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51章 第四十五章風暴之後

麥特坐在坡下的一個小石堆上,在上午的陽光中,他有些瑟縮地將寬邊帽又拉低了一些。他這麼做是為了遮擋陽光,也是因為他不想看見另一樣東西,但身上的傷口和瘀腫卻一刻不停地提醒著他這件事,特別是那道劃過他額角的箭傷。代瑞德給他的藥膏已經止住了傷口的血,但他渾身各處不停傳來隱隱的刺痛。天氣愈來愈熱,汗水濕透了他的緊身褲和襯衫,加劇了傷口的疼痛。他懶洋洋地想著秋天什麼時候才會來到凱瑞安。不過,肉體的不適至少可以讓他不再有心思去想自己有多麼疲憊,雖然已經有一夜沒睡,但現在即使讓他躺在羽絨床上,他也合不上眼,而且他完全不想回到他的帳篷裡去。 真是一場不錯的該死的動亂,差點要了我的命。現在我像一頭汗濕的豬,卻根本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地方伸展四肢,我又不敢喝酒。血和該死的灰啊!他的手指停在外衣胸前的一道破洞上,再偏一寸,那根飛矛就會戳穿他的心髒了。光明啊,不過那傢伙身手還真不賴!想到這裡,他努力將那件事推出自己的腦海。只是以現在的環境來看,想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這些提爾人和凱瑞安人終於不再介意被艾伊爾的帳篷環繞在中間了,甚至有艾伊爾人就在他們的營地中間穿行。而可以稱為奇蹟的是,提爾人和凱瑞安人一起圍坐在煮食的營火旁。麥特總是能聞到一陣陣烤肉的氣味,但這並非來自營地裡的煮食鍋,實際上,這些士兵們還沒做飯,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喝了不少白蘭地和艾伊爾人的澳絲楷,正大笑著慶賀昨天的勝利。就在距離麥特不遠的地方,十幾名岩之守衛者只穿著被汗水濕透的襯衫,正歡樂地跳著舞,周圍有一百多名觀眾為他們鼓掌打著拍子。舞蹈者排成一排,手臂搭在旁人的肩膀上,飛快地來回邁動著腳步,麥特很奇怪他們怎麼能不踢到同伴。在另一個圈子的正中央立著一根將近十尺高的桿子,麥特朝那裡看了一眼,就匆忙地移開視線。有許多艾伊爾人正在那裡不停地躍起,麥特認為那應該是一種舞蹈,還有一名艾伊爾人正吹著短笛為他們伴奏。他們盡量跳得很高,同時將一隻腳踢過頭頂,然後又用踢起的腳踏在地上,再重新跳起,速度愈來愈快。有時候他們會凌空旋轉一圈,或者是翻一個筋斗。有七八個提爾人和凱瑞安人坐在地上,都因為嘗試這種舞蹈而跌斷了腿,但他們也都像瘋子一樣歡呼、大笑著,同時還彼此傳遞著一隻瓦罐。其他人也都盡情地歌唱和舞蹈,但在一片喧囂中,很難分辨得清楚。麥特大致能聽出十支長笛的吹奏,還有數量兩倍於長笛的錫哨發出刺耳的哨聲。一名身材瘦削、衣衫破爛的凱瑞安人正吹著一支半像是長笛、半像是號角的樂器,上面還排列著一些按鍵。麥特還聽見許多鼓聲,以及數不清的勺子敲擊壺罐的聲音。

簡言之,現在的營地是瘋人院和舞會的混合體。麥特認得營地中的這番情景,這種熟悉感來自一些陌生的記憶,現在他必須集中精神才有辦法把這些記憶和他自己的記憶分開了。為了仍然活著而慶祝,又一次,他們從暗帝的鼻子下走過,能夠活下來講述自己的故事。又一次完成了在刀刃上的舞蹈。昨天幾乎死去,明天有可能死去,但今天還活著,神采奕奕地活著。但麥特並不想慶祝,在籠子里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他搖了搖頭,看著代瑞德、艾斯丁和一名他不認識的紅發艾伊爾大漢,彼此扶持著從他身邊蹣跚走過。在嘈雜的喧囂聲中,麥特依稀能聽見代瑞德和艾斯丁正試著教他們中間那名高個子大漢唱“沖向千殺的暗影”: 那個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的大漢當然不會去學,除非他們能說服他那是一首戰歌——他會學唱的只有戰歌,但他在認真地傾聽。聽代瑞德和艾斯丁唱歌的並不止他一個,那三個人後面還跟著差不多二十個人,他們揮舞著手中殘破的錫杯和塗了焦油的皮杯子,用最大的力氣吼著那首歌:

麥特希望自己沒教過他們這首歌,在代瑞德阻止他因為流血而死的時候,他為了讓自己分神才教了他們這首歌。那種藥膏給他帶來的疼痛絲毫不亞於他身上的傷口,而且代瑞德擺弄針線的手藝,絕不會引起任何裁縫的嫉妒。然而,這首歌立刻像乾草上的野火一樣在士兵們之中傳開來。等他們在晨曦中回到營地時,無論是提爾人還是凱瑞安人,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兵,所有人都在唱著這首歌。 現在他們又回到最開始出發的山谷,正好就在那座木塔的廢墟下面。他已經沒有機會溜走了,當他提議自己要騎馬先走時,塔曼尼和拿勒辛幾乎因為應該由誰為他提供護衛而打了起來。並非所有人都能成為好朋友。現在他要等著的是沐瑞過來盤問他去了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去,然後再喋喋不休地教訓他一頓關於時軸和責任、因緣和末日戰爭之類的東西,直到把他說得暈頭轉向為止。現在沐瑞肯定在蘭德那裡,但她遲早都會過來的。

他抬頭看了一眼山丘頂上散亂的原木和破碎的林木,那個為蘭德製作望遠鏡的凱瑞安人正帶著他的學徒在廢墟中來回翻找著,山丘上下到處都是艾伊爾人。溜走的時機已經一去不返。狐狸頭的徽章可以為他抵擋女性的導引,但蘭德告訴過他,男人的導引和女人的完全不同,他並不想知道這枚徽章能不能對付沙馬奧等男性棄光魔使。 咬牙忍著陣陣疼痛,他撐著黑矛站了起來。在他周圍,慶祝還在繼續,如果他這時溜過警戒線……幫果仁上鞍實在是件苦差事。 “英雄不該滴酒不沾地就這麼坐著。” 麥特愣了一下,急忙向周圍望去,卻又因為動到了傷口而咬了咬牙。梅琳達走到他面前,現在這名槍姬眾的手裡拿著一個大陶罐,而不是短矛。她的臉上沒有戴著面紗,但眼睛似乎一直在審視著麥特。 “現在聽我說,梅琳達,我可以解釋一切。”

“有什麼好解釋的?”梅琳達一邊問,一邊用另一隻手臂環繞住他的肩膀。麥特搖晃了兩下,但還是努力將身體挺得更直,一直到現在,麥特都不習慣仰頭去看一個女人。 “我就知道,你會去爭取你自己的榮譽,卡亞肯將偉大的陰影投在旁人身上,但只要是男人就不會甘於在這種陰影中過一輩子。” 麥特急忙閉上嘴,又虛弱地說了一聲:“當然,”看來梅琳達並不想殺死他,“正是這樣。”鬆了一口氣的麥特從她手裡接過那個陶罐,猛地喝了一口,立刻又劇烈地吐了出來,這是他喝過的最烈的雙蒸白蘭地。 梅琳達從麥特手裡拿回罐子,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後滿意地嘆了口氣,又將罐子推回給麥特。 “那個人代表著巨大的榮譽,麥特·考索恩,當然,如果能抓住他會更好,但就算是把他殺了,你也能得到很多'節'。麥特,你特地去找他,這件事做得很好。”

麥特終於忍不住看了一眼他一直在躲避的那樣東西,又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一條皮繩捆著庫萊丁火紅的短髮,將這個艾伊爾人的頭顱掛在那根十尺高的桿子上,麥特覺得那東西正在對著他冷笑。 去找庫萊丁?他一直都竭盡全力躲在長矛兵後面,免得被任何沙度艾伊爾接近,但是當那支箭擦過他的額角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徹底暴露在戰場上了。那時他只能拼命地揮舞那根有烏鴉銘文的長矛,想殺出一條路,逃回果仁身邊去。庫萊丁在那時彷彿是憑空冒出來一樣,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因為艾伊爾人殺人的時候都戴著面紗,所以他看不見庫萊丁的臉,但那雙顯露著龍紋的赤裸雙臂清楚地表明敵人的身份。庫萊丁用短矛在長矛兵的隊列中殺出一個缺口,叫喊著要蘭德出來,叫喊著他才是真正的卡亞肯。也許這個男人真的相信自己的話。麥特至今都不知道庫萊丁有沒有認出他來,但不管他是誰,庫萊丁肯定是要在他身上戳出個大洞,以便把蘭德挖出來。實際上,麥特也不知道是誰在事後砍掉了庫萊丁的腦袋。

那時我只是忙著讓自己活下來,沒空去看。他一邊悻悻然地想著,一邊希望自己不會因為流血而死去。在兩河時,他和其他人一樣是耍棍好手,一根長棍和一根長矛並沒有太大差別。但庫萊丁一定是在出生時就已經是一名戰士了,當然,那個男人所精通的技藝最後並無法拯救自己。也許我還是有一點運氣的,光明啊,讓那點運氣現在也起一些作用吧! 他正在思考該如何擺脫梅琳達,並給果仁備好鞍時,塔曼尼單手按在心口上,以正式的凱瑞安禮儀向他鞠了個躬:“光明護佑你,麥特。” “光明也護佑你。”麥特不在意地說著。如果他要求梅琳達離開,只會激起這名槍姬眾的興致,就像一隻闖進雞舍的狐狸。即使他說要騎馬出去遛遛,聽說艾伊爾人也可以跑步追上奔跑中的馬。

“昨晚凱瑞安城中派出了一個代表團,為了感謝真龍大人,凱瑞安城將為他舉行一場凱旋式。” “有這樣的事?”這種事會與梅琳達有些關係,槍姬眾們總是繞著蘭德轉,也許她會因此而被召回隊伍裡。麥特瞥了梅琳達一眼,覺得他在這件事上大概佔不到什麼便宜,梅琳達臉上的笑容似乎在表明著一種……所有權。 “代表團是麥朗大君派出來的,”出現在塔曼尼身邊的拿勒辛說道,這名提爾人在鞠躬時雙手張開,用的同樣是正式的禮儀,只是動作有些草率,“他提供了真龍大人在凱旋式時率領的隊伍。” “多布蘭大人、馬林金大人和克拉瓦爾女士,以及其他貴族都前來覲見真龍大人了。” 麥特將自己的思緒拉回眼前的狀況中。這兩個人都裝作對方完全不存在的樣子,都望著他,根本不向旁邊瞄一眼,聲音都和麵孔一樣繃得如同一塊鐵板,握在劍柄上的手在指節處都泛起青白。麥特懷疑如果他們突然互相毆打起來,自己能不能及時躲開。 “誰派出代表團和我有什麼關係?那不是蘭德應該處理的事情嗎?”

“這關係到你應該向真龍大人要求我們位於凱旋式領頭的位置,”塔曼尼立刻就說道,“你殺死了庫萊丁,讓我們擁有這個權利。”拿勒辛閉上嘴,緊皺起眉頭,他顯然是要說一樣的話。 “你們兩個去跟他說吧!”麥特說道,“這與我無關。”梅琳達的手在他頸後收緊了,但他不在乎。沐瑞肯定離蘭德不遠,他不打算繼續往自己的脖子上加套索,尤其在他正思考著該如何逃跑的時候。 塔曼尼和拿勒辛張大了嘴巴望著他,彷彿他已經瘋了。 “你是我們的指揮官,”拿勒辛說道,“我們的將軍。” “我的貼身僕人會為你擦亮靴子,”塔曼尼向麥特微笑著,同時竭力不去看身旁方臉的提爾人,“他還可以整理並縫補好你的衣服,那樣你就能以最佳狀態參加凱旋式。”

拿勒辛用力拉了一下他塗油的鬍子,瞪了身旁的凱瑞安人一眼:“請恕我冒昧,但我有一件上好的外衣,我想很適合你,是金紅錦緞裁制的。”這次瞪眼的是凱瑞安人了。 “將軍!”麥特喊了一聲,用矛桿支起自己的身體,“我不是火燒的——我是說,我不想佔據你們兩人的位置。”讓他們自己去猜測他到底是指兩人之中的誰吧! “燒了我的靈魂吧!”拿勒辛說,“是你的軍事能力讓我們贏得這場戰爭,同時還保住了性命,更不要說你的運氣了。我早就听說過你是怎麼玩牌和骰子的,但你的運氣並不止是如此,即使你和真龍大人沒有任何關係,我一樣會追隨你。” “你是我們的統帥。”塔曼尼緊接著說道,聲音冷靜而篤定,“在昨天之前,我因為迫不得已而只能跟隨異國人,而我追隨你是因為我想這麼做。也許你不是安多的領主,但在這裡,你是我的領主,我發誓向你效忠。” 凱瑞安人和提爾人彼此對望一眼,彷彿是驚訝於他們會有同樣的想法,然後他們緩慢而不情願地向對方微微點了一下頭。傻子都知道,他們不喜歡對方,但他們畢竟能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 “我會讓我的馬夫為你的馬做好參加凱旋式的準備。”塔曼尼說道,而拿勒辛緊接著說出的話差點又讓他皺起了眉頭,“我的馬夫也可以來幫忙,你的坐騎一定要成為我們的驕傲。還有,燒了我的靈魂吧,我們需要一面旗幟,你的旗幟。”凱瑞安人也用力點了一下頭。 麥特不知道自己是該歇斯底里地狂笑一陣,還是應該坐下來大哭一場。那些該死的記憶,如果不是因為它們,他早就離開這裡了。如果不是為了蘭德,他也不會惹上這些麻煩。他似乎有過許多次機會,最後卻不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到這步田地,而這一切的始因總是蘭德,還有該死的時軸。他不明白,他所做出的一切選擇應該都是必要而無害的,但自己為什麼愈來愈深地陷入這片沼澤。梅琳達已經不再捏他的脖子,而是改成一下下地敲著他,現在他要做的就是…… 麥特瞥了山丘頂上一眼。沐瑞出現在那裡,騎在她纖細的白母馬上,騎著黑色戰馬的嵐如同一座山峰立在她身邊。那名護法正向沐瑞彎下腰,彷彿是在聽沐瑞說話。他們之間似乎發生了一些爭論,嵐在激烈地反對著什麼。但片刻之後,兩儀師轉過阿蒂卜,向對面的山坡走了下去。嵐騎在曼塔背上,仍然留在原處看著下面的營地,看著麥特。 麥特哆嗦了一下。庫萊丁的頭確實是在對他笑,他幾乎能聽到那個男人在說話。也許是你殺了我,但你的腳也踏進了陷阱;我死了,但你永遠也得不到自由。 “真是該死的好極了。”麥特嘟囔著,一邊咳嗽,一邊長飲了一口烈酒。塔曼尼和拿勒辛沒有想出麥特的話裡還有什麼別的意思,梅琳達也向麥特露出贊同的笑容。 就在這兩名貴族和麥特說話的時候,有差不多五十個提爾人和凱瑞安人聚到了他們身邊。他們把麥特痛飲烈酒的動作當成是一種慶祝的表示,便跟著歡呼起來: 麥特不禁發出一陣粗重的笑聲。他坐回石頭上,將罐裡剩下的酒全都倒進喉嚨裡。一定會有辦法擺脫這些麻煩,一定會有的。 蘭德緩緩睜開眼,盯著帳篷頂。他全身赤裸,只蓋著一條毯子。疼痛已經離開了肉體,這讓他感到有些驚訝,但他覺得自己比昏倒前更虛弱。他記得自己說了許多事情,想了許多事情……他的皮膚開始變冷。我不能讓他控制我,我是我!我!他在毯子底下摸索著,找到那個平滑的圓形傷疤,上面的皮膚很薄,但已經癒合了。 “兩儀師沐瑞幫你治好了。”艾玲達說道。蘭德打了個哆嗦。 這時蘭德才看見艾玲達盤腿坐在火堆旁,正用一個雕刻著豹圖案的銀杯喝著什麼。亞斯莫丁趴在綴著流甦的墊子上,用手臂枕著下巴。兩個人的眼圈都黑了,看樣子他們都沒睡覺。 “她本來沒必要這麼做。”艾玲達繼續用冷冷的聲音說道。儘管蘭德認為她應該很疲倦了,但她的頭髮卻沒有一絲散亂,整潔的衣服與亞斯莫丁褶皺不堪的黑天鵝絨外衣形成鮮明對比。她不時會轉一下蘭德送給她的那隻雕刻著玫瑰與荊棘的象牙手鐲,卻又彷佛沒發覺自己在幹什麼。她也還戴著那條有雪花綴飾的銀項鍊,她一直都沒告訴蘭德那條項鍊是誰給她的,但是當她看出蘭德確實是很想知道這件事時,似乎顯得有些莞爾,只是她現在臉上絲毫沒有莞爾之意。 “兩儀師沐瑞自己已經因為治療而幾乎垮掉了,安奈倫不得不把她抱回帳篷去。全都是因為你,蘭德,為了治療你,她用盡最後一點精力。” “現在那名兩儀師已經重新站起來了,”亞斯莫丁一邊說著,一邊打了個哈欠,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艾玲達瞪著他的目光,“日出之後,她來過這裡兩次,她說你能恢復過來。我想,她昨晚大概還沒辦法太肯定這點,我也是。”他將鍍金豎琴放到面前,開始一邊彈撥著琴弦,一邊懶洋洋地說道:“當然,我做了能為你做的一切,我的生命和未來都和你綁在一起了。但我並不擅長治療,你明白的。”彷彿是為了證明他的話,亞斯莫丁彈了一段小曲子。 “我知道,一個男人如果做了你所做的那些事,他的下場很可能是死掉或者將自己馴禦。如果體力耗盡了,至上力就不會有任何作用,陽極力很容易在體力衰竭時把人殺死,我聽說是這樣的。” “你富涵智能的信息提供完了嗎?傑辛·奈塔?”艾玲達的聲音更加冰冷了,沒等走唱人回答,她冰冷的藍綠色眼睛又重新瞪向蘭德。她似乎認為自己的話被打斷完全是蘭德的錯。 “一個男人有時候會非常愚蠢,沒什麼事比這個更糟糕的了,但一名首領絕不能只是一個男人,首領的首領就更不能這麼放任自己,你沒有權利讓自己陷入死亡的危險。艾雯和我在精疲力竭時曾經想讓你和我們一起撤下來,但你就是不聽。也許你真的像艾雯說的那樣比我們都強大許多,但你總也是血肉之軀。你是卡亞肯,不是一名正在尋求榮譽的年輕賽亞東,你有你的'義',對於艾伊爾的義務,蘭德·亞瑟,如果你死了,就沒辦法去履行它們。你沒辦法獨自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片刻之間,蘭德只能瞪大眼睛望著艾玲達,實際上,他幾乎什麼也沒做。這場戰爭的勝利完全是別人爭取來的,他只是個蹩腳的幫手,他甚至沒能阻止沙馬奧任意的攻擊。而她卻在責備他做得太多。 “我會試著記住的。”最後蘭德說道。看到艾玲達並沒有打算停止對他的教訓,他急忙又說道:“米雅各馬那四個部族有什麼消息?”雖然他確實想知道答案,但轉移話題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如果在一個女人教訓你的時候不能及時轉移話題,那她們很可能會一直說到你癱在地上爬不起來的時候才會罷休。 蘭德的計策奏效了,艾玲達當然是很了解現在的狀況,而且她也迫不及待地要把這些事告訴蘭德。亞斯莫丁彈撥出的低柔音調為艾玲達的話語提供了一種奇特的伴奏,而且豎琴的韻律中第一次出現了一些愉悅的色彩,甚至有一點田園詩歌的感覺。 米雅各馬、錫安德、達茵和柯代拉四個部族已經將營地轉移到東方一兩里外的地方,四個營區靠近得能看見彼此。現在正有許多艾伊爾男人和槍姬眾在這四個部族的營地和蘭德的營地之間往來,但雙方的交流只限於相同戰士團內部,英狄瑞安等四名部族首領至今沒有任何行動。毫無疑問,他們遲早會來見蘭德,但一切得等到智者結束討論後。 “智者們還在討論?”蘭德說,“光明在上,什麼事需要討論這麼久?首領們將要追隨的是我,不是她們。” 艾玲達帶著沐瑞慣有的冰冷表情看了蘭德一眼,“智者們自然有智者們要討論的話題,蘭德·亞瑟。”她猶豫了一下,又像是在做出讓步一樣說道:“等她們的會談結束之後,艾雯也許會告訴你一些這方面的事情。”但艾玲達的語氣似乎是在暗示,艾雯也有可能什麼都不會對蘭德說。 艾玲達說完這些之後,就拒絕再告訴蘭德任何事了,最後,蘭德自己也放棄再問下去。也許蘭德還是有可能在某些事情給他造成麻煩之前發現它們,但他肯定沒辦法從艾玲達嘴裡再挖出一個字了。如果艾伊爾智者們打算隱瞞她們的秘密,擺出高深莫測的態度,就算是兩儀師也無可奈何。關於這一點,艾玲達學習得很好。 讓蘭德有些驚訝的是,艾雯竟然會參與智者們的會議,而沐瑞卻缺席了。他本來以為沐瑞一定會在這次會議中繼續操控著各種絲線以實現她的計劃,但現在看來,艾雯在智者們心中的重要性比沐瑞更大了。根據艾玲達的說法,新來的智者們要和一位跟隨卡亞肯的兩儀師會面,雖然沐瑞那時已經恢復了一些體力,但她以沒時間為由推辭了,於是艾雯被從毯子裡揪起來,代替了沐瑞的位置。 艾玲達在說這件事的時候笑了。當索瑞林和柏爾將艾雯從帳篷裡拖出來的時候,她剛好在場,她們催趕艾雯的時候,艾雯還在匆忙地穿著衣服。 “那時我對她說,如果她是因為犯了什麼錯才被索瑞林這樣拖走,她就應該用牙齒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而那時她顯然還沒清醒過來,所以就信了我的話,於是她就拼命地辯稱自己沒有犯錯,結果索瑞林竟然開始質問她,她到底乾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害怕。你真該看看那時艾雯的表情。”艾玲達笑得很厲害,差點就要笑倒在地上。 亞斯莫丁還真的斜著眼看了艾玲達一眼(蘭德不知道以亞斯莫丁的身份和立場,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但蘭德只是耐心地等待著,直到艾玲達恢復正常的呼吸。這算是比較溫和的艾伊爾幽默,也許這種笑容更適合出現在麥特臉上,而不是一名女子,但這對艾伊爾來說仍然是溫和的幽默。 當艾玲達擦著眼角的淚水站起身時,蘭德說:“沙度怎麼樣了?他們的智者也參加會議了嗎?” 艾玲達喝了一口酒,仍舊帶著笑聲回答說,她認為沙度已經完了,不值得再去考慮。他們在這場戰爭抓了幾千名俘虜,直到現在還有零星的俘虜被送進營地,除了一些小衝突之外,戰鬥基本上已經停止。但蘭德從艾玲達那裡知道得愈多,他就愈難相信戰爭真的已經結束了。漢仍然監視著那四個部族,大批庫萊丁的人已經秩序良好地渡過柘林河,甚至還帶走絕大部分凱瑞安俘虜,更糟糕的是,他們在渡河之後破壞了河面上的石橋。 艾玲達並不在乎這些,但蘭德在乎。現在河北岸盤踞著幾萬名沙度艾伊爾,在橋樑修復以前,他對他們無可奈何。即使是立刻架設木橋也需要時間,但他沒有時間。 到最後,當關於沙度的事情已經全都說完的時候,艾玲達告訴蘭德一件事,讓蘭德暫時把對沙度的憂慮拋在腦後。她似乎是差點就忘記這件事,最後才不經意地說了出來。 “麥特殺了庫萊丁?”蘭德難以置信地問道,“麥特?” “我剛不是這樣說的嗎?”艾玲達言詞銳利,但語調卻很隨意。她越過杯沿望著蘭德。她感興趣的大概是蘭德對這個訊息會有什麼反應,而不是他是否對她的話有所懷疑。 亞斯莫丁彈奏了一段雄壯的調子,豎琴中似乎傳出了鼓聲和號角聲。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倒是個和你有著同樣多奇蹟的年輕人。我真的很想見見你們之中的第三個,那個叫佩林的年輕人,也許未來有機會。” 蘭德搖了搖頭。所以麥特終究還是沒能擺脫時軸對時軸的牽引,也許抓住他的是因緣本身。不管怎樣,他懷疑麥特現在不會太高興,麥特並沒有像他那樣接受這個教訓。想要逃跑的時候,因緣自然會將你拉回來,而且往往是很粗暴地拉回來。時光之輪為你確定了方向,在生命中只留給你很少的空間,運氣好的話,也許你偶爾能有一些超出預料的自由。不過,他現在有比麥特和沙度更急於知道的事。 蘭德瞥了帳篷入口一眼,確認太陽仍然高掛天頂,兩名槍姬眾蹲在帳篷入口旁,短矛橫放在膝頭。已經過了一夜再加上大半個上午,沙馬奧不是沒有找到他,就是根本沒來找他。 即使只是自己心中的想法,蘭德也小心地使用著這個名字,然而現在又有一個名字飄進他的腦海——特爾·簡寧·亞林沙。歷史紀錄中找不到任何關於這個名字的紀錄,塔瓦隆圖書館的斷簡殘篇裡也沒有。沐瑞已經把兩儀師們所知道的一切棄光魔使的知識全都告訴了他,但那些信息也比鄉野傳奇好不了多少。即使是亞斯莫丁也只是叫他沙馬奧,雖然他的理由與一般人不同。早在暗影之戰結束前,棄光魔使們就欣然擁抱這些世人給他們的稱呼,作為他們重生於暗影的標誌。蘭德每次向亞斯莫丁提起他的真名——喬爾·亞達·耐索辛的時候,他都會禁不住瑟縮一下,而他聲稱自己在三千年的囚禁生涯中,早已把其他棄光魔使的真名忘記了。 也許蘭德沒必要隱藏這些進入他腦海的信息,也許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向自己否認現實,但那個男人畢竟是沙馬奧。蘭德要讓那個男人為每一個被他殺害的槍姬眾付出代價,是蘭德沒能保護她們的安全。 想到這個決心時,蘭德的臉孔就會抽搐一下。實際上,他派維藍芒回提爾就是對付沙馬奧的第一個步驟(光明保佑,但願現在只有他和維藍芒知道這一點),但他現在還不能去追獵沙馬奧,無論他是怎麼想的,無論他立下了什麼樣的誓言,現在先要解決凱瑞安的問題。艾玲達也許認為他不明白節義,也許他確實不明白,但他明白責任,他對凱瑞安有責任。除此之外,維藍芒也有可能查到沙馬奧的行踪。 蘭德坐起身,同時竭力裝作一副輕鬆的樣子。他盡量用毯子蓋住自己的身體,心里奇怪著自己的衣服怎麼不見了,現在他只能看見自己的靴子正放在艾玲達的身後。艾玲達應該知道他的衣服在哪裡,為他脫下衣服的可能是奉義徒,但也很有可能是艾玲達。 “我需要去凱瑞安城裡,傑辛,為傑丁備好鞍,把它牽到這裡來。” “明天吧!”艾玲達堅定地對他說道,同時拉住正在起身的亞斯莫丁的袖子,“兩儀師沐瑞說你需要休息——” “今天,艾玲達,就是現在,我不知道為什麼麥朗不在這裡,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我要先去凱瑞安城把這件事查清楚。傑辛,我的馬。” 艾玲達板起了臉,但亞斯莫丁從她手中掙脫開手,順了順天鵝絨外衣上的皺褶,然後說道:“麥朗在這裡,還有其他人也在。” “不能告訴他——”艾玲達惱怒地說,說到一半的時候,她咬了咬牙,“他需要休息。” 也就是說,智者們認為她們可以向他隱瞞一些事情。好吧,他並不像她們以為的那麼虛弱。蘭德雙手抓住毯子,想要站起身,雙腿卻拒絕合作。也許他真的像她們認為的那樣虛弱,但他不打算讓這一點阻止他的行動。 “我死了就能休息了。”蘭德說道。看到艾玲達哆嗦著,彷彿是被他打了一拳,他真希望自己剛才沒說那句話。不,艾玲達是不會因為被毆打而哆嗦的,他的存在對艾玲達來說非常重要,就像對每一個艾伊爾人都非常重要一樣,這樣嚇唬她會比打她一拳更讓她難受。 “告訴我關於麥朗的事,傑辛。” 艾玲達沉著臉,一言不發,但若是目光能殺人,亞斯莫丁可能已經橫屍當場了。 麥朗昨晚就派來一名騎士,向真龍大人獻上無數華麗的頌揚和永遠忠誠的保證。清早的時候,麥朗出現在營地前,身後還跟著六名提爾大君和一小群提爾士兵。他們在艾伊爾人的注視中握緊了劍柄和矛桿,彷彿隨時都會與這些艾伊爾人爆發戰鬥一樣。 “當時差點就打起來。”亞斯莫丁說,“我想,大概是那個麥朗和他身後的那些傢伙都不習慣被別人阻擋,特別是那個滿臉橫肉的傢伙,他叫什麼來著?特倫?還有一個叫西曼的,眼睛跟鼻子一樣尖利。你知道,我身邊經常會有危險的同伴,在我看來,那些人在某方面而言也是非常危險的。” 艾玲達重重地哼了一聲:“不管他們習慣什麼,他們在索瑞林、艾密斯、柏爾和麥蘭面前沒得選擇,而且那時蘇琳率領的一千名法達瑞斯麥也在那裡。當然,那裡也有一些岩狗眾、幾名尋水眾和紅盾眾。傑辛·奈塔,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效忠卡亞肯,你就應該像我們那樣在他休息時注意守衛他的安全。” “我追隨的是轉生真龍,女孩,至於卡亞肯,你去關心好了。” “繼續說,傑辛。”蘭德不耐煩地說。艾玲達朝他哼了一聲。 艾玲達對於那些提爾人的表述倒是沒錯,不過當時真正讓他們感到壓力的,也許是那些撫弄著面紗的艾伊爾戰士,而不是智者。不管怎樣,當那些提爾人不得不掉轉馬頭時,就連頭髮已經灰白、擅長克制自己脾氣的亞拉康也差點發了火,頭禿如石、像鐵匠般粗壯的桂亞姆已經被氣白了臉。亞斯莫丁不知道真正阻止他們拔劍的原因是害怕被這些艾伊爾人殺掉,還是害怕蘭德會責備他們的劍上沾了盟友的血。 “麥朗的眼睛都從眼眶中凸出來了。”亞斯莫丁最後說道,“但在他們離開之前,他叫喊著他對你忠心耿耿,也許認為你能聽到,其他人也立刻和他一同喊了起來。但麥朗又說了一句讓他們都很吃驚的話:'凱瑞安是我獻給真龍大人的禮物。'他還說,等你準備好入城的時候,他會為你舉行一場盛大的凱旋式。” “在兩河有句諺語,”蘭德漠然地說道,“'遇到大聲叫喊自己誠實的人,就要把錢包抓緊一點。'”他還知道另一句諺語——“狐狸經常把鴨子的池塘送給鴨子當禮物”,凱瑞安是蘭德的,不是麥朗的禮物。 蘭德並不懷疑那個人的忠誠,只要麥朗認為蘭德有能力發現他的背叛,也有能力毀掉他,他就絕不會背叛蘭德。不過,他也許會試著隱瞞蘭德一些事情。這七名大君是提爾里最想看到蘭德死的七個人,所以蘭德當初才會把他們派到這裡來。如果蘭德要殺死每一個試圖謀反的提爾貴族,那提爾就不會有貴族了。那時候,讓他們來對付這距離提爾千里之外的混亂、飢荒和內戰,似乎是個很不錯的主意,這樣他們至少要暫時擱置他們的陰謀,先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情。當然,那時蘭德連庫萊丁的存在都不知道,更別說會想到要跟著庫萊丁跨越龍牆,進入凱瑞安了。 如果這是個故事就好了,蘭德心想。在故事裡,英雄們都很清楚他們該做些什麼,而蘭德對自己狀況的了解連四分之一都不到。 亞斯莫丁猶豫著,蘭德剛才說出來的那句高喊誠實的兩河諺語似乎對他也很合適,他無疑已經發覺了。但看蘭德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他又繼續說了下去:“我認為他是想當凱瑞安國王,當然,是服從於你的國王。” “最好還能和我保持相當遠的距離。”麥朗也許以為蘭德會回提爾去,因為凱蘭鐸還在提爾之岩里,麥朗肯定不會因為擁有太多權力而感到害怕。 “當然,”亞斯莫丁的聲音比蘭德的更冷漠,“還有一幫人也來過營地。”那是十幾名凱瑞安貴族,沒有帶扈從,雖然天氣很熱,但他們來的時候都穿著斗篷,將臉藏在兜帽裡。顯然他們知道艾伊爾人蔑視凱瑞安人,同樣的,凱瑞安人也對艾伊爾人沒什麼好感,但他們同樣害怕麥朗會發現他們來覲見真龍大人。 “他們看見我的時候,”亞斯莫丁帶著挖苦的神情說道,“差點當場就殺了我,因為他們害怕我是提爾人,是你的法達瑞斯麥讓你還能有我這個吟遊詩人。” 雖然凱瑞安人比較少,但阻止他們覲見甚至比阻止麥朗更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流的汗愈來愈多,臉色也愈來愈蒼白,但依然頑固地要求覲見,他們一直頑固地要求見到真龍大人,最後甚至開始苦苦乞求。亞斯莫丁一直覺得艾伊爾的幽默奇怪而又嚴厲,當他看見那些穿著絲綢衣服的貴族們跪在地上,抓住智者們的羊毛裙連聲哀求、又假裝他不在場時,他才第一次覺得艾伊爾人身邊也能發生一些很好笑的事情。 “索瑞林威脅說要剝光他們的衣服,用鞭子一路把他們抽回凱瑞安城。”說到這裡時,亞斯莫丁低沉的笑聲消失了,語氣變得有些難以置信,“他們認真地討論了那名智者的威脅,如果這種條件能讓他們見到你,我確實相信有一部分人會同意的。” “索瑞林應該這麼做,”艾玲達帶著讓人驚訝的讚同表情插嘴道,“那些背誓者沒有任何榮譽。最後麥蘭讓槍姬眾把他們扔到他們的馬背上,然後把那些牲口轟出營地,免得那些背誓者糾纏不清。” 亞斯莫丁點點頭:“當那些凱瑞安人確定我不是提爾間諜時,他們之中有兩個人和我說過話,是多布蘭大人和克拉瓦爾女士。他們閃爍其詞,語意曖昧,讓我無法很確定他們真正的意思,但如果他們打算把太陽王座獻給你,我可不會驚訝。他們能和任何人達成協議……包括原先與我有所聯繫的人。” 蘭德干笑一聲:“也許他們會的,如果他們能得到麥朗那樣的條件。”蘭德不需要沐瑞告訴他,凱瑞安人就是在睡著的時候也在進行權力遊戲;也不需要亞斯莫丁告訴他,他們會和棄光魔使做什麼交易,那些大君和凱瑞安人都是同樣的貨色。一場戰役結束了,但戰爭並沒有結束,新的、更加巨大的危險只是剛剛冒出了頭。 “不管怎樣,我要把太陽王座送給有權獲得它的人。”蘭德沒有在意亞斯莫丁若有所思的臉,也許這個人在昨晚幫了他,也許沒有,但他不信任這個傢伙,他不會讓亞斯莫丁知道他的計劃。無論亞斯莫丁的未來有多少是和他綁在一起,這名棄光魔使的忠誠也只是建立在迫不得已的基礎上,而他也永遠都是那個曾經把靈魂獻給暗影的人。 “麥朗想為我舉辦一場盛大的入城式,對不對?看來他想從我這裡要的東西不會太少。”蘭德有些想知道為什麼艾玲達會顯出贊同,他們所談論的話題應該起不了這麼大的作用。只要他不站起來,那艾玲達的目的就達到了。 “去把我的馬備好,傑辛,還是必須由我自己去?” 亞斯莫丁正式地鞠了個躬,至少在表面上,他顯得很忠誠:“效忠於真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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