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53章 第四十七章一艘船的代價

完成了早晨的梳洗之後,奈妮薇用毛巾擦乾身體,不情願地穿上一件乾淨的絲綢襯衣。絲綢不像亞麻那麼涼爽,雖然太陽才剛剛升起,但馬車裡的熱氣已經預示著另一個炎熱白天的到來,而且這件襯衣的低胸領口讓她懷疑自己只要大喘一口氣,它就會掉落到自己腳邊的地上。不過它至少是乾爽的,不像她剛剛換下的那件一樣被她睡覺時的汗水濕透。 惱人的夢一直在她睡覺時折磨著她。關於魔格丁的夢總會讓她從床上跳起來,而這也比她沒有醒過來的時候要好;她還夢到柏姬泰射向她的箭矢偏了方向;夢到那些先知的追隨者們發動暴亂,暴民們衝進馬戲團;夢到他們永遠地滯留在薩馬拉,束手無策,因為再沒有船會到這裡來了;夢到他們終於到了沙力達,卻發現愛莉達已經控制了那裡;然後她又夢到魔格丁,讓她哭著醒了過來。

當然,這些都只是因為她憂心過度,他們已經在這裡停留了三天,卻沒有一艘船出現。在連續三個悶熱的白日里,她都要被蒙上眼睛,站在那塊被詛咒的木板前面,即使沒有魔格丁的威脅,光是這件事也夠讓人發瘋了。話說回來,魔格丁只是知道她們藏身在某個馬戲團裡,這並不意味著她能在薩馬拉找到她們。除了聚集在這裡的許多馬戲團之外,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還有很多旅行馬戲團。理性地分析無須擔心的理由很容易,不過真的要做到不擔心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為什麼我會為艾雯擔心?將一根被劈開的小樹枝在盥洗架上的一小碟蘇打鹽水里蘸了蘸,她開始用力地刷起牙。幾乎在每個夢裡,艾雯都會突然冒出來向她叫喊,但她不知道艾雯是怎麼出現在那些夢裡的。

實際上,擔憂和缺乏睡眠並不是她今早心情惡劣的全部原因,還有另外一些小事,只是它們都是很實際的事情。鞋裡有一顆石頭自然比不上被砍掉腦袋,但石頭畢竟是實際存在的,斧頭卻不一定會立刻落到脖子上…… 她最終總是免不了要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頭髮鬆垂在肩後,沒有結成端莊的辮子,無論她怎麼梳自己的頭髮,染在上面那種泛紅的黃銅色總是讓她厭惡。而且她非常清楚,一套藍色的裙裝正鋪展在她背後的床上,那種鮮豔的藍色即使是匠民女子看了也會眨眼。它的領口像掛在牆釘上那件紅艷裙裝一樣低,所以她才要穿上這種晃晃身子就會掉下去的貼身襯衣。一件這樣的衣服還不夠——瓦藍·盧卡是這麼認為的。克萊琳正在縫製一件充滿挑逗意味的黃色裙裝,據說那上面還有鏤空的條紋,奈妮薇不想知道什麼條紋。

至少那個傢伙應該讓我選擇顏色,她一邊想著,一邊更加用力地攪動著手裡的樹枝,或者是克萊琳也行。但那個傢伙自有主張,從來都不會徵求別人的意見,這就是瓦藍·盧卡。他選擇顏色的品位有時候甚至會讓奈妮薇忘記那些衣服的低胸領子。我真該把它扔在他臉上!但奈妮薇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柏姬泰總是喜歡穿著這種裙子到處炫耀,臉都不會紅一下,這個女人和傳說中的那個女英雄完全不一樣!但奈妮薇並不會因為柏姬泰就毫不反感地接受這種愚蠢的穿著。她不會與柏姬泰有任何競爭,只不過……“如果你一定要做一件事,”她咬著樹枝,口齒不清地嘟囔著,“那麼你最好適應它。” “你在說什麼?”伊蘭問,“如果你要說話,請先把那東西從牙齒間拿開,那種嗚嚕聲並不好聽。”

奈妮薇擦擦下巴,回頭瞪了伊蘭一眼。伊蘭正側身坐在自己的窄床上,將染成黑色的頭髮結成辮子。她已經穿上那條綴滿小亮片的白褲子,還有那件在頸部有著褶皺花樣的緊身衣,那種雪白絲綢的質料實在是有些太透明了。同樣綴著金屬亮片的白色外衣還放在床上。伊蘭也有兩套演出服,第三套正在製作當中,她的衣服全都是白色的,不過看起來並不素雅。 “伊蘭,如果你要穿成這種風格,你就不該用這種姿勢坐著,這種樣子顯得很放蕩。” 伊蘭賭氣地瞪了奈妮薇一眼,不過還是將穿著軟鞋的腳放回地上,然後用那種傲慢的方式揚起下巴,“我大概會在今天上午進城去走走,”她一邊繼續結辮子,一邊冷冷地說著,“這輛馬車很……悶。” 奈妮薇漱了漱口,大聲地將漱口水吐到洗臉盆裡。這個車廂確實彷彿是一天比一天狹小了。也許她們確實應該盡量避開旁人的視線,這是她的主意,但現在她開始為這個主意感到後悔。三天時間裡,除了演出之外,她一直和伊蘭待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她覺得日子彷彿是過了三個星期,或者是三個月,以前她從沒意識到伊蘭有著一條多麼刻薄的舌頭。必須有一艘船到這裡,什麼樣的船都行,她會交出藏在磚爐裡的每一枚硬幣,每一件珠寶,一切的一切,只要今天她能找到一艘船。 “嗯,這樣並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對不對?但也許你可以進行一下練習,或者你很喜歡被這條褲子裹住臀部的感覺?”

伊蘭的藍眼睛裡閃爍著怒火,她仍然昂著頭,用冰冷的語調說道:“昨晚我夢到了艾雯,那時她跟我說到了蘭德和凱瑞安,我擔心那裡出了什麼事,儘管你可能根本不擔心這個。說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說你正在變成一個只知道尖叫的悍婦。當然,我並不這麼想,我覺得你已經和魚販差不多了。” “現在,聽我說,你這個壞脾氣的小丫頭!如果你不——” 奈妮薇猛地閉上嘴,但仍然用力瞪著伊蘭,緩緩地吸著氣,她努力迫使自己的聲音恢復正常:“你夢到艾雯?”伊蘭點了一下頭。 “她說起蘭德和凱瑞安?”年輕的女孩繼續結著辮子,只是用誇張的樣子翻起眼珠,表示自己的憤怒。奈妮薇鬆開緊抓在手裡的紅銅色頭髮,讓自己不要去想該如何教這個該死的安多王女學習一些簡單的禮貌。如果她們不能盡快找到一艘船……“如果你能想一想炫耀大腿以外的事,也許這會讓你感興趣——她也出現在我的夢裡,她說蘭德昨天在凱瑞安贏得一場巨大的勝利。”

“我的兩條腿也許有些暴露,”伊蘭高聲說道,臉頰上出現了兩片紅暈,“但至少我沒有露出我的——你也夢到她了?” 她們很快就交換了夢中的狀況,雖然伊蘭的舌頭還像剛才那般毒辣;奈妮薇也許有充分的理由向艾雯大喊大叫。伊蘭也許還在夢裡向蘭德炫耀了她穿著那套緊身衣的模樣——也許還不止這樣。奈妮薇的評論可是實話實說。即使如此,很快她們就發現,在兩個人夢中出現的艾雯說了同一件事,於是她們就很難對這些夢表示懷疑了。 “她一直在說她是真的在我夢裡,”奈妮薇喃喃地說,“但我以為這只是夢的一部分。”艾雯跟她們說過,和某個人在他的夢中交談是可能的,但她從沒說過她能這樣做。 “為什麼我要相信?我的意思是,她說她終於發現蘭德一直拿著的一支槍是霄辰人的物品,這太荒謬了。”

“當然,”伊蘭有些氣惱地挑起一側眉弓,“就像我們發現賽蘭丁和她的思雷狄特一樣荒謬,一定還有其他的霄辰流民,奈妮薇,難道他們不會留下幾支槍嗎?” 為什麼這女人的話裡總是帶著刺? “你倒是很相信這個夢。” 伊蘭將結好的辮子甩到背後,然後又傲慢地昂起頭:“我就是希望蘭德會好好的。”奈妮薇哼了一聲。艾雯說過,蘭德需要休息幾天才能重新站起來,不過傷口已經得到了治療。對面的女子還在說話:“根本沒有人告訴過他,不能過度消耗自己,他不知道過度導引至上力或者在疲憊時進行編織會讓他喪命嗎?這種危險對他就像對我們一樣是存在的。” 那麼伊蘭是要改變話題了? “也許他不知道,”奈妮薇用甜潤的聲音對伊蘭說,“畢竟沒有供男人們學習的白塔。”這讓奈妮薇想到另外一些事。 “你認為那真的是沙馬奧?”

伊蘭咬住舌頭,將攻擊奈妮薇的話咽了回去。她惱怒地瞥了奈妮薇一眼,然後暴躁地嘆了一口氣。 “這跟我們沒什麼關係,對不對?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再次使用那枚戒指,不止是要和艾雯見面,我們還有許多知識要學習。我學到的愈多,就癒了解自己有多麼無知。” “不要。”奈妮薇並不真的以為伊蘭立刻就會把那枚戒指特法器拿出來,但還是向磚爐那里後退了一步。 “不要在特·雅蘭·瑞奧德里亂闖了,我們兩人都不要,除非是要去和她見面。” 伊蘭似乎並沒注意奈妮薇在說些什麼,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這樣做並不需要導引,我們不會洩露行踪的。”她沒有看奈妮薇,但聲音裡仍然藏著刺。她一直認為她們可以使用至上力,只要夠小心,就奈妮薇所知,伊蘭曾經背著她這樣做過。 “我打賭,如果今晚我們之中的一個人去石之心大廳,艾雯一定會在那裡。想一想,如果我們能在她的夢里和她說話,我們就不必擔心會在特·雅蘭·瑞奧德里碰到魔格丁了。”

“那麼,你認為這是很容易學會的?”奈妮薇淡然地問,“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她沒教我們?”奈妮薇的心思並不在這件事上,真正讓她擔憂的還是魔格丁。伊蘭知道這個女人是危險的,但這就像她知道一條毒蛇是危險的一樣,伊蘭只是知道而已,但真正被這條蛇咬過的是奈妮薇。即使沒有魔格丁,如果能不進入夢的世界就進行交流,確實也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 但不管怎樣,伊蘭還是沒理會奈妮薇。 “我很疑惑,為什麼艾雯一再強調我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這聽起來沒什麼道理。”她擔憂地咬緊了嘴唇。 “我們還有一個理由要盡快和她取得聯繫。她最後一次和我說話的時候,剛說到一半就消失了,我記得那時她突然顯得非常驚訝,而且還很害怕。”

奈妮薇深吸了一口氣,將兩隻手緊壓在胸前,想抑制住狂跳不止的心臟。最後,她終於用比較平靜的語氣問了一聲:“魔格丁?” “光明啊,你的想法倒真是精彩!不,如果魔格丁能進入我們的夢,我想我們早就知道了。”伊蘭微微地哆嗦了一下。她畢竟還是清楚魔格丁有多麼危險。 “不管怎樣,看上去並沒有發生這種事,艾雯很害怕,不過還沒有害怕到那種程度。” “那麼也許她並不是遇到危險了,也許……”奈妮薇強迫自己放下雙手,她惱怒地抿緊嘴唇,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對誰生氣。 她們應該將那枚戒指好好收起來,只有在與艾雯見面時才使用它,任何冒險進入夢的世界的行動都有可能讓她們遇到魔格丁,保持距離才是上策。奈妮薇已經在她面前一敗塗地。每次想到這個,奈妮薇都會忿恨滿胸,但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艾雯現在需要幫助,也許她們能幫上艾雯的機會不大,也許魔格丁很可怕,但也許她們能做些什麼。艾雯說,另一名棄光魔使正在像魔格丁追殺她們那樣追殺著蘭德,凱瑞安與龍牆的襲擊已經讓人草木皆兵。奈妮薇不知道自己能為蘭德做些什麼,而對於艾雯…… 有時候,奈妮薇覺得自己已經忘記她是為什麼才會離開兩河——她是為了保護陷入兩儀師羅網的同村年輕人,他們比她小不了幾歲,但她是伊蒙村的鄉賢。當然,現在村里的婦議團一定已經選出一名新的鄉賢,但這並不代表她就不需要對伊蒙村、對她的村民負責了,在她的內心深處,她依舊是一名鄉賢。一開始,她是要保護蘭德、艾雯、麥特和佩林免受兩儀師傷害,後來她變成要幫助他們活下來,最後,無數其他的需要淹沒了她最開始的目的。她剛剛進入白塔的時候,一心想著學習到足夠的能力,打垮沐瑞,後來卻變成瞭如飢似渴地學習醫療技能。她原來一直痛恨兩儀師隨意控制別人的生活,現在卻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名兩儀師。不,她並不是真的想成為兩儀師,但只有這樣,她才能學到更多知識。所有事情都變得像兩儀師的羅網那樣混亂,她自己也被編進了這張網裡,不知道該如何逃脫。 我還是我,我要幫助他們,盡我所能。 “今晚,”奈妮薇大聲說道,“我要使用那枚戒指。”她坐在床邊,開始穿襪子。厚羊毛襪並不適合這樣的天氣,但至少她一部分的穿著可以保持端莊,厚實的羊毛襪,厚實的鞋子。柏姬泰會穿上浮花錦緞軟鞋,薄紗絲襪,那種感覺一定很涼爽。奈妮薇生氣地將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我只是要看看艾雯是不是在提爾之岩里,如果她不在,我就回來,在定好的下次見面日期之前,我們不能再使用那枚戒指了。” 伊蘭看著奈妮薇,眼睛眨也不眨,這讓奈妮薇覺得腳上的襪子更不舒服了。這女人一言不發,但她冰冷的目光卻暗示出奈妮薇可能在說謊,至少奈妮薇看來是如此。她確實不禁想到睡覺時可以不讓戒指碰到自己的皮膚,畢竟她沒有什麼理由相信艾雯今晚一定會等在石之心大廳,但她絕對沒有認真考慮過要這麼做,這個想法只是下意識地從腦海裡一閃而過。但即使是這樣,她也很難正視伊蘭的眼睛。她在害怕魔格丁,但承認這點依然讓她感到痛苦。 我會做我必須做的事。奈妮薇用力壓下心中的悸動。當她將襯衣放下,讓下擺擋住那雙羊毛襪時,她已經迫不及待要穿上那件藍裙裝,走進馬車外的炎熱中了,因為那樣她至少可以躲開伊蘭的眼睛。 伊蘭剛剛幫奈妮薇扣好背後的小鈕扣(她一直嘟囔著沒有人幫她穿衣服,彷彿穿褲子也需要別人幫忙似的),馬車門突然猛地打開了,一陣熱浪立刻衝進車廂裡。奈妮薇驚訝地跳起身,雙手下意識地摀住了胸口,看到站在台階上的是柏姬泰而不是瓦藍·盧卡,她立刻裝成是在調整胸口領線的樣子。 柏姬泰比奈妮薇高出許多,穿著和奈妮薇一樣的亮藍色裙裝。她撫平了裙子在臀部的褶皺,將黑色的粗辮子繞過赤裸的肩膀拉到身前,然後饒有興味地嬉笑道:“如果你想吸引別人的目光,不必玩那些小把戲,那太明顯了,只要深呼吸就好了。”她一邊說還一邊示範著,又看著奈妮薇緊皺眉頭的表情笑了起來。 奈妮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氣,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幾乎已經不認為自己應該為發生在柏姬泰身上的事而有罪惡感了。加達·森也許會很高興能甩掉這個女人呢!而且柏姬泰還可以隨意處置自己的頭髮,不像她要把頭髮染成這種奇怪的顏色,不過這不是奈妮薇看她不順眼的原因。 “瑪愛隆,在我們兩河也有一些和你一樣的人,比如卡勒·科普林,她能說出每一個商人保鏢的名字,而她對他們來說絕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柏姬泰微笑的面容變得僵硬了:“我也曾經認識過一個像你一樣的女人,曼瑟娜總是睥睨男人,一個不小心看見她裸泳的可憐傢伙還被她判了死刑。她甚至一直都沒有接過吻,直到澤雷斯從她那裡偷了一個吻。你會認為她從那個時候才第一次認識了男人,因為她開始熱情如火,一發不可收拾,澤雷斯為了躲避她,不得不逃進深山里生活。小心第一個吻你的男人,他遲早都會來的。” 奈妮薇握緊拳頭,向柏姬泰走近一步——或者她是想這樣做的——不知怎麼回事,伊蘭高舉著雙手,出現在她和柏姬泰之間。 “你們兩個都立刻停下來!”伊蘭用同等嚴厲的目光看著兩個人,“莉妮總是說:'等待會讓男人變成穀倉裡的熊,讓女人變成麻袋裡的貓。'但你們也不用現在就伸爪子互相亂抓!我已經受不了了!” 讓奈妮薇驚訝的是,柏姬泰紅著臉,悶悶不樂地低聲道了歉,當然,她道歉的對像是伊蘭。柏姬泰選擇聽從伊蘭的命令,她並不需要掩飾這一點,但這三天的酷熱顯然對她和伊蘭都有著同樣糟糕的影響。而奈妮薇自己則用最冷的目光瞪了王女一眼。奈妮薇覺得自己在這種籠居中好歹還算維持了一個比較平穩的情緒,但伊蘭顯然沒有做得像她一樣好。 “現在,”伊蘭依然用那種冰冷的語氣說道,“你這麼像公牛一樣衝進來是因為很有必要,還是僅僅因為你忘了敲門?” 奈妮薇張開嘴,想說些關於貓的話(只是一個溫和的提醒),但柏姬泰搶在她前面說話了,雖然弓箭手的聲音顯然比奈妮薇想像的更緊張。 “湯姆和澤凌從城裡回來了。” “回來了!”奈妮薇喊道。柏姬泰瞥了她一眼,然後又轉頭看著伊蘭。 “不是你派他們去的?” “我沒有。”伊蘭冷冷地說。 伊蘭說完就走出馬車,柏姬泰緊隨在她身後。奈妮薇連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只好一邊嘟囔著,一邊跟了上去。伊蘭最好不要忽然認為她自己成了發號施令的人,奈妮薇還沒原諒她那種暴露的穿著呢! 車廂外的干熱更加讓人難以忍受,然而太陽的下沿還貼在圍住場地的帆布牆上。還沒等奈妮薇走下馬車的台階,汗水已經從她的眉間冒了出來,但這次她的臉色沒有任何改變。 那兩個男人坐在火堆旁的三腿凳子上,髒亂的頭髮和衣服彷彿是剛從土裡滾出來的一樣。湯姆將一塊布壓在頭上,一股紅色的細流還掛在那塊布的下面,他的一側臉頰上全都是乾結的血痂,就連白色的長鬍子也被染紅了一邊。澤凌的眼睛旁邊鼓起一個雞蛋大小的瘀腫,他握著那根帶結木杖的手上粗略地裹了一條染血的繃帶,那頂可笑的錐形紅帽子戴在他的腦後,看上去像是被踩扁了。 聽帆布牆場地中傳來的聲音,管馬人已經在清理籠子了。賽蘭丁肯定在她的思雷狄特那裡,其他人都不會靠近那些巨獸,不過馬車營地裡還算平靜。派塔正叼著他的長柄煙斗,幫克萊琳準備他們的早餐。一對查瓦那兄弟正在和那個名叫穆萼伶的雜技演員一同研究著某樣裝備,而班和金兩人則正在跟兩名從西里阿·賽朗那兒雇來的女雜耍演員竊竊私語。瓦藍·盧卡一共從那個馬戲團中僱用了六名雜耍演員,她們宣稱自己是穆拉薩卡六姐妹,雖然彼此膚色與瞳色的差異比查瓦那兄弟還大。其中兩姐妹與巴瑞特和塔瑞克在一起,一人藍眼白髮,另一人的膚色卻幾乎和瞳色一樣黑。大家都已經穿上了演出服裝,男人們赤裸著胸膛,穿著五顏六色的褲子;穆萼伶穿著緊身背心和紅色薄紗;克萊琳穿著高領裙裝,上面綴了許多綠色亮片。 湯姆和澤凌吸引了幾個人的注意,幸運的是,沒有人認為應該過來詢問一下他們的狀況。也許是因為他們那副頹喪的坐姿——他們都垮著肩膀,眼睛盯著靴底的地面。毫無疑問,他們知道奈妮薇會用舌頭剝了他們的皮。奈妮薇確實有這種打算。 但伊蘭一看到他們的樣子,立刻大驚失色地跑過去,跪在湯姆身邊。剛才她臉上的那股怒氣全都消失了。 “出了什麼事?哦,湯姆,你可憐的腦袋,一定很痛吧!我沒辦法幫你。奈妮薇會帶你進馬車,為你治傷的。湯姆,你這種年紀不能再受這麼重的傷了。” 湯姆惱怒地推開伊蘭,同時還要注意固定住頭上的敷布。 “不用管我,孩子,我以前摔下床時受的傷比這個還嚴重,你就不能少管一些嗎?” 奈妮薇並不打算進行什麼治療,儘管她已經憤怒得足以導引了。她雙手叉腰站在澤凌面前,用不容辯駁、要對方立刻從實招來的語氣說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不告訴我一聲就偷偷溜出去?”她這也是要讓伊蘭知道有權力發號施令的是誰。 “如果你的喉嚨被割開,而不止是在眼睛上多了個包,我們又怎麼知道你出了什麼事?你們沒有理由溜出去,沒有理由!我已經安排好找船的事了。” 澤凌抬頭瞪了她一眼,將帽子推到額頭上。 “安排好了?所以你們三個才這麼大搖大擺地——”湯姆來回搖晃著發出響亮的呻吟聲,澤凌立刻閉上了嘴。 老走唱人一邊大聲嚷嚷著自己的傷口早就不疼了,現在就連參加舞會也沒問題,一邊制止著伊蘭喋喋不休的詢問,同時意味深長地偷瞥了澤凌一眼,他顯然以為女人們都沒看見。奈妮薇用危險的眼光瞪著這個皮膚黝黑的提爾人,一心想要知道這個男人認為她們在大搖大擺地干什麼。 澤凌卻只是用嚴肅的口吻說:“我們這次出去是應該的。薩馬拉就像是一大塊被銀梭子魚群圍住的鮮肉,每條街巷裡都塞滿了暴徒,他們在捕獵暗黑之友和所有不向先知——即真龍代言者歡呼的人。” “那是三個小時以前開始的,在靠近河邊的地方,”湯姆插話進來。伊蘭這時正用一條蘸濕的毛巾為他擦臉,讓他不由得嘆了口氣,他顯然正在竭力不去理會伊蘭無休止地嘮叨。奈妮薇聽到伊蘭不止一次用又憐又惱的語氣說著“老傻瓜”和“一定要有人照顧你,不能讓你把命都丟了”。而湯姆則是對奈妮薇繼續說道:“我不知道那是怎麼開始的,我聽到他們在咒罵兩儀師、白袍眾,還有獸魔人。他們全部人都罵了,就差霄辰人,如果他們知道這個名字的話,一定也會開罵的。”伊蘭用力按了按,讓他退縮了一下。 “最後我們自己也陷了進去,反而沒查出東西來。” “著火了!”柏姬泰說。派塔和他的妻子注意到柏姬泰的動作,站起身,擔憂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在城鎮的方向騰起兩股黑煙。 澤凌站起身,毫不退讓地盯著奈妮薇的眼睛:“是離開的時候了,現在我們大概也不用害怕魔格丁會找到我們,到處都是拼命逃難的人群。再過兩個小時,那裡就不會只有兩處地方失火,而是會有五十處。如果我們被暴徒撕成碎片,也就不必躲開魔格丁了,那幫暴徒在毀掉城鎮之後就會向這邊來。” “不要說出那個名字!”奈妮薇厲聲說道。這麼說的時候,她朝伊蘭皺了皺眉,而那個女孩根本沒看見。讓男人知道太多永遠都是個錯誤,雖然澤凌是對的。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澤凌,我討厭毫無原因的逃跑,更不希望在我們離開之後這裡卻來了一艘船。”澤凌瞪著奈妮薇,彷彿奈妮薇已經瘋了。雖然伊蘭用一隻手捧住了湯姆的下巴以便擦洗,但走唱人還是搖了搖頭。這時,一個穿過馬車的身影讓奈妮薇的眼睛一亮。 “也許船已經來了。” 烏諾繪著火紅色眼睛的眼罩、臉上的傷疤、禿頭上的頂髻和背後的大劍讓派塔和查瓦那兄弟向他點了點頭,穆萼伶卻哆嗦了一下。他每天傍晚的時候都會來營地一趟,但一直沒有帶來過有用的訊息。現在他的出現一定意味著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 像平時一樣,他一看見柏姬泰就朝她笑了笑,然後轉動著他的獨眼,有些誇張地盯著她暴露的胸口。也像平時一樣,柏姬泰向烏諾還以笑容,並慵懶地上下打量著他。只是這一次,奈妮薇完全不在乎他們的這種行為有什麼不妥。 “有船了嗎?” 烏諾的笑容退去。 “有了一艘該……船,”他邊說邊皺緊了眉頭,“如果我能讓你們平安到達那裡的話。” “我們知道發生暴亂了,十五名夏納人肯定能保護我們的安全吧!” “你們知道發生暴亂了。”烏諾喃喃地說著,轉頭看了湯姆和澤凌一眼,“你們火燒……你們知道馬希瑪的人正在街上和白袍眾作戰嗎?你們知不知道他該……他已經命令他的人用火和劍佔領阿瑪迪西亞?已經有幾千人跨過那條該……啊……那條河了。” “大概吧!”奈妮薇堅決地說,“但我認為你會信守承諾,你說過會遵從我的命令,你可別忘記這點。”她稍微在“我的”二字上加強了一點語氣,同時別有用意地看了伊蘭一眼。 伊蘭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拿著滿是血漬的手巾站起身,把注意力轉向烏諾。 “一直都有人告訴我,夏納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戰士。”她原先像剃刀一樣鋒利的聲音,突然變得像絲綢和蜂蜜一樣柔滑甜潤,“我在小時候聽過許多夏納勇士的故事,”她將一隻手放在湯姆的肩膀上,但眼睛還是望著烏諾,“我還記得那些故事,我希望我能一直記得它們。” 柏姬泰走到烏諾身邊,伸手按摩烏諾的頸後,同時直視著他的雙眼,烏諾眼罩上那個惡狠狠的紅眼睛似乎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守衛了妖境三千年,”她溫柔地說。溫柔,兩天來,她從沒對奈妮薇這樣說過話! “三千年歲月,無論流多少鮮血,也絕不會後退一步。也許已經不再是安卡拉,或者是索拉勒·斯帝普,但我知道你能做得到。” “你在幹什麼,”烏諾咆哮道,“嘮叨火燒的邊境國歷史嗎?”說完這句話,他立刻有些畏縮地望了奈妮薇一眼。奈妮薇已經告訴過烏諾,要把話裡所有的髒字都拿掉,但這種要求對這名夏納人來說顯然太嚴苛了。奈妮薇認為柏姬泰當然不應該為了這個就朝她皺眉。 “你們能和她們談談嗎?”烏諾指了指湯姆和澤凌,“她們竟然想這麼做,真是火……傻瓜。” 澤凌揮了揮雙手,湯姆則笑出了聲。 “難道你曾見過能聽進去道理的女人嗎?”走唱人說道,立刻又猛哼了一聲——伊蘭將壓住他傷口的布巾撕下來,用也許是有些過大的力量擦拭著他裂開的傷口。 烏諾搖了搖頭:“嗯,要陷進去的話,總是會陷進去。但是記住一點:馬希瑪的人找到了一艘船——水蛇號,或者是類似的什麼名字,它剛剛靠岸不到一個小時,又落入白袍眾的手裡,這場小動亂也是因為這個開始的。壞消息是白袍眾仍然佔據著港口。更糟的是,馬希瑪似乎已經忘記了那艘船,但是他懶得一一吩咐所有的信眾也跟著他一起忘記。我去找過他,他好像完全沒聽說過任何關於船的事,只是不停地談論著要吊死所有的白袍眾,讓阿瑪迪西亞跪伏在真龍腳下,否則他就把那個地方燒成焦土。在河邊發生了激烈的戰鬥,也許那裡現在還在打,能讓你們安全地從那些暴徒中走過去並不容易,但如果那裡還有戰鬥,我就更沒辦法做出任何保證了。而且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把你們帶到一艘白袍眾手中的船上去。”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用滿是傷疤的手抹去額頭的汗水。這麼長一段不帶髒字的演說,肯定費了他不少力氣。 奈妮薇此刻本來也許會同情烏諾的用字遣詞,但是她已經因為這個訊息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這一定只是巧合。光明啊,我是為了要找到一艘船,但我沒想到會出這種事,不該是這樣的!她不知道為什麼伊蘭和柏姬泰會用那種毫無表情的目光看著她,她們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但她們一定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而三個男人只能皺起眉互相交換著詢問的眼神,顯然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奈妮薇覺得她應該為此而感謝一下光明,他們確實不該什麼都知道。這一定是巧合。 這時,一個男人穿過馬車走了過來,奈妮薇很樂意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這讓她有理由躲開伊蘭和柏姬泰的目光。但看清楚走過來的人是加拉德,她的心立刻沉到了腳底下。 加拉德穿著一件樸素的棕色外衣和一頂天鵝絨扁帽,沒有穿他的白色罩袍和光亮的盔甲,但佩劍還掛在腰間。加拉德以前從沒來過這處營地,他的面孔很快就在馬車間引起相當有戲劇性的效果。穆萼伶不自覺地向他走了一步,兩名苗條的雜技演員也半張著嘴靠了過去。查瓦那兄弟完全被忘記了,他們只好皺著眉頭,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連克萊琳也在看到他的時候慌忙整理著身上的裙子,直到派塔從嘴邊拿開煙斗,說了些什麼,克萊琳便走到派塔所坐的凳子旁,笑著把派塔的臉靠在自己豐滿的胸脯上,但她的視線仍然越過丈夫的頭頂,一直跟隨著加拉德。 奈妮薇毫無心情去欣賞加拉德的俊美容貌,她的呼吸沒有半點急促。 “是你幹的,對不對?”還沒等加拉德走到她面前,她問道,“你控制了水蛇號,為什麼?” “是水毒蛇號,”加拉德糾正了她的錯誤,同時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奈妮薇,“是你要我為你找一艘船的。” “但我沒有要你引發一場暴動!” “一場暴動?”伊蘭插嘴說,“那是一場戰爭,一場侵略,全都是一艘船引起的。” 加拉德平靜地答道:“我已經答應了奈妮薇,妹妹,我最重要的責任就是確保你能安全返回凱姆林,當然,還有奈妮薇。聖光之子遲早要和這個先知開戰。” “你就不能把有船的訊息告訴我們就好嗎?”奈妮薇虛弱地問。男人總是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有時他們這種獨斷專行的風格確實讓人感到羨慕,但她現在只覺得自己當初應該聽聽伊蘭對這個男人的評價。 “我不知道這個先知想要一艘船幹什麼,但我不認為他們是為了供你們順流而下才佔船的。”奈妮薇聽到這裡,不禁哆嗦了一下。 “而且,我在那艘船卸貨時替你們給了船長船錢,然後我留下兩個人看著那艘船,免得他偷溜掉。一個小時之後,一個看船的人跑來告訴我,他的同伴已經死了,先知強佔了那艘船。你為什麼心煩?你們需要一艘船,我已經為你們找到了一艘。”加拉德皺起眉,看了湯姆和澤凌一眼。 “她們怎麼了?為什麼一直擠眉弄眼?” “女人。”澤凌只說了這麼一聲,就被柏姬泰拍了一下後腦。他抬頭瞪了柏姬泰一眼。 “馬蠅要叮你。”弓箭手嬉笑著說。澤凌調整了一下歪了的帽子,生氣的眼神變成了不確定的樣子。 “我們可以在這裡坐上一整天,討論誰對誰錯,”湯姆淡然地說,“或者我們可以到那艘船上去,既然船費已經付了,大概也要不回來了。” 奈妮薇又哆嗦了一下。無論湯姆這麼說的用意為何,她知道自己是怎麼理解這段話的。 “現在到河邊可能會遇到危險。”加拉德說,“我穿上這身衣服是因為聖光之子此時在薩馬拉已經不受歡迎了,然而那些暴徒可能會傷害任何人。”他猶疑地看了一眼白髮白須的湯姆,和看上去比湯姆好不了多少的澤凌——儘管蓬頭垢面,這名提爾人也憤怒得想老拳相向——然後轉向了烏諾:“你的朋友在哪裡?在我找到我的人之前,即使多一把劍也好。” 烏諾的微笑顯得相當兇惡,很顯然的,他對加拉德的好感並不比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來得多。 “他會來的,也許還會多一兩個人,我會把她們護送到碼頭的,如果你的白袍眾能守住那裡的話。如果不行,也不要緊。” 伊蘭張開嘴,但奈妮薇立刻就說道:“夠了,你們兩個!”伊蘭想再試試她甜潤的嗓音。這個辦法也許會有用,但她現在只想找個藉口罵人,任何藉口都行。 “我們需要盡快行動。”奈妮薇知道,自己原來應該考慮一下讓兩個瘋子去完成同一個任務是否會造成某些意外。 “烏諾,盡快集合你所有的人。”烏諾想告訴她,他們已經等在營地外了,但奈妮薇沒有容他開口。他們全都是瘋子,他們兩人都是,所有的男人都是瘋子! “加拉德,你——” “起來!”瓦藍的喊聲打斷了她的話。馬戲團主一瘸一拐地跑過馬車,臉上還有一塊瘀傷,紅斗篷已經髒污破損了,看來,今天早晨不是只有湯姆和澤凌進城去了。 “巴瑞特,去告訴管馬的,立刻準備好車隊!我們只能放棄那些帆布篷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但我要在一個小時內上路!安黛亞、瑰安,把你們的姐妹都拖出來!把所有還在睡覺的人都叫醒,如果他們在洗漱,就叫他們立刻穿好髒衣服,否則就光著身子出來吧!快點,除非你們準備宣誓效忠先知,並向阿瑪迪西亞進軍!卿·亞齊馬和他半數的演員已經丟了腦袋;西里阿·賽朗和她的十幾名演員因為速度太慢而被抽了鞭子!快點!”這時候,除了奈妮薇馬車外面的人之外,營地裡所有的人都開始忙亂起來。 瓦藍拖著瘸腿跑到奈妮薇一群人面前,用警戒的眼光打量著加拉德和烏諾,雖然他以前見過這個獨眼男人不止一次。 “奈娜,我想和你談談,”他低聲說,“單獨談談。” “我們不會和你走的,瓦藍先生。”她對瓦藍說。 “單獨談談。”瓦藍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向一旁拖去。 奈妮薇回頭想叮囑其他人不要來阻止他們,卻發現並沒有這個必要。伊蘭和柏姬泰飛快地跑向了被帆布牆圍住的場地,那四個男人只是瞥了她和瓦藍一眼,就聚在一起聊了起來。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聲,真是一幫好男人,看見一名女子被強行拖走,卻連問也不問一聲。 奈妮薇掙脫開手臂,大步走在瓦藍身邊,在腿上來回擺動的絲綢裙子更加增添了她的不悅。 “我猜你是想要錢了,反正現在我們要走了,好吧,你會得到那些錢的,一百金幣。但我想,我們要留下的馬車和馬匹也應該值些錢。還有,我們肯定為你增加了不少觀眾,摩瑞琳和澤凌的走高索、我被射的那些箭、湯姆——” “你以為我想要金子,女人?”瓦藍轉過身直視著她,“如果我真的想要金子,我在過河的第一天就會向你們要了!我要過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 儘管不願意,奈妮薇還是後退了一步,她用力將雙臂抱在胸前,想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卻立刻又後悔這麼做了——這個姿勢讓她暴露出更多的胸部。但她仍然頑固地抱著手臂,不想讓瓦藍以為她在害羞,尤其在她真的感到害羞的時候。讓奈妮薇感到驚訝的是,瓦藍仍然只是望著她的眼睛。也許這個馬戲團主真的是病了,以前瓦藍從沒放棄過窺看她胸部的機會。如果瓦藍對乳房和黃金都不感興趣……“如果不是要金幣,那為什麼你要和我單獨說話?” “我在從城裡回來的路上,”瓦藍緩緩地說著,向前走了一步,“我一直在想,現在你終於要走了。”奈妮薇拒絕繼續後退,雖然瓦藍幾乎已經碰到了她的身子,至少他依舊只是凝視著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麼,奈娜,有時候,我幾乎相信你的故事了。至少,摩瑞琳肯定有貴族的氣質,但你絕對不是一名貼身侍女。最近這幾天裡,我幾乎以為你們就要互相抓著頭髮,滾在地上廝打一番了,或者瑪愛隆也會和你打一架。”一定已經在奈妮薇的臉上看見了什麼,所以他清清喉嚨,加快了說話的速度:“重點是,我能找別人作瑪愛隆的靶子。你尖叫得是那麼美妙,任何人都會以為你是真的在害怕,但——”他又清清喉嚨,後退了一步,用更快的速度說:“我想說的是,我希望你能留下來,這個世界很大,有上千座城市正等著我們去做表演。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無論是誰在追你,他都不會找到你,有幾個還沒渡河的卿和西里阿的人已經跟了我,瓦藍·盧卡的演出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出。” “留下?我為什麼要留下?我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們只想去海丹,現在也沒有任何改變。” “為什麼?當然是留下來和我一起養育幾個孩子。”瓦藍一把握住奈妮薇的雙手,“奈娜,你的眼睛吸走了我的靈魂,你的嘴唇點燃了我的心,你的肩膀讓我的脈搏加速,你的——” 奈妮薇急忙打斷他的話,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說:“你想和我結婚?” “結婚?”瓦藍眨眨眼,“嗯……唔……是的,是的,當然。”他的聲音恢復了力量,同時他將奈妮薇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 “我們會在我們到達的下一個城市中舉行婚禮,我從沒要求過別的女人嫁給我。” “我非常相信這一點。”奈妮薇虛弱地說道,她用了一些力氣才把兩隻手拉了回來,“我對此很感榮幸,瓦藍先生,但——” “瓦藍,奈娜,叫我瓦藍就好。” “但我必須拒絕你,我已經和別人訂婚了。”是的,從某種角度來講,她說的沒錯,嵐·人龍也許認為他的璽戒只是一件禮物,但她並不這麼想。 “而且我要走了。” “我真該把你捆起來,扛著你一起逃走。”瓦藍用他的斗篷耍了一個花式,卻因為斗篷上的髒污和破損而顯得不那麼好看。 “只要再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忘掉那個傢伙的。” “你有膽就試試,我會讓烏諾把你變成幾段香腸。”這種威脅似乎沒能讓這個蠢男人有所退縮,奈妮薇用一根手指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你不了解我,瓦藍,我的一切你都不了解。你小看了我的敵人,他們會剝掉你的皮,再讓你在自己的骨骼上跳舞,而且這已經算是你得感激的好運了。現在我要走了,我沒時間聽你瞎說。不,什麼都不要說了!你改變不了我的決定,所以你也不用再鬼扯了。” 瓦藍重重地嘆了口氣:“對我來說,你是惟一的女人,奈娜,我不會像其他男人那樣,懷著一顆悸動不安的心躲在一旁唉聲嘆氣。一個接近你的男人應該知道,他必須走過火焰,空手馴服一頭雌獅,每一天都是一次冒險,每一晚……”他的微笑幾乎為他贏得了一個耳光。 “我會再找到你的,奈娜,你最終會選擇我的,我這裡知道。”他誇張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然後他摘下帽子,耍了一個更加自命不凡的花式。 “而你也知道,我最心愛的奈娜,在你美麗的心裡,你一定知道。” 奈妮薇不知道是該搖頭還是吃驚,男人全都是瘋子,所有男人都是。 瓦藍堅持要護送奈妮薇回馬車,一路上,他挽著奈妮薇的手臂,彷彿他們是在舞會上一樣。 伊蘭快步跑過一團混亂的營地,管馬人正忙著把馬匹套上馬車。人喊、馬嘶、熊吼、豹嘯混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喧囂。伊蘭發現自己一邊跑,一邊還在不停地嘟囔著。奈妮薇根本沒資格說她的大腿,伊蘭明明看見她在瓦藍·盧卡和加拉德走過來的時候,是怎麼樣站直了身子,胸口的起伏也變得更厲害了。她並不是特別喜歡穿褲子,只是褲子確實比裙子更舒服,而且也比裙子更涼快。現在她幾乎明白為什麼明會選擇穿男人的衣服,只是要習慣外衣的下擺不能像裙子那樣遮住臀部的感覺,確實有些困難,不過她現在終於也習慣這件事了。當然,她不打算讓奈妮薇知道,這女人可真是口無遮攔。她實在是應該知道,加拉德為了實現諾言,什麼都不會顧忌,她早就不止一次提醒過奈妮薇了。現在就連那個先知也捲了進來!奈妮薇根本就沒認真想想她在幹什麼。 “你剛才在說什麼?”柏姬泰問。為了能跟上伊蘭的步伐,她將裙擺提在手中,使得雙腿從藍浮花絲鞋一直到膝蓋以上的地方都露了出來,但她卻沒有任何羞愧的表情,那雙薄薄的絲襪肯定沒有伊蘭的緊身褲更能遮住雙腿。 伊蘭猛地停下來:“你對我這身衣服的看法如何?” “行動起來很方便。”柏姬泰避重就輕地說。伊蘭點了點頭。 “當然,幸好你的臀部不會太大,要不然繃得那麼緊——” 伊蘭邁開大步向前奔去,一邊還拼命地向下拉著外衣。奈妮薇的舌頭固然毒辣,但永遠比不上柏姬泰,她真應該讓柏姬泰立下服從的誓言,或者至少要讓她對自己表示一點應有的尊敬。她要小心記住這一點,等將來約縛蘭德的時候,這會是很有用的經驗。柏姬泰這時追了上來,弓箭手的臉色並不好,她大概不喜歡這麼沒命地奔跑。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淡色頭髮的霄辰女子穿著綴滿綠色亮片的衣服,正用棒子引導巨大的公思雷狄特,讓它用頭顱推動裝有黑鬃獅子的重型馬車。一名穿著破舊皮背心的管馬人抓住車軛,要將馬車的位置調整到一個可以套上馬匹的位置。馬車上,籠中的獅子不停地來回走動,甩動著尾巴,偶爾還會悶吼幾聲。 “賽蘭丁,”伊蘭說,“我必須和你談談。” “再等一會兒,摩瑞琳。”賽蘭丁的話語快速而模糊,伊蘭差點就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現在,賽蘭丁,我們沒時間了。” 但直到那個管馬人喊著說馬車已經就位了,賽蘭丁才讓思雷狄特停住,轉過身不耐煩地對伊蘭說:“你要說什麼,摩瑞琳?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還要去換衣服,這條裙子並不適合走遠路。”站在她身後的巨獸卻顯得很有耐心。 伊蘭暗中咬了咬牙:“我們要走了,賽蘭丁。” “是的,我知道,發生了暴動,不該發生這樣的事。如果那個先知想要傷害我們,他會知道莫爾和桑妮能做出什麼反擊。”她轉身用棒子搔了搔莫爾滿是褶皺的肩膀,莫爾也用長鼻子碰了碰她的肩頭。賽蘭丁稱它的鼻子叫“樹幹”。 “有些人更喜歡在戰場上使用勞帕或者古姆蟾,但只要正確地使用思雷狄特——” “安靜聽我說,”伊蘭堅定地說。面對這個遲鈍的霄辰女人和抱著雙臂站在旁邊的柏姬泰,她真是很難保持平靜,她確定柏姬泰隨時準備要打斷她的話。 “我不是說要和馬戲團一起走,我和奈娜要自己走,我希望你也和我們一起。我們今天早晨找到了船,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能永遠地離開那名先知的勢力範圍了。” 賽蘭丁緩慢地搖著頭:“河上的那些小舟無法載運思雷狄特,摩瑞琳。即使你找到一艘夠大的船,它們和你們在一起又能做些什麼?我又能做些什麼?離開瓦藍先生,我和它們就掙不到什麼錢,即使加上你的走高索、瑪愛隆的弓箭和湯姆的戲法也不行。不,我們最好還是留在馬戲團裡。” “只能把思雷狄特留下了。”伊蘭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我相信瓦藍先生一定會好好照顧它們,我們不會再需要演出了,賽蘭丁。我要去的地方有人會想知道——”她意識到那個管馬人就站在她們身邊,便下意識地頓了一下。管馬人是個瘦子,卻有一個肥大的圓鼻子。 “會有人想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不止是你告訴我們的那些。”管馬人並沒有在意她們說了些什麼,他的目光只是在柏姬泰的胸部和伊蘭的雙腿之間來回游移。伊蘭用陰沉的眼神看著他,直到他拋給她們一個傲慢又令人厭惡的笑容,然後跑去完成他的任務了。 賽蘭丁又搖了搖頭:“要我把莫爾、桑妮和奈玲留給害怕靠近它們的人照顧?不,摩瑞琳,我們會留在瓦藍先生這裡,你們最好也留下來。還記得你剛來的那一天是多麼狼狽嗎?你不會想再淪落成那樣的。” 伊蘭深吸一口氣,又向賽蘭丁走近一步,除了柏姬泰之外,附近已經沒有別人了,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導致任何差錯。 “賽蘭丁,我真正的名字是傳坎家族的伊蘭,安多的王女,將來有一天,我會成為安多的女王。” 根據這個女人在她們相逢第一天時的表現,以及她告訴她們的關於霄辰的狀況,這個名號足以讓她放棄任何反抗。然而,賽蘭丁只是直視著伊蘭的眼睛。 “你剛來的時候,說你是一位女士,但……”她又看了伊蘭的雙腿一眼,咬咬嘴唇,“你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走索人,摩瑞琳,只要有足夠的練習,總有一天你將能在女王面前表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個人都屬於他自己的位置。” 片刻之間,伊蘭的嘴無聲地開合了幾下。賽蘭丁不相信她! “我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賽蘭丁。” 伊蘭伸手抓住賽蘭丁的手臂,如果有必要,她會就這樣把賽蘭丁抓走。但賽蘭丁反抓住她的手一擰,雙眼圓睜的伊蘭叫喊一聲,踮起了腳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脫臼了,腕骨似乎也立刻就要斷了。柏姬泰只是站在旁邊,雙臂仍然抱在胸前,甚至還帶著疑問的神情挑起了一側的眉弓! 伊蘭咬緊了牙,她絕對不會求救的。 “放開我,賽蘭丁,”她希望自己的聲音不會顯得那麼窒息,“我說了,放開我!” 片刻之後,賽蘭丁依她的話做了,同時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你是我的朋友,摩瑞琳,永遠都會是,將來你可能會成為女士,你有這種氣質,如果你吸引了一位貴人,他也許會讓你成為他的一名姬妾,姬妾有時會成為正妻。願你走在光明之中,摩瑞琳,我必須完成我的工作。”她伸出棍棒,讓莫爾將鼻子纏在上面,然後帶著那隻巨獸踏著沉重的步伐走開了。 “賽蘭丁,”伊蘭大喊著說,“賽蘭丁!”淡色頭髮的女人沒有回頭。伊蘭瞪了柏姬泰一眼:“你倒真是幫忙了。”沒等柏姬泰回答,她就轉頭邁著大步走了。 柏姬泰追到伊蘭身邊。 “我曾經聽說過,也曾經親眼見過你用了許多時間教她要有主見,你希望我幫你把骨氣再從她身上拿走嗎?” “我並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伊蘭嘟囔道,“我只是想要照顧她,她遠離家鄉,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是個陌生人。如果有些人知道她來自什麼地方,他們一定不會好好對待她的。” “她似乎有能力照顧自己,”柏姬泰淡然地說,“不過話說回來,這也許同樣是你教給她的?也許她在你找到她之前只是個弱女子?”伊蘭冰冷的目光對柏姬泰毫無影響,如同冰塊滑下熱鋼。 “你只是在冷眼旁觀,你應該是我的——”伊蘭向周圍瞥了一眼,她只是飛快地一瞥,但有好幾名管馬人將頭轉向了一邊,“我的護法,你應該在我不能導引的時候保護我。” 柏姬泰也向周圍掃視了一圈,不幸的是,周圍並沒有人可以讓她管住自己的舌頭。 “我會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你,但如果你只是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那樣被別人懲罰一下,也許讓你受一點教訓會幫助你避開真正的危險。你竟然告訴她你是王位的繼承人!真是的!如果你要成為兩儀師,你最好現在就開始練習該如何扭曲事實,而不是把它打成碎片。” 伊蘭張大了嘴,猛地哆嗦了一陣,才終於能開口說道:“但我真的是!” “是嗎?”柏姬泰轉動著眼珠,望向伊蘭綴滿亮片的褲子。 伊蘭感覺自己快崩潰了,奈妮薇的舌頭如同一根鋼針,賽蘭丁比兩頭騾子更頑固,而現在柏姬泰還對她這樣。她猛地仰起頭,發出一陣充滿挫敗感的尖叫。 當伊蘭的叫聲停下來的時候,彷彿那些動物們也都變得沉默了。管馬人都站在原地盯著她,她卻只是冷冷地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摧毀她的儀態了,她要像冰塊一樣冷靜,完美地控制自己。 “這是尋求幫助的喊叫嗎?”柏姬泰歪著頭問道,“或者是你餓了?我想我能找到一位奶媽——” 伊蘭又發出一聲足以震撼任何一頭豹的尖叫,飛快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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