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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瀛台落日(2-1)

慈禧全傳 高阳 7697 2018-03-14
三月十五明發上諭,以督政務大臣、外務部總理大臣慶親王奕劻為軍機大臣。由於他的爵位,雖是初入軍機,自非“學習行走”的“打簾子軍機”,而是每日進見時,擁有全部發言權的“領班”。 於是盈門的賀客,從保定到京師,每天不斷,外國使節中首先來道賀的是俄國的署理公使普拉嵩,致了賀詞以後,隨即面交一件照會,只說是東三省二期撤兵有關事項,未言細節。 原來中俄東三省交涉,自李鴻章一死,無形停頓,直待回鑾以後,由奕劻、王文韶受命繼續談判,方於光緒二十八年三月初一,訂立了“交收東三省條約四條”,規定俄國應分三期撤兵,每期六個月。第一期於上年九月期滿,俄國總算照約履行,將盛京西南段的佔領軍撤退,並交還了關外的鐵路。現在第二期將於十天以後的三月底期滿,奕劻以為俄國會像半年之前那樣,將奉天、吉林境內的俄兵撤盡,照會中無非提出征用騾馬伕子的要求而已,所以全未放在心上,只將原件交了給外務部右侍郎聯芳去處理。

到得第二天,三月二十二日凌晨,正待上朝時,聯芳叩門來謁。 “王爺,”他說:“麻煩大了!” “什麼麻煩?” “俄國照會的譯件,請王爺過目。” 奕劻接過來一看,大驚失色。俄國的照會中表示,條約無法履行,而且提出七條新要求:“第一、中國不得將東三省土地,讓與或租與他國;第二、自營口至北京電線,中國宜許俄國別架一線;第三、無論欲辦何事,不得聘用他國人;第四、營口海關稅,宜歸華、俄道勝銀行收儲,稅務司必用俄人,並委以稅關管理檢疫事務;第五、除營口以外,不得開為通商口岸;第六、蒙古行政,悉當仍舊;第七、義和團事變以前,俄國所得利益,不得令有變更。” “這不是又要併吞關外嗎?” “是。”聯芳答說,“今天榮中堂開吊,各國公使都會來,倘或有人問起,該怎麼回答?”

“不會有人知道吧?”奕劻困惑地,“俄國豈能自己洩漏,招各國干涉。” “那麼,請示王爺,咱們自己可以不可以洩漏呢?” 這是以夷制夷的慣技。但如運用不當,便是治絲愈棼,奕劻頗有自知之明,不敢出此手段,卻又別無善策,只說一句: “回頭再商量。” 聯芳對世界大勢,比奕劻了解得多些。為了俄國盤踞在東三省,日本所感受的威脅,恰如臥榻之旁,有人鼾睡,因而在中俄重開交收東三省條約談判之初,就著手締結英日同盟,目的在對抗俄法同盟。如今俄國有此新要求,即令中國願意接受,日本亦必全力反對。既然如此,何不以日制俄? 辭出慶王府,聯芳驅車直到東廠胡同榮宅,此來既是一申祭奠的私情,亦是為了公事。因為外務部的堂官,一是總理大臣奕劻,而依照定制,親王與漢人不通婚喪喜慶的酬酢,可以送禮,不得親臨,再是尚書瞿鴻璣,身為軍機大臣,無法在榮宅久坐。這樣,接待赴榮宅弔唁的外賓之責,便落在聯芳與另一侍郎,總署總辦章京出身的顧肇新肩上了。

各國公使是約齊了來的。公使領袖,照例由資深公使擔任,從西班牙公使葛絡幹回國以後,便推美國公使康格駐華最久,所以由他領導行禮。少不得還有一番慰問,聯芳為康格絆住了身子,無法與再度使華的日本公使內田康哉接觸,心裡不免著急。因為除卻這個場合以外,別無機會可以交談,如果專訪內田,或者致送秘函,未免擅專,所負的責任極大,同時也要防到俄國公使派人在暗中窺視刺探,不宜有驟然交往的痕跡。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突然有了一個機會;原來喪家備著點心,替外賓預備的咖啡、蛋糕之類,而內田因為會用筷子,改為素面。聯芳靈機一動,招待他到另一桌去吃麵,三言兩語,便透露了這個國際外交上的大秘密。 內田很深沉,當時聲色不動,入夜冒著大雨去訪奕劻,巧的是,那桐先一步到達,奕劻便說:“琴軒你代見一下好了。”“不!”那桐平靜地答道:“還是請王爺親自接見為宜。”

“喔,”奕劻細看一看那桐的臉色,“你跟內田很熟,想來知道他的來意。是為的什麼?” “入夜來見,又是冒雨,自然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機密大事。” 奕劻想了一下,站起身來,“好!”他說:“你可別走,等我見了他以後再談。” 由於有那桐事先提醒,奕劻在他的書房中接見內田與他的翻譯清水書記官。略一寒暄,內田開門見山地問道:“俄國已有七項新要求送達中國,中國準備採取如何的態度?” 原來為此!奕劻反問一句:“依貴公使看,中國應該持何態度?” “如果中國接受了俄國的要求,我敢斷言,東三省將不再為中國所有了。” “是的,我們也知道。不過,貴公使應該了解中國的處境,自八國聯軍以來,中國的元氣大傷,現在需要休養生息,其勢不能與強鄰交惡。”

“閣下所說的強鄰是指俄國?” 奕劻知道內田“掛味兒”了,微笑答道:“我想應該還有貴國。” “日本只想做中國的一個好鄰居,幫助中國對付惡鄰。”內田略停一下又說:“閣下應該記得李大臣與俄國'友好'的結果,如中國一句寶貴的成語,引為'前車之鑑'。” “是的,我很感謝貴公使的忠告。” “這樣說,”內田很興奮地,“閣下是打算拒絕俄國的要求?” 奕劻想了一下說:“我個人願意如此,但是,我一個人不能作主,要跟同僚商議之後,奏請上裁,才能決定。總之,我一個人不能左右大局。” “閣下太謙虛了。”內田一半恭維,一半嘲弄地說:“閣下是首相,內政、外交都由閣下主持,而且深得慈禧太后的信任。中國的大計,掌握在閣下手中,相信閣下必能作出最有利於中國的決定。”

“我希望如此,”奕劻加重了語氣說:“可是得罪俄國,對中國來說,決不是最有利的事。” 聽得這話,內田面現沮喪,與清水用日語略略交談了一會,便站起身來,雙手交叉著放在腹前,眼睛看著清水。 “王爺,”清水用很流利的中國話說:“內田公使要跟王爺告罪,暫時避開。” “喔,”奕劻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答應: “好,好,請便!” 到書房中單獨相對時,清水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存摺,雙手奉上,“王爺當了軍機大臣,開銷很大,”他說:“一點小意思,請王爺留著賞人。” 清水不但是“中國通”,而且是“中國官場通”,也懂得向貴人進獻現款,有個“備賞”的冠冕說法,奕劻看他行事不外行,也就不必客氣了,拿起日本正金銀行的那個存摺來看。戶名叫做“慶記”,內頁登載著一筆存款,是日幣二十萬元,日本錢一元值龍洋六毛多,算起來約莫十三萬元,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

“好吧!這個折子,姑且存在我這裡。我不必跟你們公使再見面了,請你轉告他,我總盡力就是。”“是!這是彼此有益,公私兩利的事!”清水雙手按膝,折腰平背地鞠一大躬,轉身而去。 等他一走,奕劻才發現事情不大對,光有存摺,沒有圖章,款子怎麼提啊?莫非是清水疏忽,忘記把原印鑑留下了?想想不會,日本人辦事,一向注重小節,不該有此重大疏忽。再想一想,恍然大悟,只要拒絕俄國要求的照會送出,日本公使館自然會將取款的圖章送來。 “哼!”奕劻不由得冷笑,“鬼子,真小氣!” 話雖如此,仍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奕劻心想,拒絕俄國的要求,是天經地義,而居然還有人送錢來用,世上那裡覓這件好事去?這筆錢,決不會像李家父子用俄國的盧布那樣,惹出極大的麻煩,看起來自己著實交了一步老運。

“王爺!”門口有人在喊。 抬頭一看是那桐,後面還跟著他的長子載振,便點點頭說:“都進來。” “內田怎麼說?” “還不是俄國那件事。”奕劻毫不避忌地指著存摺說:“留下這麼一個折子,還沒有圖章,簡直是空心湯圓嘛!” 那桐收了內田三十萬,載振也有二十萬,自然都幫著日本人說話:“一定是忘記留下了。”那桐說:“內田表示過,這是第一筆,事成之後,另外還有孝敬。” “喔!”奕劻想了一下說:“這件事在這裡耳目眾多,行跡不宜過密。好在你們馬上要到日本去了,有事我打密電給你們,你們跟小村接頭好了。” 那桐也是這樣想法。現任日本外相小村壽太郎,即是內田康哉的前任,相知有素,在日本跟他聯絡,比奕劻在這裡跟內田接頭,更為方便。

“你們是後天上船不是?”奕劻問他兒子。 “是!” “你雖是'正使',閱歷什麼的,都遠不如琴軒。這一趟出門,處處要請教琴軒,不可亂作主張。”奕劻格外又告誡: “更不可以荒唐!當心鬧出笑話來,丟人現眼!” “不會的。”那桐為載振衛護,“王爺請放心好了。” ※ ※ ※ 封疆大臣又有了一番大調動。 調動之起,由於閩浙總督許應弢,為人參奏貪污,朝旨命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徹查。復奏開脫了許應弢,但他手下文如臬司,武如督標中軍副將,都有或多或少的溺職情事,因而許應弢還是被開了缺,由曾任山西巡撫的錫良繼任。 錫良尚未到職,廣西卻又出了事。本是土匪打家劫舍,只為巡撫王之春處置失當,漸有成為叛亂之勢。王之春早在上年十月裡就打了電報給軍機處,說廣西除梧州、桂林、平樂三府以外,幾於無處無匪。可是朝廷除了一紙電旨,責成王之春盡力剿治以外,別無善策。王之春計無所出,異想天開,竟打算借法國兵平亂。消息傳到上海,廣西同鄉大嘩,集議反對,聯同各省電京力爭。朝廷亦覺得王之春此舉,無異引狼入室,過於荒唐,因而一面嚴飭不得輕舉妄動,一面考慮另簡大員到廣西剿匪。

仔細研究下來,以調四川總督岑春煊擔當此任,最為適宜。 原來岑春煊經庚子勤王數千里的磨練,對兵事已大有閱歷,上年春天由山西調廣東,尚未到任,由於四川有匪騷動,特命署理川都,負責剿匪。岑春煊日行二百里,在二十天內,由山西趕到成都,隨即出兵圍剿,擒獲匪首“活觀音”,請王命斬於鬧市。不過三數月工夫,奏報全境肅清。加以廣西為岑春煊的老家,不憑威望,只講鄉誼,土匪亦當就撫。 原任的兩廣總督德壽,是內務府司員出身。這個督撫中的肥缺,一向是皇家的外府,所以內務府出身的人放此缺的特多。官聲不好不要緊,只要對“交辦之件”能如上意,將內務的人敷衍好了,便無大礙。德壽的官聲不算太壞,雖少才具,卻能謹飭,但因此得罪了慈禧太后。兩官西狩時,各省都是進貢不絕,有的豐腆,有的禮貼,如張之洞進貢,連行在怕無書可看都想到了。獨有德壽的貢品,比較菲薄,李蓮英跟他“借”兩萬銀子,竟以婉言謝絕。這一來,就是沒有廣西的土匪,亦難安於懷了。 不過,德壽畢竟沒有什麼劣跡,不能無端解任,更不能降調,所以總督還是總督,只是調了去管幾已名存實亡的漕運。 漕都是榮祿所激賞,而聖眷亦頗優隆的陳夔龍,至少得要替他找一個巡撫的缺。而巡撫的調動,首先該考慮的是廣東。 廣東巡撫叫李興銳,湖南瀏陽人,底子是秀才,而以軍功起家。曾替曾國藩辦過多年的糧台,人品不壞。可想而知,這樣一個肯實心任事的巡撫,與好作威福的岑春煊“同城”,必成水火,結果毀了李興銳,亦未見得對岑春煊有好處,豈是保全之道。 因此,李興銳必須調開,另給岑春煊一個老實無用脾氣好的巡撫。這個人挑中了河南巡撫張人駿。張人駿是張佩綸的侄子,為人與德壽差相彷彿,不過肚子裡的墨水比德壽多得多,是翰林出身,憑這一點,可以使得他少受岑春煊的欺侮。 這一來,陳夔龍有出路了。河南巡撫不是很肥的缺,但是很有名的一個缺,大致巡撫上面都有一個“婆婆”——總督管著,沒有“婆婆”的,只有山西、山東,河南的巡撫,但山西、山東猶不免要看直隸總督的顏色,唯獨河南巡撫,從文鏡以來,就是不受任何總督牽制的。 至於李興銳的出處,卻又與錫良有關。他是蒙古人,兩榜出身,廉惠勤樸,在旗人中是上駟之才,本來是河道總督,此缺裁撤,調為熱河都統,再繼許應弢為閩浙總督,但此人長於軍事,而李興銳對整頓稅務有辦法,為事擇人,以錫良調川,李興銳署理閩都,就各得其所了。 這番允當妥帖的細心安排,出於瞿鴻璣一手的策劃。但奏准之日,正當奕劻掌樞之後,因而無形中掠了美,都說姜畢竟是老的辣,慶王一入軍機,令人耳目一新。這個不虞之譽,在奕劻自然居之不疑。可惜,掃興的事,跟著就來了。 說起來是奕劻自討沒趣! ※ ※ ※ 岑春煊有個癖好,喜歡參劾屬員。督撫新任,滿三月須將全省在任及候補各官,作一次考績,奏請黜陟,名為“到任甄別”。岑春煊在四川到任之初,預備參三百人,其後幕友苦勸,也還是參了四十員。 此時接得調任廣東的電旨,岑春煊想放個“起身炮”。別人放起身炮是下條子補缺派差,他則反其道而行之。參劾的名單中,有個候補知縣叫唐致遠,他的父親叫唐文耕,做過提督,與奕劻頗有淵源。唐致遠被派過許多好差使,而聲名不佳,得到消息,說岑春煊放起身炮,他亦是被轟的一員,少不得急電奕劻求救。 隔不數日,奕劻給岑春煊的密電到了,說是“唐致遠其才可用,望加青睞”。這個面子夠大了,岑春煊只好將已經抄好的參劾名單,勾去了唐致遠的名字,重新繕寫。 只是岑春煊的氣量極小,心想唐致遠拿大帽子壓人,實在可惡!為此耿耿於懷,胸前始終橫亙著一股不平之氣,竟致寢食不安。到得要發炮拜折之時,突然一拳搗在桌上,狠狠地說道:“我偏不買帳,看你如何?” 於是一面交代幕府,仍照原來的名單出奏,一面復了一個電報給奕劻,指陳唐致遠的種種劣跡,末尾才說:“奉到鈞示,劾疏已發”,表示歉意。 奕劻碰了這麼一個釘子,才知道岑春煊真個不好惹。無奈他先是慈禧太后的寵臣,自四川剿匪以後,聲望漸隆,已成督撫中的重鎮,只好先容忍著再說。 除此以外,奕劻得意之事頗多,最令人艷羨的是,載振從日本參觀博覽會,並考察商務回來,密羅緊鼓的籌設商部,載振竟當上了第一任的尚書。商部經管鐵路、礦務、工商,一切興利的實業,都歸掌握,誰都看出來,是比戶部還闊的一個衙門。 這是袁世凱的策略,利用商部來收盛宣懷的權,同時亦是為自己練兵籌劃出一大餉源。 “練兵要籌餉,籌來的餉,可不一定都用在練兵上頭。”袁世凱向奕劻說:“太后不是想修佛照樓嗎?” 聽到最後一句話,奕劻精神一振。他就領著管理奉宸苑、管理頤和園的差使,重修頤和園,有那桐在想法子,可以不管,重修西苑是前不久慈禧太后當面交代,責成辦理,而經費無著。正當巧婦無米為炊之時,卻說鄰家有餘糧可以接濟,自然喜逐顏開了。 “不是你提起,我再也想不到。李少荃當年辦海軍,就是因為上頭要修頤和園的緣故。如今要重修西苑,你的兵就練得成了。” “是的。不過如今北洋,不比當年的北洋,當年北洋有'海軍衙門'……。” “這倒不要緊!”奕劻打斷他的話說:“如今一樣可以設練兵處。” “王爺說得是。”袁世凱略停一下說:“我的意思,就設練兵處,也別管籌餉,庶幾遠避嫌疑,名正言順。” 奕劻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你的意思我懂了。籌餉仍舊是戶部的事,這樣子,挪在西苑的經費,北洋可以不擔任何責任了。是這話不是?” “什麼事都瞞不過王爺。”袁世凱陪著笑恭維。 “你的想法不錯,不過不容易辦。”奕劻微皺著眉,“鹿滋軒越來越剛愎自用了,崇受之說不動他。” “換個能說得動他的人就是了。”袁世凱很輕鬆地說:“不有個現成的那琴軒在那裡嗎!” 於是,不到三天,戶部尚書崇禮由協辦大學士升為大學士,遺缺由那桐坐升。重修西苑的工程,亦就自此為始,漸有眉目了。 ※ ※ ※ “老佛爺的意思,儀鸞殿不必再修,就修好了,老佛爺也不能再住。為什麼呢?瓦德西住過,何況,”那桐放低了聲音說:“都說賽金花在儀鸞殿伺候過瓦德西。這麼個窩囊地方,能作太后的寢宮嗎?” “那麼,”奕劻問說:“不修儀鸞殿,要幹什麼呢?” “老佛爺想修一座佛閣子,名字都有了,就叫佛照樓,圖樣也有了,是洋樓。” “佛閣子修成洋樓?” “不但修成洋樓,還要安上電燈。” “越出越奇了!”奕劻笑道,“菩薩也時髦了!閒白兒收起,先看看圖樣,問問工價。” “工價?”那桐答說,“最少也得五百萬。” 接下來就要談錢了。回鑾之後,百廢皆舉,又行新政,在在要錢,因此,籌劃財政是朝廷格外重視的第一大事,特派奕劻、瞿鴻璣會同戶部辦理。一年多以來,清查屯田,整頓浮收,改鑄銀元,開辦煙、酒、印花稅等等,可開之源幾乎都想到了,但成效不彰,奕劻不明其中的道理何在? “這個道理還不容易明白?'人不為己'……,”那桐將那粗魯俗語的下半句“男盜女娼”咽了回去,略停一下說道:“各省還是積習不改,只顧自己,不顧朝廷。照我看,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照庚子年春天,派剛子良到各省去清查坐催的辦法,派人下去,一省一省調帳出來看,凡是截留的、虧空的、應收未收的,一概把它擠出來。” “不好!不好!”奕劻大搖其頭,“那樣一來把各省的地方官都得罪完了,以後不好辦事。” “那麼,用第二個辦法,攤派!” 奕劻想了一會,點點頭說:“這個辦法可以,反正朝廷要這麼多錢,缺分的好壞,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公平照派,誰也沒話說。這件事,你跟瞿子玖去談一談。” 瞿鴻璣頗不以為然。他認為整頓財政,重在創行製度。而凡是製度初創,必然速效難期,行之既久,成效漸彰,才是一勞永逸之計。不然,何以謂之整頓?那桐聽他這麼振振有詞地說出道理來,無以相難,只得把攤派的辦法擱下下來。 一擱擱到秋天,袁世凱著急了,因為簡練新兵的計劃,自袁世凱的得力部下段祺瑞、馮國璋從日本參觀大操回來,加緊擬定,業已粲然大備,決定在京師設立練兵處,由奕劻以管理大臣掛名,而袁世凱以會辦大臣負其全責。以下有幫辦大臣,提調襄助,下設軍政、軍學、軍令三司,司下設科,科設監督。第一期練兩鎮兵,左鎮保定,右鎮小站,每鎮一萬兩千人。另挑滿洲、蒙古、漢軍二十四旗的閒散兵員六千人,編練一支“京旗軍”。至於各省則設督練公所,以督撫為督辦,下設兵備、教練、參謀三處,練兵多寡,量力而為。 各省練兵,袁世凱可以不管,左右兩鎮新兵,則已委出舊部,著手在招募了。有兵無餉,嘩然生變,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所以袁世凱特派直隸藩司楊士驤進京公幹,其實是專為去見奕劻,催詢籌餉的切實辦法。 就在這時候,外務部與戶部的堂官有了變動。王文韶以大學士管理戶部,開去外務部會辦大臣的差使,調那桐為外務部會辦大臣兼尚書。達因為外務部四司,其中“榷算司”管理關稅及華洋借款,以及出使經費等等,無論開源節流,都與籌餉有重要關係。另一位會辦大臣兼尚書就是瞿鴻璣,每天在軍機處,不常到部,所以那桐調外務部,是為了“當家”去的。 而那桐人在外務部,卻仍能管到戶部的事,這也是奕劻與那桐想出來的辦法,在戶部特設“財政處”,命“外務部尚書那桐,會同慶親王奕劻、瞿鴻璣辦理戶部財政處事務”。這一來管理戶部的大學士王支韶,滿漢兩尚書榮慶、鹿傳霖的權力,便被大大地侵削了。 這繼那桐遺缺的榮慶,是蒙古正黃旗人,翰林出身,十來年工夫,爬到了內閣學士,翰林開坊,熬到這個職位,就快要出頭了,內轉當侍郎,外放做巡撫,入於庶境。但補缺有一定班次,蒙古學士卻不易遷轉。所以等了三年,內轉為“大九卿”末座的鴻臚寺正卿,再轉通政副使,外放山東學政,內調大理寺正卿,兜了一個大圈子,才做到倉場侍郎,還是署理。 倉場侍郎駐通州,專管天瘐正供的京倉,是個肥缺。榮慶的操守不壞,而且頗能除弊興利,因此,以和議成後會辦善後事宜,及充任政務處提調的勞績,調升為刑部尚書兼充管理大臣。 興學育才為新政要目之一,而舉國普設新式學堂,籌措經費,猶在其次,第一大事是訂學制。張百熙自受命為管學大臣以後,傾全力於此,每採西法,多所更張,而守舊派不僅大為不滿,竟是大起恐慌。其中又夾雜著旗漢之爭,以致新式學製備受攻擊。榮慶得以脫穎而出,為了他是旗人,又是進士,而賦性保守,正好用來抵制張百熙。 結果可想而知,必是彼此掣肘,一事無成。正好張之洞奉召入覲,他作過一篇洋洋灑灑的大文章,名為《勸學篇》,本意是戊戌政變之時,為了自辯其非新黨,寫這篇文章表明“中學為體”,不悖歷來聖賢的遺訓。而結果卻是獲致了不虞之譽,都道新式學堂以兩湖為最盛,全是張之洞的功勞,如今擬訂學制,自非借重此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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