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49章 第四十三章此地,此日

第二天早晨,蘭德在第一道曙光出現之前就已經起床穿好衣服。實際上,他根本沒睡著,而讓他無法入睡的並不是艾玲達。艾玲達昨夜沒等他熄燈就開始寬衣,而在蘭德趕緊熄燈之後,她立刻又用至上力點燃一盞。她還斥責他說,就算他有辦法在黑暗中視物,她可沒這個本事。他沒有回答,而且他也幾乎沒注意到幾個小時之後她穿好衣服離開,那時距離他起床的時間還有整整一小時,他甚至想都沒想艾玲達會去什麼地方。 他茫然地盯著前方,任由那些佔據他思緒的事情一一流過腦海。即使他的計劃能完美實現,今天還是會有人死去,許多許多的人死去,現在他已經無法改變這樣的未來,今天的一切都將由因緣來決定。但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反思自己在初入荒漠時就已經做出的那些決定。如果他當初做出不同的抉擇,他是否能避開此日、此地?也許下一次吧!那支穗槍被放在劍帶上面,和收在鞘內的佩劍一起放在他的毯子旁邊。會有下一次的,而下次之後又會有下次,永無止境。

儘管天色仍暗,但首領們已經來向他做臨戰前最後一次報告了,所有人都已經就位,沒有任何預料外的狀況。首領們岩石般的面孔現在也難免顯露出一些情緒,但他們的表情卻複雜得有點古怪——陰森之外,難掩一股熱切。 鄂瑞的臉上還真的掛了一絲微笑:“不錯的一天,能看到沙度的結局了。”他的腳步也比往常輕快許多。 “如光明所願,”貝奧的頭一直頂在帳篷頂部,“日落前,我們會在庫萊丁的血裡洗淨槍矛。” “談論將來的事不會帶來好運氣,”漢喃喃地說道,當然,他的表情同樣是非常淡漠,“命運會決定一切。” 蘭德點點頭:“希望光明不會讓太多人失去生命。”他希望自己關心人命傷亡的原因能單純地出於人道,而不摻雜利害,但他還要經歷許多這樣的日子。現在為了維持龍牆這一邊的秩序,他需要每一根能得到的槍矛,這是他和庫萊丁之間的諸多芥蒂之一。

“生命是一場夢。”魯拉克對他說,漢等人也贊同地點點頭。生命只是一場夢,所有的夢都有盡頭,艾伊爾人並不嚮往死亡,但他們也不逃避死亡。 首領們離開的時候,貝奧停了一下:“你確定要讓槍姬眾那樣做?蘇琳已經和智者們談過了。” 原來日前麥蘭在貝奧身邊時說的就是這件事,看魯拉克停步傾聽的樣子,他一定也從艾密斯那裡知道了這件事。 “每個人都在毫無怨言地執行命令,貝奧。”這是不公平的,但這並不是一場遊戲。 “如果槍姬眾想得到特殊的待遇,蘇琳可以來找我,而不是跑去找智者。” 如果他們不是艾伊爾,魯拉克和貝奧一定會在離開時大搖其頭。蘭德相信他們的妻子一定跟他們說了些什麼,但他們必須承受這一切。如果法達瑞斯麥維護著他的榮譽,這一次她們就要按照他的想法去維護。

蘭德正要離開帳篷,嵐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吃了一驚。這名護法的披風垂在背上,隨著他的移動模糊了他的影像。 “沐瑞和你在一起嗎?”蘭德本以為嵐會緊隨在兩儀師身邊。 “她正在帳篷裡煩惱不已,因為她甚至無法挽救今天所有的重傷者。”這是沐瑞選擇的援助方式,今天她不能將至上力作為武器,但她能夠使用治療異能。 “白白的虛耗總會惹她生氣。” “我們都因此而生氣。”蘭德打斷護法的話,也許他帶走艾雯的舉動也讓兩儀師煩惱。就他所知,艾雯並不擅長治療,但艾雯至少可以幫助沐瑞。嗯,他需要沐瑞遵守自己的諾言。 “告訴沐瑞,如果她需要幫助,就去找能夠導引的智者吧!”但智者們對治療幾乎一無所知,“她可以與她們融合,使用她們的力量。”蘭德猶豫了一下,沐瑞有沒有跟他提到過關於融合的知識? “你到我這裡來不會只為了告訴我沐瑞的煩惱吧?”他焦躁地說道。有時候,他很難分清楚自己從沐瑞那裡知道了什麼,從亞斯莫丁那裡知道了什麼,還有從路斯·瑟林那裡知道了什麼。

“我來是為了問你為什麼又帶了一把劍。” “沐瑞已經問過了。她又派你——” 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粗聲打斷了蘭德的話:“我想知道。你可以用至上力做出一把劍,或者你不用劍也能殺人,但你突然間又在屁股上掛了一段鐵片,為什麼?” 蘭德不知不覺伸手握住腰間的長劍柄:“在這種情況下使用至上力很不公平,特別是對無法導引的人,那樣我就像是在和小孩子作戰。” 護法安靜地站了一會兒,專注地審視著蘭德。 “你要親自殺死庫萊丁,”最後,他用冰冷的聲音說道,“用那把劍對付他的矛槍。” “我不打算一定要把他找出來,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蘭德不安地聳聳肩,這不是他私人的狩獵,但如果他能讓事物的發展隨著他的意願而扭轉,那就讓命運給他一個與庫萊丁面對面作戰的機會吧! “而且,他肯定也正在找我,我不該疏忽這一點。我聽到的他對我發出的威脅是針對我個人,嵐。”他舉起一隻拳頭,讓金色鬃毛的龍頭清晰地顯露出來,“只要我活著,庫萊丁就不會罷休,因為我們兩人身上都有這樣的印記。”

老實說,蘭德自己也無法允許第二個擁有雙龍紋的人活下來。蘭德可以將現在的狀況歸罪於亞斯莫丁和庫萊丁兩個人,是亞斯莫丁在那名沙度艾伊爾身上繪了那兩條龍紋,但這一切的肇因是庫萊丁無休止的野心。他的野心讓他拒絕遵從一切艾伊爾的法律與習俗,讓這一天的這個地方成了無法避免的必然。除了荒季和艾伊爾之間的戰爭以外,庫萊丁的手裡還有那些泰恩人的性命、瑟利恩、幾十座被毀的城鎮和村莊、幾百座成為灰燼的農場,不得埋葬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成了禿鷹的食物。如果他是轉生真龍,如果他有權要求諸國追隨他,甚至要求凱瑞安追隨他,那他就必須給予這個世界正義作為交換。 “那麼就在抓住他的時候砍掉他的腦袋吧!”嵐嚴苛地說,“派出一百人,或是一千人,給他們惟一的任務就是找到並抓住庫萊丁,但不要愚蠢到想與他對打!現在你的劍技很強,非常的強,但艾伊爾人生下來的時候手裡就有了矛和盾。只要矛尖戳穿了你的心臟,一切就都完了。”

“那麼我應該避免這次戰鬥了?換成是你,你會嗎?如果沐瑞沒有命令你躲避戰鬥的話。魯拉克,或者是貝奧,或者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會這麼做嗎?” “我不是轉生真龍,這世界的命運不在我肩上。”在嵐的聲音中突然竄出的一片烈火,轉瞬即逝。如果不是沐瑞,他一定隨時都會出現在戰爭最激烈之處,沐瑞對他的約束看上去只是給他帶來一次次憾恨。 “我不會去冒無謂的險,嵐,但我不能逃避一切。”那支霄辰槍今天會被留在帳篷裡,如果他找到庫萊丁,這支槍只會對他造成妨礙。 “來吧!如果我們一直站在這裡,艾伊爾人不需要我們也能結束今天的一切。” 當他鑽出帳篷時,天空中只剩下幾顆黯淡的殘星,東方的地平線上則出現了微薄的晨曦,當然這不是他和嵐停住腳步的原因。槍姬眾們肩挨著肩,緊緊地圍住這座帳篷,一堵厚實的環形人牆一直延伸到仍然被陰影籠罩的山坡下,就連一隻老鼠也沒辦法在這堵由身穿凱丁瑟的女子組成的人牆上找到可以鑽過去的縫隙。蘭德看不見傑丁,雖然他早就命令一名奉義徒去為他準備坐騎。

站在這裡的不止是槍姬眾。兩名站在最前排的女子穿著寬大的裙子和白色的寬鬆上衣,頭髮被折起的方巾系在腦後,現在天色仍暗,他沒辦法看出她們的面容,但看著她們的身形和抱起雙臂的姿態,他知道她們是艾雯和艾玲達。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她們要幹什麼,蘇琳已經走上前來:“我們來護送兩儀師艾雯、艾玲達和卡亞肯一起去塔上。” “誰讓你這麼做的?”蘭德問。他瞥了嵐一眼,知道這與護法無關,即使在這樣昏暗的光線裡,他還是能看到護法臉上驚訝的神情。但任何事都不可能讓嵐驚訝太久,一瞬間後,嵐就用力抬起了頭。 “現在艾雯應該在去那座塔的路上,而槍姬眾則應該去那裡守衛她。今天她要做的事非常重要,她在執行任務時一定要受到保護。”

“我們會保護她,”蘇琳用生硬的聲音說道,“還有卡亞肯,他將他的榮譽給予法達瑞斯麥來維護。”一陣贊同的喃喃聲在槍姬眾之間播散開來。 “這樣做才是有理智的,蘭德。”艾雯站在原地說道,“如果一個人使用至上力可以縮短這場戰爭,那麼三個人就會將它縮短得更多,而你比艾玲達和我加起來更強大。”她的語氣說明她並不喜歡說出最後那一句話。艾玲達什麼也沒說,但她站立的樣子就說明了一切。 “這太可笑了,”蘭德皺起眉頭,“讓我過去,然後你們去該去的位置。” 蘇琳並沒有挪動腳步,“法達瑞斯麥維護著卡亞肯的榮譽。”她平靜地說,其他槍姬眾也都同聲附和。所有人說話的聲音都不大,但這麼多女人同時說話確實造成一片響亮的喧囂聲。 “法達瑞斯麥維護著卡亞肯的榮譽。法達瑞斯麥維護著卡亞肯的榮譽。”

“我說了,讓我過去。”槍姬眾一平靜下來,他立刻又說道。 彷彿他的話是一道要她們再次開口的命令,人群中再次響起:“法達瑞斯麥維護著卡亞肯的榮譽。法達瑞斯麥維護著卡亞肯的榮譽。”而蘇琳這次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片刻之後,嵐靠近他,淡淡地耳語道:“女人並不因為她們拿起了槍矛就會不再像女人,你有沒有遇到過可以回心轉意的女人?放棄吧,否則我們只能在這里站上一整天,看你和這些只知道朗誦的女人吵架。”護法猶豫了一下,然後又說道:“而且,她們的建議確實是合理的。” 當繁冗的口號聲再次消失時,艾雯張開了嘴,但艾玲達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對她耳語了幾句,艾雯便閉上嘴,什麼話也沒說出口。不過蘭德知道她要說什麼,艾雯要告訴他,他是個羊毛腦袋的頑固傻瓜,或者是諸如此類的話。

現在的問題是,蘭德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這樣的人。他到塔上去才是明智的行為,在其他地方,他將對這場戰爭毫無助益。現在控制這場戰爭的是部族首領和命運,他應該做的是導引至上力,而不是到處去尋找庫萊丁。實際上,如果時軸力量能牽引庫萊丁,那蘭德待在塔頂上找到庫萊丁的機會可能不會比其他地方小。當然,如果每一名槍姬眾都依照他的命令守在塔周圍,那他將絕對無法與庫萊丁見面。 但他又該如何放棄自己原先的主張,從這場暴風中挽回一點尊嚴? “大概我在塔上能做的事情會更多一些。”他覺得自己的臉頰開始發燙了。 “聽從卡亞肯的命令。”蘇琳的回答不帶一絲嘲笑,彷彿這本來就是蘭德最初的意思。嵐點點頭,然後就消失在人群裡,槍姬眾們為護法讓出了一道狹窄的空隙。 但槍姬眾的人牆很快又在嵐的背後合為一體,所以當她們開始移動的時候,蘭德完全沒有選擇,只能跟隨她們前進。當然,他可以導引至上力,用火之力和風之力沖散她們,但他不可能這樣對待追隨他的人,更何況她們全都是女人。除此之外,他懷疑這些人只要還活著就不會離開他身邊,也許就算是死了也不會。不管怎樣,他已經改變主意,認為自己在塔頂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了。 艾雯和艾玲達在走路的時候像蘇琳一樣寂靜,這讓蘭德很感欣慰。當然,她們一言不發,至少部分是因為要在黎明前的陰霾中專心地觀察腳下起伏不定的路面,以免摔斷脖子。艾玲達不時會用蘭德根本聽不清的聲音嘟囔幾句,蘭德猜她是在抱怨裹住雙腿的裙子,不過,她們兩個畢竟沒有明顯地嘲笑他所做的讓步,但蘭德清楚,她們不會在這件事上放過他的。女人們總是非常喜歡在你以為危險已經過去時,用針狠狠地紮你一下。 天空開始變成灰白色,當他們能看清那座原木高塔時,蘭德開口打破了寂靜:“我沒想到你也會參與,艾玲達,我記得你說過,智者不會參與戰爭。”他相信艾玲達肯定說過這樣的話,一名智者可以毫髮無傷地走過戰場,也能進入任何聚居地和居所,哪怕那裡屬於她的血仇部族,但智者不能參與搏殺,特別是不能使用至上力。在蘭德進入荒漠時,大多數艾伊爾甚至還不知道一些智者是可以導引的,艾伊爾們只是傳說智者們擁有奇特的能力。 “我還不是一名智者,”艾玲達說著,興奮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披巾,“如果像艾雯這樣的兩儀師能這麼做,那我也可以。我是在今天早晨你睡覺的時候把這件事安排好的,但你第一次向艾雯提出要求時我就在考慮了。” 現在天色已經夠亮了,所以蘭德能看見艾雯緋紅的臉頰。艾雯發現蘭德盯著自己看,踉蹌了一下,蘭德不得不抓住她的手臂,才沒讓她撲倒在地。艾雯躲避著他的目光,猛地將手臂從他手裡掙脫開來,也許蘭德不必擔心艾雯會用針了。他們這時踏上了高塔所在山丘。 “她們沒有阻止你?我是說艾密斯、柏爾和麥蘭?”蘭德知道智者們一定沒有阻攔艾玲達,否則她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艾玲達搖了搖頭,然後又若有所思地皺起眉:“她們和蘇琳談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就告訴我,我可以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通常,她們都會命令我按照她們所想的去做。”瞥了蘭德一眼,她又說道:“我聽麥蘭說,你的到來已經改變了一切。” “是的,”蘭德一邊說,一邊登上了高塔梯子的第一階,“光明助我,你說得沒錯。” 站到塔頂上時,即使只用肉眼觀察,視野也比平時開闊許多,樹木叢生的丘陵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這片樹林茂密得足以掩護艾伊爾們向凱瑞安移動,現在他們差不多應該全部就位了,金色的晨曦籠罩住遠處的大城。蘭德用望遠鏡飛快地掃視一遍,平緩河道兩側的光禿山丘上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這番情景很快就會改變了。沙度們就在那裡,只不過都躲藏了起來,他們很快將沒辦法繼續躲藏下去,只要他使用……什麼呢?不能是烈火。現在他要做的是在發起進攻之前,盡量消耗沙度艾伊爾的精力。 艾雯和艾玲達輪流使用著另一架望遠鏡,有時還會低聲談論。最後,她們彼此點了點頭,走到欄杆前面,將雙手放在粗糙的原木上,望向凱瑞安。蘭德身上突然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們之中一定有人在導引,也許兩個人都在導引。 蘭德最開始注意到的是吹向凱瑞安城的風,一股他進入這個國家以來首次感受到的真正強風。雲朵開始在凱瑞安城頭聚集,南方的雲層最重,而整片雲團都在迅速地變厚、變黑,不停地翻滾。被籠罩在其中的只有凱瑞安城和沙度艾伊爾,除了那一片地方以外,蘭德的視野裡只有淨藍的天空和幾縷細絲般的雲絮。沒過多久,那團烏雲中就響起一陣陣持久而沉重的雷聲。突然間,閃電劃破了烏雲,一道銀色的鋸齒亮光抽擊在城下的一座山丘上。還沒等第一道閃電的雷聲傳到蘭德耳中,另外兩道閃電已經同時劈在地上。天空中光焰狂舞,但一道道熾白的長鞭卻持續抽擊大地,規律有如心跳。在閃電未觸及之處,一塊塊土地連續不斷地發生猛烈的爆炸,土石一直被拋上五十尺高的地方。 蘭德不知道這些是哪一個做的,不過她們的行動顯然已經把沙度們轟出來了。他可以就這麼在一旁看熱鬧,當然也可以做些事情。他抓住陽極力,冰冷的火焰在虛空外咆哮著,包圍了一個叫做蘭德·亞瑟的人。他冷冷地忽略了一點點滲入的穢惡污染,狂野地擺弄著時刻要吞噬他的至上力。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所做的一切都將受到限制。事實上,他差點就無法對戰局產生任何影響,畢竟距離太遠,而且他又沒有法器或特法器的輔助。很可能同樣是因為如此,那兩個女人才會一次只導引一道閃電,一處爆炸。如果蘭德自己都覺得有所限制,那她們所做的大概已經是她們的極限了。 一個回憶滑過虛空,不是他的,而是路斯·瑟林的,但這次他沒有在意那是誰的記憶。轉瞬間,他開始導引,一團火球包覆住將近五里外的一處山丘頂,然後又變成一片淡黃色的火焰。當火舌消盡的時候,他不需要藉助望遠鏡也能看見那座山丘變矮,而且變黑,山丘頂端似乎已經熔成一團流質。如果他們三個繼續這樣下去,也許那些部族根本不用和庫萊丁開戰了。 伊琳娜,我的愛,原諒我! 虛空在顫抖,片刻之間,蘭德只能在毀滅的邊緣踉蹌地掙扎著。至上力的編織在他體內攪起一團團恐懼的泡沫,污染變成一堵散發著臭氣的石牆,緊緊地壓迫著他的心臟。 他緊緊抓住欄杆,直到指節處傳來一陣陣疼痛,但他終於強迫自己恢復平靜,支撐住虛空。然後,他拒絕再聽腦子裡的任何想法,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導引上,燒毀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 站在山丘上的叢林深處,麥特用手臂摀住果仁的鼻子,以免這匹閹馬發出嘶鳴。叢林外上千名艾伊爾人正從南方向他這兒疾奔過來。太陽剛剛越過地平線,讓這些奔跑的人群拉出長長的陰影。夜晚的溫暖正讓位給白天的炎熱,隨著太陽的升高,空氣很快就會變得悶熱不堪,現在麥特已經在流汗了。 艾伊爾人還沒看到麥特,但麥特相信,如果他繼續留在原地,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他們很可能是蘭德的人(如果庫萊丁已經派人滲透到如此接近南方之處,那對於那些陷在戰局中心的蠢貨來說,今天就是非常有趣的一天了),但麥特不打算冒險被他們看到。今天早晨的時候,他已經因為這種疏忽而差點被一箭射穿。想到這裡,他不經意地摸了摸外衣肩膀上那道整齊的切口。對於一個只能隱約見到且正在樹林間移動的目標,這已經是很準的一箭了,如果那個目標不是他自己,他一定會非常讚賞這名射手的箭術。 他繼續盯著正在接近的艾伊爾人,小心地推著果仁向樹林深處的灌木叢裡躲了進去,以便在艾伊爾人發現他甚至追逐他時能事先做好準備。人們都說艾伊爾人能夠追得上騎馬的人,如果得親自證實這一點,他也不打算讓自己太狼狽。 直到那些艾伊爾人完全被樹木遮蔽,他才加快腳步,一直走到山丘的另一側,然後騎上馬背,向西方奔馳而去。如果想在此日、在此地活下來,再怎麼謹慎也不為過。他低聲嘟囔著,催馬向前疾馳,拉低寬邊帽的帽簷,黑色長矛架在馬鞍上,向西,再向西。 今天一直都還算順利。在第一縷曙光出現前的兩個小時,梅琳達就起床去參加槍姬眾的會議了,她以為麥特還在睡覺,離開時甚至沒有看麥特一眼。那時麥特聽見她在低聲嘟囔著蘭德·亞瑟和榮譽的事,還有一句“法達瑞斯麥高於一切”。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梅琳達彷彿正在和自己爭論著什麼,但麥特顯然不在乎她是想把蘭德做成醃菜還是燉菜了。梅琳達剛剛離開帳篷,麥特已經開始填塞他的鞍袋。當他為果仁備好鞍、偷偷向南方溜去的時候,甚至沒有人多看他一眼,這是個不錯的開始。然而一路上,他遇到了數不清的塔戴得、湯曼勒,或是其他該死的部族隊伍,他們都正趕向南方。當然,不能僅憑這一點就認為他們採用了他對嵐鬼扯的那一套方案。他想去南方,但這些艾伊爾人卻把他逼向澳關雅河,逼向有可能進行激烈戰鬥的地方。 又走了一兩裡,他小心地讓果仁登上一座山丘,一邊注意著讓自己藏身在樹林裡,這座山丘比周圍的都要高,他在這裡能有一個比較好的視野。這一次他沒看見艾伊爾人,但在下方山谷中蜿蜒穿行的隊伍比艾伊爾人好不了多少。一群騎馬的提爾人走在一簇顏色駁雜的貴族旗幟後面,然後是一隊長矛兵走在提爾騎兵揚起的灰塵裡,彷彿一條長滿尖刺的長蛇,隊尾是插著各色背旗的凱瑞安騎兵。凱瑞安騎兵沒有一點秩序,貴族們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談,但至少他們安排了側翼的掩護部隊。不管怎樣,只要他們走過去,麥特向南的路線上也就不會有阻礙了。那時我要一直跑到該死的艾瑞尼河邊再停下來! 這時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絲閃爍,那是在那支隊伍前面很遠的地方。他是因為站在這麼高的地方才能看到的,那些騎兵肯定看不到。他從鞍袋裡拿出一架小望遠鏡(金·陶維爾也喜歡賭骰子),向閃爍的地方望去,然後從牙縫中吹出一聲口哨。艾伊爾人,數量至少和山谷中的這支隊伍一樣多,全都趴伏在枯乾的灌木叢和落葉里。如果不是庫萊丁的人,那他們一定是要給這些騎士們一次命名日的驚喜了。 麥特用指尖在肋骨上敲了一會兒。下面很快就會出現一堆屍體了,其中不會有太多艾伊爾人。已經與我無關了,我不屬於這裡,我要到南方去。但他還可以再等一會兒,等山下這些人都開始忙亂起來、注意不到他的時候再掉頭向南疾馳。 那個叫維藍芒的傢伙(麥特是昨天才聽說這個灰鬍子的名字)真是個石頭一樣的傻瓜,他沒有派出前衛,更沒有斥候,否則他就有可能提前知道有什麼該死的驚喜在等著他了。因為山谷曲折迂迴,所以艾伊爾人應該也看不見這支隊伍,但他們會注意到飛揚在空中的細微塵土。而且艾伊爾斥候肯定也會看見這支隊伍,艾伊爾人不會坐失良機。 無聊地吹著“沖向千殺的暗影”,麥特將望遠鏡放回眼前,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的山丘。是的,那名艾伊爾指揮官在山頂上安排了幾個人,讓他們在獵物進入伏擊範圍時發出訊號,但即使是那些斥候,現在也應該還沒發現什麼異狀才對。只要再過幾分鐘,提爾人的隊伍就會進入那些哨兵的視線,到那時…… 麥特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催馬向山坡下馳去。光明在上啊,我在幹什麼?好吧,他終究還是不能坐視那些人像群蠢鵝般將腦袋伸到刀子下面去。他可以警告他們,就是這樣,告訴他們前方有埋伏,然後再離開這裡。 沒等麥特跑到山坡下,凱瑞安騎兵已經聽見果仁全速奔跑時發出的響亮蹄聲,他們之中有幾個人放低了騎槍。麥特不喜歡一尺半長的箭,當然更不喜歡超過它三倍長的騎槍。不過那些騎兵顯然不認為一個孤身的人會有什麼威脅,哪怕他縱馬疾馳得像個瘋子。他們讓麥特跑了過來,麥特立刻向領頭的凱瑞安貴族們大聲喊道:“停下來!立刻停下來!這是真龍大人的命令!否則他就會用至上力把你們的腦袋塞進你們的肚子裡,再讓你們用自己的兩隻腳當早餐!” 他用雙腿緊夾住馬腹,果仁猛地向前一躥。他回頭瞥了那些騎兵一眼,他們總算是停下來了,雖然每個人都是一臉困惑。山丘仍然遮蔽著他們,只要他們揚起的煙塵沉落下來,艾伊爾人就不會知道他們在這裡。於是麥特趴伏在果仁的脖子上,用帽子猛抽馬屁股,沿著騎兵隊伍一路向前跑去。 如果等維藍芒把命令貫徹下去,那就太遲了。就是這樣。麥特決定發出警告之後就離開。 這支步兵隊伍分成了一些小隊,每一隊都有一名騎在馬上的軍官率領,由大約兩百人的長矛兵和跟在後面的五十名弓箭手或十字弩手組成。所有的人都向騎馬馳過的麥特投去好奇的目光,果仁的馬蹄向他們揚起一團團塵土,但始終都沒有一個人打破隊列。一些軍官掉轉了坐騎,大概是想看看這個人為什麼要如此慌急地趕路,但沒有人離開他們的崗位。優秀的紀律——他們需要這個。 提爾人隊伍的最末端是岩之守衛者們,他們都穿著光板胸甲和金黑色條紋的燈籠袖外衣,用寬邊頭盔上不同顏色的羽毛區分軍銜。其餘提爾人也穿戴著同樣的盔甲,袖子上不同的顏色表明他們屬於不同的貴族派系。穿絲綢外衣的貴族們都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盔甲比後面的人要華麗許多,頭盔上都插著白色的大羽毛,從凱瑞安城那邊吹來的微風揚起了他們背後的旗幟。 麥特很快就來到隊伍最前面,快得讓果仁人立了起來。他高聲喊道:“停下,以真龍大人之名!” 這應該是能阻止他們的最快的辦法了,但在最初的那一刻,麥特覺得這些人完全沒理會他。也幾乎就在他要失望時,一名年輕貴族(麥特記得在蘭德的帳篷外見過他)抬起一隻手,所有人都拉住韁繩,隨後就是一陣雜亂的命令聲傳向後方的隊伍。維藍芒不在隊伍裡,這些貴族最年長的也不會比麥特大上十歲。 “這是怎麼回事?”發出命令的那個傢伙問道,在他的高鼻子上方,一雙黑眼睛裡充滿了傲慢的光芒。他揚起下巴,用鬍子尖指著麥特,不斷滾落的汗水並沒有讓那撮鬍子改變多少。 “是真龍大人親自對我下達的命令,你憑什麼——” 那名貴族的同伴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打斷他的話,然後急切地向他耳語。麥特認識他——馬鈴薯臉的艾斯丁在提爾時經常和他賭牌,現在他頭盔下的面容顯得憔悴許多,麥特聽說他在凱瑞安城裡吃了不少苦。他知道麥特是什麼人。艾斯丁胸甲上的鍍金花紋有許多都剝落了,不過他身邊的那些貴族到這裡來都似乎只是為了展示他們華麗的鎧甲,至少目前為止是如此。 那個高鼻子貴族的下巴逐漸沉了下來,當艾斯丁離開他耳邊時,他立刻用更加謙遜的語氣說道:“我不是有意冒犯……呃……麥特大人。我是艾斯格拉家族的麥朗瑞,真龍大人下達了什麼樣的命令?”他的最後一句話顯得有點猶豫,但艾斯丁卻在此時焦急地插嘴說道: “為什麼我們要'停下來'?我知道真龍大人要我們謹慎行事,麥特,但燒了我的靈魂吧!如果只是枯坐在營地裡讓艾伊爾人去作戰,我們將得不到任何榮耀。為什麼我們要在敵人被擊潰之後才能去追擊?而且,我父親就在凱瑞安城裡,而且……”他的聲音在麥特的瞪視中逐漸小了下來。 麥特用帽子給自己搧著涼風,搖了搖頭。這些傻瓜們甚至不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現在命令他們回去已經不可能了,即使麥朗瑞願意回去(看著這名貴族的表情,麥特覺得即使是真龍大人的命令也不一定能讓他回頭),也已經沒機會了。他們已經進入艾伊爾斥候的視野,如果這支隊伍現在掉頭,艾伊爾人就會知道他們已經被發現,很可能他們就會在提爾人和凱瑞安人調整隊伍的混亂時刻發動攻擊。這和他們盲目前行一樣,結果都會換來一場屠殺。 “維藍芒在哪裡?” “真龍大人派他回提爾,”麥朗瑞慢吞吞地回答,“要他去解決伊利安海盜和馬瑞多平原強盜的問題,當然,他很不願意回去,只是那裡同樣責任重大。不過,請原諒,麥特大人,如果是真龍大人派你來的,你怎麼會不知道——” 麥特打斷他的話:“我不是大人。如果你想知道蘭德都會讓別人知道些什麼,那就問他去吧!”這句話讓那傢伙退縮了一下,他才不敢去問那個該死的真龍大人甚麼問題。維藍芒是個傻瓜,但至少他經歷過真正的戰場,除了艾斯丁像一隻捆在馬鞍上的麻布袋之外,所有這些人看上去都十足像群酒館裡的混混。他們見識過的頂多只是一兩場決鬥,腦子里大概只有一團肥肉。 “現在,你們全都聽我說,當你們經過前方遠處那兩座小山之間的隘口時,艾伊爾人就會像雪崩一樣向你們襲來。” 現在情況看起來反倒像是他告訴他們前面會有一場舞會,有許多正痴心盼望著提爾貴族少爺的漂亮姑娘一樣。現在這些貴族少爺們都露出了熱切的笑容,一個個催動馬匹,同時還互相拍著肩膀,吹噓著自己能殺掉多少野蠻人。只有艾斯丁奇怪地嘆了口氣,從劍鞘裡拔出佩劍。 “不要看前面!”麥特厲聲說道。這些傻瓜,再過一會兒,他們就會叫喊著衝鋒了! “看著我,我!” 麥特靠著他的朋友才讓他們安靜下來。麥朗瑞等穿著漂亮鎧甲的人都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他們不明白,為什麼麥特不想讓他們立刻就開始進行消滅艾伊爾野蠻人的任務。如果麥特不是蘭德的朋友,他們也許已經把他和果仁踩成肉餅了。 他可以讓他們現在就衝鋒,他們也會欣然從命,將所有凱瑞安人都扔在後面,而那些凱瑞安人在知道發生什麼事之後也會立刻跟上去。然後下場就是他們全被宰光光。現在聰明的選擇是任由他們一頭衝上去,而他自己則朝反方向揚長而去。惟一的問題是,如果艾伊爾人知道他們被發現了,也許他們會採取些異想天開的戰略,例如包抄這支細長傻瓜隊伍的側翼,那他可能就沒辦法那麼輕易地脫身了。 “真龍大人命令你們緩慢前進,就如同在百里之內根本沒有艾伊爾人一樣。長矛兵一旦通過隘口,要立刻組成一個中空的方陣,你們以最快的時間進入其中。” 憤怒的議論聲從貴族們口中傳來,只有艾斯丁若有所思地看著麥特。麥朗瑞生氣地喊道:“到步兵中間去!躲在那些賤民後面毫無榮譽——” “該死的,聽我的話,”麥特咆哮著,催動果仁來到麥朗瑞的馬前,“否則就算那些該死的艾伊爾人沒殺死你們,蘭德也會動手的。而被他饒過的那些人,我會親自把他們切成碎塊!”他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現在艾伊爾人一定已經在懷疑他們為什麼遲遲沒有行動了。 “運氣好的話,你們可以在艾伊爾人發動攻擊前排好陣形。如果你們有馬弓,就使用它們,否則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步兵陣裡。你們會有機會進行該死的衝鋒的,你們會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沖鋒,但如果你們提前行動……”他幾乎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將黑色的矛桿像騎槍般立在馬鐙上,麥特催動果仁向提爾貴族身後的隊伍走去。當他回頭望過去時,麥朗瑞等人正一邊盯著他的後背,一邊小聲地議論著。至少他們沒有立刻沖向那道山谷。 長矛兵的指揮官是個蒼白、瘦削的凱瑞安人,比麥特要矮上半個頭,騎著一匹看上去只適合在牧場上吃草的灰色閹馬。但這個名叫代瑞德的軍官有一雙嚴厲的眼睛和不止斷過一次的鼻子,三道白色的傷疤交叉在他的臉上,其中一道傷疤似乎是新傷。他在和麥特說話時摘下自己的鐘形頭盔,他的前額被剃禿了——他不是貴族。也許在凱瑞安爆發內戰前,他是凱瑞安王國軍隊的一員。是,他的部下知道該如何組成刺猬陣。代瑞德沒見過艾伊爾人,但他一定見識過強盜和安多的騎兵,有可能也和覬覦王座的凱瑞安貴族們交過手。代瑞德說話的語氣既不急迫,也沒有不情願,他彷彿只是在談論一份正要去做的工作。 當麥特再次催動果仁時,這支隊伍已經重新出發,開始以標準步伐繼續前進。麥特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確認那些提爾人並沒有走得比凱瑞安長矛兵更快。 麥特只讓果仁以稍快於步行的速度前進著,他似乎能感覺到艾伊爾人的目光正盯在他的後背上,感覺到他們在猜測他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現在他要去哪裡,為什麼。只是個傳遞訊息的信使,現在就要走了,不必擔心。麥特衷心希望艾伊爾人會這樣認為,但在確信那些艾伊爾人再也看不到他之前,他的肩膀絕不會鬆弛下來。 那些凱瑞安騎兵仍然等在剛才麥特丟下他們的地方,也沒有收回他們的側翼部隊。旗幟和背旗在貴族們聚集的地方形成一片小小的旗林,每一面旗幟代表著十幾名凱瑞安騎兵。大多數人都穿著樸素的胸甲,即使有些盔甲上有鍍金或嵌銀的裝飾,也都破損不堪,彷彿被一名喝醉的鐵匠敲擊過。與其中一些人的坐騎相比,代瑞德的那匹灰馬彷彿也和嵐的戰馬差不多神駿了。他們能完成指派給他們的任務嗎?但那些面孔和望著他的目光裡都充滿著力量。 他現在可以脫身,躲開那些艾伊爾人了。只要告訴這些人該怎麼做,他就可以立刻催馬離開,但是他已經把一部分士兵扔進了艾伊爾的陷阱,現在他不能就這麼拋棄他們。 現在他面前的這名貴族自稱為戴勒文德家族的塔曼尼,他的背旗圖案是蔚藍底色上的三顆黃星,旗幟上則畫了一隻黑狐狸。他比代瑞德還要矮,頂多比麥特大三歲。這支凱瑞安騎兵中有許多貴族的年紀都比他大,有些人甚至已經有了灰髮,但他是他們的指揮官。他的眼睛像代瑞德一樣顯示不出任何表情,實際上,麥特覺得他就像是一根捲起來的鞭子,他的盔甲和佩劍上沒有任何裝飾。在向麥特報上姓名之後,他就一言不發地聽著麥特將計劃一步步陳述出來。在聽麥特說話時,他的身體稍稍傾出馬鞍,投在地上的影子與麥特手中那根劍刃長矛重疊在一起。 其他的凱瑞安貴族都聚在一起看著他們兩個,但沒有人的目光比塔曼尼更銳利。塔曼尼研究著麥特畫的地圖,也從頭到腳地研究著麥特,甚至沒放過他的那根長矛。等麥特把話都說完之後,這個傢伙仍然沒有吐出一個字。麥特不由得吼道:“怎麼啦?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會接受它,但再過不久,你的朋友們就要鑽到艾伊爾人的屁股底下去了。” “提爾人不是我的朋友,至於說代瑞德……他很有用,但他肯定也不是朋友。”乾笑聲從圍觀的貴族們中間傳出來,“不過如果你指揮一半的人,我就指揮另一半。” 塔曼尼脫下一隻鐵手套,向麥特伸出手去,但麥特一時間只是愣愣地盯著那隻手。指揮?他?我是一名賭徒,不是士兵,我想做的是女孩們的情人。對於戰爭的久遠回憶不停地在他腦海裡旋轉,但他強迫自己壓下那些回憶。他要做的就是離開這裡,但那樣的話,塔曼尼就會丟下艾斯丁、代瑞德和其他那些人。雖然他自己其實也打算丟下他們,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握住了伸到面前的這隻手,“按照計劃去做吧!” 作為響應,塔曼尼開始飛快地叫出一個個名字。貴族們紛紛催馬向麥特靠了過來,每個人背後都跟了一名旗手和十名左右的扈從,最後,有差不多四百多人聚集到麥特身邊。塔曼尼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率領其餘的人小跑著向西方奔去,一路上留下一陣淡淡的煙塵。 “保持緊密隊形,”麥特對他指揮的那一半人說,“我下令衝鋒時就發動衝鋒,我下令逃跑時就立刻逃跑,不要發出任何不必要的聲音。”騎兵們組成隊列跟在他身後,發出一陣馬蹄聲和皮鞍的摩擦聲。不過,他們至少沒說話,也沒問任何問題。 前面那支簇擁著許多亮色旗幟和背旗的隊伍已經消失在那道狹窄的山谷中。他是怎麼被捲進來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他只想發出警告,然後就離開。那之後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必要的,而且他覺得每一步都不會對他的決定有什麼影響。現在他卻已經深陷在這灘爛泥裡,無法自拔了,除了繼續向前之外,他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他只希望塔曼尼能夠認真地去執行這個計劃。那個人甚至沒問一句他是誰。 他在那道山谷裡轉向北方,山谷裡有很多曲折的岔路,但他有著很好的方向感。比如,他清楚南方代表著安全,而他現在正與那兒背道而馳。凱瑞安城的方向聚集了許多烏雲,許久以來,他第一次見到那麼厚重的積雲。大雨要沖走這裡的干旱了,這對農場很有幫助,如果這裡還有農場的話。雨水還會壓下騎兵揚起的塵土,那樣就可以幫助他們隱藏形跡。也許如果雨下得夠大,那些艾伊爾人就會放棄戰鬥回家了。這時,身邊開始刮起強風,帶來一絲出乎麥特預料的涼意。 戰鬥的聲音從山丘的另一邊飄了過來,人們的呼吼聲、尖叫聲連續不斷。已經開始了。 麥特掉轉果仁的馬頭,舉起手中的長矛,向左右一揮。他幾乎是驚訝地看見凱瑞安騎兵們在他的兩側面朝山丘組成兩列長隊。這個指揮動作來自不同的時空,他在揮動長矛的時候根本沒去想自己在幹什麼,但話說回來,這些士兵畢竟久經沙場。他讓果仁緩步走過前方稀疏的樹林,騎兵們也保持著與他同樣的速度,跟隨著他。 走到山頂時,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放心地看到塔曼尼已經到達對面的山頂,而他立刻又罵了句粗話。 代瑞德已經組成了刺猬陣,四重長矛圍成緊密的空心方陣,弓箭手站在緊貼長矛手背後的地方,長矛讓不停發動猛攻的沙度艾伊爾很難靠近凱瑞安人。凱瑞安弓箭手和艾伊爾弓箭手猛烈地交換著一陣陣箭雨。雙方都有人不停地倒下,但每倒下一名凱瑞安長矛手,他身邊的同袍就會緊靠在一起,讓方陣變得更加緊密。當然,沙度艾伊爾的攻擊也一直沒有放緩的跡象。 方陣中心是下了馬的岩之守衛者們,以及差不多半數的提爾貴族和他們的扈從,只有半數而已。麥特就是因為這個才罵出聲的。其餘的提爾人都衝進了艾伊爾的人群裡,正拼命地用劍和騎槍劈砍、戳刺著。他們已經分散成了幾群,還有不少人落了單,幾十匹空鞍的戰馬顯示著他們的戰果。麥朗瑞的身邊只剩下他的旗手,他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兩名艾伊爾人衝過來,砍斷這名貴族少爺戰馬的腿筋,馬匹一頭就栽倒下去。麥特相信它一定發出了駭人的嘶鳴,但激戰聲已經吞沒了一切。麥朗瑞消失在身穿凱丁瑟的人群裡。那名旗手又單獨堅持了一會兒。 這樣了結了也好,麥特殘酷地想。他在馬鐙上站起身,高舉劍刃形的長矛向前一揮,喊道,“Los!Los caba'drin!”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能收回這句話。並不是因為這是古語,而是因為這句話的意思。下方的山谷中依舊戰況激烈,無論這些凱瑞安騎兵是否明白麥特所說的是“騎兵衝鋒”,他們肯定都明白麥特揮矛的動作,尤其在看到麥特坐回馬背,一頭往前馳去後。雖然麥特實在是不想這麼做,但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他已經把這些人拖入了泥沼——如果一開始就叫這些人逃跑,也許還有一部分人能保住性命——他只是別無選擇。 旗幟和背旗揮舞著,凱瑞安騎兵呼吼著戰號,跟隨麥特衝下山坡。他們都像麥特一樣,毫不遲疑地猛沖向前,只是沒有人注意到麥特現在喊的是“血和該死的灰啊!”山谷的另一側,塔曼尼也率領部隊發起同樣猛烈的衝鋒。 沙度艾伊爾們肯定是以為所有濕地人都被他們的攻擊困住了,直到兩支騎兵衝下了山坡,他們才開始發覺自己的背後遇襲。這時,閃電從半空中劈落下來,以後的事情真的變成一團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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