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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瀛台落日(1-2)

慈禧全傳 高阳 12859 2018-03-14
第二天一早上朝,遞了牌子,頭一起就召見,是肅王善耆帶的班。 “你那一天到京的。”慈禧太后問道。 “昨天下午到的。” “地方上怎麼樣?” “托皇太后、皇上的洪福!今年已經下過兩場瑞雪了。” “庚子年那場亂子,直隸百姓受的禍最重,格外要體恤。你是地方長官,只要肯為百姓打算,對朝廷沒有什麼妨礙,若是有應興應革的事,我沒有不答應的。” “慈恩深厚,百姓無不感戴。”袁世凱想到開辦印花稅來代替彩票這件事,正不妨乘機回奏:“前督臣李鴻章回任之初,正是拳匪剛鬧過事以後,地方殘破,稅收短絀,為了籌措政費,興辦彩票,開辦一年多以來,銷數一期比一期少。彩票等於賭博,導民以賭而坐其利,從來沒有這樣的政體,就算日收千萬,尚且不可。如今國家舉行新政,中外觀瞻殷切,似不必貪此區區,免得留下一個話柄。可否請旨停辦,以示恤民?”

慈禧太后略想一想答說:“這件事我還弄不太清楚。果然如你所說的,自以停辦為宜。你跟戶部商討之後,具折奏請好了。” “是!” “袁世凱,你向來會練兵,照你看如今練新軍,要多少時候才能練得像個樣子?” 這話很難回答。袁世凱想了一會答說:“用兵以教將為先。各省兵制不一,軍律不齊,糧餉有多有少,槍械有新有舊,士氣有好有壞,操練有勤有惰。平時聲息不相通,到打仗的時候,勝敗就各不相顧了。所以練兵之法,以統一兵制,劃一教練為扼要之圖。如今訓練新軍,只有北洋跟湖北,已具規模,臣的意思先由各省選派將弁頭目,到北洋、湖北學習操練,逐漸推廣,早則三年,遲則五年,可以像個樣子了。不過,”他突然一轉,聲音提高,“兵學精深,各國都把它當作身心性命之學,斷斷乎不是一兩年可以見效的,而且還要各樣湊手,有一處呼應不到,就會大受影響!”

“喔!”慈禧太后很注意地問:“你說要各樣湊手,是那幾項事情呢?” “首先是餉,足食則足兵。其次,象電報、輪船、鐵路等等,都跟兵事有關,如果調度不靈,一切都無從談起了。” “這話倒也是。戎機貴乎迅速,電報是很要緊的,輪船、火車,運兵運械亦非聽調度不可。如今鐵路剛在開辦,張之洞力保盛宣懷,他也很能幹,就讓他仍舊辦下去。電報局原定了要收回官辦,招商局更是早就有了規模,亦不妨商量,看還是官辦,還是官督商辦。”慈禧太后又問:“這趟你在上海跟盛宣懷見面談了些什麼?” “是談的電報局跟招商局,他說電報可以收回官辦,招商局是商股。言下之意,還不肯交出來。其實所謂商股,也就是幾個人的股子,自辦至今,二十年的工夫,坐享其成,早就發了大財。如今國步艱難,他們也該知恩圖報才是。”

“是啊!我也聽說了。”慈禧太后沉吟了一會說:“你跟榮祿去商量,國家的利益,不能只肥了幾個人。” “是!” “再有件事,聽說在日本的留學生,風氣很壞,派到日本去學陸軍的將弁,會不會也跟他們在一起鬧事?” “不會!”袁世凱答說:“這一次派到日本士官學校留學的,除了宗室良弼之外,其餘都是勳臣名將之後,世受國恩,忠實可靠,不會不知輕重。” 慈禧太后點點頭問:“倒是那些人啊?' 於是袁世凱就記憶所及,報了幾個名字:據說是岳武穆的後裔,雍正年間的名將岳鍾琪之後岳開先;嘉道間川陝湘鄂有名的提督羅思舉之後羅澤暐;當過貴州提督,在雍正年間入覲被派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的哈元生之後哈漢章;十來年前當河道總督的許振禕的孫子許崇智;長江水師提督程文炳的兒子程堯章;毅軍統領馬金敘的兒子馬毓寶等等。報完了名字,袁世凱又說:“既承慈諭,臣自當格外留心,加意管束,倘有出軌的行為,勒令休學,調回來察看。”

接下來便談兩宮明年初春謁西陵一事。慈禧太后對蹕路、行宮的情況,問得相當仔細。袁世凱有個很深刻的印象,原以為專為謁陵,順道遊觀的想法,完全錯了!其實,是藉謁陵為名,要好好去逛一逛。 ※ ※ ※ 回到北洋公所,已有好些訪客在等候,袁世凱按照官秩、關係,依次接見,最後留下兩個人,一個叫吳重熹,一個就是盛宣懷派在京里專為伺候慈禧太后的陶蘭泉。他的正式職司是蘆漢鐵路駐京事務局的坐辦,但兼差卻更重要,頤和園的電燈歸他管理。 袁世凱先接見陶蘭泉,他的來意,當然知道。盛宣懷是蘆漢鐵路的督辦大臣,但由京城至蘆溝橋,以及由高碑店經易州到西陵所在地梁各莊的兩段支路,另委胡襢芬督辦,而由北洋另設鐵路局管理。所以這一次謁陵,鐵路上辦差,與盛、袁二人都有關係,陶蘭泉來謁,必是談此公事。

“花車已經預備了。”陶蘭泉說道:“請示大帥,一輛花車到底,還是到了高碑店換車?” 袁世凱心想,如果花車到底,風光都叫盛宣懷佔盡,自己豈不落下風。但身為疆臣領袖,不能有公然獻媚慈禧太后的表示,所以這樣答說:“這一層,我還不甚了了,請你跟梁局長接頭。”梁局長名叫梁如浩,他是北洋所委的鐵路局長,專管那兩段支路。 “督辦有電報來,北洋是地主,一切要請示大帥,將來花車佈置妥當,要請大帥親臨檢視。” “好!到時候我一定來看。”袁世凱說:“上次到上海,順便去吊了盛督辦老太爺的喪,盛督辦熱孝在身,雖未開缺,想來不會進京來辦大差吧?” “雖未開缺”四字,已是諷刺,問到不能來京辦大差,更是有意堵路。陶蘭泉明白他的用意,也知道盛宣懷已作了決定,準備活動李蓮英特降懿旨。召盛宣懷北上,不能吉服,自不能入覲,但在途中如保定等地,不妨準用素服接駕。只是這話不便說破,陶蘭泉便推作不知,一句話“不曾聽說”,便敷衍過去了。

於是袁世凱將梁如浩找了來,囑咐他跟陶蘭泉細細商量,隨即端茶送客。接著接見最後一位訪客吳重熹。 這吳重熹是廣東海豐人,翰林出身,做過河南陳州知府。袁世凱考秀才雖然落榜,但在府試時卻是名列前茅,就是這位“吳太守”所識拔。這在未青一衿的袁世凱,亦不無知遇之感。因此,總想報答報答這位“老師”。 誼屬師弟,職位上卻大有高低。吳重熹是三品京堂,與總督還有一大段距離,而且府試的師生,不比鄉、會試的師生,所以吳重熹初次應邀,是穿了公服來的。袁世凱關照: “請吳老師換了便衣,內客廳見面。” 不在簽押房或花廳,而在內客廳以便衣相見,便表示不敘官階,不過,吳重熹聽說過他跟“張狀元”的故事,稱呼一改再改,愈改愈亢,所以儘管袁世凱口口聲聲叫“老師”,但仍舊稱他“宮保。”

“老師精力倒還健旺。” “托福、托福!”吳重熹拱拱手說。 “老師在上海的熟人多不多?” “這個……,”吳重熹不知他的用意何在,老實答道:“只有廣東同鄉。” “對了!在上海廣東人很多。那就行了!”袁世凱問:“不知道老師願意不願意到上海去?” 這當然是有差使相委。吳重熹精神一振,“願意,願意!” 他說:“宮保如有相委之處,理當效勞!” “老師言重了!我是在想,老師辛苦一輩子,也應該有個比較舒服的差缺,眼前有個機會,不知老師肯不肯屈就?” 吳重熹大喜,急急答說:“肯!肯!肯!” 於是袁世凱說明這個機會。電報局收回官辦,自然仍歸北洋,事先已經說好,派袁世凱為電政督辦大臣,主持接收,這得找個副手,打算奏請以吳重熹為會辦大臣,常駐上海去“當家”。

這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但吳重熹欣喜之餘,不免惴惴,怕自己跟盛宣懷打交道,不是對手。這一層袁世凱當然會想到,對“老師”另有“指示”。 “辦事我另外有人,老師無為而治好了。不過,老師千萬要記住自己的身分,是翰苑前輩,如盛杏蓀不安分,盡不妨拿他教訓一番。” “好,好!我懂了。” 等送走吳重熹,已是午後兩點鐘,慶王府已三次派了人來催請,說是“王爺等袁大人去吃飯”。可是袁世凱還不能應約,因為他心知此一去必得到晚方回,怕榮祿有事找他,所以先要去打個轉。 在病假中的榮祿,對於軍國大事及宮廷瑣屑,仍舊無不深知,因為軍機章京及太監之中,他佈置著耳目,自會報來。這天一見袁世凱就說:“召見的工夫不小,太后好久沒有這樣子了。”

“是的,召見了三刻鐘。”袁世凱將奏對的經過,扼要的敘述了一遍。 “很好!”榮祿點點頭又問:“你是從慶王府來?” “還沒有去過。” “那,就不留你!你該去一趟。咱們明天再談。” 有此一句話,袁世凱才能從從容容地去見慶王奕劻。見面自然先道歉,然後與載振敘話,拉著手絮絮不斷地,問他最近看了些什麼書?又勸他少跑馬,有機會到外洋走走。那種殷勤關切,就彷佛長兄對待鍾愛的幼弟。 慶王看在眼裡,忽然有了個主意,初想很好,再想亦沒有什麼大關礙,便在入席之先,說了出來。 “慰庭!”他指著載振說:“他很不懂事,全靠你帶著他。彼此相知有素,我就老實說了,你得拿他當你的同胞手足看待!” “這何用王爺囑咐,我一直拿貝子當自己人看待的。”

“不!這還不夠。”奕劻略停一下說:“慰庭,或者你還沒有懂我的意思。我跟令叔是一輩的人,你跟載振就是弟兄,你們換個帖吧!” 袁世凱頗有意外之喜,但口頭上不能不歉辭。 “王爺,這不敢當!”他說:“貝子是天潢貴冑,何敢高攀?” “說什麼高攀不高攀!滿漢通婚,尚且不禁,何況約為弟兄?若說高攀,載振有你這麼一個疆臣領袖的哥,倒真是高攀了。” “王爺這麼說,我如果再違命,就是不識抬舉了。不過,”袁世凱陪笑說道:“尊卑之禮,究竟不可全廢,不妨有手足之實,而不必居兄弟之名,稱呼不改吧?” 奕劻想了一下,點點頭說:“我們旗人,原有國禮、家禮之分,在外頭人面前,稱呼可以不改。私下就不同了!載振,你給你四哥倒杯酒!” “是!”載振在銀杯中斟滿了酒,恭敬而親熱地捧過去: “四哥,你乾了這個。” “多謝!多謝!” 就在這一杯酒中,袁世凱與載振訂了昆季之約。也因此,袁世凱便不肯居客位,奉奕劻上座,他自己與載振打橫相陪。 把杯暢敘,先從旅途談起,袁世凱談到張之洞前倨後恭的那段故事,毫不諱言他當時所感到的尷尬。奕劻一面聽,一面大搖其頭,似乎對張之洞非常不滿。 “疆臣跋扈的,前有一個左季高,後有一個張香濤!”奕劻喝了一杯酒說:“對此輩唯有敬鬼神而遠之。” 但張之洞雖還不足慮,而有個依張之洞為靠山的人,卻頗難惹,那就是盛宣懷。他的奧援本是李鴻章,甲午以後,眼看冰山將倒,不能沒有打算,一方面多方設法,想促成李鴻章回任北洋,一方面盡力結納劉坤一、張之洞。由於手腕靈活,加以因緣時會,這兩方面都有相當成就,不但原來經營的事業未動,而且還獨攬了蘆漢鐵路的大權,就因為有張之洞為他撐腰的緣故。 盛宣懷與張之洞本無淵源,但湖廣總督衙門辦洋務的文案委員惲祖翼、祖祁兄弟,卻是同鄉熟人。其時張之洞所辦的漢陽鐵廠,經營不得法,頗有虧累,惲祖祁建議改歸商辦,介紹盛宣懷接手。鐵廠原為築路而設,談接辦鐵廠,連帶論及蘆漢鐵路的興建計劃,是順理成章的事。張之洞好大喜功,而盛宣懷以“空心大老官”起家,這一席之談,賓主投契,理所當然。當時有意承辦蘆漢鐵路的,包括閩浙總督許應弢的胞弟許應鏘與別號老殘的候補知府劉鶚在內,一共四個人,朝旨已準分段承辦,卻由於張之洞的力爭,王文韶的附和,居然推翻成議,改歸盛宣懷專責督辦。直到盛宣懷丁憂,張之洞依然奏請,蘆漢鐵路完工在即,不宜易手,可以想見盛與張是如何地水乳交融。 不過,盛宣懷始料所不及的是,原以胡襢芬為爭權奪利的對手,不想袁世凱會成為他的對頭。這個對頭比胡襢芬厲害的太多,所以上海之會,很知趣地將電報交了出來,但袁世凱又豈能就此歇手? 由江寧拜訪張之洞談到上海去吊盛家之喪,袁世凱說了與盛宣懷會面的情形,提到他自己的感想:“我久已未到南方,這趟一看,很為朝廷擔心,將來恐成尾大不掉之局,如果不能像李文忠在日那樣,可由北洋遙制,只怕後患無窮。”“嗯,嗯!”奕劻很率直地說:“慰庭,怎麼樣才制得住盛杏蓀?你想個法子,我找機會面奏,他管的那些事,都與洋務有關,我可說話。” “原要王爺說話。”袁世凱想了一下答說:“好在他究竟還不是方面大員,不讓他獨當一面,也就不怕他跋扈攬權了!” 奕劻將他的話,細想了一遍,點點頭說:“我懂了!這容易,上諭的語氣上,稍微花點兒心思,就可以把他壓下去。” “是!”袁世凱又說:“這一次在上海,還跟盛杏蓀談了與各國修訂商約的情形,他很想藉此機會出頭,將來設立商部,他一定會走蓮英的路子,想一躍而為商部尚書。這件事,要請王爺格外留意,將來商部尚書只設一位,我心目中已經有人了。” “喔,”奕劻雙目大張,“誰啊?” “喏!”袁世凱向對面一指:“在這裡!” 這一指,載振臉都紅了,以為袁世凱在拿他開玩笑,奕劻亦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懷疑的問:“他行嗎?” “為什麼不行?” “年紀太輕,亦沒有閱歷。” “年紀輕怕什麼?四歲還當皇上呢!”袁世凱緊接著說:“至於閱歷,去閱、去歷就是!明年春天,日本大阪開博覽會,貝子不妨去看看。” 聽得這一說,載振大為興奮。他聽說日本女人,內無褻衣,又說男女共浴,裸裎相見,毫不在乎,老想見識見識。但親貴出趟京都不容易,如今有此機會,豈可錯過?所以很起勁地說:“四哥,你可千萬保一保我,讓我去開開眼界。” 袁世凱點點頭,且不答話,只望著奕劻,聽他如何說法。 “日本開博覽會,有請柬來,奏派觀會大臣,倒亦無不可。 只是雖說內舉不避親,我到底不便出奏。 ” “由我那裡出奏好了。” “是啊!”載振接口:“四哥是督辦商務大臣,奏派觀會大臣,名正言順。” “得有個人陪他去吧?”奕劻問。 “是的!我已經想好了,讓那琴軒陪著貝子去。” 這是非常適當的人選。戶部右侍郎那桐字琴軒,曾充赴日謝罪專使,駕輕就熟,可得許多方便。而載振得此人相陪,尤其滿意。因為那桐在當司官時,就是八大胡同的闊客,“清吟小班”的姑娘,背後都暱稱他“小那”。如今由於言語便給、儀表出眾、手腕靈活,兼以佔了姓葉赫那拉的便宜,得以戶部右侍郎兼總管內務府大臣,照料宮廷,儼然當年的立山。而起居豪奢,較之立山,亦復有過之無不及。家住八面槽東面的金魚胡同,構築華美,號稱“那家花園”。載振有此遊伴,真有“班生此行,無異登仙”之感! 最後談到榮祿的病勢,那就連載振都不能與聞其事了!奕劻與袁世凱促膝密談了半夜,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麼。只知道北洋公所接到袁世凱的條諭,以后慶王府的一切開支,都由北洋出公帳。 ※ ※ ※ 大年初一,朝賀既罷,皇帝照常召見軍機,只頒了一道上諭:“明年是慈禧太后七旬萬壽,本年癸卯舉行恩科鄉試;明年甲辰舉行恩科會試。”子午卯酉鄉試之年,辰戌丑未公車北上,本有正科,果真加恩士林,另開一科,照規矩應是明年鄉試,後年會試。如今只將正科改為恩科,實際上是所謂“恩正並科”,並無增益。而所以有此上諭,不過是提醒大家,別忘了明年是慈禧太后七十整壽。 不想這道上諭,為人帶來了“隱憂”。慈禧太后五十歲甲申,有中法之戰,六十歲甲午,有中日之戰,到七十歲甲辰,不知又會有什麼彌天的戰火發生? 可是,有班人卻以為這是庸人自擾的杞憂,那就是以那桐為首的那班內務府的紅人。奔走相告,說是“老佛爺五十歲、六十歲兩個整生日,都讓外國人給攪了局,明年七十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可得好好兒熱鬧熱鬧了!” 不過,修園、點景、慶壽之事,畢竟還早,眼前,就有一樁差事——兩宮謁西陵,得好好巴結一番,博得慈禧太后一個歡心,明年大事鋪張的差使就有份了。 誰知有力使不上,謁陵的差使,不由內務府,而由直隸總督衙門及蘆漢鐵路局承辦。盛宣懷早就在元宵節後,便服到了天津,親自指揮花車的鋪陳。 鐵床、“如意桶”,一如回鑾那年的舊規,踵事增華,尤在車中的陳設。盛宣懷託人向李蓮英去打聽,此事以交那家古玩鋪承辦為宜?所得到的回音是:“後門劉麻子很內行。” 劉麻子在地安門內開著毫不起眼的一家古玩鋪,字號叫“天寶齋”。拿出來的古玩、玉器、書法、名畫,都來自內府,名副其實的天家珍寶。開出一張單子來,一共是十四萬六千多銀子,外加三千兩銀子的“工資”。 “工資何用三千兩?”盛宣懷頗表不滿,“擺擺掛掛,不是什麼麻煩的事!” “大人,這裡頭大有講究。安得不牢靠,花瓶什麼的摔碎了一個,不止三千兩銀子。” 這話倒也不錯,加以是李蓮英所推薦,不能以常規而論。 盛宣懷如數照付,只是格外叮囑,務必佈置妥當。 一切齊備,請了袁世凱來看花車,但覺富麗雅緻,兼而有之,實在沒有什麼毛病可挑。想了好久,到底想到了。 “點景很好,不過車行震動,掛屏之類掉了下來,就是大不敬的罪名!那個敢當?” “請慰帥來試一試最快的車。如果不妥當,再想別法。”盛宣懷笑嘻嘻地說。 袁世凱亦想了解個究竟,毫不遲疑地表示同意。而袁世凱或者任何一個有資格視察花車的人,有此一問,以及如何解疑破惑,最有立竿見影效果的手段,原都是早就設想周到的。因此,只待盛宣懷做個手勢,“洋站長”立即下了命令,汽笛長鳴,而輪動無聲,慢慢地出了站,漸行漸快,往返兩小時,走了兩百二十里,而滿車陳設,紋絲不動。 “很好,很好!”袁世凱甚為滿意,轉臉向北洋鐵路局局長說:“咱們的花車,一切都照這個樣子佈置。” “是。” “這些東西,”袁世凱指著一座康熙窯五彩花瓶與花瓶旁邊的一具“蟹殼青”宣德爐問盛宣懷,“你是那裡弄來的?” '託後門天寶齋古玩鋪代辦的。 ” “是劉麻子開的那個鋪子嗎?” “對了!” “得竅。”袁世凱讚了一句。 到得第二天,又請李蓮英來看花車。他穿的是便衣,狐肷皮袍外加一件藍布罩袍,玄青直貢呢坎肩,沒有戴帽,手裡持一支短旱煙袋。到了車上,站定打量,左看右看,不斷點頭。 “一切都妥當,只有上車的法子不好。” “請教李總管,”盛宣懷問道:“是怎麼樣不好?” “踩踏不方便。” 盛宣懷想了一下說道:“那容易,自有法子。請李總管明天再來看,包管妥當。” “好!”李蓮英又說:“皇上的那一輛,跟老佛爺的這一輛陳設要一樣,不能差一點兒。不然,怕皇上不高興,那倒也還沒有什麼大關係,最要緊的是老佛爺不願意讓人家誤會,以為皇上的一切享用差了一等。” “是了。我一定格外留意。” 等李蓮英一走,盛宣懷立刻吩咐陶蘭泉,造一座平台,寬與車門相等,長則三丈有餘,一頭低一頭高,但坡度極緩,渾然不覺,平台鋪彩色地毯,兩旁加上很牢靠欄杆。慈禧太后只要步上平台,便可以扶欄而過,如履平地。 造好試過,再請李蓮英來看,一見大為稱讚,又說:“昨天回宮,我把車子裡的陳設,面奏老佛爺。老佛爺交代,這麼貴重的東西,要叫跟了去的人小心,別弄壞了,以致於讓盛某人賠累。上頭有這麼一番意思,我不能不告訴盛大人。” “是,是!”盛宣懷拱拱手說:“承情之至。” 然而李蓮英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呢?盛宣懷細細參詳,悟出其中的道理,這是暗示,所有的陳設都可能損毀,毀了也是白毀,那何不放漂亮些?所以他說這番話的意思,等於明白相告,不如將所有陳設都作為貢品。 於是,立刻製一批黃綾簽,恭楷書寫:“臣盛宣懷恭進。”遍貼珍物之上。過了幾天,袁世凱又來看車,一見愕然,扭轉臉去看著他的隨從嘆息:“為大臣者!為大臣者!”尾音拉得極長,彷彿有許多議論要發,而終於不忍言似的。 那個文案跟陶蘭泉是熟人,覺得應該把這些情形告訴他,才合彼此照應的道理,誰知陶蘭泉聽罷一笑,“老兄,”他說:“剛才袁宮保已派梁局長來過了,細問一切。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無奈梁局長廣東人,聽不懂我的話,所以又託我的同鄉林志道來詳談。袁宮保已打算如法炮製了。” 果然,袁世凱亦命梁如浩去向天寶齋接頭,包辦花車陳設,取用的東西,比盛宣懷猶有過之,一張單子開出來,是十五萬五千銀子。 ※ ※ ※ 三月初八,天色微明的寅時,皇帝致祭先農壇。大典既畢,隨即轉到車站,不久慈禧太后駕到,皇帝跪接,以下是慶王領頭的一班王公大臣,唯獨榮祿未到,他病得很厲害,已經不能起床了。 慈禧太后仍然如回鑾那年乘車那樣,意興極佳,滿臉含笑地步上平台,崔玉貴獻殷勤,要上前攙扶,慈禧太后擺一擺手,示意不必,自己扶著欄杆,從從容容地上了車。 車中所設的寶座,是一張蒙著黃絲絨的“快樂椅”,等她落座,皇后、榮壽公主、四格格亦已登車,站在太后身後左顧右盼,看那些陳設。最後是榮壽公主開了口。 “這盛宣懷可真會辦差啊!” “也難為他。”慈禧太后喊道:“蓮英!” 李蓮英還未上來,是在照料慈禧太后的行李裝車,等把他找了來,隨即傳懿旨,召見盛宣懷。 於是,皇后和所有宮謄,都退入另一節作為慈禧太后“寢宮”的花車。盛宣懷由李蓮英帶著來謁見。他穿的是素服,頂戴是國家的名器,無法更易,不過那顆紅頂子是用極淡的珊瑚所製,微微的粉紅色,有那麼一點意思而已。 等他行了禮,慈禧太后首先指著珍玩上的黃簽說:“你太糜費了!怎麼可以這樣子?” “回皇太后的話,”盛宣懷說:“車中陳設都是臣家藏的微物,並非特意價購,求皇太后鑒臣愚忱,俯準賞收。” “到底不好意思。” “臣受恩深重,難得有機會孝敬皇太后。東西不好,只是一片至誠。”' “這可不能不賞收了!”李蓮英在一旁說:“不然,人家會以為老佛爺嫌他欠至誠。” “這話倒也是。我可是受之有愧了。”慈禧太后又問:“你是那一天到京的?” “臣正月二十二日到天津,跟督臣袁世凱接頭,明了辦大差的一切細節,二月初八到京,督飭司員佈置花車,籌備供應。”盛宣懷說:“臣才具短絀,雖然盡心盡力,只怕還是有疏漏的地方,求皇太后包容。” “你很能幹,沒有什麼好褒貶的。”慈禧太后又問:“南邊革命黨鬧得兇不兇?” “本來很兇,自張之洞署任以來,好得多了。” “喔,”慈禧太后身子往前俯一俯,“那是什麼緣故呢?” “張之洞輿情甚洽,善於化解疏導,地方士紳,都肯聽他的話,約束鄉黨子弟,所以能弭患於無形。” “地方士紳是那些人呢?” 這一問,多少出於盛宣懷的意外,覺得很難回答。因為有些人非慈禧太后所知,說了也是白說,有些人為慈禧太后所惡,說了不妥當。但急切之間,無暇細思,想到一個便說了出來:“象南通張謇……。” 他還在想第二個時,慈禧太后已經在問了:“是甲午的狀元張謇嗎?” “是!” “他不是翁同龢的得意門生嗎?” 盛宣懷心想糟了!但不能不硬著頭皮,再答一聲:“是!” “他跟翁同龢可常有往來?” 聽慈禧太后的語氣相當緩和,盛宣懷比較放心了。 “不大往來!”他說:“張謇在家鄉開墾,辦實業,很忙的。再者翁同龢閉門思過,也不大會客。” “翁同龢是你的同鄉不是?” “是。” “那,你跟他總常有往來?” “臣家住上海,跟翁同龢逢年過節通通信,此外就沒有什麼往來。” “翁同龢安分不安分?” “很安分。” “他跟康有為呢?” “絕無往來!”盛宣懷的聲音,有如斬釘截鐵,“據臣所知,翁同龢對康梁師徒,深惡痛絕。” “那還罷了!”慈禧太后冷冷地說:“你得便傳話給翁同龢,千萬安分!我可是格外保全他了!” 盛宣懷嚇出一身冷汗,跪安退出時,神色青黃不定,看到的人,無不詫異,都以為他碰了個大釘子,卻猜不透是何緣故? 三月十日,謁陵事畢,回到保定。西陵在易州,而保定在易州之南,非謁陵蹕路所經,所以並無常設行宮。這一次慈禧太后早就決定,順道臨幸保定,因而選定蓮池書院,作為行宮。 蓮池書院建於雍正十一年,原為元朝張柔蓮花池故址,所以書院名為蓮池。池上有臨漪亭,又有君子亭、柳塘、西溪、北潭等等名目,本為保定的名勝,加以重興土木,踵事增華,比起那些定制正中帝居,東面住皇后,西面住太后,“山”字或三座大屋,呆板無比的行宮來,自然大足流連了。 袁世凱辦差,能勝得過盛宣懷的,就在這座行宮上頭。特地委了兩名能員,專門負責,一個是早在李鴻章生前,便跟袁世凱很接近的楊士驤,如今官居直隸按察使,一個是長蘆鹽運使汪瑞高。汪瑞高跟長蘆鹽商去要錢,楊士驤會花錢,他的祖父楊殿邦做過漕運總督。 “三世為官,方知穿衣吃飯”,楊士驤精於飲饌,所以伺候御膳,能博得慈禧太后極大的歡心。 一住三天,到得三月十四日黎明時分,袁世凱接到電報局派專差送來一封密電,譯出來一看,道是榮祿已在半夜裡溘然長逝了。 這是個等了已久的消息,袁世凱精神為之一振!但心裡很亂,因為一下子從心底湧起許多即時要辦的事。定一定神細想,找到了第一件該做的事,通知電報局,如有致軍機處的密電,壓到天色大亮以後再送,因為他要趁榮祿的噩耗尚未傳開來以前,有所佈置。 於是立即派人去請智囊楊士驤。而在此等待的一段時間中,他又已做了兩件事,一件是密電北洋公所,即刻到榮府去襄辦喪事;一件是向藩庫提銀二十萬兩,即刻就要,而且要銀票。 也就是剛辦了這兩件事,楊士驤已奉召而至,直到簽押房來見。袁世凱一面拿電報給他看,一面說道:“榮中堂過去了。” 楊士驤看完電報問說:“軍機上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已經告訴電報局壓一壓。”袁世凱問:“你看會不會有變化?” “不會!”楊士驤很有把握地說:“如今最要緊的是,大老自己先要沉住氣,切忌浮躁。” 袁世凱點點頭又問:“上頭召見,你看我應該怎麼說?” “不必說得太明顯。”楊士驤想了一下又說:“甚至根本不參一議。” “如果一定要問,非說不可呢?” “只說,如今大政,不外兩端,一是新政,一是外務。新政正在次第舉辦,外務如能益加開展,大局更有可為。皇太后、皇上用人之道,懸揣必以此二者為準。” 袁世凱深深點頭,“這話很得體。”他說:“這個消息,不從我這里傳出去,免得軍機上有人說話。不過,大老那裡,勞你駕,立刻去一趟,也不必提到這個消息。” “那麼去幹什麼呢?” “請稍坐一坐,我再告訴你。”袁世凱喚來心腹家人,“你去催一催,藩庫怎麼還沒有人來?” ※ ※ ※ “蓮府,”慶王奕劻問道:“這麼早來,一定有事。” “是!袁慰帥派我來給王爺請安,有樣東西,面呈王爺。” 說著,楊士驤取出一個紅封套,恭恭敬敬地雙手捧上。 奕劻從封套中抽出一張銀票,一看是二十萬兩,不由得睜大了眼問:“這是乾什麼?” “是袁慰帥孝敬王爺的。” “這……。”奕劻喜心翻倒,嘴變得很笨了,“太多了一點兒吧?好像受之不可,似乎卻之不恭。” “備王爺常用的。”楊士驤說:“王爺快有很大的開銷,尤其是宮裡。” 弦外有音,不妨自辨。奕劻便說:“既這麼說,我就愧受了。京里如果有什麼消息,務必早早給我一個信。” “是!”楊士驤停了一下答道:“王爺一進行宮,怕就有消息。” 這一說奕劻猜到七八分。送走了楊士驤,立刻坐轎到行宮。他是督辦政務大臣,外務部總理大臣,專有一間“直廬”,而且與軍機處的直廬相接。一到,便有個極熟的軍機章京悄悄溜了進來,請個“雙安”,輕聲說道:“該給王爺道喜了。” “喜從何來?” “司官馬上又要伺候王爺了。剛才接到的電報,榮中堂昨兒夜裡過去了,軍機不是王爺來領班,可又該誰呢?” “你不要這麼說!”奕劻連連搖手,“恩出自上,沒有該誰不該誰這一說。承你來報信,我很見情。不過,請你別張揚。” “是,是!司官知道事情輕重。”說著,又請了個安,仍是悄悄地溜走。 消息證實了。奕劻想到袁世凱的二十萬銀子與楊士驤所說的那幾句話,知道這筆巨款該怎麼花。當時便派個親信護衛,找李蓮英,邀他覓便見個面。 ※ ※ ※ 榮祿病故的電報,是先用了黃匣子送上去的。因此,召見軍機時,慈禧太后臉上隱隱有淚痕。不過,言語很平靜,沒有一句帶感情的話。 “榮祿的死,早就不行了!”她說:“談他的後事吧!” 談後事最主要的就是議卹。前列的王文韶,聽而不言;其次的鹿傳霖,聽而不聞,自然又是瞿鴻璣回奏。 “臣三個的意思,故大學士榮祿,平生功業尤其晚年的盡瘁國事,與故肅毅侯李鴻章差相彷彿,可否照李鴻章的例賜卹。” “李鴻章的卹典,我不完全記得了。” “一共七項。”瞿鴻璣按當時上諭所宣示的卹典次序答說:“賞陀羅經被;派恭親王溥偉帶領侍衛十員,前往奠醊;予諡文忠;追贈太傅;晉封一等侯爵;入祀賢良祠;加恩子孫。” “嗯!”慈禧太后毫不考慮的答說:“完全照樣好了。” “是!”瞿鴻璣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不過,李鴻彰是由伯爵晉封侯爵,榮祿的情形不同。” “他不是世襲雲騎尉嗎?”慈禧太后問:“世襲是晉封男爵不是?” “可以晉封一等男。” “那就照規矩辦好了。” “是。”瞿鴻璣又請旨:“賜奠是否派恭親王?” “總不能派醇親王吧?” 醇親王載灃是榮祿的女婿,而奉旨賜奠,只灑酒,不跪拜,親族反倒要叩謝“欽差”,那不是開死人的玩笑?瞿鴻璣一時失檢,碰了個軟釘子,不過他覺得有不明白的事,還是要問。 “加恩子孫這一節,各人情形不同。榮祿嗣子良揆應如何加恩之處,請皇太后、皇上的旨。”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微有怒容,“我聽說良揆很不孝,胡亂揮霍,不務正業,讓他襲爵,已經便宜他了!”她略停一下說:“這一節先擱下,等榮祿的遺折遞了來以後再說。” ※ ※ ※ 當軍機入見時,李蓮英抽空到了奕劻那裡,臉有戚容,因為他算是跟榮祿共過患難的。當已成庶人的“端郡王”載漪,仗著義和團幾乎要逼宮時,只有他跟榮祿兩人,內外相維,多方設法保護慈禧太后的地位與尊嚴。回想當時的焦憂苦況,自不免傷感。 “聽說李中堂出事的時候,老佛爺還哭了一場。這一次榮中堂去世,”奕劻很謹慎地說:“總不免也有點兒傷心吧?” “那是一定的。” “皇上呢?暗底下很痛快吧?” 李蓮英搖搖頭,“看不出來。其實,”他說:“這幾年皇上倒不怎麼恨榮中堂了。” “是恨他?”奕劻用拇指和食指,圈起一個圓形。 “那大概是解不開的冤家了!” 奕劻多少有些心驚,不由得問:“我聽說皇上在西安,沒事畫一個王八,上面寫上袁某人的名字,再又把他撕得粉碎。 有這話沒有? ” “怎麼沒有?”李蓮英詫異地問:“王爺為什麼問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老話?” “隨便聊聊。”奕劻從抽斗中取出來一個紅封袋,臉色不變的說:“最近有人送了一筆款子,你分點兒去花。” 說著,將紅封袋往對方手中一塞。這不是頭一回,李蓮英亦就老實收下,而且還抽出銀票來看了一下。 一看動容了,竟是十萬兩! “王爺,”他將紅封袋放在桌上,“是誰送的?” 問誰所送,是問誰有事請託,或者升官,或者調缺,或者免禍。數目不小,所求必奢,李蓮英是怕辦不到,壞了“招牌”,所以不能不出語慎重。 奕劻當然懂他的意思,沉吟了一會說:“就算我送你的好了。” 一聽這話,李蓮英即時眉目舒展,抓起紅封往懷中一塞,笑嘻嘻地說:“謝王爺的賞!” 見此光景,奕劻大為寬心,說了句:“有消息,你送個信給我。” “那還用說嗎?”李蓮英眨著眼睛想了一下說:“西洋新出一種首飾,看起來是個戒指,掀開戒面,裡頭安著一個個表。 這玩意,王爺見過沒有? ” “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奕劻問道:“是你想要?我託人在上海買一個來送你就是。” “不是,不是!”李蓮英說'到上海去買可太緩了,最好在東交民巷找一找。找到了,直接送給四格格。 ” 這一說,奕劻完全明了。他這個孀居的小女兒,是他極得力的一個幫手,只要慈禧太后看見或者想起什麼新樣的衣服或首飾,四格格就會派人通知“阿瑪”,趕緊覓了來,送進宮去,轉獻慈禧太后。這個“小”字訣,非常管用。奕劻不敢怠慢,即時派人到京,在東交民巷、王府井大街的洋行里,找這麼一個“安著小表的戒指”。 “快去快回,越快越好。找到了這玩意,不必講價,要多少給多少。”奕劻記著張蔭桓進貢祖母綠戒指,觸犯慈禧太后忌諱那件事,特別叮囑:“戒面是金剛鑽,紅、藍寶石,那怕紫水晶,都不要緊,就不要綠顏色。千萬記住!” 派去的人很能幹,在台基廠的洋行里,找到這麼一個戒指,戒面是紅寶石,更為合適,可惜送到已經入夜,只有第二天進呈了。 其實,有無這個戒指,都已不發生關係,李蓮英已經想好如何為奕劻進言了。他是以興修頤和園與西苑的儀鸞殿為詞,說明年七十萬壽,這兩處大工,應該加緊才是。 這兩處大工,都由戶部侍郎兼內務府總管大臣那桐主辦,李蓮英說:“那大臣倒是挺能幹的,就是錢不措手,天大的本事亦無用。” 這一說,提醒了慈禧太后。 “錢不措手”的原因是,榮祿有病,無人可以主持籌款之事,慈禧太后亦有點疑心,榮祿 <<是不肯幹這件挨罵的事,借病拖延>> 於是,她又想到了自榮祿出缺以後,便一直盤旋在她腦際的三個人。第一個是醇親王載灃;第二個是慶親王奕劻;第三個是肅親王善耆。太宗長子豪格封肅親王,是最早的八個“鐵帽子王”之一。善耆的祖父華豐,在辛酉政變中很出過一番力,所以慈禧太后對肅親王這一支是另眼看待的。不過善耆為人也不壞,上年管理崇文門稅務,稅收由照例的十七萬兩激增至六十多萬,而稅率未變,亦未聞有擾民之說,足見是個肯實心任事的。因此,慈禧太后把他列為軍機大臣的人選之一。 此刻,載灃與善耆似乎無法考慮了。載灃猶之乎禮王世鐸,擺擺樣子可以,但以前先有醇王奕譞、許庚身、孫毓汶,後有剛毅、榮祿,不妨讓世鐸掛個名。如今要自己拿得起來,尤其是這兩件大工如何籌款,在載灃便是一籌莫展,萬難勝任。 至於善耆,雖有才幹,也有棱角,而且聽說他頗結交漢人名士,有時以風骨自許,更不宜管此兩件大工。轉念到此,心目中就只有一個奕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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