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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瀛台落日(16-1)

慈禧全傳 高阳 7773 2018-03-14
載澤卻已下了與袁世凱勢不兩立的決心。一回家便約見載洵、載濤與鐵良,商議怎麼樣才能把袁世凱殺掉。 知兄莫若弟,載濤首先說道:“這不能指望四哥,他拿不了這麼大的主意!” 誰能拿這個大主意呢?自然是隆裕太后。於是定計,由載澤福晉進宮去活動。 隆裕太后姊妹之間的感情很好,加以她也仗著有載澤這個妹夫幫她,才有製服載灃的把握,所以載澤福晉提到先帝不能暢行其志,抱恨以終,全出於袁世凱的不忠時,隆裕太后的舊恨新仇,全被激起!舊恨是戊戌八月的往事,新仇則是鐵良透過小德張進讒,說他本贊成隆裕太后仿照慈禧的成例,垂簾聽政,只為袁世凱怕她一掌了權會殺他,所以極力主張攝政王監國。 “袁世凱真是門縫裡張眼,把人都瞧扁了!”載澤福晉說道:“莫非太后不垂簾,就不能殺他為大行皇帝報仇了?”

這一激,更如火上澆油,隆裕太后的怒氣怨氣,益發遏制不住,當時便傳話,召見攝政王。 “太后預備怎麼說?” “叫他軍機擬旨,定袁世凱大逆不道的罪名。” “只怕老五不干。”載澤福晉口中的“老五”,是指載灃。 “為什麼?” “太后不想想他老丈人?” 載灃的老丈人榮祿,可說是大行皇帝除了袁世凱以外,另一個最痛恨的人,事實上當時若非榮祿主持,袁世凱也不敢告密,慈禧太后更無法順利收權。如說袁世凱該殺,榮祿至少也該褫奪一切卹典。載灃顧慮及此,則回護袁世凱便是理所必至,勢所必然了。 “太后不妨把話說在前面,讓老五不必顧忌。” 等她教了隆裕太后一套話,載灃已奉召而至。載澤福晉悄然躲在屏風後面窺探,只聽隆裕太后說道:“先帝是你的胞兄,你總記得吧?”

載灃一聽這話便愣住了,“皇太后何以提到這話?”他說: “載灃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先帝的事。” “很好!我也知道你決不會!”隆裕太后接著說:“先帝有仇,你替他報不報?” “自然要報。” “我再問你,你知道不知道先皇的仇人是誰?” 這一下,載灃才發覺語言中已中了圈套,怕隆裕太后會有什麼不利榮祿之處,不免驚惶失措,期期艾艾地一句整話都不會說了。 “你放心!跟你岳父無關,我是說袁世凱。” 是啊!載灃心想,先皇的第一個仇人,應該是袁世凱,當即答應一聲:“是!” “袁世凱罪大惡極,跋扈不臣,這個人留在那裡,終歸是大清朝的一大禍害!我今天找你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馬上得辦。你回去馬上寫旨來看!”

一聽這話,載灃急出一身汗,“回皇太后的話,”他說: “殺袁世凱怕不行!” “怎麼?”隆裕太后不由得發怒“為什麼不行?莫非他敢造反?” “時候不對!”載灃答說:“國有大喪,殺重臣怕會激出亂子來!” “什麼亂子?” “怕引起謠言?” “什麼謠言?” 隆裕太后咄咄逼人地,只要載灃一開口,便迎頭一個釘子碰過去,讓人招架不住,無可奈何之下,唯有答應照辦。 回到養心殿,載灃定定神只召慶王奕劻與張之洞,據實相告:“剛才太后找我去,說袁世凱罪大惡極,跋扈不臣,留在那裡有後患,要定他的死罪。你們兩位看,上諭上該怎麼說?” 話猶未畢,奕劻神色大變,張之洞亦將一雙眼睛睜得好大,兩個人都傻了。

“太后的意思堅決得很,等著看上諭。” “要請太后收回成命!這件事怎麼能做?”奕劻氣急敗壞地說:“袁世凱人雖不在北洋,段祺瑞、馮國璋,還有江北提督王士珍,都聽他的。如果他們提兵問罪,說為什麼殺袁世凱,攝政王請想想,鐵良能擋得住他們嗎?如果擋得住,可以殺,擋不住,不能殺!請太后趁早別起這個心。” “國家連遭大喪,又無故誅戮大臣,戾氣忒重,之洞不以可行!” “照太后的說法,倒也不是無故,袁世凱當年告密,大行皇帝很吃了虧,如今是要為大行報仇。” “說到這一層,”奕劻很快地接口:“對不起大行皇帝的,恐怕不止袁世凱一個人。” 意在言外,自能默喻,載灃低聲說了句:“我也教沒法子。”

“不然!”張之洞說:“攝政王應該據理力爭。提到戊戌之變,在事諸臣,無不痛心,不過此案是非,只有付諸千秋史評,此時千萬不宜再提。太后似乎該想一想,告密者當誅,則受此密告者又當如何?殺了袁世凱,請問置大行太皇太后於何地?” “所以上諭要斟酌,這一層不能提。” “不提這一層,袁世凱何來死罪?皇上方在衝齡,而誅大臣不以其罪,只怕人心盡去,其後果有之洞所不忍言者!” “豈但人心盡去,只怕立刻便有大禍!攝政王監國,應該拿定主意,如果,如果……。”奕劻本想說,如果再聽隆裕太后的話,只怕會應了恭忠親王在世時說的一句話:咱們大清的天下,斷送在方家園。不過這話到底不便出口,但因此想起慈禧太后在日,專斷狠毒,凌虐愛新覺羅子孫的種種慘劇,甚至庚子年秋天,自己都遭猜忌,幾乎性命不保。撫今追昔,不覺悲從中來,痛哭失聲。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載灃勸道:“好好商量。” 商量結果,決定讓袁世凱走路。由張之洞擬旨。載灃意猶遲疑,怕在隆裕太后面前不好交代,無奈奕劻與張之洞鵠立待命,只好硬著頭皮將上諭交了下來。 ※ ※ ※ 奕劻在養心殿痛哭失聲,已有人報到軍機處。袁世凱知道,怕有大風波了! 因而使得他想起昨天方始得知的一件事。唐紹怡奏請以中美兩國公使,升格為大使的電報,載灃交陸軍部查復大使與公使的不同,陸軍部已經奏复:大使在駐在國,如與其外務部交涉不獲結果,可請求覲見駐在國元首,當面陳訴。載灃認為這個辦法很不妥,當即向人表示,不知唐紹怡奏請改為大使的用意何在?本來交陸軍部查復外交事務,已有不信任外務部之意,如今是進一步證實了!不止於不信任外務部,而且也不信任袁世凱。

還有個消息,說盛宣懷在載灃面前,攻擊袁世凱聯美為失策。聯美所以製日,而日本如出兵相攻,三天之內,可到中國,美國出兵相援,則須二十天才能到中國。不憂三日之禍,而恃二十日之援,愚不可及。何況升格為大使,館員要增加,交際亦更繁,經費自然也要寬撥,歲費巨萬,僅得虛名,豈得謂之為上策? 照此看來,自己這個外務部尚書,可能幹不久了。但又何至於惹得慶王悲痛如此?正在疑懼莫釋之際,只見奕劻與張之洞由蘇拉攙扶著,蹣跚而來。一看他們的臉色,便知出了大事。 “慰庭!”奕劻說道:“我給你看樣東西。”他將上諭遞了過去。 袁世凱接到手中,看上面寫的是:“內閣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世凱,夙承先朝,屢加擢用,朕禦極复予懋賞,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馳驅,不意袁世凱現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袁世凱著即開缺回籍養疴,以示體恤之至意。”

不曾看完,袁世凱已經心氣浮動,臉色一直紅到耳朵後面,非常困難地強笑道:“天恩浩蕩,感激不盡。”他忽然想到:“不過今天是輪到我在觀德殿宿夜,怎麼辦呢?” 問到這種無關緊要,而且不必他再管的事,可知方寸已亂。世續隨即接口說道:“不要緊,我替你好了!” “是!多謝世中堂!” 袁世凱請個安道謝,站起身來往外就走,根本沒有想到,還應該向同官道別。 其實他家已有接二連三的警報,都道:“宮保出了事。”不知出的什麼事。直到他坐車將到家時,軍機章京抄送上諭全文,才知道跟瞿鴻璣一樣,被逐回籍。 但細想一想,便可發覺,袁世凱的情形與瞿鴻璣大不相同。瞿鴻璣的被逐,才真是意外,而雖獲嚴譴,僅此而止。袁世凱被逐則可能是被禍的開始,料想還有不測的後命。

“要趕緊想法子出國。”官拜農工商部左丞的袁克定說: “越快越好。” 袁世凱次子克文,事事與長兄的意見相左,唯有這一點完全贊成:“是的,越快越好。預備到那一國,趕緊找那一國的公使去商量。” “非英即美,不然德國也可以,日本決不能去。”袁克定說:“還是英國吧!朱爾典跟老爺子的交情夠了。” 正在商量請什麼人跟英國公使朱爾典去接頭時,袁世凱已經到家。神氣自然好得多了,一言不發的進了上房,開口問道:“太太呢?” “娘到東交民巷洋行里看首飾去了,已經派人去接,也快到了!爸爸!”袁克定說:“禍起不測,非遠避不可。兒子們商量,不如到英國。” “不!我不出國。”袁世凱回答得非常堅決。

於是袁克文使個眼色,跟袁克定跪了下來,其餘諸弟,亦都隨兄行動,黑壓壓跪了一地。 “嗐……。”袁世凱是大不以為然的神態:“你們懂什麼?跟我為難的人,都巴不得我出此下策。我一走,不就正好授人一柄嗎?再說,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你們又怎麼辦?有我在,沒有人敢欺侮你們,我一走了,誰能替你們擔當?”這一說,袁克定兄弟恍然大悟,“可是,”袁克文說:“總也不能不早早籌劃啊!” “當然!”袁世凱說:“打電話到天津,把你表叔請來。” 這是指的張鎮芳,現任長蘆鹽運使,袁世凱的私產都交給他經管,所以首先要找他來商量。 其次要找的是民政部侍郎趙秉鈞。剛要開口吩咐,心中轉念,趙秉鈞得到消息,自然會來。此刻他必是多方設法在探聽何以有此突變的內幕,不宜佔他的工夫。因而決定什麼人都不找,自己靜下來好好作個打算。 事實靜不下來的,那麼多姨太太,一個個泫然欲涕,需要他去慰撫,更要抽出工夫來,跟於夫人商量家務。他決定隻身出京,先應付了“奉旨即行”的規矩,至於眷口暫時不動,好在袁克定是現任的京官,再有慶王照應,可以放心。 這樣談到下午,袁世凱忽然想起:“有那些客來過?”他問長子。 “我拿門簿來請爸爸過目。” 於是叫門上人將門簿取來,袁世凱翻開一看,倒有七八個名字,但都陌生得很,細看小注,才知道是進京引見的府道之流,大概還不知道“袁大軍機”已經出事,循例來拜,都讓門上擋駕了。 唯一的一個熟客是“楊侍郎——楊士琦”。袁世凱便問: “楊大人甚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通報。” “楊大人沒有下車,投了帖就走了,說家裡有遠客,忙著要回去接待。” 袁世凱默然無言,將門簿發回,揮揮手打發門上走了,才淒涼地說了一句:“人情冷暖。” “連趙智庵都不來,亦未免太勢利了一點兒。” “他會來的。”袁世凱說:“如果連他都不來,可真人心大變了。” 趙秉鈞果然來了,是黃昏時分,穿一身家常衣服,悄悄兒來的。袁世凱猜的不錯,他是去打聽內幕去了,載澤與鐵良合力相傾,才會有此突變。 “鐵寶臣的用意是想進軍機。”趙秉鈞說:“這可千萬不能讓他如願,否則氣焰更甚。王聘卿、段芝泉,他們都會讓他壓得抬不起頭。” 袁世凱點點頭,想了一下說道:“你悄悄兒去見慶王,請他密保那琴軒頂我的位子。” “是!”趙秉鈞又問:“宮保預備什麼時候出京?” “你看呢?” “越快越好!到了天津租界上就不要緊了。” 弦外有音,似乎還不容易自京城脫身,袁世凱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已定了主意。 等張鎮芳一到,閉門密談,決定到天津暫住,找楊士驤要幾萬現銀子,籌足了盤纏再作道理。 談到深夜,張鎮芳回客房上床,袁世凱只找了袁克定來,告訴他說:“我明天一早,跟你表叔上天津,到了我會打電話回來,你等我走了,再把我的行踪告訴你娘,跟你姨娘。” 袁克定知道事態嚴重了,便即問道:“要預備什麼?” “找一件舊棉袍。”袁世凱說:“一早去買一張三等票。” “三等票?”袁克定怕是弄錯了,“一張?” “不錯!一張三等票,我什麼人都不帶。” “這怕不妥吧?” “沒有什麼不妥。”袁世凱想了一下:“也罷,你找個穩當的人陪了我去。” 袁克定遵父命佈置,挑了個很老實的聽差,關照他一路小心:“別把老爺的身分露出來!也不必太恭敬,只當結的一個伴好了!”他叮囑又叮囑:“總之千萬別胡說話!” 這夜袁世凱在書房裡檢點文件,通宵未眠,到得天色微明,飽餐一頓,照往常的規矩,十個煮雞蛋,兩籠蛋糕,一大碗牛奶。吃完換上青布舊棉袍,戴上一頂黑氈帽,用一條舊圍巾,繞著脖子遮了半個臉,雙手往袖筒裡一縮,是個鄉下土老兒的樣子,誰也認不出來是曾煊赫一時的袁宮保。 於是悄悄出後門直赴車站,搭的是京奉路車。張鎮芳也在這列車上,不過他坐的是頭等。事先打了電話給北洋的老同事,郵傳部鐵路總局長梁士詒,交代京奉路局妥為招待,所以到了站由站長陪著上車,頗為招搖,目的是吸引步軍總領衙門,及民政部的偵探的注意力,好讓袁世凱暗渡陳倉。 車到天津,張鎮芳在總站下車,袁世凱卻在老龍頭下車,帶著聽差出了車站,他指著一輛車廂上漆著英文的馬車說: “那是'利順德'的車子,你去招呼他過來!” “利順德”是天津最大的一家西式旅館,專做洋人的買賣,偶爾也有中國的達官巨賈光顧,自備有接客的馬車。招待員一看聽差一身土氣,便問:“貴上是那位?” 那聽差雖老實,到底見過市面,說話很老練:“花錢住店,你就別問了!”他說:“你們最好的套房,不是十六塊大洋一天嗎?你要怕我住不起,先給一百兩銀子,存在你們櫃上,慢慢來再算好了。” 那招待員看他居然知道利順德套房十六元一天,又聽他是東北口音,心想關外的土財主很多,伺候得他滿意了,大把銀子賞人,慷慨得很。這樣的客人,得罪不得。 於是趕緊陪笑說道:“你老哥在罵人了!請上來!請上來。” 把馬車圈了過來,聽差與招待員跳下來伺候袁世凱上車,然後一個坐車後的側坐,一個跨轅,馬車直駛英租界利順德飯店。 等袁世凱一下車進了大廳,滿座側目,在櫃檯裡面的經理,是個會說中國話的英國人,眼睛很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急忙出來招呼。 “袁大人!”他深深一鞠躬,還待再說話時,袁世凱以手勢示意,攔住了他。 “有清靜房間,替我找一個。” “有,有!” 經理親自引路,將三樓面對公園那最好的一間套房給了袁世凱。安頓稍定,命聽差打電話到張家,得到的答復是: “鹽運使已經到家,換了衣服,又上院見楊大人去了。” ※ ※ ※ “什麼?”楊士驤大出意外,而且亦頗為驚惶:“項城到天津來了!” “是的。”張鎮芳答說:“跟我一班車,此刻住在利順德。” “他是奉旨回籍的,怎麼可以溜到天津來?這件事,我擔不起責任,只有據實出奏。” 張鎮芳此刻的意外之感,亦不下於楊士驤之乍聞袁世凱到津。不過,他人很深沉,點點頭說:“我回去轉告項城就是。” 說完,不等楊士驤端茶送客,先就作個揖,揚長而去。 到了利順德跟袁世凱見了面,自然將楊士驤那幾句話,和盤托出。袁世凱一聽愣住了,頹然倒在椅子上,好半天作聲不得。 “哼!”張鎮芳冷笑著說:“庚子年他還不過是個永台,升泉司,升贛藩,調直隸,升山東巡撫,再接北洋,那一次不是你的力保?想不到今天是這副面目!” “算了!”袁世凱又變得很深沉了:“不必跟他一般見識。” “你是'宰相肚裡好撐船',旁人可實在看不過去!”張鎮芳憤憤地說:“趕明兒個,我讓雲台把你五十賜壽,他送的那一堂壽序揀出來,送還給他,看他怎麼說?” 原來袁世凱這年八月裡五十整生日,奉懿旨賜壽,翰林出身的楊士驤,致送的壽序中,自稱“受業”,竟是拜門了。本來執贄宰相之門,原是唐宋舊制,但年輩上大致亦要去實際不遠,而況袁世凱雖為軍機,究為入閣拜相。所以楊士驤此舉,頗致譏評。那知當初稱“受業”,如今摒師而不納,炎涼之間,未免令人不寒而栗,所以張鎮芳如此憤慨。 “不必再提他了。”袁世凱說:“且說眼前,大有進退失據之勢,你看怎麼辦?” “且住兩天再說。我找王竹林去想法子,總要弄個幾十吊銀子,才能回得了河南。” 一語未完,電話鈴響,張鎮芳一拿起話筒,只聽接線生說:“京里趙侍郎,要請袁大人說話。” “你等等!”張鎮芳拿手掩著話筒,對袁世凱說:“趙智庵!” “我接。” 接話通名,只聽趙秉鈞說:“張中堂找了我去,說應該進宮謝恩……。” “啊!”袁世凱被提醒了,不由得失聲而呼。 對方停了一下又說:“今天回京,明天一早遞折子,還來得及。” “好!”袁世凱答說:“你先請張仲仁替我預備謝恩的折子,回頭我再給你電話。” “趙智庵怎麼說?”張鎮芳問說。 “南皮的意思,我應該進宮謝恩。”袁世凱說,“我這麼一走,是顯得太急促了一點,如今既是趙智庵這麼說,大概別無舉動,我可以放心回去了。” “怎麼個去法?我看悄悄兒來,只有悄悄兒去,仍舊是我陪你回京吧!” “也好!什麼人都不必驚動了。” 於是張鎮芳托利順德的洋經理代定兩張京奉車頭等票,又打了電話給趙秉鈞,告知車次,請他派妥當的人來接,但他本人不必來,免得惹人注目。然後又通知了袁克定。諸事皆畢,張鎮芳陪袁世凱回家吃飯,正要出門,侍役叩門來報: 有客來拜。 這位不速之客是楊士驤的長子,銜父之命,特來慰問。袁世凱是極善於作偽的人,心裡冷笑,臉上卻一團春風,口口聲聲“世兄勞步”,周旋了好一會,送客出門,堅持送到樓梯口方始殷殷作別。 越是如此,楊士驤越覺不安,到得這天末班京奉車過天津赴京,鐵路局電話報告:“袁大臣跟張鹽運使已同車回京。”更為失悔。袁世凱獲譴,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嚴重,否則不敢已脫虎口,又投羅網。早知如此,何不敷衍一番? ※ ※ ※ 到京已經十一點多鐘,趙秉鈞所派的人,跟袁克定都在車站迎接。正陽門還關著,袁世凱不准去叫城,在站長室休息了一會,到得十二點開城門,“倒趕城”而入。 就這一天之別,妻兒相見,已有隔世之感。夜深人靜,袁家父子倆加上一個張鎮芳,重新商議善後。在這一天之中,袁克定已見了好些人,探聽到好些內幕,袁世凱比較能放心了。 “慶王總算很夠交情,特為派了振貝子來,說已照你老人家的意思,保那桐進軍機。下午已經有明發了……。” “那麼,”袁世凱打斷他長子的話問:“你去道賀了沒有?” “去了。我帶著爸爸的名帖去的。金魚胡同,賀客盈門,我不便久留,請過安要走,那相把我拉到一邊說,'請你回去,跟你老人家說,放心!回河南玩幾個月,我跟慶王一定有辦法。'又說,'鐵寶臣想攬權的心也太切了,遲早會栽跟斗。'” “到底是不是鐵寶臣在搗鬼呢?”張鎮芳插進來問。 “是的!確鑿無疑。不過,關鍵是在澤公身上。有人說,澤公那裡最好疏通一下子。不知道爸爸的意思怎麼樣?” “何必自取其辱?”袁世凱說:“盛杏蓀蓄心已久,如今將澤公包圍得水洩不通,怎麼疏通法?有這個錢塞狗洞,倒不如在北府下工夫。” “是啊!”袁克定很興奮的說:“聽說攝政王回府,福晉很埋怨他一頓,說袁某人是老爺子看重的人,老佛爺在世也常說,庚子年虧得還有像袁某人那種心地明白的人,否則大局不堪設想。攝政王說,他亦不是存心要跟袁某人為難,只是隆裕太后話中帶著要挾,不能不遷就而已。” “要挾?”張鎮芳不解地問:“要挾什麼?” “那還不容易明白?”袁世凱說:“大行皇帝恨的第一個是我,第二個就是榮文忠。如果不拿我犧牲,就得翻榮文忠的老帳。” “這也沒有好翻的!她要翻老帳,人家還要翻她的新帳呢?”張鎮芳突然問道:“天津有個說法,不知道京里聽到了沒有?” “說那件事?” “皇上駕崩啊!據說皇上肚子疼得不得了,就是中了毒!一死下來,臉色難看得很,皇后平時不到瀛台的,那會兒忽然鳳駕蒞止,讓瑾妃退了出去,一直到皇上嚥氣入殮,連老太后病重都顧不得去伺候。為的什麼!為的是有皇后在,什麼人都不能走過去,揭開蓋在大行皇帝臉上的絲綿看一看遺容。” “這話倒也有道理。”袁世凱問:“是誰說的?” “聽說是肅王府裡的人傳出來的,大概假不了!” 這一打岔把話扯遠了。袁世凱想了一下說:“此刻也無法細細打算,唯有抓住幾個要點。”他看袁克定叮囑:“你記好了!” “是!” “第一,務必保存實力,趙智庵我想是保不住,你告訴他,逆來順受,要能保得住。第二,慶王一定要能撐得住,四格格當年既能把慈禧太后敷衍得很好,如今何不也去敷衍、敷衍太后。” “是的。”張鎮芳插嘴:“這一著棋很要緊,外面再敷衍好了小德張,就可以把澤公抵銷掉。” “不錯!總以削弱澤公的勢力為第一要著。還有,”袁世凱略略提高了聲音:“鐵寶臣一定會跟良賚臣爭權,良賚臣是濤貝勒所賞識的,這中間就大有利用的餘地了,你告訴振貝子,請慶王好好兒琢磨一下。” 袁世凱的意思是很明白的,鐵良跟良弼爭權,便等於跟載濤爭權。支持載濤,再利用載濤在攝政王面前進言,就不難打倒鐵良,削弱了載澤的勢力。 這父子中表的一夕之談,大致定下了交通官闈、維持舊盟、孤立載澤、抵製鐵良,以及俟機打倒新仇舊怨,勢成不解的盛宣懷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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