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55章 第四十九章前往博安達

讓那群擁擠在碼頭上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們上船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奈妮薇向耐斯船長說清楚了,無論他要什麼樣的價格,都必須在船上為這些人找到房間,她知道自己要為了讓這些人到博安達而付出多少錢。當然,在和船長交涉的過程中,她和烏諾低聲交談了幾句,這可能也幫助耐斯船長做出了決定。十五名面孔兇惡、光頭殼只留著頂髻的夏納人,身上粗布衣衫沾滿了血跡,背後背著超乎尋常的大劍,臉上帶著看到羔羊時那種貪饞的笑容——這種景象所產生的效果確實相當有用。奈妮薇將亞格尼要的船錢一五一十地放進他的手心。在這個過程中,奈妮薇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自己在坦其克碼頭上所看到的那些難民,才讓自己有勇氣繼續把錢數下去。亞格尼在一件事上是正確的,這些人沒有多少錢,況且他們還需要用僅剩的那些銅板繼續以後的生活。但奈妮薇還是咬緊了牙,緊到伊蘭用一種甜得發膩的嗓音詢問她是否在拔牙。

當這群人中的最後一個還在用手臂夾著他最後一點財產爬上船板的時候,亞格尼已經高聲喊著起航的命令了。實際上,看著擠在這艘塞得滿滿的船上的這群人,奈妮薇也開始懷疑,亞格尼的看法或許是正確的,船有可能真的載不下這麼多人。但是看見這些人在雙腳踏上船後、臉上燃起的一點希望時,奈妮薇立刻開始為自己竟然會這麼想而感到羞愧。這些人在得知是奈妮薇為他們付了船錢之後,立刻聚攏到她身邊,爭著要親吻她的手或是裙邊,帶著哭聲說著感謝和祝福的話。有一些人滿是塵土的臉頰上已經掛滿了淚水——有男人也有女人。奈妮薇真希望自己能沉到腳下的船板裡去。 甲板上如同聚集了一群群黃蜂般嘈雜繁亂。船帆很快就被升起,薩馬拉消失在奈妮薇的視野中,她卻還是沒辦法從這群人的感激中脫身。但她已經決定了,如果伊蘭或柏姬泰敢對此說一個字,她就會把她們轟下船。

這以後,她們乘著水毒蛇號,在艾達河上度過了悶熱的五天時間。緩慢吹拂的河風不能讓這艘船有多快的速度,也不能給她們帶來多少涼爽,即使在夜晚亦然。雖然奈妮薇覺得狀況總算是漸漸變好了,但這次航行的開始並不算順利。 第一個真正的問題是亞格尼在船尾的船艙,這是船上除了甲板之外惟一可以住人的地方。耐斯船長並不是不願搬出去,正相反,他迫不及待地搬了出去。他就這麼跑出原先屬於他的船艙,肩上和手臂底下夾著褲子、外衣和襯衫,一隻手拿著剃須缸,另一隻手拿著剃刀。奈妮薇為此狠狠地瞪了湯姆、澤凌和烏諾幾眼,他們應該按照她的命令行事,而不是為了照顧她而搞什麼小動作。但這三個傢伙卻擺出一副清白無辜的表情,伊蘭為此引用了莉妮的另一句諺語:“口袋藏不住東西,房間藏不住家具,但男人坦誠的臉後面什麼都藏得住。”

暫且不管那些男人製造的問題,真正讓奈妮薇感到苦惱的是這個艙房本身。即使打開它惟一的一扇小窗戶,房間裡還是充滿了腐敗的霉味,而且根本就不會有多少光線透進這個潮濕的空間裡。這個“牢籠”比馬車裡的空間還要小,而且大部分空間都被固定在地板上的一張厚重桌子和一把高背椅佔據了。一個盥洗架被嵌進了牆裡,架子上放著骯髒的大水罐、碗,還有一面污穢的窄鏡子,再有就是幾個空架子和掛衣服的牆釘了。即使以奈妮薇和伊蘭的身高來說,房頂的橫梁也差點就要碰到她們的頭頂了,而且這個房間裡只有一張床,比她們在馬戲團時馬車裡的床要寬一些,但怎麼看都不夠兩個人一起睡。對於像亞格尼這麼高大的人來說,他還真像是住在一口箱子裡,這傢伙一定是把船上每一寸可能的地方都挪出來裝貨了。

“他在晚上到了薩馬拉,”那時伊蘭一邊喃喃地說著,一邊放下肩上的行李,又將雙手叉在腰上,帶著輕蔑的神情向四周望去,“他又想在晚上離開。我聽他對手下說,他要在晚上航行,無論……無論那些婊子有什麼意見。很顯然,他不喜歡白天被別人看見。” 想到伊蘭的手臂肘和冰冷的腳丫,奈妮薇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到甲板上去和那些難民睡在一起。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那個人是一名走私犯,奈妮薇。” “用這艘船?”奈妮薇放下肩上的行李,將它放在桌上,回身在床沿坐下。不,她不會睡到甲板上去,這裡的味道也許不好,但只要保持通風就行了。床可能擠了些,但它畢竟有一個厚羽毛床墊。這艘船確實很顛簸,她最好盡可能讓自己待在舒適的環境,伊蘭不能把她趕出去。 “在這個箱子裡,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在兩個星期內到達博安達。而我們要用多久才能到沙力達,大概只有光明知道。”她們都不知道沙力達到底有多遠,不過現在還不是和耐斯船長談論這件事的時候。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艘走私船,甚至是它的名字,水毒蛇號,有哪個誠實的商人會給他的船取這種名字?” “好吧,那又怎樣?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利用一名走私犯了。” 伊蘭氣惱地一甩手,她確實總是以為遵守法律是重要的,無論那是多麼愚蠢的法律。儘管她不願意承認,但她和加拉德確實有許多共同點。原來亞格尼偷偷叫她們婊子,是吧? 第二個難題是其他人的生存空間。水毒蛇號雖然很寬,但並不是一艘很大的船,現在這艘船上已經有了一百多人。除去船員工作所需要的空間之外,留給乘客的地方並不多。而且那些難民還總是盡量與夏納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看起來,他們對於持有武器的男人沒有任何好感。結果能讓所有人都坐下來的位置幾乎都不夠,更別說要躺下了。

奈妮薇直接和亞格尼說過這件事:“這些人需要更多的地方,特別是女人和小孩,既然你沒有更多的艙房,那用一下你的貨艙也可以。” 亞格尼陰沉著臉,別過頭不去看奈妮薇:“我的貨艙都裝滿了有價值的貨物,非常有價值的。” “不知道艾達河這一帶是否有海關人員?”伊蘭懶洋洋地說著,一邊用眼睛瞥著樹木茂密的河岸。河道在這裡只有一兩百步寬,兩旁是乾硬的黑泥和赤裸的黃色黏土。 “一邊是海丹,另一邊是阿瑪迪西亞,看起來有點奇怪,你帶了滿船的南方貨物,現在卻又向南方行駛。當然,你也許擁有一切完稅的證明文件,你也可以解釋沒有卸貨的原因是薩馬拉的暴亂。我聽說那些處理關稅的人是非常通情達理的,真的。” 亞格尼的嘴角彎了下去,他仍然沒有看她們兩個。

現在亞格尼緊盯著的是湯姆的雙手。湯姆剛剛抖了抖空空的雙手,兩把匕首旋轉著出現在他的指間,其中一把又立刻消失了。 “只是練一練,”湯姆說著,用剩下的一把匕首搔了搔他的長鬍子,“必須不斷練習才能保持……技巧。”他白髮中的傷痕、臉上的鮮血,再加上衣服上染血的裂口,讓他幾乎像烏諾一樣凶神惡煞。而那名夏納人齜著牙齒的笑容、臉上的傷疤和翻著紅肉的傷口,讓他比任何人都顯得更加凶悍。就連眼罩上那顆圓睜著的紅色眼珠和他新的傷口相比,也顯得黯然無光了。 亞格尼閉上眼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貨艙門被打開,一箱一箱貨物被扔出船舷,其中有些很重,但大多數都相當輕,並散發著香料的氣味。每扔出一箱貨,亞格尼的面孔都要抽搐一下。只有當奈妮薇命令將幾匹絲綢、幾捆地毯和幾大包細羊毛留下的時候,他的臉色才亮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發現,奈妮薇留下它們是用來當床鋪,這時他的臉幾乎變成了凝固的牛奶。自始至終,亞格尼沒說過一句話。當女人們開始從提起一桶桶河水、在甲板上為她們的孩子洗浴的時候,亞格尼踱到船尾,雙手緊握在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在船後漸漸漂遠的幾口箱子。

從某種角度來講,亞格尼對待女人的特殊態度正在磨平伊蘭和柏姬泰的尖牙利嘴,奈妮薇發覺到了這一點。當然,奈妮薇已經重新獲得了往日的地位。亞格尼不喜歡女人,他的船員在向他報告時如果不得不提到那些女人,他們就會加快說話的速度,同時不住地偷瞥著船長,直到他們匆匆跑回到工作崗位上去。如果一名閒著的船員和別人聊了幾句關於女人的話,亞格尼會立刻大聲吼叫著命令他跑步去做某件事情。那些船員在匆忙中低聲的相互警告清楚地表明了亞格尼對女人的看法。 女人花費男人的金錢,她們像街頭野貓一樣好鬥,她們造成了各種各樣的麻煩。男人們總會發現,他們遇到的所有問題其實都是女人引起的。亞格尼認為他的甲板上的這些女人之中,有一半人會在第一次日落前就相互扒抓起來,她們全都會勾引他的船員,並讓船員們也因為各種紛爭而鬥毆不斷。如果亞格尼能把所有女人永遠地轟下船,他會非常高興;如果他能讓她們永遠地離開他的生活,他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奈妮薇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人。噢,她以前確實聽過男人們談論女人亂花錢,彷彿男人們從沒有過花錢如流水的時候,實際上,那些男人對金錢毫無概念,比伊蘭更沒概念。奈妮薇也聽過男人們如何把所有的過失都算在女人頭上,雖然那其實根本就是他們自己惹出來的。只是除了亞格尼之外,奈妮薇不記得自己曾經遇到過真正不喜歡女人的男人。但她非常驚訝地得知,亞格尼在艾博達竟然有一位妻子和一群孩子,當然,他在那個家裡停留的時間,只限於船隻在艾博達裝貨的日子,對於這一點,奈妮薇倒是並不感到驚訝。有時候,奈妮薇發現自己會偷瞥一眼亞格尼,就像是在偷看一個匪夷所思的動物——一個遠比思雷狄特和瓦藍的其他任何展示品都更加奇怪的動物。 一般時候,伊蘭和柏姬泰都不會在他能聽到的地方發洩怒氣。湯姆那些人之間相互交換的眼神已經夠讓人受不了了,但他們至少還會在奈妮薇面前隱藏這些小動作,亞格尼隨時隨地都準備好要印證自己對女人的荒謬看法有多麼正確,那種公開囂張的態度實在是讓人無法忍受。他讓女人們別無選擇,只能彼此停息戰火,面帶微笑。

對於奈妮薇自己,在沒有亞格尼的時候,她可以對湯姆、烏諾和澤凌稍微有一點耐心。現在這些男人正在忘記他們的身份,忘記他們應該依照她的命令行事,這沒關係,她可以等待。雖然他們那些關於打破腦袋、割裂喉嚨的黑色笑話一直在折磨著亞格尼,但只有在那間艙房裡,她才會相信自己能完全躲開亞格尼。湯姆和烏諾都不是很龐大的男人,但湯姆很高,烏諾的肩膀很寬,他們擠在這間小艙房裡的時候,確實對奈妮薇造成了壓迫感,這對於會時常譴責他們的奈妮薇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處。所以奈妮薇戴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具,同時對湯姆和澤凌驚訝的皺眉、烏諾和拉岡難以置信的眼神完全視而不見。而且她這樣做的時候,伊蘭和柏姬泰也不得不裝成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這讓她感到很愉快。 她努力保持著微笑的表情,直到她發現航行如此順利的原因。她看著水毒蛇號鼓滿的風帆,起伏不定的河岸在午後的陽光中如同奔馬般時刻不停地向船後衝去。亞格尼已經命令船員們收起所有船槳,把它們靠在船欄上,那名船長看上去甚至顯得幾乎算是高興,幾乎。在阿瑪迪西亞一側的河岸全都是低矮的黏土崖壁;海丹的一側則是河水與林木間夾著一條寬闊的蘆葦帶,因為水位下降的原因,蘆葦大部分都變成了枯黃的顏色。這時距離他們離開薩馬拉只有幾個小時。 “你導引了。”奈妮薇從牙縫裡對伊蘭說。她用手背抹去眉毛上的汗水,克制著衝上甲板去透透氣的慾望。船上的其他人都在距離她們和柏姬泰十尺以外的地方,但她還是竭力壓低了聲音,同時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和藹。她的胃仍然在隨著這艘船的緩慢起伏而不停翻湧,這對她的脾氣沒什麼好處。 “那些風是你的傑作。”她真希望在自己的行李中能有足夠的紅茴香。 看著伊蘭濕潤得微微發亮的臉頰和睜大的眼睛,奈妮薇覺得這女孩的嘴裡一定會立刻就湧出甜言蜜語來。 “你已經變成了一隻被嚇壞的兔子,打起精神來,薩馬拉已經在我們身後幾里遠的地方了,沒有人能從這麼遠的距離感覺到至上力。除非她和我們在同一艘船上,否則她什麼都不會察覺,我的動作很快。” 奈妮薇覺得如果自己還保持著微笑的表情,她的臉一定要裂成碎片了。但從眼角的余光中,她能看見亞格尼正在審視著他的乘客,並且不斷地搖著頭。此刻相當惱火的她還能看見伊蘭編織的殘跡,用導引改變天氣就像是滾著石頭下山,一旦開始,天氣會依照改變的趨向發生愈來愈顯著的變化。但石塊不會一直依照導引者設計的路線滾下去,它時刻都會滾出路邊,這時導引者就要適時將它扭轉回來。魔格丁如果在薩馬拉的話,她有可能會感覺到這種規模的編織,也許可以,但她絕對無法確定這個編織的具體位置。在純粹的力量上,奈妮薇和魔格丁大致相當,如果奈妮薇沒有能力做到,這名棄光魔使應該也做不到。她確實希望這艘船能走得更快一些,和這兩個女人一起住在這個狹小的船艙裡,讓她覺得即使是和亞格尼共享這個房間大概也不過如此,這種悲慘狀況愈早結束愈好。而且,她在任何時候都不喜歡這種水面上的生活,在這麼平靜的河面上,一艘船怎麼還會顛簸得這麼厲害? 微笑已經讓奈妮薇的嘴唇感覺酸痛了。 “你應該問我一下,伊蘭,你總是想也不想就獨斷專行。你應該知道,現在如果你在瞎跑的時候掉進坑里,你的老保姆是不會把你拖出來,幫你把臉洗乾淨的。”奈妮薇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伊蘭的眼睛瞪得像茶杯一樣大,露出一副立刻就要張嘴咬人的樣子。 柏姬泰伸手按住了她們兩個,帶著彷彿是喜氣洋洋的神情靠向她們。 “如果你們兩個不停下來,我就把你們扔到河裡去,讓你們發熱的腦袋冷靜一下。你們就像是一對染上冬季疥癬的沙格酒吧女!” 三個女人別開表情甜蜜而僵硬的汗濕面孔,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在甲板允許的範圍內盡量遠離對方。到了將近日落的時候,奈妮薇聽到拉岡說,她們三個一定在為脫離了薩馬拉而高興,從她們相互微笑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其他男人大概也都有同樣的看法。但甲板上的女人們都對她們擺出了過於謹慎的面孔,她們能看出有什麼不正常。 但她們之間的問題在隨後的日子裡逐漸淡去了,奈妮薇不知道是為什麼,也許伊蘭和柏姬泰裝出來的歡快表情終於也影響了她們的心境。竭力裝出的親切微笑和友善言詞大概確實會讓一個人內心的想法發生改變,雖然這顯得很荒謬。不管怎樣,奈妮薇不應該抱怨這樣的結果。幾天之後,她們甚至會偶爾為自己先前的惡行惡狀而感到羞愧。她們並沒有為此而說過一句道歉的話,對此奈妮薇當然也很理解,如果她也曾經像她們那樣愚蠢和兇惡,她肯定不想對任何人提起這樣的過去。 在伊蘭和柏姬泰恢復平和的過程中,孩子們也起了重要的作用。她們的變化應該始於在河面上的第一個早晨,當時奈妮薇正在為那些男人治療傷口。她從行李中拿出所有的草藥,製作藥膏,並且割出一條條繃帶。而後,那些傷口讓她生氣得導引起了至上力——疾病和傷患總是讓她非常生氣——於是她用醫療異能治好了一些受傷最嚴重的人,雖然她這麼做時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傷口的驟然消失一定會引起人們的閒話,而且只有光明才知道亞格尼是如何看待兩儀師的。這名船長很有可能在晚上派個人偷偷在阿瑪迪西亞一側上岸,向白袍眾報告她們的行踪,而且這樣的訊息也很可能會讓一些難民對她們產生反感。 所以,她使用醫療異能的時候一直都很謹慎。比如對烏諾,她在他瘀腫的肩膀上塗了一點氣味辛辣的馬德根藥膏,又用幾滴百藥草藥膏敷了他臉上的傷口——藥材不該浪費——然後用繃帶包住了他的腦袋,直到他幾乎沒辦法挪動自己的下巴,奈妮薇才對他使用了一點至上力。當烏諾大張著嘴哆嗦個不停的時候,奈妮薇則爽快地說道:“不要像個小孩似的,一點疼痛不該讓一個壯漢變成這樣。以後三天都不要碰這些傷口,只要你碰它們一下,我會讓你有一些不會很快忘記的經歷。” 烏諾慢慢點點頭,用懵懂的眼光望著奈妮薇,他顯然不知道奈妮薇剛才做了什麼。如果烏諾最後在取下繃帶時意識到了奈妮薇對他做了什麼,運氣好的話,別人不會記得治療前烏諾的傷口有多麼嚴重,而且烏諾也應該有足夠的腦子管住自己的嘴。 奈妮薇一旦開始,就自然而然地把其他乘客也都當成了自己的病人。那些難民的身上很少沒有受傷的,一些孩子表現出了發燒和蛔蟲的症狀,對於這樣的病,奈妮薇可以放心地治療。孩子們只要吃到味道不像蜂蜜的藥就會表現出各種大驚小怪的樣子,所以即使他們和母親說了什麼,母親們也只會認為那是他們的幻想。 在小孩子身邊的時候,奈妮薇從沒真正愜意過。她確實希望能和嵐生個孩子,至少心中有一部分是這麼希望的,但小孩子經常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他們似乎總是習慣於在大人轉身時立刻違反你所叮囑要遵守的一切,目的只是為了看大人會如何反應。但奈妮薇在撫平一個高度只到她腰部的男孩的黑髮時,她覺得男孩那雙嚴肅認真的藍色大眼睛非常像嵐的眼睛。 伊蘭和柏姬泰也在幫助她,一開始,她們只是幫助維持秩序,但也都對孩子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力。奇怪的是,柏姬泰對付那些將她圍在中間的小孩子完全是游刃有餘,她兩條腿上各坐著一個小孩,給他們唱起一首關於動物會跳舞的歌曲。伊蘭則拿出一個袋子,發給孩子們一些紅蜜餞,光明知道她是從哪裡找出這些糖果的,還有她為什麼要找。當她偷偷往自己嘴裡放了一個蜜餞、被奈妮薇抓住時,她竟然連一點愧疚的表示都沒有,只是咧嘴笑著,把一個女孩的拇指從她的嘴裡輕輕拉出來,又往裡面放了一個蜜餞。孩子們又記起了該如何歡笑,他們依偎在這三個女人的裙子裡,就像依偎在他們母親的裙子裡一樣。在這樣的時候,沒有人還會繼續亂發脾氣。甚至在隔天,伊蘭在艙房裡重新開始偷偷研究那副罪銬的時候,奈妮薇也只是輕哼了一聲。這個女人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相信,在這副手環、項圈和銀索之間存在著某種怪異的聯繫。奈妮薇甚至在伊蘭進行研究時曾經坐到她身旁一兩次,只要看一眼這個邪惡的對象,就足以讓她擁抱陰極力、醫治難民了。 三名女子在照料那些難民的時候,聽難民說了許多他們自己的故事。親人離散,生死不明;農莊、店鋪和工作坊被燒毀,混亂向各處蔓延,中斷了一切貿易,人們買不到外面的物資,也沒辦法把自己的產品賣出去。先知只是壓斷車軸的最後一塊磚。當一個只剩下稀疏灰髮的人用指節揉著自己滿是皺紋的額頭、想要親一下伊蘭的手背時,伊蘭塞給他一枚金幣。奈妮薇看見了伊蘭所做的一切,卻什麼也沒有說,反正伊蘭很快就會明白金幣消失的速度。而且,奈妮薇自己同樣給出了幾枚錢幣,嗯,可能並不止幾枚。 這群難民中的男人們除了兩個之外,全都已經頭髮花白或者是禿頂,滿臉皺紋,手上全是硬繭。年輕一些的男人全都被抓進軍隊裡,或者是成了先知的信徒,那些拒絕走上這兩條路的全都被吊死了。那兩個年輕的男人其實比孩子大不了多少,奈妮薇甚至懷疑他們有沒有正經地刮過鬍子。他們的目光都在不斷地向四處逡巡,夏納人只要看他們一眼,他們就會哆嗦一下。有時候,上了年紀的男人們會談論著去遠處找個地方,在那裡重新建起農莊,開闢新的貿易路線。但他們的這些話更像是空洞的吹噓,而不是真切的希望。他們大多數時候都在低聲談論著他們的家人——失去聯繫的妻子、兒女和孫輩,聲音裡充滿了失落。在船上的第二個晚上,一個有著招風耳的男人消失了,他一直都顯得比別人更加悲傷。日出時,誰也沒有再找到他。他也許已經游上岸去了,奈妮薇希望會這樣。 但真正讓奈妮薇感到憂心的還是那些女人,她們跟男人們一樣看不到未來,也一樣不安,但其中的大多數卻有著比男人更重的擔子。丈夫全都不在身邊,她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不是還活著,只有壓在肩頭的責任讓她們繼續走下去,女人的韌性讓她們永遠不會丟下自己的孩子,但即使沒有孩子的女人也會決定繼續面對未來。當男人們只能用自我欺騙聊以自慰的時候,她們至少還有著一丁點兒真實的希望。在所有的女人中,有三個最讓奈妮薇放心不下。 妮可拉的年紀、身高都和奈妮薇差不多,她是一名身材苗條、有一雙大眼睛的黑髮裁縫,本來她就要和一個名叫海萊恩的男孩結婚了,但那個男孩現在拜倒在先知的腳下,成為轉生真龍的追隨者。他承諾,等他完成自己的責任,就會和她結婚。責任對海萊恩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會成為一位盡職盡責的好丈夫和好父親——至少這是妮可拉的看法,只是他腦子裡的那些責任並沒能阻止一把斧子劈開他的腦袋。妮可拉不知道那是誰幹的,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只想盡量遠離那名先知,去一個沒有殺戮、可以讓她坦然走過街道的地方。 瑪麗甘比奈妮薇要大幾歲,顯然曾經相當豐滿,但現在磨損的棕色衣裙只能鬆鬆地掛在身上,而遲鈍的面孔已經不能只是用疲憊來形容了。兩個兒子一個六歲,一個七歲,他們彼此扶持著,用瞪得太大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他們似乎害怕每一樣東西、每一個人,甚至是自己的母親。瑪麗甘在薩馬拉做過醫療和調配草藥的工作,但她對這兩件事情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事實上,這並不奇怪,河對岸就是白袍眾控制的阿瑪迪西亞,在這種地方從事醫療的女人必須保持低調,甚至她一開始只能靠自學求得醫療知識。她想做的只是治癒疾病,雖然她說自己的醫療技術已經很好了,但她卻沒能挽救她丈夫的生命。在失去丈夫的五年時間裡,她的日子過得很艱苦,而先知的到來並沒有對她有任何幫助。在她救活了一名發燒的男子之後,謠言愈傳愈離譜,最後變成她讓死人復生,結果搜尋兩儀師的暴徒追得她不得不躲藏起來。這裡的絕大多數人對於兩儀師知之甚少,他們認為至上力能起死回生,甚至就連瑪麗甘似乎也有這樣的想法。此刻,她像妮可拉一樣不知該去什麼地方,她希望能找到一處小村子,她可以在那里平安地用草藥幫助別人。 愛瑞娜是這三名女子中最年輕的一個,滿是紫黃瘀腫的臉上有一雙堅定的藍眼睛,這完全不是海丹人的外貌。她的衣服也同樣不是海丹人的樣式——一件深色的短外衣和一條寬大的褲子——倒是和柏姬泰的衣服沒什麼差別,這就是她全部的財產。她沒有說她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但奈妮薇從她的話裡推測出她在踏上水毒蛇號之前所經過的一些地方。她本來是去伊利安找她弟弟,在她弟弟發誓成為號角狩獵者之前把他帶回家,但在那座城市裡的數千名號角狩獵者中,她一直沒能找到她弟弟,而她最終卻發現自己立下了那個誓言,被派出來在世界各地搜尋那隻號角。她並不十分相信那隻號角的存在,她只希望能找到年輕的格維爾,並帶他回家,但她的境況愈來愈……艱難。愛瑞娜並非完全不願意與別人交流,但她費了很大的努力粉飾自己的遭遇……她不止一次被從村子裡趕了出來,被搶劫,被毆打,即使這樣,她仍然不打算放棄目標,找一個容身之所居住下來。世界還在她的眼前,她要與這個世界抗爭到底。她沒有這樣說過,但奈妮薇知道這個女人的心思。 奈妮薇也很清楚為什麼這三個人給她的感觸最深,她們的故事都反映了她自己人生的某一部分。奈妮薇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自己最喜歡愛瑞娜。她覺得,把所有的線索總結分析一下,愛瑞娜的麻煩幾乎全部來自於有一條太缺乏管束的舌頭,她總是把自己的想法直截了當地告訴別人。有一次她倉皇地被趕出一座村子,甚至沒來得及帶著她的馬,因為她稱呼那個村的村長是扁臉鄉巴佬,還和那個村子裡的幾個女人說,像她們這種骨瘦如柴的廚房雜工沒資格盤問她為什麼一個人旅行。會得到這種下場可不是巧合,而且這還只是她自己承認的部分。奈妮薇覺得,只要讓愛瑞娜和自己共處幾天,自己待人處事的態度一定能對她產生好的影響,她也一定能為另外那兩個女人做些事情。她明白,和平與安全對女人來說有多麼重要。 第二天早晨又發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大家的脾氣都還算平和,但有些人的舌頭還是那麼尖利!奈妮薇只說了一些相當溫和的話,比如伊蘭不是在她母親的宮殿裡,所以她別妄想奈妮薇會每晚都去睡靠牆的顛簸床位。伊蘭揚起下巴,但還沒等她張開嘴,柏姬泰已經飛快地說道:“你是安多的王女?”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沒有先看看周圍是否有其他人會聽到。 “是的。”伊蘭回答的語氣比奈妮薇記憶中的更多了一份威嚴,但嗓音中卻蘊含著一種情緒——大概可稱為滿意? 柏姬泰板起臉,轉身走到船頭,坐在一捆纜繩上,盯著前方的河道。伊蘭望著她的背,皺起眉,然後走過去坐到她身邊。她們在那裡輕聲交談了一段時間。奈妮薇當然不會過去,即使她們求她!不管談話內容是什麼,這次交談似乎讓伊蘭有點不高興,彷彿是交談的結果完全出乎她的預料。但在那之後,她們兩個人之間幾乎一句話都不說了。 在那一天稍晚時,柏姬泰恢復了自己的原名,但契機卻是因為她最後一次發的脾氣。魔格丁已經被她們甩到了身後,她和伊蘭都用刺葉泡的水洗去了頭髮上的黑色染料。亞格尼看見了她們金紅色的鬈髮和金黃色的編結細密的辮子,還有柏姬泰的長弓和箭囊之後,刻薄地嘀咕了一句:“柏姬泰從該死的故事裡面跑出來了。”而亞格尼倒霉的是,柏姬泰聽到了他的話。柏姬泰用嚴厲的聲音對亞格尼說,這就是她的名字,如果亞格尼不喜歡這個名字,她可以把亞格尼的耳朵用箭釘在他選擇的任何一根桅杆上,而且在射箭的時候,她可以把眼睛蒙起來。亞格尼紅著臉大步走開了,還一邊對船員們叫喊著,要把緊得不能再緊的纜繩再拉緊一些。 奈妮薇此刻並不在乎柏姬泰是不是真的會將她的威脅變成事實,在用刺葉洗過頭髮之後,頭髮上還留有一點輕微的紅色痕跡,但這足以讓她喜極而泣了。反正她還有足夠的刺葉再洗一次頭髮,除非全船的人都牙齦酸痛或牙痛。她也還有足夠的紅茴香,可以幫助她安撫腸胃的痙攣。當她安穩地曬乾頭髮,重新將它們結成一根端莊的辮子時,不由得滿意地嘆了口氣。 當然,在伊蘭導引出的強風吹拂下,亞格尼日以繼夜地趕路。兩岸不時會掠過茅草屋頂的村莊和農田,白天可以看見在田間勞作的人們,晚上則有星星點點的燈火。看樣子,上游地帶並沒有受到暴動波及。這艘名不符實的船隻沿著河道一路平穩地搖晃了下去。 亞格尼一方面似乎在為這陣好風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又因為要在白天行船而顯得憂心忡忡。不止一次,他熱切地凝望著一條隱蔽的河灣,一條被林木包圍的溪流,或者是河道旁的一個水池,看樣子,他很想讓水毒蛇號駛進那些地方,先隱藏起來。有時奈妮薇會故意在亞格尼能聽到的地方談論,早些讓薩馬拉的難民離開他的船會讓他感到多麼高興,同時還夾雜著評論幾句這個女人現在的氣色有多麼好,那個孩子顯得多麼有活力,這就足夠讓亞格尼打消停船的念頭了。如果讓夏納人、湯姆和澤凌去威脅他,也許會更容易一些,但這些傢伙在這樣做過之後已經開始自鳴得意了。而奈妮薇肯定不會和一個既不正眼看她、也不和她說話的人進行爭論。 在第三個早晨灰色的黎明中,船員們重新將船槳探入水中,將水毒蛇號駛進博安達的一個港口。博安達是一個比薩馬拉還要大的城鎮,位於傑罕那南方,湍急的博恩河匯入相對緩慢的艾達河時形成的一個尖角上,在高峻的灰色城牆中甚至還嵌著三座碉塔。一座有著紅色瓦頂的亮白色建築物顯然應該是一座宮殿,雖然它比都市中的宮殿要小許多。當水毒蛇號被固定在一座碼頭尾端的木樁上時(它的一半船身都陷在了爛泥裡),奈妮薇驚訝地大聲說,為什麼亞格尼要跑去薩馬拉,而不是在這裡卸貨。 伊蘭用下巴朝碼頭上一個粗壯的男人點了點,那個人的胸前用鍊子掛著一枚徽章。碼頭上還有幾個像他那樣的人,全都穿著藍色的外衣,掛著同樣的鍊子,他們專注地看著另外兩艘在其他碼頭上卸貨的寬身船。 “我敢說他們是雅蓮德女王的稅務官。”亞格尼用手指敲打著船欄,竭力不去看那些正在仔細檢查其他船隻的官員。 “也許亞格尼在薩馬拉的人脈關係不錯,但我不認為他想和這些人打交道。” 來自薩馬拉的難民們不情願地沿著步橋逐個走上碼頭,那些稅務官們全都對此視而不見,從船上下來的乘客不用繳關稅。對於薩馬拉人,這只是一個不確定的開始,他們將要踏上一段新的人生之路,惟一的依靠只有身邊的旅伴,以及奈妮薇和伊蘭給他們的資助。在簇擁著走過碼頭時,所有的男人和部分女人已經變得垂頭喪氣了,有些人甚至哭了起來。伊蘭的臉上滿是苦惱的表情,她總是想照顧所有的人,奈妮薇希望伊蘭不會發現她又把一些銀幣塞進了幾名婦人的手裡。 並非所有人都下了船,愛瑞娜、妮可拉和瑪麗甘留了下來。瑪麗甘緊緊地抓著她的孩子,那兩個小孩緊閉著嘴巴,焦急地看著其他孩子消失在進城的方向,從薩馬拉到這裡,奈妮薇從沒聽見他們說過一句話。 “我想和你一起走。”妮可拉一邊不自覺地扭搓著雙手,一邊對奈妮薇說,“在你身邊,我會感到安全。”瑪麗甘用力地點著頭。愛瑞娜什麼也沒說,但她走到了另外兩名女子身邊,直視著奈妮薇,無聲地表達著自己要留下來的決心。 湯姆微微地搖了搖頭,澤凌則苦著一張臉,但奈妮薇看著的是伊蘭和柏姬泰。伊蘭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柏姬泰在伊蘭之後也立刻點了頭。奈妮薇攏起裙子,大步走到正站在船尾的亞格尼面前。 “我想應該讓我的船離開了,”他望著船和港口之間的某個地方說道,“不能太晚了,這是我經歷的最糟糕的一次航行。” 奈妮薇咧開嘴笑了一下。第一次,亞格尼先將目光轉向了她,幾乎轉向了她。 亞格尼並沒有太多的選擇,他不能引起博安達官員的注意,即使他不喜歡奈妮薇支付的船費,他也只能把船駛向下游。所以水毒蛇號離開了港口,掉頭朝艾博達的方向駛去。奈妮薇等到博安達消失在視線外後,才對船長提起中間停泊站的名字。 “沙力達!”亞格尼瞪著奈妮薇的頭頂,咆哮了一聲,“沙力達在白袍眾戰爭的時候就荒廢了,只有愚蠢的女人才會在沙力達上岸。” 即使臉上還帶著微笑,奈妮薇的怒火仍然足以讓她擁抱真源了。亞格尼咆哮著拍打自己的腦袋和腰,而奈妮薇只是同情地說:“這個季節的馬蠅還真是厲害。”柏姬泰在甲板上發出響亮的笑聲。 站在船頭,奈妮薇深吸著氣。伊蘭正導引起一陣強風,水毒蛇號駛入了博恩河匯入艾達河之後形成的湍急水流。她已經連續幾頓飯只是吃了一些紅茴香,但即使是她在到達沙力達之前什麼都不吃,她也不會在乎。他們就要到達目的地了,為了這個,她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是值得的。當然,她並不總是這麼想,伊蘭和柏姬泰的利舌也不是讓她憤懣不平的惟一原因。 她們上船之後的第一個晚上,她只穿著襯衣,躺在小船艙的窄床上。伊蘭打著哈欠佔據了椅子,柏姬泰靠在門邊,頭頂都碰到了房梁。奈妮薇在那時使用了扭曲的石戒指。當時那間艙房裡的光源只有牆壁上一盞生鏽的油燈,令人驚訝的是,油燈裡還散發著一股香料的氣息,也許亞格尼也不喜歡這裡的黴臭。奈妮薇故意將戒指放在胸前明顯的位置上,讓另外兩個人看清楚它貼上了她的皮膚。她這樣做是有原因的。雖然這兩個人在最近一段時間裡表現得還像是正常人,但她還是對她們滿心戒備。 石之心大廳和她之前每次來過的樣子沒什麼差別,黯淡的光芒瀰漫在各個地方,卻又找不到光源。閃耀的水晶劍凱蘭鐸插在巨大穹頂下方的岩石地面上,一排排拋光的巨型紅石圓柱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陰影之中。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在特·雅蘭·瑞奧德中幾乎是無所不在,奈妮薇只能勉強讓自己不拔腿逃開,不會瘋狂地去搜尋那片圓柱之間的影子。她強迫自己站在凱蘭鐸旁邊,緩慢地數到一千,每數一百下,就叫一次艾雯的名字。 事實上,這就是她現在能做的一切事情了,她原先如此驕傲的自製能力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她的心裡不停地閃過她自己、魔格丁、艾雯、蘭德和嵐,讓她身上的衣服也在不停地閃爍著,時而變成結實的兩河羊毛裙,時而變成一件帶著深兜帽的厚重斗篷或者是一套白袍眾的鎧甲,甚至是一套透明的紅絲長裙!然後又飛快地變成了一件更加厚重的斗篷……她覺得自己的面孔也在改變。她瞥了自己的雙手一眼,看見手上的皮膚比澤凌的還要黑。也許如果魔格丁認不出她…… “艾雯!”沙啞的喊聲迴盪在石柱群中,奈妮薇渾身顫栗地又開始數下一個一百。除了她以外,巨大的廳堂中仍然空無一人。雖然帶著一點遺憾,但她仍然揣著更多的慌張心情走出了夢境…… ……她用手指摸索著拴在皮繩上的那枚戒指,盯著粗重的房梁,耳邊傳來船身在水面上起伏時傳來的一陣陣吱嘎聲。 “她在那裡嗎?”伊蘭問,“你走了沒多久,但——” “我已經厭倦了畏懼,”奈妮薇嘴裡說著,眼光卻沒有離開房梁,“我是那……那麼厭倦當個懦……懦夫。”奈妮薇說出的最後一個字融入了她既不能阻止、也無法掩飾的淚水里。 伊蘭立刻走到她身邊,擁抱她,撫摸著她的頭髮。下一瞬間,柏姬泰也出現在她身邊,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擦拭著她的頸背。奈妮薇哭泣著,竭力不去聽她們安慰她,說她不是一個懦夫。 “如果我認為魔格丁在追獵我,”柏姬泰最後說,“我會逃走的,即使只有一個獾洞,我也會鑽進去,縮成一團,滿身汗水,直到她離開。如果賽蘭丁的思雷狄特朝我衝來,我也不會站在那裡不動,但這都不算是懦弱。你必須選擇你自己的時間和場合,在她最無法預料的時候向她發動襲擊。我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向她復仇,但現在時機仍然未到,否則就是愚蠢。” 奈妮薇其實並不想听到這樣的話,但她的眼淚和她們的安慰,讓她與她們之間豎起的荊棘籬笆裂開了一道缺口。 “我會向你證明,你不是懦夫。”伊蘭從架子上拿下那隻暗色的木匣,取出裡面的螺旋紋路鐵碟,“我們一起回去。” 這是一句奈妮薇更加不想听到的話,但她無法逃避這個要求。她們已經說過,她不是懦夫,於是她們一同回去了。 她們來到提爾之岩,盯著凱蘭鐸——這總比不停地向身後窺望、擔心魔格丁會突然出現要好得多。然後在伊蘭的帶領下去了凱姆林的王宮;在奈妮薇的指引下去了伊蒙村。奈妮薇以前也見過宮殿,見識過它們高大的柱廊、寬闊的彩繪天花板和大理石地面、鍍金飾品、精緻的地毯和壁掛,但凱瑞安王宮是伊蘭長大的地方。看著這座宮殿,奈妮薇對伊蘭有了更多的了解。這個女人當然會認為世界要向她低頭,她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教育,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 當她們在凱瑞安王宮的時候,伊蘭(因為她使用的特法器的關係,所以她在夢的世界裡只是一個蒼白的影像)奇怪地顯得非常安靜。但話說回來,奈妮薇在伊蒙村也同樣是一言不發,部分原因是伊蒙村比她記憶中的更大了許多,有了更多的茅草屋頂和木架房屋。有人在村外建了一棟很大的、不規則形狀的三層樓,一座十五尺高的方石柱屹立在綠地上,表面雕了許多名字。在這些名字裡,有許多都是她認識的,幾乎全都是兩河人的名字。方石柱的兩側各立起了一根旗桿,其中一面旗子上繪著一隻紅狼頭,另外一面上繪著一隻紅鷹,每樣東西都顯出一副欣欣向榮的氣息。當然,她看不見村民是什麼心情。但她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那些旗子到底是什麼東西?是誰蓋了這麼一棟大房子? 下一個瞬間,她們進入了白塔,直入愛莉達的書房。這裡沒有任何改變,只是留在愛莉達書桌前的椅子只剩下了六把。關於邦雯的那三張繪圖消失了。蘭德的畫像還在,只是在蘭德的臉上有一處經過粗糙修補的殘破,看上去好像是有人把什麼東西砸在那上面。 她們又匆忙地將放在有金鷹標誌的漆匣里和前廳撰史者案頭的文件翻檢了一遍,雖然所有的公文和信箋在她們查看時就開始改變了,她們還是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愛莉達已經知道蘭德跨過龍牆,進入凱瑞安,但她們看到的文件裡並沒有提及愛莉達會對此採取何種行動。一份措辭嚴厲的公告要求所有兩儀師立刻返回白塔,除非她們有愛莉達另外給予的命令。愛莉達的火氣似乎比先前旺盛了許多,畢竟,在她發布特赦令之後返回白塔的兩儀師少之又少。塔拉朋的絕大部分眼線仍然沉默著。培卓·南奧仍然在召喚所有白袍眾回到阿瑪迪西亞,而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白塔似乎並不知道。達弗朗·巴歇爾仍然渺無音訊,雖然他率領著一整支軍隊。愛莉達在每一份文件上的簽名都充滿了怒意。除了白袍眾那份文件之外,所有其他的文件在奈妮薇看來都沒有什麼用處,看來,只要她們還在水毒蛇號上,她們就不會遇到什麼困難。 當她們回到船上她們的身體裡時,伊蘭沉默著從椅子里站起來,將那隻碟子放回到木匣裡。奈妮薇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幫助伊蘭脫下外衣。當她們都穿著襯衣擠到床上去的時候,柏姬泰爬上了梯子,她說她可以睡在梯子頂上。 伊蘭導引至上力,熄滅了燈火。在黑暗中躺了一段時間之後,她說:“那座宮殿是那麼……空無,奈妮薇,它讓人覺得是那麼的空無。” 奈妮薇不知道特·雅蘭·瑞奧德中有什麼地方會是熙熙攘攘的。 “是因為那件特法器的緣故,你用那件特法器的時候,看起來好模糊。” “嗯,我覺得自己看起來還好。”伊蘭的聲音裡只有一絲氣惱。說完這句話,她們就分別睡下了。 奈妮薇還清楚記得伊蘭的手臂肘,和她抱怨自己有一雙冰涼的腳,但這些並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她做到了。也許忘記恐懼和不恐懼並非完全一樣,但至少她回到了夢的世界。也許有一天,她能夠找到勇氣,讓自己不再畏懼。 一旦開始,想要停下來就不那麼容易了。那之後的每一晚,她們都會一同進入特·雅蘭·瑞奧德,每一次她們都會去白塔,想看看能得到什麼新的信息。這方面的收穫並不多,除了一份文件,愛莉達命令派出使者去沙力達邀請那裡的兩儀師返回白塔。不過,這份邀請更像是愛莉達在命令那些兩儀師立刻拜倒在她腳下,而且還要感謝她允許她們如此。沒等奈妮薇把它看完,它已經變成了一份關於以適當手段篩選有潛質的初階生的報告,她不明白這份報告是什麼意思。然而,前一份文件進一步證實了她們的目標是確實存在的。之後她們又看到許多文件的只言片語,但問題是她們已經掌握的信息沒辦法讓她們把這些殘片組合起來。誰是那個叫達弗朗·巴歇爾的人?為什麼愛莉達那麼急著要找到他?為什麼愛莉達要以嚴厲的懲罰作為威脅,禁止任何人提起偽龍馬瑞姆·泰姆的名字?為什麼沙戴亞的泰諾比女王和夏納的艾沙王都寫來客氣而言語冰冷的信,抱怨白塔過分乾涉他們的事務?這些只是讓伊蘭嘀咕了一句莉妮的諺語:“欲知二,必得先知一。”奈妮薇只能同意這句話確實是沒有錯。 除了探察愛莉達的書房之外,她們還在夢的世界裡練習控制她們自己和她們周圍的環境,奈妮薇不想讓自己再經歷一次被艾雯和智者們抓住的窘境。她竭力不去想魔格丁,把心思集中在智者身上會讓她感覺好得多。 對於艾雯出現在她們夢中的技巧,她們依舊一無所知。現在每次召喚艾雯的嘗試都一無所獲,反而增加了那種被監視的感覺,艾雯也沒有繼續在她們的夢裡出現過。將別人固定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嘗試也遭到了難以想像的挫敗。伊蘭偶然發現了這個技巧,它的辦法是把另一個人視為這個夢的一部分。一開始,伊蘭做到了這一點(奈妮薇以她能表現出的最友善的態度向她表示了祝賀),但接連幾天奈妮薇都做不到這一點。伊蘭在她面前就彷佛是一團薄霧,總是能帶著微笑從她眼前瞬間消失。當奈妮薇終於固定住伊蘭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如同正在抬著一塊巨石般吃力。 依靠想像創造花朵等東西顯然要有趣得多,這樣的努力是否會成功要看她們想像的東西的巨大程度,以及是否真正存在。一株開滿了紅、金和紫色花朵的大樹,要比一面檢查衣著的立鏡更難以出現,想要讓一座光輝燦爛的水晶宮殿拔地而起就更加困難了,即使它有了堅實的質感,也會不斷地隨著想像者思想的波動而改變,並在想像消失時立刻隨之消失。她們被一隻動物(很像是一匹在鼻子上長了角的馬)追上山頂,讓它消失之後,兩人立刻達成了默契——不要再想像動物了。這次事故還差點引起一場爭吵,兩個都認為那隻動物是對方造成的。不過,一等伊蘭恢復了正常,她就開始咯咯地笑著,描述著她們當時的樣子有多麼可笑——提起裙擺,拼命逃向山頂,大聲叫喊著驅趕那隻動物離開。即使伊蘭頑固地拒絕承認這是她的錯,奈妮薇還是不禁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伊蘭輪流使用那片鐵碟和那塊雕刻成睡眠女子形狀的琥珀,但她並不太喜歡使用這兩件特法器,雖然她努力地向它們導入至上力,但她始終沒辦法像使用戒指時那樣,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有實在的感覺。而且要使用它們就必須不斷地導引,這種魂之力的能流是不能被固定住的,否則導引者就會立刻被彈出夢的世界。在這種狀況下,做其他任何導引似乎都是不可能的,雖然伊蘭仍然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這兩件特法器比較讓她感興趣的是它們的構造,而當她發現,它們並不像罪銬一樣輕易就會暴露自己的秘密時,她就顯得很不高興。這種困擾就像是她的襪子裡被塞進了幾粒沙一樣。 在離開博安達的那一夜,奈妮薇試著使用了這樣一件特法器。那時正好是她們要與艾雯見面的夜晚,她本來並沒有生氣到可以導引的地步,但那時她的痛腳又被踩住了,原因自然還是男人。 事情是亞格尼引起的,當太陽開始落下的時候,亞格尼在甲板上來迴轉著圈,嘀咕著船上的貨被偷了。奈妮薇當然不會理他。然後是在後桅下面搭舖的湯姆。走唱人平靜地說:“他說的也不算錯。” 在逐漸消沉的夕陽中,湯姆顯然並沒有看見奈妮薇,蹲坐在湯姆身旁的澤凌顯然也沒看見她。 “他是個走私犯,但他已經為那些貨物付了錢,奈妮薇沒有權利扔掉它們。” “女人有什麼火燒的權利要由她們火燒的自己說了算,”烏諾笑著說,“反正,夏納的女人們都是這麼說的。” 這時他們看見了奈妮薇,立刻都閉上了嘴。像往常一樣,男人們總是要遲一步才能找回他們的腦子。烏諾搓了搓沒有疤痕的一側臉頰,他已經把頭上的繃帶都拆下來了,現在他知道了奈妮薇對他做了什麼。奈妮薇覺得他顯得有些窘迫,但這在蒼茫的暮色中很難看得清,而另外兩個男人的臉上則看不到任何表情。 當然,奈妮薇還是沒有對他們有任何表示。她只是用手抓緊了辮子,大步向遠處走去,甚至在爬下梯子的時候,她仍然邁著大步。伊蘭這時已經將鐵碟握在手裡,那隻烏木匣被打開蓋子放在桌上。奈妮薇從中拿起那塊內部雕刻著熟睡女子的黃色琥珀。它感覺起來光滑而柔軟,根本不像是一塊能夠劃傷金屬的材料。現在她的心裡鬱積著怒火,陰極力的溫暖光芒正從她身周散發出來。 “也許我可以檢查一下,為什麼這東西讓你只能導引那麼一點至上力。” 最後她發現自己已經來到石之心大廳,一股魂之力能流正由她導引進那塊琥珀。在特·雅蘭·瑞奧德里,那塊琥珀已經被收進她腰間的口袋裡。就像以往在夢的世界裡一樣,伊蘭穿著一件完全適合在她母親的宮廷中出現的禮服,綠色絲綢的領口處繡著金線,黃金項鍊和手鐲上鑲嵌著月長石。同時奈妮薇驚訝地發現,她自己的穿著和對方也差不了多少,她的頭髮依然是結成了辮子,顏色也沒有改變,但她身上穿了一件淡藍色和銀色的禮服,雖然領口開得不像瓦藍的裙裝那麼低,但仍然要比她所想像的要低許多。不過她很喜歡那顆由銀鍊繫住,在她胸前閃爍著光彩的火滴石。艾雯絕對無法輕易脅迫一名穿著如此高貴的女子,但這並不是她選擇這身華服的原因——即使是不自覺的。 奈妮薇很快就發現了伊蘭以前所說的“覺得自己看起來還好”是什麼意思,奈妮薇覺得自己的樣子和脖子上掛了扭曲石戒指的伊蘭沒什麼差別,但伊蘭說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團薄霧。而陰極力給她的感覺也像是一團薄霧,只有那一股她清醒時導引出的魂之力除外,就連那種從來不會變化的真源的溫暖也弱了許多。她的怒火仍然足以讓她進行導引,對那些男人的怒氣可能已經消退了,但現在這種困擾的情況本身就讓她相當生氣了。更何況,她還要擺好姿態對付艾雯。不,她沒有因為艾雯而緊張。她的舌頭似乎還能感覺到貓蕨草和馬文葉的味道,這簡直沒道理!但現在即使讓她像初階生第一個課程所要求的那樣導引出一個火星,也比要她把嵐從肩頭扔過去更加困難。即使在她自己眼中,火星也很微弱,而且每次她固定住一個編織,那個編織都會立刻開始消散,幾秒鐘之後就無影無踪了。 “你們兩個?”這是艾密斯的聲音,她和艾雯出現在凱蘭鐸的另一邊。她們全都穿戴著艾伊爾的裙子、上衣和披巾,不過,至少艾雯沒有戴著那麼多項鍊和手鐲。 “為什麼你顯得這麼奇怪,奈妮薇?你學會醒著走進這裡了嗎?” 奈妮薇稍微有些吃驚,她討厭有人偷偷出現在她身邊。 “艾雯,你們怎麼——”她一邊說,一邊整了整裙子。而伊蘭也在同時說道:“艾雯,我們不明白你們是怎麼——” 艾雯打斷了她們的話:“蘭德和艾伊爾人已經在凱瑞安贏得一場巨大的勝利。”隨後,艾雯的話就像洪水一樣滔滔不絕地湧了出來。她說了曾經在夢中告訴她們的每一件事,從沙馬奧到霄辰的短槍,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幾乎都是緊壓著前一個字蹦出來的,同時她又用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奈妮薇和伊蘭說話的衝動。 奈妮薇和伊蘭困惑地對望了一眼,這些事她全都告訴過她們。這不可能是她們的想像,畢竟艾雯現在的話就是證實。就連有著一頭白髮、面容頗有點兩儀師年歲莫辨特質的艾密斯,也對艾雯的滔滔不絕感到訝異。 “麥特殺了庫萊丁?”奈妮薇忽然喊道。這肯定不是她們的夢,艾雯所說的根本就不是她們印象裡的麥特。率領士兵?麥特? 當艾雯的話音終於停歇下來的時候,她整了整披巾,呼吸的速度變快了一些——她剛才說話的時候,幾乎沒有停下來吸過一口氣。伊蘭低聲說:“他還好嗎?”她的聲音顯得很虛弱,彷彿她已經在懷疑自己的記憶了。 “要有多好,就有多好。”艾密斯說,“他把自己逼得很緊,不聽任何人的話,除了沐瑞之外。”艾密斯的聲音裡沒有半點愉快。 “艾玲達無時無刻不陪在他身邊,”艾雯說,“她正在為你認真照顧著他。” 奈妮薇對此表示懷疑,她對艾伊爾人知道的並不多,但她覺得如果艾密斯都會說“逼得很緊”,任何其他人就會說“快逼死了”。 看來,伊蘭也同意奈妮微的觀點:“那為什麼艾玲達會任由他那樣逼自己?他在幹什麼?” 根據艾雯的描述,他做的事情顯然非常多。他每天要和嵐或者任何他能找到的合適的人練兩個小時的劍。艾雯說到這裡時,艾密斯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他還要用兩個小時研習艾伊爾的徒手格鬥技巧。艾雯也許會認為蘭德這種舉動很奇怪,但奈妮薇很清楚在無法導引的時候會有多麼無助的感覺。不過,蘭德肯定不會遇到這種狀況,他已經成為一位王者,或者是地位更崇高的人。他的身邊圍繞著法達瑞斯麥衛兵,連貴族們也要對他俯首帖耳。實際上,他每天都要用很多時間向那些貴族發出命令,並且嚴格監督他們確切執行他的命令。如果槍姬眾們不給他送飯過去,他就連用餐的時間都省了。這一點讓艾雯和伊蘭都有些生氣,但不知為什麼,艾密斯露出了莞爾的表情,但當奈妮薇望向艾密斯的時候,智者的臉又立刻變回了艾伊爾人的那種石板面孔。他每天還要花一個小時時間在他建立的一所奇怪的學校裡,那所學校不僅會邀請學者,還會邀請各種手藝匠人,從眼鏡師傅,到一名會製造一種帶著滑輪、可以將長矛射出一里遠的巨型弩車的女子。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目的,也許只有沐瑞例外,但兩儀師對於此事給艾雯的惟一答案是:所有人都渴望留下一些什麼。沐瑞似乎並不在意蘭德正在幹什麼。 “沙度的殘黨都退向北方了。”艾密斯冷冷地說,“但每天都有更多的人越過龍牆加入他們,然而蘭德·亞瑟卻似乎已經忘了他們。他派遣軍隊前往南方,目標是提爾,現在忠於他的艾伊爾已經有一半去了那裡。魯拉克說他甚至沒有告訴首領們為什麼要這樣做,而我不認為魯拉克會對我說謊。除了艾玲達之外,沐瑞是最靠近蘭德的人,但她拒絕去詢問他的想法。”艾密斯搖了搖頭,喃喃地說道:“雖然艾玲達有事情瞞著我,但我可以斷定,對此她也一無所知。” “隱瞞秘密最好的辦法是不告訴任何人。”伊蘭對艾密斯說。智者嚴厲地瞪了她一眼,艾密斯瞪人的目光並不比柏爾柔和多少。 “我們在這裡研究不出什麼結果的。”奈妮薇說著,看了看艾雯,艾雯顯得有些心神不寧,現在可能正是扳回她在艾雯面前頹勢的好機會。 “我想知道的是——” “你是對的,”艾雯打斷了她的話,“我們不是在雪瑞安的書房裡閒聊。你要告訴我們什麼?你們還在瓦藍先生的馬戲團裡嗎?” 奈妮薇的呼吸停滯了一下,許多問題一下子飛出了她的腦海,她有許多事要說,有許多事又不能說。她說她跟踪蘭飛兒,看到了棄光魔使的聚會,卻只是說到了看見魔格丁在刺探那場聚會。並不是她不想說出魔格丁是怎樣抓住她的(真的不是,確實不是),只是柏姬泰並沒有允許她們放棄不能把她的存在告訴別人的承諾。這種局面顯得很是尷尬。艾雯知道柏姬泰在幫助她們,奈妮薇清楚這一點,但她又要裝作艾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但奈妮薇終於還是做到了,雖然她有些結巴的語調讓艾雯挑起了眉弓。感謝光明,伊蘭幫她隱瞞了薩馬拉的事情,讓那些事看上去只是加拉德和馬希瑪的錯。那當然是他們的錯,如果他們雙方只是派人來告訴她找到船隻了,剩下的那些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當奈妮薇最終說到沙力達的時候,艾密斯平靜地說:“你們確定她們會支持卡亞肯?” “她們一定像愛莉達一樣清楚真龍預言,”伊蘭說,“對抗愛莉達最好的辦法是依附蘭德,向全世界表明她們將全力支持蘭德,直到最後戰爭。”伊蘭的聲音裡仍帶著一絲顫抖,她始終沒辦法以冷靜的心態陳述任何關於蘭德的事。 “否則,她們就只是一幫叛徒,沒有任何正統性可言,她們需要他,正如同他需要她們。” 艾密斯點點頭,但並沒有表現出贊同的樣子。 艾雯說:“我還記得馬希瑪,那個眼窩深陷、面帶凶相的傢伙?”看到奈妮薇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我真看不出那傢伙身上有什麼地方像是個先知,但他能挑起一場暴亂或戰爭我一點也不奇怪。我相信加拉德一定只是在做他認為應該做的事。”艾雯的臉有一些微微泛紅,僅僅只是因為她回憶起加拉德的臉。 “蘭德會想知道馬希瑪,還有沙力達,只要我能讓他有耐心聽完我的話。” “我想知道為什麼你們兩個會同時出現在這裡,”艾密斯說。她聽完了她們的解釋,然後從奈妮薇那裡拿過琥珀看了看。被另一個人摸到她正在使用的特法器,奈妮薇覺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相信你在這裡的存在比伊蘭要弱。”智者最後說道,“當一名夢行者在睡眠中進入夢的世界時,她只有少部分的自我還存留在她體內,只是能讓她的身體維持生命而已。如果她只是在淺睡,她可以進入夢的世界,同時還能在醒來的世界中與周圍的人交談,那時她的樣子就和你現在一樣,也許你也處在這種狀況。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這種情形——任何能夠導引的女人都有能力進入特·雅蘭·瑞奧德,即使是以這種狀態進入。”說完,她就把特法器還給了奈妮薇。 奈妮薇鬆了口氣,急忙將琥珀收起來,她的腸胃還在微微悸動著。 “如果你們已經把所有的事都說了——”艾密斯停了一下,因為奈妮薇和伊蘭都在搶著說她們已經說完了,智者的藍眼睛變得難以想像地銳利,“那我們就必須走了。我必須承認,在這樣的聚會中,我得到的信息比我預想的要多。但我今晚還有許多事要做。”她瞥了艾雯一眼,她們兩個同時消失了。 奈妮薇和伊蘭沒有絲毫猶豫,在她們周圍,巨型紅石圓柱在眨眼間變成了一個狹小的、牆壁上鋪著暗色嵌板的房間,這裡寥寥幾件家具也都顯得樸素而堅固。奈妮薇的怒意本來已經發生了動搖,她緊緊握住陰極力,但初階生師尊的書房讓兩者都得以確保存在。真是頑固的挑釁!她希望雪瑞安會在沙力達,那樣她就能以平等的地位與雪瑞安面對,這對她來說肯定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但她仍然希望自己現在不必待在這裡。伊蘭盯著那面邊框上金漆剝落的鏡子,滿不在乎地用雙手整理著她的頭髮。只是在這裡,其實她並不需要使用雙手,她同樣不喜歡走進這個房間。為什麼艾雯會暗示和她們在這裡碰面?愛莉達的書房也許不算是最舒適的地方,但那裡也比這裡要好些。 片刻之後,艾雯出現在她們面前。她站在那張寬書桌的對面,雙手叉在腰上,眼裡射出冷冽的光芒,彷彿她正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沒等奈妮薇張開嘴,艾雯已經說道:“你們這兩個沒腦子的大舌頭真的沒腦子了?如果我要你們隱瞞什麼秘密,你們是不是會立刻把它告訴你們遇到的第一個人?難道你們不知道,不必向所有人說出每一件事?我本來以為你們可以保密的。”奈妮薇的臉頰變得更熱了,不過至少她的臉不可能像伊蘭那麼紅。而艾雯還在不停地說下去:“至於我是怎麼做到那件事的,我不能教你們,你們必須是夢行者才行。即使那枚戒指有碰觸別人夢境的功能,我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我同樣不認為另外兩件特法器可以辦到這一點。將你們的精力集中在你們正在做的事情上,沙力達的情況也許跟你們預期的大不相同。我今晚還有別的事要忙,現在,至少試著讓你們的腦子還留在腦殼裡吧!”然後她就突然消失了,彷彿她說的最後一個字是從空氣中蹦出來似的。 困窘侵蝕著奈妮薇的怒意,當艾雯說話的時候,她差一點爆發出來。還有柏姬泰:如果對方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她又怎麼能守住它?最後困窘勝利了,陰極力像沙子一樣從她的指縫間流走了。 奈妮薇猛然醒了過來,那件黃色的特法器還被她緊緊握在手中。牆上的油燈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光亮。伊蘭擠在她身邊,仍然在熟睡中,拴在皮繩上的戒指已經滑到了她的喉窩裡。 奈妮薇低聲嘟囔了兩句,爬過伊蘭的身子,將琥珀收好,然後在臉盆裡倒了一些水,洗了洗自己的臉和脖子。盆裡的水並不算清涼,但總可以讓奈妮薇感覺到一點爽快,在昏暗的光線中,她覺得鏡子裡的自己仍然是紅著臉。她在艾雯面前似乎已經找不回以前的地位了。如果她們是在別的地方見面,如果她沒有像個沒腦子的女孩一樣亂說話,如果沒有出這些事就好了。如果她用的是那枚戒指而不是像鬼魂一樣出現在那裡,情況一定會好得多。這全都是湯姆和澤凌的錯,還有烏諾,如果他們沒有讓她生氣……不,這是亞格尼的錯,他……她用雙手拿起嫩樹枝,用力刷了刷牙。她只想抹掉睡覺時留下的味道,那當然不是貓蕨草和馬文葉的味道,完全不是。 當她從盥洗架前站起身的時候,伊蘭正從床上坐起身,解下皮繩上的戒指。 “我看見你失去了陰極力,所以我自己去了一趟愛莉達的書房,但我覺得我不該在那裡停留太長時間,讓你擔心。我在那裡沒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除了逮捕夏茉琳、並把她降格為見習生的命令。”她站起身,將戒指放進匣子裡。 “她們能這樣做?將一位兩儀師降職?” “我不知道,我想愛莉達在為所欲為。艾雯不該穿著艾伊爾衣服,那不適合她。” 奈妮薇呼出了憋在胸中的一口氣,很顯然的,伊蘭想要忘記艾雯所說的話。奈妮薇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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