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

第197章 瀛台落日(6-1)

慈禧全傳 高阳 7608 2018-03-14
到了京里,端方先跟載澤見面,將楊度的文件都交了出去,然後提出改革官制之議,作為他自己的考察心得。 載澤大為贊成。對於中央官制,他沒有什麼意見,只覺得藉此“削藩”,是絕妙之計。因此,在五大臣一起回奏考察政治經過時,他跟端方是站在一邊的。不過,端方著重在仿照日本的憲政規制,意思是必得設置責任內閣,而載澤則極力陳述改革地方官制的必要,說是“照此不變,唐朝的藩鎮、日本的藩閥,將復見於今日。” 慈禧太后對立憲一事,本持反感,如今聽了載澤、端方的話,深為訝異,也改變了過去的想法。立憲是數年以後的事,而以立憲先改官制為名,削奪洪楊以來積漸而成的督撫權力,尤其是藉此消除了袁世凱手握兵柄,可能形成肘腋之患的隱憂,先就贏了一注,又何樂而不為?

只是畢竟茲事體大,她覺得如果不細想一想,遽作裁決,未免放不下心,所以一切蔚成風氣,紛紛建言,有關立憲的奏摺,包括袁世凱所奏:“立憲預備,宜使中央五品以上官吏參與政務,為上議院基礎;使各州縣名望紳商,參與地方政務,為地方自治基礎。”的建議在內,一律發交軍機處存檔, <<不作任何處置>> 。五大臣環海萬里,考察政治歸來,如果落得這麼一個“無疾而終”的結果,未免於心不甘。尤其是載澤,一方面是面子下不來,一方面正謀大用,全心全意要藉考察政治作個直上青雲的梯階,所以更為焦急。 “澤公,”端方想到了一個說法,但必須是跟慈禧太后極親密的人,才便於進言,而載澤的福晉,是皇后的胞妹,慈禧太后嫡親的內侄女,恰是最宜於進言的人。所以這樣含蓄的建議:“皇太后七旬萬壽,沒有能好好熱鬧一番,去年日俄還不曾停戰,東三省在人家手裡,興致差了,想熱鬧也熱鬧不起來。今年可不同了,東三省總算祖宗保佑,一定可以收回,倘或再乾一兩件大得民心的事,錦上添花,今年十月初十的萬壽,可有得熱鬧了。”

果然,載澤遣他的妻子入宮,說動了慈禧太后。第二天便交代軍機,特派醇親王載灃主持,籌商預備立憲事宜。除了軍機大臣、大學士以外,北洋大臣袁世凱亦在與議的名單之內。 ※ ※ ※ 一接到北京的電報,袁世凱專車進京,隨帶兩名幕僚,一個是張一麟,一個是在日本學法律的金邦平。 專車到京,已在午後,先到宮門請安,次謁醇王載灃,然後回到北洋公所,端方已等在那裡了。 “四哥,有個很好的機會,可以把岑三攆到雲南。”端方很興奮地說:“大老特地叫我來跟四哥商量,這個上下家的位子應該怎麼搬才合適?” 原來雲南極西,有個內地人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地名,叫做片馬,為由緬甸入藏的要地,英國虎視眈眈,想奪片馬的野心,日顯一日。果然以兵戎相見,自然要調一員名將去鎮守,奕劻想藉這個名義,將岑春煊調為雲貴總督。

這就牽涉到原任的丁振鐸。倘能對調,自無話說,只是丁振鐸的資望不夠,而奕劻亦不願將兩廣總督這個好缺,便宜了丁振鐸,所以又要牽涉到第三者。 這第三者便是端方。他從上年十二月奉旨調為閩浙總督,旋即出洋考察,從未履任。丁振鐸以雲貴調閩浙,缺分相當,是適當的安排,端方由閩浙調兩廣,亦無不可,但他意猶未足。因而便又牽涉到第四者,袁世凱的親家周馥。 原來端方志在兩江,希望袁世凱能同意,將周馥由江督轉為粵督。他的理由是,李鴻章入京議和前,原為兩廣總督,北洋舊人在廣東的很多,周馥都能籠罩得住。 袁世凱自是欣然同意:“陶齋,兩江是你舊遊之地,此去人地相宜,政通人和,再好沒有!不過,”他說:“這個位要分兩次來搬,才不落痕跡。”

袁世凱的辦法是,周馥跟端方上下家對調,第二次搬位時,端方不動,其餘三家轉個圈,岑春煊去雲貴,丁振鐸去閩浙,周馥去兩廣。 ※ ※ ※ 由載灃主持的會議,只召集了兩次,便已定局,奏准兩宮,即時頒發上諭。照例用“欽奉懿旨”開頭,鋪敘慈禧太后深體民心的功德。第一段是由祖宗的規制,談到立憲乃是自強之道,說是“我朝自開國以來,列聖相承,謨烈昭垂,無不因時損益,著為憲典。現在各國交通、政治法度,皆有彼此相因之勢,而我國政令,積久相仍,日處阽危,受患迫切,非廣求智識,更訂法制。上無以承祖宗締造之心,下無以慰臣庶平治之望,是以簡派大臣,分赴各國考察政治。現載澤等回國陳奏,深以國勢不振,實由於上下相睽,內外隔閡,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知所以衛國,而各國之所以富強者,實由於實行憲法,取決公論,軍民一體,呼吸相通。博採眾長,明定政體,以及籌備財政,經劃政敵,無不公之於黎庶。又在各國相師,變通盡利,政通民和,有由來矣!”

第二段入於正題,決定立憲,而以改官制入手。 “時處今日,唯有及時詳析甄核,仿行憲政,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以立國家萬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規制未備,民智未開,若操切從事,徒飾空文,何以對國民而昭大信?故廓清積弊,明定責成,必從官制入手,亟應先將官制分別議定,次第更張,並無各項法律,詳慎釐訂,而又廣興教育,清厘財政,整頓武備,普設巡警,使紳民明悉國政,以預備立憲基礎。著內外臣工切實振興,力求成效,俟數年後規模粗具,查看情形,參用各國成法,妥議立憲實行期限,再行宣布天下,視進步之遲速,定期限之遠近。著各省將軍督撫,曉諭士庶人等,發憤為學,各明忠君愛國之義,合群進化之理,勿以私見害公益,勿以小岔敗大謀。尊崇秩序,保守和平,以預儲立憲國民之資格,有厚望焉!”

只隔得一天,派定“更定官制”的“編纂”人員,以鎮國公載澤為首,以次是東閣大學士世續,體仁閣大學士那桐,協辦大臣榮慶,商務尚書載振,吏部尚書奎俊,戶部尚書鐵良、張百熙,禮部尚書戴鴻慈,刑部尚書戴寶華,巡警部尚書徐世昌,工部尚書陸潤庠,左都御史壽耆。部院堂官中獨缺兵部,卻補上一個北洋大臣袁世凱,意思便是當他兵部尚書了。 同時又規定兩江、湖廣、陝甘、四川、閩浙、兩廣諸督,“選派司道大員來京,隨同參議。”而“總司核定”之責者,派了慶親王奕劻、文淵閣大學士孫家鼐、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瞿鴻璣。 看了這道上諭,袁世凱心裡不免抑鬱,儘管北洋權重,到了京里卻只能陪部院大臣末座,與“總司核定”的瞿鴻璣一比,更覺見絀。不過,他也有值得安慰之處,第一是端方與周馥對調的上諭,已見明發,排岑的計劃,初步實現了。其次“編纂官制局”的提調,照他所提名,派的是孫寶琦與楊士琦。他的隨員張一麟、金邦平,還有他所欣賞的曹汝霖,都被派為“編纂員”。

※ ※ ※ “編纂官制局”設在海淀的朗潤園。頭一次集會,由載澤主持,先議辦事章程,提調已擬了個說帖。分立法、司法、行政三部,先議中央,後議地方。載澤念完了這個說帖,環視問說:“諸公有意見,請提出來!” 類此會議,照例以官位大小,定發言先後,世續對“立憲”不但不感興趣,亦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用鼻煙壺指一指那桐說:“琴軒,你說一點兒什麼吧?” 那桐要說的話卻不止“一點兒”。前一天在慶親王府密議,已商定了策略,由他來對付載澤,所以此時從容不迫地說:“立憲是所謂'三權分立',不過,立法在目前還談不到,所以我主張只分'司法'、'行政'兩部就可以了。”

“不錯!”載澤點點頭。 “其次,”那桐又說:“上諭說的是'操切從事,徒飾空文,何以對國民而昭大信?'意思是應該早早見諸實行,始足以昭大信,如果遷延日久,與'徒飾空文'沒有什麼兩樣。倘或草草議定,又不免犯了'操切從事'之戒。所以,我主張目前只議中央官制,因為地方官制由督撫到未入流的典史,官制複雜瑣碎,只怕一年也議不完。如果只議中央官制,以兩月為期,在皇太后萬壽以前,核定頒布,成為朝廷曠代的恩典,豈不甚好?” 這番說詞,明目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在維護北洋大臣的權力,無奈說得振振有詞,不易駁倒,何況又有慈禧太后萬壽這頂帽子扣在上面,更叫人動彈不得,唯有同意。

“再有件事,”那桐又說:“新官制的編纂,下有司員,又有提調,上面有三位總司核定的王大臣,我輩居中,承上啟下,如果每次都要集會再能定案,未免曠時廢事,得要定個總其成的章程才好。” “這無非兩個辦法。”鐵良接口說道:“一個是推定專人,一個是輪流值日。” “輪值似乎不妥。”那桐慢條斯理地說:“這不比帶領引見,可以由各部堂官值日,反正只要禮節不錯就行了。但編纂官制,是整套的東西,前後銜接,錯不得一點。倘或一案出來,頭一天值日的看不完,第二天值日換了個人,別生意見,第三天又有別樣主張,這豈不是讓下面的人為難?” “中堂說得是!”鐵良自動撤回原議,“輪流值日的辦法行不通。” “可還有第三個辦法?”載澤問。

大家都不說話,便確定了“推定專人負責”的宗旨,接下來就要公推這個“專人”了。 “我要言之在先,”世續忽然開口:“我內務部的公事實在忙不過來,諸公公推,請把我先剔除在外。” “我看,”徐世昌故意先推載澤,“領袖群倫,自然是澤公!” “澤公有御前的差使!”載振說了這麼一句,語氣中不贊成,但也並不表示反對,只像是提醒。 這句話提醒了載澤本人。就在這天方有上諭:“御前大臣禮親王世鐸,於出入扈從,並不跟隨,殊屬非是!著開去御前大臣差使。鎮國公載澤加恩著在御前大臣學習行走。”這是大用的徵兆,載澤自然要巴結。再按實情來說,世鐸既因“出入扈從,並不跟隨”而開缺,載澤便當格外警惕,扈從左右,片刻不離才是。 這個道理很簡單,不必等載澤自己開口,便知他決無法來負專責。於是那桐在載澤辭謝以後說道:“我看,在座的,都有本身的公事分不開身,只有慰庭是例外。” “對!”世續對立憲不表興趣,而對袁世凱卻有好感,所以附和著說:“慰庭本是奉旨召來京議官制的,正該專負其責。” ※ ※ ※ 編纂員共十七個,皆是一時之選,而大部分是調自外務部與商部的東西洋留學生,風頭最健的四個,號稱“四大金剛”,汪榮寶、章宗祥、陸宗輿,還有個曹汝霖。 這四個人都是留日學生,學的是法科,論到憲政,當然以孟德斯鳩三權分立為堅持不移的宗旨。立法還談不到,唯有暫設資政院,備皇帝顧問,作為國會的代替。行政、司法兩者堅持依照憲政常規,釐訂官制,不稍遷就。 先是司法獨立,便有人大表反對,認為侵削了行政權,而行政採取責任內閣制,倒沒有多少人反對。也不是沒有人反對,總司核定的孫家鼐和瞿鴻璣,早就與以載灃、載澤為首的親貴,取得了協議,另有釜底抽薪之計,此時不必反對。 內閣之下為各部院,“四大金剛”遞了一個說帖,認為“名為吏部,但司簽掣之事,並無銓衡之權;名為戶部,但司出納之事,並無統計之權;名為禮部,但司典儀之事,並無禮教之權;名為兵部,但司綠營兵籍、武職升轉之事,並無統馭之權。名實不副,難專責成。”主張裁撤歸併。 說帖由提調轉到袁世凱那裡,因為切中積弊,言之成理。 當然批示“照辦”。 那知消息一傳,流言四起。那桐趕到朗潤園,神色張皇地向袁世凱說道:“慰庭,你住在園裡不知道,外面對你很不諒解呢!” “喔,”袁世凱是不在乎他人諒解不諒解的,很沉著地問: “是為什麼?” “你不記得戊戌那年,為了裁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等等衙門,鬧出軒然大波?那些衙門的官兒,如今都認為你有意要敲掉他們的飯碗,群情憤慨,怕要出事。” “這話我就不懂了!如果不是這麼實事求是來編纂官制,我們來幹什麼?” 一句話將那桐堵得好半晌開不得口。 “哼!”袁世凱微微冷笑,“反正惡人是做定了,索性做個徹底,只怕都察院也要裁。” “這,慰庭,”那桐神色越顯惶惑,“你可得三思而行!你說吏、禮兩部名實不副,很有些正途出身的老輩在罵你,怎麼還可以得罪言路。” “我是按照憲政常規行事。三權分立,監察是議院之權,何須單獨設立都察院。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得罪言路我不怕!” 這幾句話傳了出去,對袁世凱不滿的輿情,如火上澆油,越發熾烈。而住在朗潤園中,對外面情形,多少有些隔膜,只是敢作敢為而已,在發知單召集下次的會議,註明議題是研究都察院當裁與否。 會議那天,載澤未到,託病的也很多。 與會的人則在聽了袁世凱的意見之後,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就在這難堪的沉默中,陸潤庠掏出一封信來,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剛接到壽州相國的一封信,念來請大家聽聽。” “壽州相國”是指孫家鼐,他的信很短。警句是:“臺諫為朝廷耳目,自非神姦巨憝,孰敢議裁?” 一聽這兩句話,袁世凱如兜頭挨了一悶棍,神色大變,不但開不得口,頭都抬不起來了。 ※ ※ ※ “壽州相國”是鹹豐九年的狀元,距離作為中國一千三百年科舉結局的光緒甲辰正科,已有二十科之久。 在士林中,真正是十三科之前的“老前輩”,自李鴻藻、翁同龢下世以後,隱然冠冕群倫,為清議的領袖。 經他這一罵袁世凱為“神姦巨憝”,等於登高一呼。言路上本就因為袁世凱膽敢擅議裁都察院,將他恨之切骨,此刻有“壽州相國”的號召,自然下手痛擊了。 大概自和珅、穆彰阿敗事以來,從未有這麼多“白簡”指向一個人,幾乎是眾口一詞,說袁世凱議裁臺諫,志在削朝廷的耳目,居心叵測,殆不可問。措詞激烈的,甚至指他“謀為不軌”。 袁世凱到底覺得言路可畏了,但還力持鎮靜,在朗潤園中,不動聲色。 張一麟少年新進,不免害怕,便悄悄地向袁世凱提出忠告,應該速謀補救之計。 因為外面的流言甚盛,說京城裡怕會激出變故,釀成暴亂。膽子小的人鑑於辛酉之禍,甚至帶了川資在身,為的是一看情況不好,連家都可不回,徑自出城避亂。 到了晚上,唐紹儀微服相訪,勸袁世凱趕快出京。 可是,他是奉旨進京的,不奉旨又何能出京? 正在相顧束手之際,軍機處派了人來通知:第二天一早,慈禧太后在頤和園召見。 “袁世凱,你鬧得太離譜了!”慈禧太后從御案上抓起一束白折子,揚一揚說:“你看見沒有,參你人這麼多!” “臣死罪!不過,言路上……。” “不要再辯了!”慈禧太后厲聲說道:“趕快回任!參你的人太多,我亦沒法保全你了!” “是!臣遵懿旨!”袁世凱“冬、冬”地碰了幾個響頭。 這個釘子碰得不輕!袁世凱形容慘淡地回到了朗潤園,都有些怕見人了。館中有那得到風聲的,免不了私下議論,一傳兩,兩傳四,都知道袁宮保栽了大跟頭。孫、楊兩提調,原以為袁世凱必會立即找他們去商議,誰知竟無動靜,孫寶琦還能忍得住,楊士琦卻認為不能聽其自然。 “慕韓,”他說:“總得找項城去問一問吧?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很明白的一回事,親貴、權要、言路,都欲得之而後快,偏偏項城又不肯收斂。如今正在風頭上,碰都碰不得。” “不碰也得有個不碰的辦法,走!”楊士琦拉著他說,“去看看!” “慢、慢!去了就得有辦法拿出來,先想停當了再說。” 楊士琦想了一下說:“這件事少不得東海,他的作用很要緊。先送信進城,請他趕緊來。辦法我有,且先見了項城再說。” “東海”是指徐世昌,他的身分地位也到可以用郡望、籍貫作代名的時候了。孫寶琦也認為這件事非跟徐世昌商量不可,當即派人送信,然後與楊士琦一起到了袁世凱所住的那個院落,剛進垂花門就看到一個矮胖的背影,在走廊上負手蹀躞,腰彎得很厲害,彷彿背上不勝負荷似的。 “嗯哼!”楊士琦特意作了一聲假咳嗽。 袁世凱聞聲回身,看了一下沒說話,轉身往里而去,孫、楊兩人隨即默默地跟了進去。 “你們都知道了吧?” “聽說了。”孫寶琦的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 “沒有什麼!”楊士琦是很不在乎的態度,“責任負得重了,不免有這樣的遭遇。從前李文忠、恭忠親王都經過的,到後來還是慈眷優隆。” “後來是後來!”袁世凱說:“眼前要保住面子才好。首先,我怎麼才能回任,這個折子該怎麼措詞,我就想不出。” “不!”楊士琦立即接口:“決不能自請回任。得想法子弄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明發上諭派宮保出京。” “啊,啊!”袁世凱精神一振,“想個什麼理由呢?” “這得問問東海,看軍機處有沒有什麼大案要派人出去查辦。” “已經著人去請東海了。”孫寶琦接著楊士琦的話說。 “如今最要緊的一件事,是言路上要想法子趕緊安撫。”楊士琦說:”只要此輩肯放鬆一步,我想老太后亦必不為已甚的。” “說得是!”袁世凱深深點頭,“上頭的意思,亦是因為言路上太囂張,怕壓不下去,所以要我避一避。看樣子,倒不是要跟我為難。” “還有,”孫寶琦說:“親貴的讒言,也不可不防。” “這還在其次。杏城的話不錯,如今以安撫言路為先。”袁世凱說:“菊人以翰苑前輩的資格,出來打個招呼,應該是有用處的。”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楊士琦又說:“還有一位也有用處,陶公以地方長官的身分,把江蘇、安徽、江西三省的京官通請一請,想來大家不能不買他們這位'老公祖'的帳吧!” “嗯,這個主意好!杏城,就煩跟陶齋說一說,或者請客的事,就煩你替他提調。” “吃喝玩兒,陶公那樣不精通,何用我替他提調?我馬上告訴他就是。” “好!”袁世凱覺得心情比較舒暢了些,定神想了一下說: “照你們看,新官制什麼時候可以議定?” “那難說。只要都察院不裁,吏、禮兩部一仍其舊,我想,” 孫寶琦估計著說:“大概九月中旬,一定可以完工。” 原來袁世凱還希望在官制議定之時,能夠參與,如果此事定案在十月初,則藉為慈禧太后祝嘏的名義,再次進京,托慶王奕劻相機進言,能再到朗潤園來住幾天,說來始終其事,已失的面子便可挽回。如今聽說九月初即能定局,就得另想別法了。這個法子要徐世昌來想。他細細思索了最近軍機處收到的折報,並無重大事故,可派袁世凱出京處理。最後,仍是袁世凱自己悟得一策。 “我想今年來一次大規模的秋操,跟鐵寶臣一起出京校閱。菊人,你看如何?” 徐世昌本性持重,又學了榮祿的訣竅,凡有重要事故,那怕一言可決之事,亦必先通前徹後考慮過,此時垂眼靜思好一會,方始開口。 “這個脫身之計很好!不但冠冕堂皇,而且可有所表。不過,”他放低了聲音說:“慰庭,從前年大將軍有個故事,你總聽說過?” “年羹堯的故事很多,不知老兄指的那一個?” “他班師回京的故事。” 袁世凱思索了一下,搖搖頭說:“倒沒聽說過。” 據說雍正即位以後,召年羹堯自青海班師,雍正親自郊迎,目睹軍容如火如荼,極其壯觀,內心已生警惕。其時正逢盛夏,雍正為示體恤,傳旨命士兵卸甲休息,誰知年羹堯的部下,置若罔聞。後來年羹堯本人知道了,謝恩過後,從懷中取出一面小旗,晃動了幾下,頓時歡聲雷動,卸甲如山。雍正心想,聖旨不及軍令,如果年羹堯此時有篡位之心,自己的性命必已不保,所以從此一刻起,便下決心要殺年羹堯。 聽徐世昌講完這段故事,袁世凱憬然有悟,“你是說上面想收兵權?”他問。 “是的!”徐世昌答說:“親貴的疑忌之心,由來已非一日。不過本來能拖還可以拖,如今舉行大規模秋操,鐵寶臣一看那種情形,回來一說,不把澤公他們嚇壞了?” 聽得這話,袁世凱既安慰,又傷心,“誠然!”他說:“我這六鎮北洋新軍,自信在海內已是所向無敵,也難怪他們疑忌。此事遲早會發作,拖亦不必拖,等秋操過後,我們好好再商量。” “既然你決定這麼做了,明天我跟慶邸、子玖去說,一奏必準。可是總也得有個辦法啊!” “那好辦!今天是來不及了,明天晚上就有辦法交給你。”袁世凱喚人將張一麟請了來,“請你打個電報給仲遠,現在要舉行一次大規模的秋操,請他作個初步籌劃。明天一早,請他專車進京,等著他的辦法出奏。” 張一麟答應著走了。袁世凱又談如何疏通言路,特別是要籠絡東南各省的京官。徐世昌一諾無辭,起身說道:“我得趕進城去,把這些辦法,先跟慶邸、陶齋說一說。仲遠一到,立刻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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