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52章 第四十六章其他的戰爭,其他的武器

蘭德望著亞斯莫丁離去的背影,皺起眉頭,他不知道自己能信任這個人多少。這時,艾玲達突兀的動作讓他大吃一驚,那名女子將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葡萄酒濺濕了地毯。艾伊爾人不會浪費任何飲料,不僅僅是水。 艾玲達盯著地上的酒漬,顯得跟蘭德一樣驚訝,但轉眼間,她已經將雙手叉在腰上,生氣地瞪著蘭德:“那就是說,卡亞肯在才能坐起來的時候就準備開始入城式了?我說過,卡亞肯不能只是個普通男人,但我還不知道他原來根本就不是個凡人。” “我的衣服在哪裡,艾玲達?” “你也是血肉做的!” “我的衣服?” “記住你的義,蘭德·亞瑟,如果我能記住節義的話,那麼你也應該可以。”蘭德覺得艾玲達的這句話有點奇怪,即使太陽在午夜時分升起,艾玲達也絕不會忘記任何一點節義。

“如果你一直保持這種態度,”蘭德微笑著說,“我就要開始認為你是在意我的。” 蘭德認為自己是在說一個笑話。對付艾玲達只有兩個辦法,跟她開玩笑,或者是完全不理她。跟她爭論絕對是一個嚴重的錯誤,而且想到他們分享彼此的那一夜,這應該是個很溫和的笑話。但艾玲達立刻憤怒地瞪大了眼睛,同時猛地拉了一下那隻象牙手鐲,彷彿是想要把它從手腕上脫下來,扔到蘭德臉上。 “卡亞肯既然遠遠超越凡人,那他也就不需要衣服,”她喊道,“如果他想走,他就光著身子走好了!我一定要請索瑞林和柏爾來嗎?或者是安奈拉,還是索麥萊、蕾梅勒?” 蘭德一聽,立刻渾身僵硬,有許多槍姬眾待他就如同照顧曾經走失了很久的兒子,而在這些槍姬眾裡,就數這三人最可怕。蕾梅勒甚至還要親自幫他熬湯,那女人連糖水都調不好,卻堅持要幫他熬湯! “你叫誰來都可以,”蘭德用緊繃而刻板的聲音對她說,“但我是卡亞肯,我要到凱瑞安城去。”運氣好的話,他應該能在艾玲達回來之前找到衣服。索麥萊幾乎跟他一樣高,而且以他此刻的身體狀況,她可能也比他更有力。至上力對他沒什麼用,即使沙馬奧現在站在他面前,他也沒辦法碰觸陽極力,更別說要維持它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艾玲達只是和他對視著,然後她突然撿起那隻雕刻著豹的酒杯,從一隻鍛銀壺中又倒了一杯酒。 “如果你能找到衣服,並且能自己穿上而不跌倒,”她平靜地說,“那你就可以去,但我會和你一起,如果我認為你的身體太虛弱,沒辦法撐下去,你就要回到這裡來,否則索麥萊可以用雙手把你架回來。” 蘭德盯著她,看著她側躺在地上,用一隻手肘支住頭,仔細地整理好裙子,然後開始慢條斯理地啜飲杯中的葡萄酒。如果蘭德現在提到結婚,毫無疑問艾玲達會把他的腦袋給揪下來,但蘭德覺得,從某種角度來看,艾玲達彷彿已經變成了自己的妻子,至少艾玲達具有身為妻子最可怕的一部分特質。安奈拉和蕾梅勒等人最惡劣的態度也不過如此。 蘭德低聲嘟囔著,用毯子裹住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走過艾玲達和火堆,去拿自己的靴子。他在靴子裡找到了折疊整齊的干淨羊毛襪,但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找不到了。他可以叫奉義徒來,但這麼做就會讓這裡的事情傳遍全營地,那樣的話,槍姬眾們肯定都會跑過來。蘭德至今都不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把他當成是必須惟命是從的卡亞肯,或者只是個名叫蘭德·亞瑟的平凡男子。帳篷角落裡一張捲起的毯子引起他的注意,他在那裡找到了他的劍,那條龍形帶扣的腰帶被纏在劍鞘上。

艾玲達嘀咕了幾聲,閉上眼睛,看上去像是在打盹。 “你不再需要……那個了。”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嫌惡,聽到她說這句話的人絕不會相信,這把劍正是她送給蘭德的。 “為什麼要這麼說?”帳篷裡只有幾口裝飾著珍珠貝或包銅的小箱,還有一口包金箱子。艾伊爾人更喜歡把物品包成包裹。這些箱子裡都沒有他的衣服,那個包金箱子上雕滿了陌生的鳥獸圖案,當他打開箱蓋時,裡面飄出一股香料的氣味,箱子裡放滿了被緊緊繫住的皮袋子。 “庫萊丁已經死了,蘭德·亞瑟。” 蘭德驚訝地停下動作,抬頭盯著艾玲達。 “你在說什麼?”嵐和她談過話?應該沒有別人知道了,但她為什麼會這樣說? “沒有人對我說過什麼,如果這是你正在懷疑的事。我現在了解你了,蘭德·亞瑟,我對你的了解一天比一天深。”

“我沒有在懷疑什麼。”蘭德生氣地說,“誰又能把那件事說清楚?”他煩亂地拿起那把劍,有些笨拙地用手臂夾著它,繼續尋找他的衣服。艾玲達也繼續喝她的酒,蘭德覺得她似乎是用酒杯掩住了一絲微笑。 一切都很好。提爾的大君們在蘭德·亞瑟面前滿身冷汗;凱瑞安人會把他們的王座獻給他;這個世界上空前強大的艾伊爾軍隊在卡亞肯——首領的首領率領之下越過了龍牆;諸國在轉生真龍的聲威中顫抖。世界諸國!但如果他找不到衣服,他就得枯坐原地等待,等外面那些自以為什麼都比他懂的一大群女人們允許後才能出門。 蘭德終於找到自己的衣服。他注意到一隻紅色繡金外衣袖口從艾玲達身下露出來,原來艾玲達一直將身體壓在他的衣服上。他走過去要求艾玲達挪開,艾玲達沒好氣地嘟囔了幾句,但還是照蘭德吩咐的去做了。

像往常一樣,艾玲達看著他刮鬍子、穿衣服,在他第三次刮破了臉、並嘟囔著水太冷的時候,她一言不發地導引至上力替他燒熱了水——他可沒求她,事實上,他不在乎他笨拙的舉止被她當成虛弱,反倒是擔心被誤會為尷尬。無論是什麼樣的事情,只要時間夠久,最後你都會適應,他諷刺地想。 艾玲達誤解了他搖頭的動作,“伊蘭不會介意我看看你的,蘭德·亞瑟。” 蘭德雙手停在扣了一半的襯衫上,盯著艾玲達:“你真的這麼相信?” “當然,你屬於她,不過她不能阻止別人看你。” 蘭德無聲地笑了笑,繼續扣著襯衫。即使不管別的,能發現她剛剛養成的莫測高深態度中依然暗藏著無知,這仍然是件好事。當蘭德終於穿好衣服、將佩劍扣在腰帶上、拿起那根霄辰穗槍時,他不由得露出得意的微笑。但看到手中的穗槍,他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本來想用這根斷槍提醒自己,霄辰人還存在這個世界上,但它現在卻會讓他想起所有那些麻煩——凱瑞安人和提爾人、沙馬奧等棄光魔使、沙度和那些仍然不知道他的國家、在面對末日戰爭前他必須讓這些國家承認他。與這些事情相比,對付艾玲達實在是件很簡單的事。

當蘭德掩飾著自己虛浮的腳步,快步走出帳篷時,槍姬眾們立刻跳起了身。蘭德不知道自己的掩飾會不會讓人感覺欲蓋彌彰。艾玲達一直跟在他身邊,彷彿不止是準備著萬一他栽倒時能扶住他,而是認為他絕對會跌倒。蘭德很不高興地看到仍然纏著繃帶的蘇琳向艾玲達投去詢問的目光,直到艾玲達點了頭,她才命令槍姬眾們準備行動——她們根本就不尊重他! 亞斯莫丁騎著他的騾子回到山丘頂,手裡還牽著傑丁,他還趁著這段時間換了新衣服——一套暗綠色的絲衫,上面當然還裝飾著白色的蕾絲。鍍金豎琴被他掛在背上,不過他脫下了那件破舊的走唱人斗篷,而且也不再舉著那面繪有古代兩儀師徽章的紅色旗幟了。這件差事被他推給一個名叫派文的凱瑞安難民去做,那是個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的灰色粗羊毛農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傢伙。他騎著一頭棕色的騾子,蘭德覺得那頭騾子一定是連續拉著大車趕了幾年的路,現在只應該讓它去草地上好好歇幾個月。一道仍舊呈紅色的長疤橫在他的窄臉上,從下巴一直延伸進他稀疏的頭髮裡。

派文已經在飢荒中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妹妹,在內戰裡失去了他的弟弟和一個兒子,他不知道是哪個家族的人殺死了他們,也不知道哪個家族支持誰登上太陽王座。在向安多逃亡的時候,他的第二個兒子死在安多士兵手裡,而另一個弟弟則被強盜殺死了。回來的路上,他最小的兒子被沙度艾伊爾的矛尖刺穿,女兒被沙度擄走,只剩下他一個人等死。這個男人極少說話,蘭德覺得他只剩下了一個信念——真龍已經轉生,末日戰爭即將到來。只要他留在蘭德·亞瑟身邊,他就能在世界毀滅前看到家仇得報。世界必將終結,但這沒有關係,一切都已經沒關係了,只要他能看見家仇得報。當他抵達丘頂時,他在鞍子上無聲地向蘭德鞠了個躬,他的面孔僵硬冰冷,但他將那面旗筆直而堅定地舉著。

蘭德爬上馬鞍,不等艾玲達踩上馬鐙,就將她拉到自己背後,表明自己還有力氣。沒等艾玲達坐好,他就踢了一下花斑馬的腹側,示意它向前走去。艾玲達雙臂環抱住蘭德的腰,又嘀咕了些什麼,蘭德依稀能聽出來,她是在說一些對於蘭德·亞瑟和卡亞肯的評論。不過她至少沒有放開雙臂的意思,這讓蘭德感到很高興,不止是因為讓她靠在背上感覺很舒服,也是因為蘭德現在也需要她的支撐。當他將她拉到身後的那一瞬間,他差點被她的體重拖下馬背。他希望艾玲達沒注意到這一點,他希望她不是為了支撐他才緊緊地將他抱住。 繪著黑白兩色圓碟的猩紅色旗幟在派文的頭頂飄揚著,他們以“之”字形路線走下山丘,一直沿著狹窄的山谷前進。像往常一樣,雖然那面旗幟和輕易就跟上傑丁步伐的幾百名法達瑞斯麥清楚表明了這是誰的隊伍,但附近的艾伊爾人對這支隊伍並沒有給予太多注意。他們走過一座又一座帳篷,周圍的人們頂多是因為聽到蹄聲而抬起頭瞥上一眼。

蘭德很驚訝地知道,至少有兩萬庫萊丁的追隨者成了他的俘虜。在離開兩河之前,他從不真正相信一個地方可以聚集這麼多人,而看到這些人更是讓他倍感驚訝。他們被分成四五十人的小隊,像一畦畦甘藍般分散在山坡上。男人和女人們都裸身坐在太陽下,每一隊人都有一名奉義徒看管。人們同樣對他們毫不在意,只是偶爾會有一名穿著凱丁瑟的人走到一支小隊前面,從隊裡叫出一個人,被叫到的人立刻就會跑出來執行命令,同樣也不會沒人看著他。蘭德還看見幾個裸身的人跑回他們的隊伍裡,其他人始終都平靜地坐在地上,看上去讓人覺得有些無聊,彷彿他們根本沒什麼理由去別的地方,也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 也許他們會以同樣的平靜穿上白色長袍,但蘭德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些人曾經怎樣輕易地褻瀆了他們的法律和習俗。也許那些暴行的發起者是庫萊丁,但他們都遵從了他的命令。

蘭德皺起眉看著這些俘虜——兩萬,而且還在陸續增加,他絕不相信他們能成為奉義徒。片刻之後,他才注意到那些不是俘虜的艾伊爾人中有個奇怪的現象。槍姬眾和持矛的艾伊爾男人從不會將束髮巾以外的東西戴在頭上,也從不會讓衣服上有任何與岩石和陰影色澤不協調的顏色,但現在蘭德看見有不少人——差不多每四五個持矛的艾伊爾男人之中就有一個——將一條紅布系在額頭上,並在眉頭上方畫了或刺了一個圓形,圓形由一黑一白兩滴扭曲的淚滴組成。最讓蘭德感到奇怪的是,許多奉義徒也有這樣的裝束,大多數奉義徒還是繫著兜帽,但每個放下兜帽的奉義徒都在額頭上繫著紅布,眉頭上方有同樣的餅圖案。而且不論有沒有戴紅布,在所有的凱丁瑟上,蘭德都能看見“algai'd'siswai”的字樣。奉義徒身上當然不會出現任何與武器有關的東西,永遠也不會。 “我不知道。”當蘭德詢問艾玲達這是什麼意思時,艾玲達只是簡單地說了這麼一句。蘭德想坐得更直一些,艾玲達確實把他抱得太緊了。過了一會兒,艾玲達又低聲說了些什麼,蘭德必須很努力去聽才能聽清楚她的話。 “柏爾說如果我再提起它,就要打我。索瑞林已經用棍子在我肩膀上敲了一下,但我覺得他們就是那些宣稱我們艾伊爾是'siswai'aman'的人們。” 蘭德想開口問這個詞的意思,他對古語知道的並不多,但這時一個念頭突然飄進他的腦海。 “siswai'aman”,字面上的意思是“龍之槍矛”。 “有時候,”亞斯莫丁笑著說,“想要分清楚自己和敵人的差別並不容易,他們想擁有世界,不過看樣子你至少已經擁有了一個民族。” 蘭德轉頭盯著亞斯莫丁,直到他退去臉上的笑容,不安地聳了聳肩。亞斯莫丁讓自己的騾子落後了一些,跟在派文身邊。現在的問題是,這個名字確實暗示著(也許不止是暗示)佔有的權力,這個信息同樣來自路斯·瑟林的記憶。一個人擁有一個民族,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真是這樣,也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我只是想利用他們,他諷刺地想。 “我發現你們不相信這個。”蘭德轉過頭說道。槍姬眾之中沒有人把自己弄成那樣的。 艾玲達猶豫了一下才說道,“現在有太多的信念,”她的聲音像剛才一樣低微,又夾雜了惱怒和不確定,“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智者們經常一言不發,似乎她們也不知道什麼是真實。有人說,只要跟隨著你,我們就能贖清我們的祖先對……兩儀師犯下的罪行。” 艾玲達聲音中的遲疑讓蘭德吃了一驚,他從沒想過艾玲達也許像其他艾伊爾一樣,會為他所揭示的艾伊爾的過去而感到憂心,更準確地說,也許是羞愧。羞恥心是節義很重要的一部分,艾伊爾人因為他們曾經遵循葉之道而感到羞愧,也因為他們放棄了自己的誓言而感到羞愧。 “現在有太多人聽說過魯迪恩預言,”艾玲達的語氣顯得稍微冷靜了一些,實際上,就連艾玲達自己也是在開始接受智者訓練時,才對這個預言有所了解。 “但這個預言被許多人誤解了,他們知道你會毀滅我們……”她深吸一口氣,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聲音,“於是有許多人相信,你會在無盡的槍矛之舞中把我們全都殺光,要我們以犧牲來彌補罪行。還有人相信荒季本身就是一種試煉,軟弱的人被淘汰,留下來的將成為最後戰爭中堅強的核心。我甚至還聽一些人說,艾伊爾只是你此刻的夢,當你從現世中覺醒時,我們便不復存在了。” 真是種殘酷的信仰,讓他們感到羞愧的已經不止是蘭德告訴他們的歷史了,蘭德只是感到驚訝,艾伊爾人竟然沒有全部離開他或是陷入瘋狂。 “那些智者們相信什麼?”蘭德用艾玲達那種低弱的聲音問。 “該來的總會來,我們只能挽救我們所能挽救的,蘭德·亞瑟,我們別無所求。” 我們。艾玲達把自己也包括在智者們之中,就像艾雯和伊蘭把她們包括在兩儀師之中一樣。 “好吧!”蘭德輕聲說,“我估計索瑞林至少相信我應該被打幾個耳光,或許柏爾也是,麥蘭則肯定如此。” “最糟的是,”艾玲達喃喃地說著,推開他的身體,只是還用兩隻手抓著他的外衣,這讓蘭德感到有些失望,“她們相信的許多事情都是我希望她們不會相信的。” 蘭德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那就是說,艾玲達不相信他需要被打耳光了。這是他醒過來之後知道的一個令人高興的改變。 哈當·卡德的馬車隊停在距離蘭德的帳篷一里外的地方,這是兩山之間的一片窪地,周圍有岩狗眾在看守。這名鷹鉤鼻的魁梧暗黑之友身上緊繃著一件奶油色的外套。當蘭德和他的旗幟以及那一隊大步奔跑的護衛走過他面前時,他抬頭看著,用不離身的大手絹抹了抹臉頰。沐瑞也在這裡,她正在檢查那輛裝載著門框形特法器的馬車,它就綁在馭手座的正後方,上面還包著帆布。在哈當和她說話之前,她甚至沒有朝周圍瞥上一眼。看哈當的手勢,他大概是很希望沐瑞會到蘭德身邊去。直到現在他的暗黑之友身份都沒有被發現,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件值得慶祝的事,但在兩儀師身邊待得愈久,他的身份肯定就愈容易暴露。 實際上,蘭德也很驚訝這個人竟然還在這裡,自從跨過龍牆以來,至少有半數的馬車夫已經逃走了。蘭德親自從凱瑞安的難民中挑選出人來填補他們的空缺,以確保這些遞補者不是原本的那種人。每天早晨,蘭德都以為會看到那傢伙也逃走了,特別是在伊馨德逃走之後。為了找到那個女人,槍姬眾們幾乎撕碎了哈當的那些馬車,也讓哈當的汗水濕透了三塊手絹。如果哈當趁著黑夜偷偷溜走,蘭德絕不會有什麼遺憾。艾伊爾衛兵們也都得到了任由他離開的命令,只要他逃跑時沒帶走沐瑞重視的那些馬車。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沐瑞對那些馬車上的貨物愈來愈重視,蘭德不會讓她失去它們的。 蘭德向背後瞥了一眼,但亞斯莫丁只是昂頭盯著前方,根本沒看馬車這邊一眼。亞斯莫丁被蘭德抓住之後聲稱自己和哈當沒有任何關係,蘭德覺得他說的也許是實話。這名商人從不曾離開過他的馬車隊,也都處於艾伊爾衛兵的監視下,除了他待在自己的馬車裡時。 在馬車對面,蘭德沒多想就勒住了韁繩。沐瑞肯定想跟著他進入凱瑞安,她也許已經在蘭德的腦袋裡塞滿了知識,但似乎總是猶嫌不足。這一次如果有她在身邊,自然會向蘭德提供各種適當的建議,但沐瑞只是看了他很長一段時間,就又轉過身去查看馬車了。 蘭德皺起眉,踢了一下花斑馬。他最好記得她畢竟還有別的羊要剪毛,而他對此一無所知,他變得有點太信任別人了,最好還是對這名兩儀師有點戒心,就像對亞斯莫丁一樣。 不能信任任何人,他冷冷地想。片刻之間,他不知道這是他的念頭,還是路斯·瑟林的,但最後,他覺得沒有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自己的渴望,除了自己之外,最好不要太相信任何一個人。但蘭德也在思考,當自己的思想正逐漸被另一個思想滲透時,他對自己又能有多少信任? 無數禿鷹伸展著黑色的翅膀,盤旋在凱瑞安城周圍。落在地上的禿鷹則不停地在一團團煙塵般的蒼蠅中揮動著翅膀,同時用嘶啞的吼聲恫嚇那些想要從它們爪下搶一口腐肉的亮羽烏鴉。在沒有樹木的山丘上,艾伊爾人逐一掩埋了死者。成群結隊的黑色惡鳥向艾伊爾人發出充滿怒意的尖叫,直到那些活著的人遠離,它們才會停歇下來。禿鷹、烏鴉和蒼蠅不可能讓陽光變得黯淡,但蘭德確實有這樣的感覺。 強忍著胃腸糾結的不適,蘭德竭力不讓自己去看那些死屍。他踢了一下傑丁,馬兒突然加速讓艾玲達再次抱住了他的背,槍姬眾也隨之奔跑了起來。沒有人對驟然加快的行進速度表示反對,蘭德相信這不僅僅是因為這些艾伊爾人的步行速度可以和奔馬媲美。眼前的景象讓亞斯莫丁一臉蒼白,而派文的面容卻沒改變過,但蘭德覺得飄揚在他頭頂的那面旗幟很像是一種嘲諷。 等在他們前方的情景並不比他們剛剛經過的戰場好多少。在蘭德的記憶裡,首門是個如同蜂窩般喧囂嘈雜的地方,錯綜複雜的街巷中塞滿了各種噪音和顏色,但現在這裡只剩下一片覆蓋著厚厚塵灰的死寂,從三個方向上圍繞著凱瑞安灰色的方形城牆,燒焦的屋樑凌亂地堆積在石塊房基上,偶爾還能看見一座搖搖欲墜的烏黑煙囪。原先是街道的地方零星散落著一些碎裂的家具、被丟棄的包袱,或是一隻破爛的布娃娃,這些景象讓此地更顯荒涼。 城牆上的旗幟在風中飄搖著,其中一半是雪白底色上金紅兩色的遊龍,另一半是提爾的新月紋章。章嘉門敞開著,它們是一組三座方形的大門,守門的是戴寬邊頭盔的提爾士兵,其中一些人騎在馬上,但大多數都是徒步的。他們燈籠袖上不同顏色的條紋說明他們是分屬於幾名領主的扈從。 城裡的人對這場戰爭的理解是:艾伊爾盟軍及時來援,他們獲得了勝利。出現在城門前的五百名法達瑞斯麥在守門衛兵中間引起一場騷動。一隻只猶疑的手放在劍、矛和長盾上,一些士兵彷彿是要關上城門,卻還在看著他們的長官。那名軍官的頭盔上插著三根白色大羽毛,他也在猶豫著。他在馬鐙上站直身體,手掌放在眼前擋住陽光,仔細地端詳著那面紅色旗幟,以及走在隊伍最前面的蘭德。 突然,那名軍官坐回馬鞍上說了些什麼,隨後就有兩名騎兵飛快地向城裡跑去。幾乎在同一時間,他揮手示意其他人讓開道路,嘴裡還高喊著:“為真龍大人蘭德·亞瑟讓路!光明照耀真龍大人!所有榮耀均歸於轉生真龍!” 士兵們仍然在看著那些槍姬眾,露出躊躇的神情,但很快就在門兩側排成隊列,開始向騎馬走向城門的蘭德深深地鞠躬。艾玲達在蘭德背後重重地哼了一聲,聽到蘭德的笑聲,她立刻又哼了一聲。她不明白,蘭德也不想解釋。讓蘭德感到有趣的是,無論提爾人、凱瑞安人,或者是其他什麼人怎樣讓他頭腦發脹,他至少還可以依賴艾玲達和這些槍姬眾,她們會讓他腦子裡的燥熱冷卻下來。還有艾雯、沐瑞,以及伊蘭和奈妮薇——如果他們還有機會相見的話。現在仔細想想,身負重任的,並非只有他一人而已。 穿過城門,他的笑容凍結了。 城裡的街道都鋪著石板,有些石板寬闊得足以讓十幾輛大馬車並排馳過,所有街道都筆直得如同刀裁,全都以標準的直角相互交叉。在城外連綿起伏的丘陵,到了城裡完全被修砌成平直的石塊台階,彷彿它們本來就是人們從平地堆砌起來的,就如同那些棱角分明的方形建築物和那些仍然被鷹架包圍、尚未完工的巨塔一樣。人們簇擁在街道上,全都目光呆滯,雙頰深陷,他們居住的地方只是一些湊合著搭起來的帳篷,甚至有許多人只能蜷縮著擠在露天的地上。凱瑞安城人喜歡的暗色衣著、首門居民喜歡的亮色衣著和村民們的粗布衣服交雜在一起。就連巨塔旁的鷹架都擠滿了人,從底層到頂端皆然,不過頂端的人們看起來很渺小。在蘭德和槍姬眾隊伍經過的街道上,人們勉強為他讓出一條路,等他們一通過,街道就重新被佔滿了。 飢餓、困頓的人們如同一群綿羊擠在太小的羊圈裡,看著他們,蘭德的心中沒有一絲愉悅,但他們都在向他歡呼。蘭德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認識他,也許只是因為城門處軍官的喊聲被他們聽見了。很快的,雷鳴般的喊聲充滿整條街道。槍姬眾們不得不擠開人群,為蘭德開出一條路。實際上,除了一聲聲“真龍大人”之外,蘭德什麼也聽不清。但他看得出人們的心情:男人和女人們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清楚地看到他,便將小孩高高舉起。從窗戶裡向外觀望的人們揮舞著無數條圍巾和頭巾,周圍的人們都向他伸出雙手,努力想擠過槍姬眾的人牆。 為了能用指尖碰一下蘭德的靴子,他們顯然已經不再害怕艾伊爾人了。數以百計的人不停湧向蘭德,難免會有一些鑽進槍姬眾人牆。實際上,有許多人摸到的是亞斯莫丁,衣著光鮮的亞斯莫丁看上去確實很像是個大人物。也許這些人認為真龍大人一定要比隊伍前方這名穿紅外衣的年輕人年長許多。不過,就連那些碰到派文的靴子或馬鐙的人,也都是喜氣洋洋地呼喊著“真龍大人”,同時被槍姬眾用盾牌趕回人群裡。 鬧出了這麼大的騷動,麥朗自然很快就出現在蘭德面前,十二名低階提爾貴族和五十名岩之守衛者用騎槍柄為他開出了道路。他是一個強健而瘦削的灰髮男人,身上穿著上等絲綢外衣,袖子上的條紋和袖口蕾絲是綠色的。這名大君騎在馬上的身姿挺直如劍,卻又有著剛會走路就已經開始學習在馬背上發號施令的人才有的那種輕鬆。他無視於自己臉上的汗珠,也不在意自己的護衛是否會踩到別人,對他來說,也許汗水比後者還更重要一些。 曾經前往埃安羅得求救的紅臉貴族少爺艾德隆也在這支隊伍裡,他已經不像原先那麼胖了,所以他的紅條紋袖外衣彷彿是掛在了他身上。蘭德在這群人裡惟一認識的另一個人是肩膀魁梧、身穿綠外衣的雷門,在蘭德的回憶裡,這個人在提爾之岩時很喜歡和麥特玩牌。剩下的就都是一些老人了,他們和麥朗一樣不在意被自己擠開的人群,整支隊伍裡沒有一個凱瑞安人。 蘭德點頭之後,槍姬眾才允許麥朗策馬走到他面前,但其他提爾人全都被她們擋在外面。大君一開始並沒有註意到只有自己一個人走進她們組成的人牆裡,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黑眼睛裡立刻燃起一股怒火。麥朗還在提爾之岩時就非常容易發怒,這點蘭德很清楚。 人群的喧鬧聲隨著提爾人的到來而減弱,當麥朗坐在馬鞍上僵硬地向蘭德鞠躬時,圍觀的人們由歡呼轉成了沉悶地竊竊私語。麥朗用帶著火氣的目光瞥了艾玲達一眼,然後似乎決定對這個女人視而不見,就像他對那些槍姬眾一樣。 “光明照耀您,真龍大人,您能來凱瑞安真是太好了。我必須為這些賤農向您道歉。我不知道您現在就要入城,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會把他們都清理乾淨。我本來打算為您準備一場盛大的凱旋式,這樣才符合轉生真龍的身份。” “我已經有了一場凱旋式。”蘭德說。面前的提爾人眨了眨眼。 過了片刻,麥朗才說道:“依您的吩咐,真龍大人。”他的語氣說明他並沒有弄清楚蘭德的意思。 “請您隨我至王宮,我已經在那里為您安排了一個小小的歡迎會,恐怕這個歡迎會有些太小了,因為我不知道您現在會來,但即使如此,我保證——” “你現在安排的就可以了。”蘭德打斷他的話。麥朗又向他鞠了個躬,同時給了他一個油滑的微笑作為回答。這傢伙現在一臉諂媚,但目光裡卻閃爍著對蘭德不識好歹的輕蔑與憎恨,他以為蘭德根本看不出這些。蘭德原本就讓他輕蔑與憎恨,他蔑視蘭德,因為蘭德根本沒有貴族血統;他憎恨蘭德,因為蘭德的到來讓他失去了在這裡的生殺大權,讓他不再是最高的掌權者。相信真龍預言終會實現是一回事,因為它的實現導致自己的權力受到削減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蘇琳在蘭德下了命令後才允許其他提爾貴族騎馬跟在亞斯莫丁和派文的旗幟後面,但這已經引起了一場小騷動。麥朗原本打算讓岩之守衛者再次把街道淨空,但蘭德只是斷然命令他們跟在槍姬眾後面。提爾士兵們聽從了命令,他們在寬邊頭盔下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頭盔上插著白羽毛的軍官卻不停地搖著頭。大君臉上則露出一副紆尊降貴的微笑,但當他看見人群在槍姬眾面前迅速向兩側分開時,笑臉立刻又僵住了。她們不必用棍棒敲出一條路來,麥朗對蘭德說,這全都是因為艾伊爾人殘暴的名聲。看到蘭德沒回答,他又皺起眉頭。蘭德注意到一件事:當提爾人跟在他身邊時,歡呼聲便沒有再響起來。 凱瑞安王宮位於城市裡最高一座山丘的正中心,暗色的方形建築顯得巨大而穩重,實際上,王宮下方一層層平直的石階很難讓人想到那裡面還有一座小山。高大的柱廊,離地很遠的高窄窗戶,灰色石塔立在一個個同心方形的四角,由外向內逐層升高。街道在這裡變成一道長而寬闊的斜坡,一直通到一座青銅大門前。門後巨大的方形廣場上站立著一排排提爾士兵,他們如同雕像般紋絲不動,長矛都以同一個角度斜立著。在宮殿的露台上還站著更多的提爾士兵。 槍姬眾出現的時候,提爾士兵的隊列有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但很快就被一陣整齊的呼喊聲取代了——“所有榮耀歸於轉生真龍!所有榮耀歸於真龍大人和提爾!所有榮耀歸於真龍大人和麥朗大君!”如果看著麥朗的表情,人們搞不好會以為這些喊聲根本不是他事先安排的。 當蘭德下馬的時候,一些穿著暗色制服的僕人從宮殿中跑了出來,手裡端著雕金碗和白色亞麻布巾,這是蘭德看見的第一批來自凱瑞安王宮的凱瑞安人。傑丁的韁繩也被另一些僕人接了過去。蘭德藉著清洗手臉讓艾玲達獨自下了馬,以他現在的體力,如果他想扶艾玲達下馬,他們兩個都會跌在石板地面上。 蘇琳挑選了二十名槍姬眾隨她一起護衛蘭德走進王宮,蘭德很高興她沒有讓所有槍姬眾都圍在自己身邊,但他也希望安奈拉、蕾梅勒和索麥萊能不在這二十人裡面。她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特別是蕾梅勒,她是名深紅色頭髮、瘦削但下頜粗壯的女人,比蘭德大了將近二十歲)讓他不得不一邊送給她們一個安心的微笑,一邊狠狠地咬緊了牙。艾玲達一定背著他和蘇琳說了些什麼。也許我對槍姬眾莫可奈何,他將亞麻手巾扔回給一名僕人,一邊生氣地想著,但如果連一個明白我是卡亞肯的艾伊爾女人都找不出來的話,就燒了我吧! 在從廣場通往宮殿的灰石寬階梯上,其他大君正在迎候蘭德。他們都穿著各種顏色的絲綢外衣,在袖子上裝飾著彩色條紋緞帶,靴子上鑲嵌著各種白銀裝飾,很顯然,他們事後才知道麥朗已經單獨出去迎接蘭德了。臉長得像個馬鈴薯的特倫一直焦躁不安地嗅著一塊噴了香水的手絹,他是個相當粗壯的男人,卻奇怪地露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桂亞姆塗了油的鬍子讓他的腦袋顯得更加光可鑑人,他緊握著一雙小號火腿般的拳頭,就在向蘭德鞠躬時,仍然對麥朗怒目而視。西曼的尖鼻子似乎正因憤怒而顫抖著。馬拉孔有著在提爾很少見的藍眼睛,他緊緊地抿著自己的薄嘴唇,直到它們幾乎完全消失在嘴縫裡。雖然荷恩的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但也在無意中拉了幾下自己的耳垂,他只有在怒不可遏的時候才會有這種動作。只有長刀般細瘦的亞拉康沒有任何情緒的表示,他總是能隱藏住自己的火氣,直到他想讓它們爆發出來。 這是個好機會,不能錯過。蘭德在心中感謝著沐瑞教給他的那些課程。沐瑞曾經說過,絆倒一個傻瓜比打倒他要容易得多。蘭德立刻緊緊握了握特倫的胖手,又拍了拍桂亞姆寬厚的肩膀,同時向荷恩還以一個同伴間熱情的微笑,又無聲地向亞拉康點了點頭,並伴隨著似乎是別有深意的一瞥。至於西曼和馬拉孔,他只是用冰冷蒼白如冬日池塘般的目光看了他們一眼,就把他們完全忽略掉了。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這些,他不能只是緊張地逐一掃視他們的眼睛和麵孔,他們在進行達斯戴馬——貴族遊戲,這就是他們的全部生活。現在他們身處於凱瑞安人中間,也就是身處於眼神和暗語的海洋裡,這只能讓他們變得更加敏感。這些人全都知道蘭德沒理由對他們表示友誼,所以每個人都會懷疑他的問候是不是在向別人隱瞞什麼。西曼和馬拉孔顯然是這些人裡最感憂心的,但其他人卻都在看著他們兩個,彷彿這兩個人是最值得懷疑的。也許蘭德的冰冷實際上正是一種偽裝,也許這種偽裝只不過是誤導。 而蘭德現在所想的是沐瑞會因為他的表現感到驕傲,還有湯姆·梅里林。他不知道這七個人此時此刻是不是在謀劃對抗他,不過他覺得,即使是麥特也不會打賭他們沒有這樣的圖謀,他們擁有足夠的權勢干擾蘭德的計劃。即使沒有別的原因,他們出於習慣也很有可能會這麼做——他們以前就是如此。現在蘭德已經在他們心中種下了不安的種子,只要悉心照料這些種子,他們就會花費更多的精神去彼此窺視,同時還要提防被別人窺視,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有什麼精力來打擾蘭德了。他們甚至有可能在忙亂中依照蘭德的命令去行事,當然,這點對他們來說可能期望過高了。 看到亞斯莫丁諷刺的笑容,蘭德心中的得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踪,更糟糕的是,艾玲達正用驚訝的眼光看著他。艾玲達也去過提爾之岩,她知道這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以及為什麼蘭德會把他們派到這裡來。我只是在做我必須做的事,蘭德有些厭煩地想著,同時希望這不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 “進去吧!”蘭德的聲音比他想要的更加尖銳。七名大君都打了個冷顫,彷彿突然想起他是什麼人。 當蘭德踏上台階的時候,大君們都想簇擁在蘭德周圍,但除了允許麥朗在前面引路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被槍姬眾組成的人牆擠了出去,大君們只能和亞斯莫丁還有普通貴族們跟在後面。當然,艾玲達緊貼在蘭德身邊,而蘇琳則佔據了蘭德的另一側,索麥萊、蕾梅勒和安奈拉緊隨在蘭德身後。蘭德給了艾玲達一個責備的眼神,但艾玲達只是挑起眉弓,帶著疑問的神情望著蘭德,讓蘭德差點就以為她和這樣的隊列安排沒有任何關係,差一點。 宮殿的走廊裡除了穿著暗色制服的僕人之外沒有任何其他人,當蘭德經過的時候,男僕會鞠躬到胸口貼膝蓋的程度,女僕們也會以同樣地恭敬行屈膝禮。但是當蘭德進入太陽大廳時,他才發現凱瑞安貴族們並沒有完全被驅逐出宮廷。 “轉生真龍駕臨!”在鑲嵌著以黃金鑄成的日出圖案大門裡,一名白髮男子以吟詠的聲音高聲說道。他的紅色外衣上繡著藍色的六芒星,表明他是麥朗家族一名高階僕人,在凱瑞安的日子讓他變瘦了,外衣顯得有些太大。 “全體向真龍大人,蘭德·亞瑟歡呼,所有榮耀歸於真龍大人。” 一片呼吼聲立刻在這座大廳裡騰起,一直衝上150尺高的直角拱頂。 “向真龍大人,蘭德·亞瑟歡呼!所有榮耀歸於真龍大人!光明照耀真龍大人!”吼聲退去之後,大廳裡顯得加倍寂靜。 大廳裡有許多方形大理石立柱,柱子上裝飾著近乎黑色的深藍色條紋。站在柱子之間的提爾人比蘭德預期的要多。一排排提爾地方的男女領主們穿著他們最好的禮服——尖頂天鵝絨帽和條紋燈籠袖外衣、各種顏色的長裙、蕾絲高領、與頭部正合適的帽子上裝飾著精緻的刺繡、珍珠和小顆寶石。 提爾人身後是穿著及膝深色外衣或是同樣顏色長裙的凱瑞安人,胸口處有著數量不一的彩色橫紋。橫紋愈多,表示位階愈高,但即使是從領口一直到腰際都是彩色橫紋的凱瑞安人,也要站在位階最低的提爾貴族身後。那些低階提爾貴族的衣著刺繡只是黃色絲線,而非金線;衣著質料也是羊毛,而非絲綢。很多凱瑞安男人,特別是年輕人,剃光了前額的頭髮,並在那裡敷上了粉。 提爾人彷彿都在期待些什麼,但也伴隨著一絲不安,凱瑞安人的面孔則像是冰雕一般。很難判斷剛才那陣歡呼都是誰喊出來的,不過蘭德懷疑後排中有許多人沒開口。 “這裡有非常多的人一心希望能為您效勞。”麥朗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帶領蘭德走過鋪著藍色地磚的大廳,大廳地板上有一個鍍金繪製的日出圖案。蘭德走進這群人中間的時候,一陣屈膝禮和鞠躬形成的波瀾立刻隨著他的步伐擴散開去。 對於麥朗的話,蘭德只是嗯了一聲作為響應。他們願意為他效忠?不需要沐瑞的指導,蘭德知道這些低階提爾貴族想在凱瑞安獲得更大的領地。毫無疑問,麥朗等七人肯定已經暗示或許諾要分封他們某些土地了。 在大廳末端,太陽王座被安放在一個深藍色大理石基座的正中央,即使是氣派的王座,仍然不失凱瑞安人一貫拘謹的風格。王座粗重的扶手因為鎦金和金色絲幔而光彩熠熠,看上去完全是由樸實的直線條組成的,除了靠背頂端那個放射著波浪狀光輝的朝陽。 蘭德早已經意識到這個王座是準備獻給他的。艾玲達跟隨他一同踏上通向王座的九層台階,還有亞斯莫丁——他的吟遊詩人,他也可以登上高台。然而蘇琳很快就將槍姬眾部署在高台周圍。她們拿著短矛,輕鬆地將麥朗等多名大君擋在外面,挫敗的神情出現在這些提爾人的臉上。大廳裡變得異常安靜,蘭德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這個座位屬於另一個人,”最後他說道,“而且,我在馬鞍上坐了很久,不想再坐這麼硬的座位了,給我拿把舒服的椅子來。” 大廳中的寂靜因為震驚而持續了一段時間,人群中逐漸響起竊竊私語。麥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狐疑的神情,但立刻又被他壓了下去。蘭德看到他的樣子,差點笑出聲來,亞斯莫丁對這個人的估量很可能是對的。現在亞斯莫丁正瞥著蘭德,眼裡閃爍著幾乎無法掩飾的猜疑。 幾分鐘之後,那名穿著六芒星圖案外衣的僕人氣喘吁籲地跑上高台,在他身後,兩名穿暗色制服的凱瑞安人抬著一把有絲綢坐墊的高背椅。麥朗的僕人一邊指揮他們把椅子放好,一邊憂心忡忡地偷眼望向蘭德。這把椅子粗重的椅腿和靠背上也鍍著平直的黃金線,但它與太陽王座比起來就毫不起眼了。 在那三名僕人仍然一邊深深鞠著躬、一邊向後退去的同時,蘭德已經將椅子上大半的墊子扔到一旁,帶著感激的心情坐了上去。那根霄辰斷槍被他橫放在膝上,他小心地不讓自己發出嘆息的聲音。艾玲達隨時都在註意著他,他也看見索麥萊不停地瞥著他和艾玲達,這更證實了他的懷疑。 但他得暫時不管自己與艾玲達和法達瑞絲麥的問題了,現在要對付的是台下這些人,他們正在等他說話,那種樣子又像是期待,又像是畏懼。至少,如果我說“蛤蟆”,他們一定會趴在地上蹦跳起來,他心想。他們也許不喜歡這樣,但他們一定會這麼做的。 有了沐瑞的指點,他已經大致明白在這裡自己必須做什麼。有些事即使沐瑞不說,他也知道一定要做。如果現在站在他身邊的是可以在必要時對他耳語提示的沐瑞、而不是等待著給索麥萊發訊號的艾玲達就好了。但現在多等無益,城裡所有的提爾和凱瑞安貴族一定都聚集在這座大廳裡了。 “為什麼凱瑞安人要被擋在後面?”他大聲說道。台下的人群中立刻發生一陣騷動,人們彼此交換著困惑的眼神,“提爾人是來援助凱瑞安的,但並不能因為這點就把凱瑞安人擠到後面去。所有人都要按照自己的位階列隊,所有人。” 很難說清這番話讓提爾人還是凱瑞安人更感震撼。麥朗看樣子彷彿是要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他身旁的六名大君更是如此,就連那個向來不動聲色的亞拉康臉色也變得慘白。男子們摩擦著皮靴,女士們拖拉著身上的裙子,但他們還是開始移動腳步了。在兩方陣營冰冷的對視中,貴族們重新排好了隊列。現在站在前排的全都變成了彩色條紋鋪滿胸腹的凱瑞安人,只是在第二排有寥寥幾名提爾人,七名提爾大君和兩倍於他們數量的凱瑞安人一起站在高台下面。這些凱瑞安人的頭髮大多已經變成灰色,衣服上的彩色條紋從領子幾乎延伸到膝蓋。不過,“一起”這個詞並不確切,他們分成了兩群,彼此之間的距離隔了差不多有十尺遠。兩群人都凶狠地瞪著對方,似乎立刻就要向對方揮舞拳頭,大聲喊叫了。提爾人的目光中燃燒著怒火,凱瑞安人的還像原先一樣冰冷,不過他們的每一隻眼睛都沒有錯過蘭德。凱瑞安人在審視蘭德的時候,目光中出現了一絲解凍的跡象。 “我注意到了凱瑞安城頭的旗幟,”等到大廳中恢復安靜之後,蘭德繼續說道,“升起那麼多提爾新月旗是應該的。沒有提爾的穀物,凱瑞安人將無法再活著升起任何一面旗子;沒有了提爾的劍,今天還活在這座城裡的人,無論是貴族或平民,可能都已經成了沙度艾伊爾的奴隸,這是提爾應有的榮譽。”當然,這番恭維讓提爾人都挺起了胸膛,他們用力地點著頭,同時更加用力地微笑著。但那些大君們一定對這些話感到困惑,他們愣了一會兒才又重新掛起了笑容。相反,台下的凱瑞安人全都充滿疑慮地彼此對看著。 “但我不需要這麼多我自己的旗幟,只留下一面真龍旗,掛在城裡最高的塔上,讓所有到這裡來的人都能看見,把剩下所有的真龍旗都取下,換上凱瑞安的旗幟。這裡是凱瑞安,日昇旗必須在這裡驕傲地飄揚,凱瑞安有她自己的榮譽。” 大廳裡突然爆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喊聲,連牆壁似乎也隨之震顫。槍姬眾立刻握緊手中的短矛,蘇琳飛快地打著槍姬眾的手語,但已經被拉起的面紗很快又落回到頸側。凱瑞安貴族們像剛才街上的人們一樣盡情地歡呼,像首門人在節日中一樣雀躍,揮舞著手臂。這次換成提爾人在一片喧嘩之中無聲地交換著眼神,他們並沒有憤怒的表示,就連麥朗也只是顯露出猶疑不定的神情,也像特倫等其他提爾人一樣,他把困惑的目光投向身邊的高階凱瑞安貴族。片刻之前,他們還是那麼冰冷、嚴肅,現在他們卻在為真龍大人而手舞足蹈,呼喊連天。 蘭德不知道這些人會如何解讀他的言詞,他相信,這些人對他的理解肯定不止是他表面的言詞,特別是凱瑞安人。也許甚至有人能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只是他沒想到自己要應付這樣的局面。他很清楚,凱瑞安人的冷漠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時候他們會爆發出別人預料不到的勇敢。儘管沐瑞盡力灌輸給他一切知識,但她對這件事卻語多保留,她只是強調過,如果這種冷漠被打破,隨之出現的局面將是驚人的。確實很驚人。 當歡呼聲終於止歇時,貴族們開始向蘭德立下效忠的誓言。第一個跪下的是麥朗,他緊繃著面孔,以光明和救贖與轉生的希望立誓,將忠誠地為蘭德服務,聽從他的命令。這是個古禮,而蘭德希望今日在此地立誓的人之中,確實會有一些能被這個誓言所束縛。麥朗立下誓言之後,親吻了霄辰短槍的槍尖,然後立刻用拉鬍子的動作掩飾自己面容的抽搐。在他之後是克拉瓦爾女士,她是個相貌清秀的中年女子,袖口上的深象牙色蕾絲遮住了她的雙手,彩色條紋從她的高領上延伸到膝蓋。她將雙手放在蘭德的雙手之間,以清亮、堅定的聲音立下誓言,她樂韻般的腔調和沐瑞頗為相像,黑眸裡那種估量和審度的眼神也經常會在沐瑞的眼裡出現,特別是在她看向艾玲達的時候。最後,她行了個屈膝禮,就退下了高台。下一個是特倫,他在說出誓言時不停地出汗。接下來是多布蘭大人,他深陷的雙眼露出探詢的目光,他是少數幾個剃去額前灰色長發的年老凱瑞安人之一。然後是亞拉康…… 隨著這項儀式的進行,蘭德逐漸感到不耐煩。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跪倒在他面前,凱瑞安人、提爾人、凱瑞安人……而他不得不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宣諭。沐瑞說過,這是必需的。在他的腦子裡,路斯·瑟林也說著同樣的話。但對他來說,這只是在耽擱時間。他需要他們的忠誠,即使只是表面上的,這樣他才能開始維護凱瑞安的安全,做完這件事之後,他才能把注意力轉到沙馬奧身上。我遲早會對付他的!我未來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能任由他躲在灌木叢裡刺我的腳!他早晚會明白刺激龍的下場是什麼!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在走到他面前時都汗流不止,還不停地舔著嘴唇,發誓效忠時也都是結結巴巴的,因為他看不見燃燒在自己眼中的冰冷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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