直向柱廊而去。與此同時,他體內的混亂也消失了,他突然變回原來的自己,速度之快,甚至嚇了他一跳。他一直在拼命地導引陽極力,想要依靠這個阻止身體的變化。現在,大量的陽極力猛然湧入他的身體,火焰和寒冰的崩塌讓膝蓋不停地顫抖,痛苦在虛空中像梭子一樣來回穿行,引發虛空陣陣震顫。 雷威辛步伐不穩地退到了柱廊裡,雙眼還在望著屋裡的某個地方。他渾身環繞著火焰,卻很快就站穩了身體,似乎那些火焰完全無法碰到他,但他絕不是毫髮無傷。蘭德只能從他高大的身材上判斷出那絕對是雷威辛,全身都是焦黑的痕跡和鮮紅的血肉,任何治療者看見這樣的傷勢都會感到緊張。雷威辛現在一定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只是因為虛空將肉體的感覺隔絕在遙遠的地方,他才能表現出對這些傷口毫不在意的樣子。 陽極力在蘭德體內咆哮著,他將它釋放出去,不是為了治療。 “雷威辛!”蘭德高喊了一聲。烈火從他的手中射出,熔融的白光比一個人的身體更粗,蘭德將全部至上力都傾注到那裡面。 它擊中了棄光魔使,雷威辛消失了。潛入魯迪恩的暗之獵犬在消失之前先變成了發光的塵埃——無論它們是什麼樣的生命,它們在抗爭著,拒絕徹底消失,或者是因緣在拒絕這種造物徹底地消失,即使那是暗之獵犬。但這一次,雷威辛只是……消失了。 蘭德熄滅了烈火,將陽極力推開一點,同時連續眨動眼睛,想消除視野中的紫色斑塊。他抬頭盯著那片大理石廊柱上切出的圓洞,宮殿屋頂上與之相對應的另一個圓洞。它們一直沒有任何變化,彷彿剛剛那一擊的能量太過強大,夢的世界已經無法將這個地方恢復成原樣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這個結果似乎來得太過容易了,也許他需要一些證據才能相信雷威辛真的死了。他向一扇門跑去。 奈妮薇慌亂地拼盡了所有力量,想要讓自己的火焰再一次燒到雷威辛身上,她應該使用閃電的。現在她真是後悔得要命,她快死了,那雙恐怖的眼睛盯住的是魔格丁,而不是她。但她也快死了。 液體的火焰如同烈馬般衝進柱廊,與之相比,她的火焰立刻像是泉水一樣清涼。巨大的震撼逼得她放開自己的編織,想要舉起雙手護住面孔。但還沒等她將手舉到面前,那道白焰已經消失了,雷威辛也是。她不相信雷威辛逃走了,那麼極短的一瞬,短到她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的想像——她看見白火碰到了雷威辛,雷威辛立刻變成了……灰塵。只是那麼短短一瞬。這可能只是她的想像,但她不相信真的會是這樣,她打著哆嗦吸了一口氣。 魔格丁將臉埋在手中,抽泣、顫抖著。奈妮薇從罪銬中感覺到極度的寬慰,其他所有的情緒都被淹沒在其中。 疾速的腳步聲在她們下面的樓梯上響起。 奈妮薇轉過身,向樓梯走了一步,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正深深地汲取著陰極力,做好了導引的準備。 當蘭德出現在視野中,她才放鬆下來。蘭德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孩子了,臉還是原來那張臉,但上面雕刻著嚴峻的神情,一雙眼睛彷彿藍色的寒冰,衣服上血染的裂口、臉上的凝血似乎很適合這張臉。 看著蘭德的樣子,奈妮薇毫不懷疑:如果他知道魔格丁的身份,會立刻出手殺掉她,但她對奈妮薇還有用處。蘭德認識罪銬。奈妮薇沒有多想,立刻改變了罪銬的形狀。她消去了那根銀索,只剩下戴在手腕上的手環和魔格丁脖子上的項圈。當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不由得感到一陣慌亂,但她很快就鬆了一口氣,因為發現自己仍然能夠感覺到魔格丁。罪銬的功能和伊蘭說的完全一樣。也許蘭德沒看見剛才那根銀索,她剛才是擋在魔格丁前面的,那根銀索一直在她的身後。 蘭德甚至沒有多瞥魔格丁一眼:“那些火焰讓我趕到這裡,我想到這也許會是你,或者是……這是什麼地方?你在這里和艾雯見面?” 奈妮薇看著他,竭力擺出自然的表情。那麼寒冷的一張臉。 “蘭德,智者們說過,你做的這種事是非常危險的,甚至是邪惡的。她們說,如果你以肉體的方式進入這裡,你就會失去一些特質,一些人性。” “智者們無所不知嗎?”蘭德從她身邊走過,專注地盯著那道柱廊,“我原先也以為兩儀師無所不知,這沒關係,我不知道轉生真龍可以擁有多少人性。” “蘭德,我……”奈妮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至少讓我給你治療一下吧!” 蘭德將頭放在奈妮薇伸出的手裡,奈妮薇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的皮肉傷並不嚴重,只是數量非常多,奈妮薇確定其中大部分是咬傷,卻想不出是什麼把他咬成這樣的。但真正讓奈妮薇感到心寒的是那處舊傷,那個經過了治療,卻永遠無法治癒的傷口——一個凝聚著黑暗的污池,奈妮薇覺得那一定和陽極力的污染很像。她導引出複雜的能流——風之力、水之力、魂之力,甚至摻雜了一絲火之力與地之力,將它們引入蘭德的身體。他沒有號叫或抽筋,他甚至沒有眨眨眼,他只是顫抖。僅此而已。過了一段時間,蘭德將奈妮薇的雙手從他臉上拿開。奈妮薇並沒有怎麼反對。蘭德皮肉的破裂和瘀腫早已消失了,但那處舊傷沒有任何改變。除了死亡之外,任何傷病都是可以治癒的,任何傷病都可以! “他死了嗎?”蘭德平靜地問,“你看見他死了嗎?” “他死了,蘭德,我看見了。” 蘭德點點頭:“但還有其他人,對不對?其他的……使徒。” 奈妮薇感覺到從魔格丁那里傳來一陣恐懼,但她並沒有回頭看一眼。 “蘭德,你必須離開這裡,雷威辛死了,這個地方現在對你非常危險。你必須離開,不要再以肉體狀態回到這裡了。” “我會走的。” 奈妮薇沒有察覺到蘭德做出任何行動,當然,她是不可能察覺到的。但片刻之間,她覺得蘭德身後的柱廊……發生了某種改變,那裡看上去和原先並沒有不同,除了……她眨眨眼,蘭德背後柱廊裡的大洞消失了。 蘭德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說著話:“告訴伊蘭……求她不要恨我,求求她……”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在那一瞬間裡,奈妮薇覺得自己又看到了伊蒙村的那個男孩正為失去自己心愛的東西而難過。奈妮薇伸過手去,想拍拍他,他卻後退了一步,面孔重新變成了冰冷的石雕。 “嵐是對的,告訴伊蘭,要她忘記我,奈妮薇。告訴她我已經找到了別的愛人,她在我的心裡已經沒有位置了。嵐也要我告訴你同樣的話,嵐也找到了另一個人,他請你忘記他。與其愛上我們,還不如當初就別出生。”他又向後退去,退出三大步,他周圍的空間隨著他的動作而扭曲,然後,他消失了。 奈妮薇盯著蘭德消失的地方,完全沒去在意在閃爍中重新出現的殘損柱廊。嵐要蘭德告訴她這些? “一個……不平凡的男人,”魔格丁輕聲說,“一個非常、非常危險的男人。” 奈妮薇轉頭瞪著魔格丁,一些從未有過的情緒透過罪銬傳到她這裡,畏懼仍然是其中的主要成分,但其間滲透著……也許用“期待”來形容是最合適的。 “我還是很有用的,不是嗎?”魔格丁繼續說著,“雷威辛死了,蘭德·亞瑟得救了。如果沒有我,肯定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奈妮薇現在明白了,魔格丁的希望更多於期待。奈妮薇遲早都會醒過來,那時罪銬就會消失。魔格丁在向她邀功——彷彿這些並不是奈妮薇逼她做的,她害怕奈妮薇會在離開特·雅蘭·瑞奧德之前狠下心殺了她。 “也是我應該離開了。”奈妮薇說。魔格丁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從罪銬傳來的畏懼與希望都增強了。一隻大銀杯出現在奈妮薇的手中,杯子裡盛滿了茶汁。 “把它喝下去。” 魔格丁退縮了一下:“這是……?” “不是毒藥,如果我想殺你,就不必費這樣的力氣。畢竟,你如果在這裡死亡,醒來後你也不會活著。”希望的情緒已經遠遠強過了畏懼。 “這會讓你入睡,深深地入睡,你將無法在這樣的沉睡中進入特·雅蘭·瑞奧德,這種藥的名字叫叉根。” 魔格丁緩緩地拿過杯子:“那麼,我就不能跟踪你了?我不反對。”她仰頭將杯子裡的茶汁全部灌入口中。 奈妮薇看著她。這麼大的量應該會讓她迅速陷入沉眠,一個殘酷的念頭讓她想說些話,她知道這很殘酷,但她不在乎。不該讓魔格丁得到任何平靜的休息。 “你知道柏姬泰沒有死。”魔格丁的眼睛微微瞇起了一點,“你知道芙芮恩是誰。”對面的女人竭力想睜大眼睛,但眼皮止不住地粘在了一起。奈妮薇能感覺到叉根的藥效在她體內迅速擴展。奈妮薇集中精神看著魔格丁,讓她在特·雅蘭·瑞奧德中多停留一會兒,不該讓一名棄光魔使得到平靜的睡眠。 “你也知道史汪現在是什麼樣子,她早已不是玉座了,但我在特·雅蘭·瑞奧德里從沒提到過這些,從來都沒有。我們很快就能再次見面了,我相信,我們見面的地方會是沙力達。” 魔格丁的眼睛向上翻去,奈妮薇不知道這是因為叉根的效力,還是她單純地暈過去了,不過這沒關係。她放開魔格丁,這名棄光魔使眨眼間就消失了。那隻銀項圈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叮噹聲。至少伊蘭會為這個感到高興的。 奈妮薇走出了夢境。 蘭德沿著宮殿走廊一路跑去,宮殿各處的破壞比他想像中要少一些,當然,他並沒有認真去看。他跑向宮殿前面的大廣場,強勁的風之力將高大的宮門撞開,同時撞斷了半數固定門板的鉸鏈。在巨大的橢圓形廣場邊緣,他找到了目標——獸魔人和魔達奧。雷威辛死了,其他棄光魔使不在這裡,但凱姆林城中還橫行著許多獸魔人和魔達奧。 它們正在激戰,大約幾百,甚至是幾千名暗影生物將它們的敵人包圍在其中。黑甲獸魔人和騎在馬上的魔達奧擋住了蘭德的視線,讓他看不見深陷戰團的是什麼人,但他終於辨認出,在戰場的正中心飄揚著一面血紅的旗幟。而現在已經有一些暗影生物被宮門爆開的聲音吸引,朝他轉過了頭。 此時蘭德卻僵立在原地——一團團火球正衝破黑色甲胄的包圍,將許多獸魔人燒成了火炬,這不可能。 蘭德不敢再保有什麼希望和幻想,他開始導引。一根根細長的烈火柱向外疾速射出,一等攻擊奏效,立刻切斷能流。蘭德精細地操縱著威力被壓低很多的烈火,竭力避免讓它們觸及到戰場的核心區域,但它的殺傷力並沒有減低多少。第一個被烈火擊中的魔達奧渾身顏色發生了徹底的翻轉,死黑色的斗篷變成了耀眼的白色,隨後變成飄飛的塵埃,徹底消失了,它剛才騎的馬發狂地向遠處跑去。獸魔人、魔達奧,每一個撲向他的暗影生物都遭遇了同樣的下場。然後他開始讓烈火捲入那些還在圍攻中的暗影生物,不停泛起的發光塵埃四處飄飛,似乎永遠也不會止歇。 暗影生物們無法抵擋這樣的攻擊,殘忍的嘶嚎和嘯吼變成了畏懼的尖叫,它們朝所有遠離蘭德的方向逃去。蘭德看見一隻魔達奧竭力想重新聚攏獸魔人,卻連人帶馬被踩在腳下,踐踏至死,但其餘的魔達奧都掉轉馬頭,隨著獸魔人一同逃走了。 蘭德沒有再去追殺牠們,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從暗影生物的包圍中衝殺出來的艾伊爾人身上。艾伊爾人的隊伍沒有旗幟,但這次,一名戴著面紗、在束髮巾下隱約可見紅色頭巾的艾伊爾人正舉著那面旗幟。通向廣場的街道上也在進行著戰鬥。艾伊爾人、凱姆林的市民,甚至是身穿女王衛兵制服的士兵都在與獸魔人相互廝殺著。顯然,那些想要幹掉女王的人更無法容忍獸魔人的出現。蘭德完全沒有去注意這些,他只是在艾伊爾人的隊伍中拼命地搜索著。 就在那裡,一名女子穿著白色的寬鬆上衣,一隻手抓著寬大的裙子,正在猛砍一名逃跑的獸魔人,而她手裡的武器是一把短匕首。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火焰就裹住了那個熊嘴的獸魔人。 “艾玲達!”蘭德嘶聲高喊著,沒有發現自己正在大步狂奔,“艾玲達!” 麥特也在那裡,外衣已經破爛不堪,劍刃長矛上染滿了鮮血。現在他正靠在黑色的矛桿上看著逃跑的獸魔人,顯然他已經滿足於把剩下的戰鬥交給別人去處理了。亞斯莫丁笨拙地握著劍,不停向四周觀望著,提防有獸魔人突然殺回來,向他發動襲擊。蘭德能感覺到亞斯莫丁體內的陽極力,只是非常弱小,但他不認為亞斯莫丁會把手中的劍當成主要的戰鬥武器。 烈火,烈火燒斷了因緣的絲線。愈強的烈火,燒斷的絲線就愈長。被燒死的人在這段絲線中所做的事,都將變成從未發生。蘭德不在乎他對雷威辛的那一擊會不會將因緣拆散一半。他只要這樣的結果。 他感覺到有淚水在臉頰上滾落,便放開了陽極力和虛空,他想要感覺到自己的心情。 “艾玲達!”他抱起艾玲達,轉了一圈。艾玲達卻只是吃驚地盯著他,彷彿他是個瘋子。帶著萬分的不願,他放下了艾玲達,這樣他才能擁抱麥特。 不過麥特推開了他:“你出什麼事了?你以為我們死了嗎?是差不多了,但還沒有,當一名將軍也不會有這麼危險!” “你還活著。”蘭德笑著說。他理了理艾玲達的頭髮,艾玲達的頭巾已經遺失了,一頭秀發都披散在脖子周圍。 “真高興你還活著,就是這樣。” 蘭德又掃視了一遍大廣場,愉快的心情減弱了。現在沒有任何事能徹底削去他的好心情,但看著屍體狼藉的戰場,他的心確實冷了許多。這些屍體中有許多太過嬌小,不可能是男人。蘭德在死者之中看到了蕾特勒,她的面紗和半邊脖子都不見了,她不會再為他煮湯了。派文雙手抓著一根手腕粗細的獸魔人長矛,矛尖穿透了他的胸膛。蘭德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表情——驚訝。烈火從因緣中奪回了朋友的生命,但太多的人、太多的槍姬眾都回不來了。 珍惜你還擁有的,欣喜於你所挽救的,不要沉溺在對失去的哀悼中。這不是他的想法,但他接受了這個想法。在被陽極力的污染毀掉神智之前,這樣的想法似乎能讓他不至於因為其他事情而提早陷入瘋狂。 “你去了哪裡?”艾玲達問,她的聲音裡沒有怒氣,只有一絲寬慰,“一秒鐘之前,你還在這裡,但一轉眼你就不見了。” “我必須去殺死雷威辛。”他平靜地說。艾玲達張大了嘴,但他將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然後輕輕將她推開。珍惜你還擁有的。 “不要說這個了,他死了。” 貝奧瘸著腿走了過來,束髮巾仍然圍在頭上,但面紗已經被掛到了胸口,大腿和手裡最後一根短矛上都沾滿了鮮血。 “夜跑者和黑影眾正在逃亡,卡亞肯。一些濕地人加入了對抗它們的舞蹈,其中甚至還有一些武裝士兵——他們一開始舞蹈的對像是我們。”蘇琳跟在貝奧身後,同樣沒有戴著面紗,臉頰上橫著一道可怕的傷口。 “將它們全部獵殺,無論要追多遠,”蘭德說完便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想盡量離艾玲達遠一些。 “我不想讓它們逃散到鄉下去。注意那些士兵,我要找出他們誰是雷威辛的人,誰是……”他繼續走著,說著,沒有再回頭。珍惜你還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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