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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瀛台落日(16-2)

慈禧全傳 高阳 12370 2018-03-14
謝恩應趨宮門,但當然是不會召見的。袁世凱這由天津去而復回的一段秘密,知道的人很不少,對他的“盛名”自然有損。一段的清議,多喜拿他這一次的遭遇,與翁同龢、瞿鴻璣的被逐,相提並論。翁瞿都是在最紅的當兒,一頭從九霄雲上栽下來,所予人的意外之感,以及身受者的打擊,都比他此番奉旨回籍養疴,要重得多,但無不寵辱不驚,從容以處,真彷彿如孟子所說的,胸中有一團浩然之氣。相形之下,見得讀書人的尊貴,就算他們是矯情鎮物,也是涵養功深,遠非袁世凱所及。 不過,這一番張皇,亦有收穫,至少可以證明,大權在握的載灃不為已甚,不但性命可保,甚至也不會像翁同龢那樣,已經被逐,復有交地方官編管的嚴譴。因此,見風使舵慣了的一班人,覺得稍稍親近,亦不自妨,錫拉胡同的袁宅,固不可複見臣門如市的盛況,卻不似奉嚴旨那天那樣的淒涼了。

計劃當然改變了,袁克定留京供職,袁克文奉父侍母,全眷回河南。來話別的人,絡繹不絕,最使得袁世凱感動的,自然是張之洞。 大開中門,迎到廳上,請張之洞升了炕,袁世凱命長子率領諸弟,一字排開,磕下頭去。口不言謝,而意在叩謝張之洞保全的深恩,是很顯然的。 “不敢當,不敢當!”張之洞欠身虛扶一扶,等袁家弟兄站起身來,他只跟袁克文說話:“豹岑近來看的什麼書啊?” 袁克文絕頂聰明而學無專長,最近在看吳大澂、葉昌熾為潘祖蔭捉刀的、有關碑帖的著作,知道張之洞很討厭這些玩藝,所以答說:“在讀杜詩!” “你是第幾遍讀?” “第三遍。” “不夠,不夠!” 於是張之洞由杜詩談到“盛唐”、“晚唐”,再由唐詩談到宋詞,滔滔不絕,一談便是半個鐘頭,不容人張嘴。好不容易才讓袁世凱插進一句話去:“中堂就請在舍間便飯。”

“不,不!”張之洞說:“琴軒約了我談事,我該去了。” “中堂這麼說,我可不敢再留。”袁世凱說:“如果是前幾天,我把那中堂請了來,也是一樣。” “如果是前幾天,我就拉你一起去擾琴軒了。”張之洞面現悽惶:“慰庭,你這一走,就該輪到我了。” “那是決不會有的事。中堂四朝老臣,又蒙孝欽顯皇后特達之知,國家柱石,攝政王極敬重中堂的,聽說曾跟中堂虛心請教,如此批折,足見是以師禮待中堂。” “我請攝政王多看看'雍正硃批諭旨'。”張之洞欲言而又止地,終於搖搖頭說:“'南人不相宋家傳',南人亦可哀也已!”說完,踱著方步往外走。 袁世凱帶著他的兒子送到停在廳前的轎子邊,看他上轎抬走,方始轉回身來,一面走,一面問:“南皮剛才念的那句詩,我沒有聽清楚。”

“'南人不相宋家傳'。”袁克文答說:“彷彿是南皮自己做的一首詩。” “你倒找來我看看。”袁世凱說:“何以南人可哀。” ※ ※ ※ 雖說全眷回籍,其實還是袁世凱先走,家眷隨後出京。因為奉旨回籍,向例只比充軍稍微寬一點。充軍是旨下即行,出城找個地方暫住,再備行裝,奉旨回籍雖不必這樣急如星火,但亦未便多作逗留。 路局授瞿鴻璣之例,為袁世凱掛了花車,可是送行的場面,卻不能相比。瞿鴻璣有一班翰林、御史的門生,捧老師的場,朝官亦知他的被逐回籍,只是一時不自檢點,驟失簾眷,被禍到此為止,決不會有何株連,且很可能還有復起之日,不妨留個將來京華重見的餘地,所以亦都衣冠送行。 而袁世凱不同。私宅致意,還不甚要緊,公然車站送行,顧慮甚多,亦因為袁世凱的仇人太多。因此上車之時,情景淒涼,除了家人至戚之外,只得兩個僚友送行。

一個是學部侍郎嚴修。他在北洋為袁世凱專管學務,由此而得循資晉升為學部侍郎。就私誼而論,對袁世凱自不無知己之感,所以前幾天特為袁世凱打抱不平,抗疏相爭,說“進退大臣,應請明示功罪,不宜輕加斥棄。”其功當然不必再談,其罪又何可明言?攝政王看的這個折子,唯有把它“淹”了。而嚴修因其言不用,且有兔死狐悲之感,已在考慮告病辭官。 另一個是楊度,現在以四品京堂派在憲政編查館行走,九年立憲,細列按年應辦事項的“清單”,就出於他的手筆。此人如在戰國,早已肘懸斗大金印,無奈他得識袁世凱時,已無開府北洋的風光。不過以他策土的眼光來看,可成大事者,始終只有一個袁世凱。 這天特地來送行,一則有傾心結交之意,再則亦有自高聲價的作用,“世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他之來送袁世凱,若能予人以這樣的印象,便是絕大的收穫。

嚴修一上了花車就表示,要送到保定,楊度自然追陪。袁世凱卻大為不安,“兩位厚愛,我自然感激。不過流言甚多,連我都被中傷了。”他很懇切地說:“兩位請吧!” “聚久別速,後會又不知在什麼時候,趁此機會,多談一談!” “別自有說,禍不足懼!”楊度接著嚴修的話說。 袁世凱知道他“別自有說”是由於梁啟超在善耆面前很下了工夫,所以立憲派的中堅分子,不管是到京請願,或者著書立說,都在暗中很得善耆的照應。所以他敢大言:“禍不足懼!” 然而自己不也是立憲派嗎?襄贊其事,很出了些力,也發生了很重要的作用,而善耆受了康樑的影響,處處跟自己作對。同樣是立憲派,何可有兩種絕然不同的待遇? 袁世凱由這一點聯想到大行皇帝的哀詔初頒時,康有為竟發通電,指他“弒君”,益覺不平。於是徐徐說道:“立憲的呼聲,高唱入雲,這是千秋萬世的一件大事,我袁某人幸參末議,對歷史是交代得過的。我之被禍,未嘗不由改革官制,設憲政編查館而來,不過清夜捫心,也有值得安慰的地方。張四先生跟我交誼不終,通國皆知,而自朝廷宣布立憲,他寫信給我,說'昔日之窺公,固不足盡公之量'。二十年不解的誤會,一旦渙然,實在是我平生的快事!”

這是指張謇與他絕交二十年而復交一事,袁世凱得意之情,溢於詞色,臨歧話別,而有此豪情快語,自然使人高興,楊度不由得從馬褂插袋中,掏出一扁瓶的白蘭地,以蓋作杯,快浮一白。 “不過,如今談立憲,亦猶如三十年前談洋務,太時髦了!是故立憲派亦有真、有假。”袁世凱拍著楊度的手背說:“晢子是五大臣的幕後英雄,可稱憲政的保姆,自然是立憲派。我看康梁就不見得了。” “康梁師弟,似乎應有所區分。”嚴修說道:“如混為一談,稍欠公道。” “誠然,誠然!”袁世凱很快地說,然後轉臉問道:“有個叫胡衍鴻的革命黨,晢子,你熟不熟?” “怎麼不熟?他是廣東人,一名漢民,字展堂。筆下很來得,我們在東京常有往還的。”

“好!”袁世凱略一躊躇又說:“我是開了缺的,不在其位,不妨談談,三年前有人拿了一份《民報》給我看,其中有一篇文章,我還記得題目叫做《記戊戌庚子死事諸人紀念會中廣東某君之演記》,這'廣東某君'據說就是胡衍鴻。其中記戊戌那年的內幕,頗得實情。” 這一說,嚴修跟楊度都大感興趣,因為天下皆知,戊戌政變由袁世凱告密而起,如今由當事人親口道來,自非道聽途說可比,所以都凝神靜聽。 “這胡衍鴻,我很佩服他!他說康有為一變再變,自欺欺人,一點不錯。康有為前後有'五個退化'。” 所謂“五個退化”是胡衍鴻的批評:“康有為初時,說要創一個大教。他見中國用孔子教,幾千年人心晦塞,民氣奄弱,他說弟子之不肖,未必因為師傅之不良。孔子的教,非不大純,現時中國卻用不著,必得大加改良,兼取一切佛、老、耶、回諸教的精義,融造參合起來,做一新教。平心論之,康有為此時志氣真是不可及的。”

“他自號'長素',爭長素王,語雖狂妄,志氣之高確不可及。”嚴修問:“'退化'何說?” 照胡衍鴻的說法,康有為由監生中了舉人,“打動凡心”,不做教主要做政治家,在志氣上是退化了一級。不過他講民主,也講民族,說過“保中國不保大清”的話,亦未足為非。 及至由舉人中了進士,去民遠而去官近,大談立憲,這立憲自然是君主立憲,無形中變成“保大清”,志氣上又退了一級。 到得上書言事,“屢蒙召見”,康有為論調又一變,“竟反背前日的話,以為實在連議院也可以不必開,憲法也可以不定,有這般的好皇上,但求講變法夠了!”這樣,志氣上豈非又退一級? 戊戌改變後,康有為自稱奉有衣帶詔,“命他起兵勤王,結果變做保皇。”胡衍鴻的詞鋒很銳利,他說:“勤王、保皇本應該沒有分別,然而解釋起來卻很可笑。勤王是要起兵保駕入清君側,皇上既然岌岌可危,說著勤王就該馬上去做,若是皇上沒有危險,也不必去勤他。”

接著胡衍鴻又說:“保皇卻不然,不必興兵動眾,只須集些錢財,不論何時何地,皇上沒有危難,我也可以保他,皇上就有危難,我也是這樣保他,皇上坐在北京,我坐在這裡,天涯地角,兩不相謀,也是一樣保法。康有為變到這個主義,要算他目前歸宿所在,卻比起勤王時節,又是第五級退化了!” 談到這裡,袁世凱停了下來,啜口茶閒閒地問楊度:“晢子,你在東京見過'康聖人'所奉的'衣帶詔'沒有?” “多少人想見都見不到。我不信有此一詔!”楊度答說: “康門高弟,亦頗不以此舉為然。” “康門高弟”自是指梁啟超。袁世凱不知道楊度所說的“此舉”,包括康有為藉“衣帶詔”斂財在內,只以為楊度是替梁啟超辯白,不以康有為自稱奉有衣帶詔為然。這一來,話就有點接不下去了。

到這時,賓主三人才覺得輪聲震耳,不由得都轉眼外望,風捲黃沙,昏蒙蕭瑟,令人有一種鬱悶難舒的感覺,不如不看。 於是不約而同地收攏了視線,仍舊由袁世凱接著楊度的話說:“康有為這'五個退化'之中,變法一說,倒是無意中搔著了癢處,連張南皮在內,都忍不住動心。翁師傅器量狹一點,不過想致君於堯舜之忱的忠愛之心,是萬無可疑的,大概他對康有為的論調,也覺得不失為救時的良策。不過,翁張兩公,都是讀通了書而不免天真的人,以為王安石的變法不錯,錯在用非其人,鑑往如今,康有為之言可用,康有為其人不可用!所以,說翁張兩公曾薦過康有為,是康梁一黨造作出來,自抬身價的活,其實是不會有的事。不過,既賞其言,不免要談到其人,大行皇帝自然不會了解'師傅'的苦心,貿然傳旨召見康有為,翁師傅總不能說,康某心術不正,不宜召見。只好支吾其詞,以致惹得大行皇帝對師傅有了意見。否則,以大行對翁師傅之親密,當時只要出死力爭一爭,孝欽顯皇后難道就不念兩朝帝師的舊情?” 嚴修一面聽,一面不斷點頭,聽完說道:“宮保此論,精闢之至。說翁師傅曾舉薦康有為,我亦不信。翁師傅很想有魄力,實無魄力,就算真的賞識康有為,亦沒有膽量去薦他。” “再說,”楊度接口:“翁師傅豈不知康有為有野心,就不忌他?” “康有為如果得志。自然要爬到翁師傅頭上。此人名心甚熾,利心亦不淡,只要看他用'衣帶詔'行騙就可知道。”袁世凱緊接著說:“不但衣帶詔無其事,就是所謂'兩奉密詔'亦不盡不實,第一道朱諭是給四京卿的,與康有為無干。而且到底有沒有這道朱諭,亦是疑問。” 談到這裡,是個叩問戊戌政變的好時機,楊度不肯錯過機會,且趁勢問道:“怎麼,不是說譚復生去訪官保時,曾經出示朱諭嗎?” “不是!”袁世凱想了一下說:“這一重公案,我受謗已久,不妨談一談當時的真相。” 據袁世凱說,戊戌年七月底,他奉召進京後,八月初一召見,即有上諭以侍郎候補,專責練兵。八月初三晚上,譚嗣同訪袁世凱於海淀旅寓,要求他殺榮祿並派兵包圍頤和園。出示的朱諭,乃是墨筆所書,大意是說:“朕銳意變法,諸老臣均不甚順手,如操之太急,又恐慈聖不悅,飭楊銳等另議良法。” 於是袁世凱表示,既非朱諭,亦無圍頤和園、殺榮祿之說。譚嗣同說:“朱諭在林旭手中,此為楊銳所過錄。”袁世凱認為變法宜順輿情,末可操切。而譚嗣同則頗為激動,以為自古非流血不能變法,須殺盡老朽,方可辦事。當夜無結果而散。 八月初五,再次召見,袁世凱陳奏,變法尤在得人,須老成持重者襄贊主持,並曾推薦張之洞,皇帝頗為動容。 “兩位請想:康有為叫譚嗣同來勸我造反,而且這樣子造反,決無成功的可能,只會害死皇上,我能聽他的嗎?所以一回天津,我就跟榮文忠密談,榮文忠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我已奉懿旨進京,這個位子就歸你了。'原來楊莘伯早我先到天津,已經跟榮文忠商量好了。我想,照此光景,皇上是已經讓康有為害了,無端拿我去蹚了一趟渾水,真是從何說起?事到如今,我只有表明心跡,我說,'今日之事,皇上的處境很危險。如果皇上有什麼,我難逃嫌疑,唯有一死而已!'榮文忠拍拍胸說,'皇上決計無他。其餘臣子,可就保不定了。'這幾年頗有人不諒於我,兩位請為我設身處地想一想,這件事我除了告訴榮文忠以外,還有第二個辦法沒有?” 照他的說法,自然無瑕疵可指摘。不過傳說當八月初五召見袁世凱時,皇上曾寫給他一道朱諭,這一點他略而不提,即成疑問。只是嚴楊兩人都不便追問下去了。 “我這次禍起不測,看透了炎涼世態,回到河南,很想在蘇門山中,築室歸隱。不過,世味雖淡,到底也有忘不了的事,亦可說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即如兩公的高誼,就刻骨銘心,沒齒不忘的。” “言重,言重!”嚴修跟楊度不約而同地說。 “還有南皮,我受了他的大德,不知何以為報。自兩宮升遐以來,不過短短五十天工夫,南皮已經傷透心了!我真擔心,不知此別還能重見與否?”說著,袁世凱的眼圈發紅,真的動了生死離別的哀感。 楊度卻很注意他“傷透了心”這句話,便即問道:“莫非南皮亦大受排擠?” “排擠雖不見得,但其言不用,而且處處走絕路的樣子,南皮如何不傷心?”袁世凱探手入懷,取出一張紙攤開來,放在桌上,“兩位看,有詩為證。” 詩是一首七絕,題目叫做《讀宋史》。 “南人不相宋家傳,自詡津橋驚杜鵑,辛苦李虞文陸輩,追隨寒日到虞淵。”第三句四個姓下面有小字註明名字:李綱、虞允文、文天祥、陸秀夫。 “好詩!”楊度讚歎著:“由宋太祖貫穿到祥興帝,還提到南渡,二十八字,一部宋史。南皮真是一大作手,七絕更是唯我獨尊。” 嚴修卻不作聲端然肅坐,面色凝重異常,張之洞已經預見到大清朝的氣數將終,嚴修的感覺中,不由得浮起亡國之哀。 “南人不相,而李虞文陸,皆為南人,辛苦追隨,所為何來?”楊度又發議論:“若謂借他人杯酒,澆自家塊壘,南皮牢騷滿腹,固是就詩論詩的看法,然而與其謂之為牢騷,倒不如說他有深憂,唯恐為文陸。以南皮的生平而言,自然是想做虞允文,無奈處今之勢,大清朝欲為南宋而不可得,果然日暮途窮,恐怕亦只能做文天祥、陸秀夫,而實為南皮所萬不甘心者!” 袁世凱只知道虞允文是四川人,曾在採石磯大破金兵,卻不知虞允文出將入相二十年,又曾持節開府,置“翹材館”延四方賢士,平生汲引的人材甚多,恰與張之洞志趣相類。 嚴修當然深知,覺得楊度說張之洞不甘為文陸,想做虞允文,頗能道著張之洞的心事,不由得深深點頭:“晢子此論極精!” 楊度自不免得意,又喝了一大口酒,看著嚴修問道:“範公如果生在宋朝末年,到得日落虞淵,何以自處?” 雖是假設,嚴修卻很認真,面容莊肅地想了一會答說: “我自知弗能為文陸。能如王伯厚於願足矣!” 因為這是“言志”,袁世凱當然也很注意,便即問道: “王伯厚何許人也?” “就是做的王應麟。”楊度答說。 “淳祐元年策士集英殿,理宗想拿第七卷拔置第一,問應麟的意見,應麟看了卷子說,'此卷古誼如龜鑑,忠肝如鐵石,臣敢為得士賀。'及至拆彌封,正是文文山。度宗朝王應麟當禮部尚書,上疏不報,辭官回鄉,很著了些書。大概死在元成宗的時候。” 明了了王應麟的生平,也就知道了嚴修的想法,清朝如亡,他不想做殉節的忠臣,但也不會出山做官,歸隱故里,著述為業。以嚴修的學行看,能如王應麟也正是他的最好安排。 其言篤實,袁世凱不由得贊一句:“範孫真是君子人!” 這時楊度已有幾分酒意,談興益豪,便向袁世凱說道:“宮保如何?其實宮保很夠虞允文的資格,將來也許還有用武之地。” 袁世凱想了一下,很謹慎地回答:“我不指望有那一天! 如果要我做虞允文,必是只剩下半壁江山了! ” “我看落日虞淵是近了!照目前親貴排滿、滿人排漢的情形看來,能不能拖到九年憲政實現之日,大成疑問。萬一不幸而言中,宮保,恐怕不容你嘯傲蘇門。請問,那時不做虞允文又做什麼人?” 喝了酒的楊度,頗有咄咄逼人的意味,袁世凱史事不熟,不知道有什麼人可以自況,只好微笑不答。 “其實,宮保,我在想,如果把宋朝倒過頭來,倒有個人很可以取法。” “誰啊?” “趙匡胤!” 此言一出,袁世凱大吃一驚,急忙搖著手說:“晢子醉了,晢子醉了!” 嚴修冷眼旁觀,心里為那班少年親貴在悲哀!楊度已在想做趙普,要奪他“孤兒寡婦”的江山了,“載”字輩的那些王公,還當自己是生在雍正、乾隆年間。豈非天下至愚之人? “開飯吧!”袁世凱深怕楊度再發狂言,落入嚴修耳中,諸多不便,所以設法打岔,沒話找話地說:“旅途之中,簡慢之至。” “不必客氣。”嚴修說了這一句,告個方便,由聽差領著到車廂一端去如廁。 “晢子,你沒有醉吧?”袁世凱惴惴然地問。 “宮保怕我喝醉,我就不喝。”楊度將瓶塞使勁一拍,藏酒入懷。 這證明他神智非常清楚,袁世凱便即低聲說道:“晢子,我很失悔,在京里的時候,應該常常向你請教。從今以後,務請勿棄,我打算讓大小兒給老兄遞個門生帖子。” “萬萬不可!”楊度受寵若驚,亂搖著雙手,“萬萬當不起!” 袁世凱很想逼楊度說一句,跟袁克定換帖稱兄道弟的話,只是楊度不喜歡這一套,根本沒有想到。袁世凱無奈,只好拱拱手說:“我總覺得大小兒該跟老兄學習的地方,太多,太多。回京以後,務必多指點指點大小兒!”說著從腰間解下一方漢玉剛印,遞給楊度:“臨歧無以為贈,聊且將意。晢子,交同金玉之堅!” “宮保這麼說,楊度不敢不領,亦不敢言謝!”他用雙手將那方漢玉接了過來,隨即係在帶上。 ※ ※ ※ 袁世凱離京不久,民政部侍郎趙秉鈞免職,這是意料中事,封印以後,監察御史謝遠涵參劾郵傳部尚書陳璧,也是意料中事。 這個折子參得很兇。案由是“虛糜國帑,徇私納賄”,文內條舉劣跡,有訂借洋款,秘密分潤;開設糧行,公行賄賂等等。當然也牽涉到“五路財神”之稱的梁士詒。不過,他不甚擔心,因為要講辦鐵路營私舞弊,盛宣懷的把柄都在他手裡。同時,他全力交涉,從比國收回京漢路的路權,朝廷雖無一字之褒,可是連載澤亦不能不承認他此舉有功於國,盛宣懷想信此機會攻掉他,在他看來,未必能夠如願。 類此參案,自然是派大員查辦;一個是德高望重的孫家鼐,再一個是那桐。孫家鼐已經不大管事,主持查案的是那桐,而那桐只要有人送錢上門,不管來路如何,他都敢收,自喻為“失節的寡婦”,“偷漢子”已經不在乎了。因此,梁士詒益發不愁,把他手下的大將關冕鈞、關賡麟、葉恭綽找了來,有一番話交代。 “兩宮升遐,八音遏密,年下沒有什麼好玩兒的地方,不如請同事們加加班,額外另送津貼。一方面幫了公家的忙,一方面既省了年下的花費,另外又有收入,是個難得積錢的機會,勸大家不妨買點鐵路股票。” 兩關一葉,如言照辦,所以郵傳部鐵路這一部門的收支帳目,不待欽差派員來查,就已經整理得清清楚楚了。 到了除夕那天,由於國喪未滿百日,梓宮暫安在宮內,因而平時肩摩轂擊的大柵欄、笙歌嗷嘈的八大胡同,清靜異常。至於貼春聯、放爆竹,最能渲染年味的那些花樣,自亦一概不許。九城寂寂,近乎淒涼了。 然而關起門來,合家團聚,又是一番景象。金魚胡同那宅,來辭歲的絡繹不絕,到得黃昏,關照門上,再有來客,一律擋駕,那桐只有一班客要請。 這班客在名士筆下,稱為“小友”,全是戲班子裡的名伶,又以旦角居多。那桐把他們邀了來,不是為了串戲或者清唱,只以一遇國喪,戲班子立刻就得輟演,伶人生計,大受威脅。那桐借吃年飯為名,請來相熟的一班“小友”,大散壓歲錢。當然,名氣有高下,交情有深淺,紅包也就有大小,從四百兩到四十兩不等,跟包一律四兩銀子一個。 到得十點多鐘,這班“小友”散了一大半,但留下來的還有七八個,正在客廳中纏著那桐,要他以維持市面為名,設法破例開禁,準戲班子提早開鑼時,門上來報:“郵傳部梁大人來了!” 已關照了有客一律擋駕,門下居然敢違命通報,自然是已得了一個大人的門包之故。那桐在這上面最精明不過,也最厚道不過,為了讓門上能心安理得地受那個門包,便點點頭說:“請進來!” “大年三十,財神駕到!”王瑤卿笑道:“中堂明年的流年,一定是好的。” “對了!”那桐被提醒了似的,“財神來了,你們可別錯過機會!回頭好好放眼光出來。” 在一旁伺候的聽差,聽這一說,隨即悄悄地去準備。這樣的場合,自然不是推牌九,就是搖攤,便搭好桌子,增添燈火,備好兩副賭具待命。 這時梁士詒已經到了廳上,布袍布鞋,手上拿著木盒,一見有這些名伶在座,似乎頗感意外,但仍從容不迫地向主人致了禮,也跟大家都招呼過了,方始將那木盒子揚揚說道:“得了一盒德皇御用的雪茄,特地給中堂帶了來,留著待客。” 他既不說打開來嚐嚐,也未親手奉上主人,卻將這盒封緘甚固的名貴雪茄,順手遞給了那宅的聽差,這一來,那桐當然懂了。 “我不抽這玩意,洵貝勒最愛好雪茄。”那桐吩咐聽差,“你好好收在我書房裡,我要送人的。” “是!”聽差奉命唯謹地,捧著那盒雪茄往裡邊而去。 “今年這個年,可是省事多了。”那桐指著那班伶人說: “就苦了他們。” “這可是沒法子的事,不過有中堂在,他們也苦不到那裡去。” “中堂不如財神!燕孫,”那桐笑道:“你來放賑吧?” “這,”梁士詒做出稍有畏縮的樣子,“不要緊吧?” “在中堂府上,怕什麼?”說著,王瑤卿來拉梁士詒。 那桐與梁士詒都到了小客廳裡,就一張紅木桌子麵對坐下,做主人的說:“自然財神做上風,玩什麼?” “請中堂吩咐。反正不能打麻雀。” “你們看呢?”那桐看著左右問:“要不要梁大人做番攤給你們打?” “搖攤得要有人開配。”唱小生的程繼先說:“番攤數棋子兒更麻煩,倒不如一翻兩瞪眼的牌九為妙。” “好吧!就是牌九。”梁士詒說:“請把籌碼遞給我。” 那宅的籌碼很講究。他處的籌碼,都是長條子牙籌,唯獨他家的象牙籌碼,圓如洋錢,中間打個洞,可以貫穿在銅簽子上,邊緣鏤出回文的壽字,填以彩色,金色的最貴,五百兩一個,依次是紅色一百,黃色五十,綠色十兩。梁士詒理齊了四疊籌碼在桌上,餘下的交主人保管。 “來!每位一個。”他拿起八個金色籌碼,往外一撇。 “來吧!別客氣。”那桐做“散財童子”,將籌碼一個一個塞到“小友”手裡。 “還有六千銀子,”梁士詒指著籌碼說:“讓你們贏淨了為止。” “聽見了沒有?”那桐將籌碼交給王瑤卿:“歸你管庫,你可仔細,兌啊、找啊的,別弄錯了。” 於是梁士詒捲起衣袖推莊,手氣平穩,玩了有個把鐘頭,突然手氣轉壞,連賠了三把,只剩下兩千銀子,而下風卻越賭越潑,金色籌碼都出現在賭注上了。 “慢點!莊家只有兩千銀子。”那桐說道:“我看是多了,而且多得還不少。” “中堂何不在我身上賭一注?”梁士詒看著那桐說:“風險有限!” “好!我在你身上賭一注。”那桐將自己的賭注收回,成了莊家的臨時股東。 打骰子分牌,上門兩點,天門八點,下門麼四配人牌,紅通通一片,卻只得三點,有人就說:“'單雙'的牌,兇多吉少了!” 梁士詒將兩張牌扣著用中指一摸,大聲說道:“統配!” 說著將牌移向那桐,他也摸了一下,一張地牌,一張麼丁,果然是“單雙”吃上下門的牌。這兩張牌當然不必給人看,隨手一攪糊,結帳賠了一千多銀子。 “中堂在我身上賭輸了一記!”說著,梁士詒取了一張一萬銀子的銀票,遞給王瑤卿。 “風險有限。”那桐答說。 等客人辭去,那桐親自到書房去打開那盒“德皇御用”的雪茄,裡面有張“存條”,梁士詒已在那桐匯豐銀行的戶頭中,存入五萬銀子了。 宣統元年正月十六,孫家鼐、那桐奏复謝遠涵參劾陳璧一案,洋洋五千言之多,結論是:“該尚書陳璧才氣素優,勇於任事,甚有能名,惟德不勝才,往往失之操切,輿情不洽,聲名頓減,遂致謗議叢生。此次所參贓私各節,或未免人言之過,然濫費公帑,濫用私人,檢查該署官冊,皆所難免。徇情見好,殊愧公忠,職守有虧,實難辭咎。”奉旨交部嚴加議處,終於革職。而謝遠涵所指責的梁士詒、葉恭綽、關冕鈞、關賡麟,盡皆安然無事。 其時東三省總督徐世昌,自知“袁黨”的色彩太重,而又以奏摺繕寫有瑕疵的細故,傳旨申飭,見微知著,託病奏請開缺。奕劻知道他不能安於外任,而少年親貴也不放心他膺邊疆重寄,正好郵傳部尚書出缺,便保他繼任,調雲貴總督錫良為東三省總督。 這一來,另一個“袁黨”楊士驤,更為恐慌,喝酒打牌時,常會突如其來的說:“我楊老四可不是袁黨!”但旁人不是這麼看法,覺得楊士驤恃袁世凱為奧援,冰山既倒,怕他何來?直隸有看不下的事,盡不妨攻擊。 於是有個給事中高潤生,對直隸百姓無不痛恨的津浦路北段總辦李德順發難,狠狠參了一本。當然牽涉到津浦路的總辦大臣呂海寰,而暗中所攻的卻是楊士驤。因為李德順的差使,是出於楊士驤所保薦,兩人的關係非常密切,楊士驤之有今日,可說一半靠袁世凱,一半是靠李德順。 李德順是廣東人,出身微賤,卻娶了個德國女人為妻,一向在青島一帶廝混。庚子以後,楊士驤飛黃騰達,兩年工夫由直隸候補道做到署理山東巡撫,自分“官居極品”,不但難望更上層樓,巡撫能夠真除,已非易事,那知官符如火,由於李德順的投效,竟又開了一番新的局面。 原來其時朝廷很注重對德的外交,而山東是德國的勢力範圍,所以楊士驤做山東巡撫,第一件大事便是將德國人敷衍好。李德順便替楊士驤策劃,暗中以光緒二十四年為膠州灣事件所定條約中,許予德國而未履行的利益,如採礦權等等,確定讓予德國,而表面談判撤兵的條件,只是以二十八萬銀元買回德國所蓋的營房。朝廷認為楊士驤善辦外交,大為激賞。 同時,李德順又常陪著楊士驤到青島,跟德國駐華的官員敦睦友誼。此外,凡可以取悅德國的花樣,無不想到做到。因此德國的報紙,常常恭維楊士驤,而德國的公使、領事,只要有機會,亦無不大贊楊士驤。由是之故,袁世凱內召,保楊繼任,才得一奏即準。 李德順本來是北洋洋務局的翻譯,久住天津,此時當然隨著楊士驤捲土重來。其時津浦路的督辦大臣呂海寰,雖當過駐德公使,但不諳德文,而津浦路借英、德兩國的款子建造,合約內規定南北兩段分聘英、德總工程師。呂海寰以語言隔閡,無法與北段的德國總工程師直接打交道,譯員又不甚得力,深以為苦。於是楊士驤正好推薦李德順,經過呂海寰同意後,奏請派為津浦路北段總辦。 於是,李德順上恃直督,外結客卿,盡奪呂海寰的權柄,不但經費收支一手把持,甚至呂海寰下條子派的人,亦未必能為李德順接受。至於工程,則自徵收民地到購料僱工,營私舞弊,無所不用其極,而最不能令人忍受的是,蓄意媚外,幾不知有國家二字。本來在盛宣懷當鐵路總公司督辦大臣時,只要藉款到手,不惜以路權拱手讓人,梁士詒代之而起,全力相爭,大為改觀。所以津浦路借款,除了南北兩段各用英德總工程師各一人以外,別無束縛,而李德順則不但公款存在德華銀行,巧立名目如副工程師、書記、醫官之類,用了六十幾名無事可做、坐領乾薪的德國人。最後,打算將津浦路天津總站設在城南南關地方,可把“天津衛的哥們”惹火了! 天津華商的市面,都在城東城北,鐵路總站既對繁華地方有極大的作用,理應設在水陸均便的河北。而南關地方,窪下不毛,且距運河不近,同時津浦路接京奉路入京,而新車站在河北,如由北繞西而南,轉車亦不方便。所以勘定在新車站迤西辛莊地方,設置總站,且已破土。此為袁世凱在外務部尚書任內,力拒德的要求,一手主持的結果。及至袁世凱被逐,李德順推翻原議,棄北就南,說穿了,無非既以媚外,亦以營私而已。 原來南關以東,便是各國租界,德國且已提出要求,在德租界傍海河另設一站,果然如此,德租界立刻就會成為水陸要衝,盡奪華商之利。 至於李德順的營私,手段甚巧亦甚拙,他是跟一個姓曹的,合設了一家公司,在南關預定建作總站之處,以極賤的價錢,收買了大批土地,但呈報農工商部註冊,報的是每畝六百五十兩,將來徵購,自然照此給價。一轉手之間,估計可以有五十萬銀子的暴利,但所謀如果不成,則此一大片鬧水的窪地,就更難脫手了。 這一來,天津與直隸的士紳大嘩。及至高潤生髮難,朝旨派直隸徹查,楊士驤正在設法為他洗刷之際,直隸全省士紳,大動公憤,在天津集會,認為津浦路的工款,雖借英德外債,但一部分是直隸、山東、安徽、江蘇四省在食鹽上加價而來,所以津浦路是國家的鐵路,但亦是四省百姓的鐵路,不容李德順隨便盜賣主權、侵吞肥己,決定調查他的弊端,預備“京控”。 楊士驤看眾怒難犯,答應將總站仍舊移回辛莊。但公憤未平,加以新派的津浦路幫辦大臣孫寶琦,亦主張嚴辦,而所有的報紙,一致抨擊,使得楊士驤又急又氣。四月二十八那天,將李德順找了來,痛罵一頓,餘怒未息,隨即趕到新車站去迎接欽差。 欽差是法部尚書戴鴻慈,奉派為答謝俄國遣使來吊國喪的專使,由京出國,經過天津。照規制,凡欽差過境,督撫要“請聖安”,儀制是在欽差入境的接官亭中,陳設香案,等欽差在香案後面東首站定,督撫便率省城文武,朝香案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稱名請安,欽差代皇帝答一句:“朕安!”如果是朝廷倚為柱石督撫,恩禮特優,便再加一句:“卿安?”不待回答,儀式便算結束。 有了火車,請聖安當然是在車站。列車開到,司機的技術很高明,車停穩了,欽差花車的出入口,恰好對正鋪在月台上的紅地毯。戴鴻慈神情肅穆地下車站好,楊士驤便領頭行禮,口中說道:“北洋大臣直隸總督臣楊士驤,率領屬下,恭請聖安!” “安”字還不曾出口,人不對了,但見手足牽動,口眼俱斜,一頭栽在紅地毯上。當即有人驚惶的喊道:“不好了!大帥中風了!” 於是一陣大亂,欽差亦就無人招呼,趕緊將楊士驤送回衙門,由衛生局總辦屈庭桂,延請德、法醫生各一會診,性命暫時保住了,但身子癱瘓,神智不清,而且哭笑無常。於是駐保定的藩司崔永安,連夜趕到天津來照料,楊士琦亦由京里趕來探望,同行的還有袁克定,是來“觀變”的。 楊士驤的病不好亦不壞,但縱能保得住命,亦是帶病延年,直督非開缺不可,因而自問資格夠直督之任的,無不大肆活動,尤其是山東巡撫袁樹勳,據說派他的兒子帶四十萬銀子進京在鑽門路。 到得五月初九晚上,楊士驤病勢突變,終於不治。喪事由楊士琦主持,靈前懸一副楊士驤自挽的對聯:“平生喜讀遊俠傳;到死不識綺羅香”弔客無不詫為奇談。楊夫人奇妒,楊士驤生平僅納一妾,而且是楊太太陪嫁的丫頭,亦竟不容。楊士驤一談起來神情抑鬱,道是自作輓聯,就是靈前所掛的這一副。有人以為堂堂封疆,作此不莊之語,殊屬“不成事體”,楊士琦卻有辯解,說是“如兄之志”。 楊士驤一死,直督出缺,上諭調兩江總督端方繼任,頗令人困惑,因為就在幾天以前,御史胡思敬參劾端方十罪二十二款,特命兩廣總督張人駿查復,不想反倒調為疆臣首領的直督! 這一來自然有一番大調動,張人駿調兩江;袁樹勳終於升官,補了張人駿空下來的缺;山東巡撫則由慶王奕劻的兒女親家孫寶琦接充。 新任直督端方在未到任以前,本可派藩司暫為署理,但因直隸內部的情勢甚為嚴重,除了李德順一案外,前兩任還有絕大的虧空。袁世凱離任時虧空公款六七百萬,要求楊士驤彌補,為保他由東撫調升的主要條件之一。無奈楊士驤無此手段,兼以資望不足,京中大老一個不敢得罪,所以凡有八行書來求差的,無不應酬,以致冗員充斥。加以迎來送往,應酬浩繁,所以不但不能為袁世凱補漏,反倒又虧了三四百萬下去,總計不下千萬之多,非派大員,無法清理,因而特命那桐署理直督,陛辭出京時,攝政王載灃即以查辦李德順及清查袁、楊虧空兩事,定為那桐此去的主要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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