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

第183章 母子君臣(19-1)

慈禧全傳 高阳 12669 2018-03-14
到得正定,第一件事是去看花車。前兩次去看,多少有些觀摩的意味,對鐵路局的道員,彷彿接見隔省的差官。儘管人家按規矩,口口聲聲:“是!大帥。”而他說話,卻須帶著請教的語氣。可是,這一次不同了,奉旨查看,全然照欽差的派頭行事了。 花車原預備了五輛,太后、皇帝、皇后、大阿哥、瑾妃各一輛,大阿哥被逐出宮,多來一輛,自然移歸慈禧太后,作為臥車。 袁世凱先看座車。迎門是一架玻璃屏風,轉過去在右面開門,穿過一段甬道,裡面是半節車廂成一大間,中設寶座,兩面靠窗設長桌,黃緞繡龍的椅墊、桌圍,地上舖的是五色洋地毯。壁縵黃絨,摸上去軟軟地,因為裡面還墊著一層厚厚的俄國毛毯。 寶座之後,左右兩道門,通至臥車,此時正在加工裝修,最觸目的是,靠窗橫置一張極寬的洋式大鐵床,袁世凱略扭一扭臉問道:“這合適嗎?”

陪在他身旁的一個官員叫做陶蘭泉,是盛宣懷特為從上海派來的,此人出身洋行,對一切起居服用十分內行,置這張鐵床是很經過一番心思才決定的。原來慈禧太后在西安,因為憂心國事,兼以起居不適,肝氣痛的毛病,愈來愈厲害,李蓮英便弄來一副極精緻的煙具,熬得上好的“大土”,勸她“香兩口”玩兒。偶爾一試,果然肝氣就不痛了。先是發病才抽,漸漸地有了癮,大有“不可一日無此君”之勢。 抽大煙必得用大床橫躺著,不然起臥不便,煙盤亦無放處。可是,火車上抬上一架紅木大床去,狼狽不便。陶蘭泉心想,上海的長三堂子,自從改用鐵床,由於名為“席夢思”的床墊特厚特軟,大行其道,何不彷照以行?只是西洋鐵床照洋人的身材設計,床腳高了些,上下不便,然而這也不礙,鋸短了就是。

如今聽袁世凱問起,陶蘭泉不便說破,是為了便於慈禧太后抽大煙,更不能明告,這是來自長三堂子裡的靈感,只得陪笑答道:“禦榻不宜過小,如用紅木大床,又以搬運不便,不得已從權。大帥如以為不合適,應該怎麼改,請吩咐。” 袁世凱擺架子、打官腔的目的,是要人知道,不管是那個衙門派到直隸來的官員,都得聽他的號令,如今陶蘭泉既已當他頂頭上司般看待,自然不為已甚。而況,盛宣懷交通宮禁,已非一年,或許這張鐵床的設置,正是李蓮英的授意,如果自作主張,要陶蘭泉更換,那不就誤蹈馬蜂窩,惹來的麻煩小得了。 這樣想著,心中一動,隨即說道:“兩宮的起居習慣,外廷無從得知,等我問了內務府大臣,再作道理。” 他是試探陶蘭泉,意料中如經李蓮英指點授意,或許就會這麼回答:似乎不必再問內務府,因為已經問過李總管。但陶蘭泉很深沉,附和地答一聲:“是。”使得袁世凱始終無法了解,備這張禦榻到底問過李蓮英沒有?

※ ※ ※ 兩宮到正定的那天,謎底就揭曉了,並未問過李蓮英,但頗為讚許,表示慈禧太后一定會中意。這是袁世凱所派的人,陪同李蓮英去看花車時,聽他親口所說。 接著,又聽人來說,慈禧太后召見陶蘭泉,竟花了三刻鐘的工夫,除了對盛宣懷主持的鐵路總公司,以及正在興工中的蘆漢鐵路南段的情形,問得很詳細以外,還殷殷垂問盛宣懷的病狀。 這兩件事加在一起,使得袁世凱心頭大起波瀾。盛宣懷一直是他心目中的一個勁敵,不過一個辦輪船、辦電報、辦鐵路,一個練兵、帶兵,彼此並無利害上的直接衝突,不妨客客氣氣。但自他接了李鴻章的遺缺,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盛宣懷自北洋起家,固由於李鴻章的一手提拔,但輪船、電報、鐵路,由北洋發端創辦,亦一直受北洋的支配。蕭規曹隨,例不可廢,而盛宣懷竟迄無表示,彷彿招商局、電報局、鐵路總公司與北洋風馬牛不相及似地。本以為自己接事未幾,盛宣懷又在病中,一時還來不及通款曲,此刻一看,情形不妙。很顯然地,他有這麼硬的靠山,自然會趁此機會,脫離北洋,自立門戶。果然所願得遂,總督兼北洋大臣這個頭銜,不過虛好看而已。

袁世凱向來謀起即動,不稍猶豫,他已經看清楚,要保持北洋的局面,有所展佈,非得先制服盛宣懷不可。而製敵機先,此刻就應該動手。 於是,他找了新近羅致入幕的智囊楊士驤來,屏人密議,決定在榮祿以外,更結奧援,而從各種條件,各種跡象去看,瞿鴻磯的勢力方興未艾。不結奧援則已,要結,第一個就要在瞿鴻磯身上下工夫。 這就少不得要委屈自己了!若要親近,最有效的辦法是“拜門”。其實,細想起來也不算委屈,瞿鴻磯是同治十年的翰林,那時自己還只有十三歲,跟著叔叔在南京唸書,論年歲、論學業,皆足以為師,至於論官位,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頭銜,雖然煊赫,但畢竟這兩三年才巴結到紅頂子,而瞿鴻磯是早就放過學政的了,況且現任軍機大臣,宰相之位,則總督又何以不可拜之為師?

不過,話雖如此,卻也要兩廂情願才好。料想瞿鴻磯不至於會將當總督的門生,摒諸於門牆之外,就怕他受寵若驚,謙辭過甚,搞得成了僵局。因此,細細商量下來,仍然以先作試探為主。 “不妨先寫封信,微露其意。”楊士驤說:“當然,意思要懇切。” 袁世凱點點頭說:“如果碰了釘子呢?” “釘子是不會碰的。也許瞿大軍機不肯受門生之稱,約為昆季,那也一樣。” 實際上是不一樣的。拜門雖說關係較為親近,到底矮了一截,若能換一份蘭譜,結為兄弟,說起來把兄是大軍機,盡夠唬人的了。 這是袁世凱心裡的盤算,不便說破。隻請司筆札的幕友寫了一封四六信,先盛讚瞿鴻磯道德文章,次道久已仰慕之意,最後表示,想執贄請益,但怕冒昧,意思是只要瞿鴻磯答應一聲,門生帖子立刻就會送上。

收到這封信,是在兩宮自正定啟蹕的前夕,袁世凱正在指揮辦差,忙得不可開交的當兒,戈什哈送來一封信,是軍機章京寫的,說瞿鴻磯希望跟他見一面,如果得空,請即命駕。 自己不寫回信,而由軍機章京出面,事情就有眉目了。在袁世凱想,這是瞿鴻磯已經允諾,而又不便遽以師弟相稱,信中的稱謂很為難,所以托軍機章京代約。當時便將早已備好的一份一千兩銀子的贄敬,帶在身上,到瞿鴻磯的公館去拜會。 一會了面,只見瞿鴻磯雙手高捧著他的那封信,連連打拱:“慰翁,慰翁,你真會開玩笑!”他說:“足下疆臣領袖,怎麼說要拜我的門?我又何德何能,敢如此狂妄?慰翁,我連信都沒法子復,只有當面請你來,一則道謝,再則道歉。大札請收了回去吧!”

這是實實足足的一個釘子,碰得袁世凱好久說不出話來,只道得一聲:“世凱一片誠心……。”便讓瞿鴻磯把話打斷了。 “慰翁,請你不必再說。萬萬不敢當,萬萬無此理!” 碰了釘子回來,袁世凱心裡自然很難過,平生沒有做過這樣窩囊的事!不過,他善於作假,有喜怒不形於顏色的本事,所以沒有人知道他此行所遭遇的難堪。 ※ ※ ※ 十一月二十四慈禧太后與皇帝由正定府乘火車抵達保定,傳旨駐蹕四天,定二十八回京。這個日子由欽天監慎重選定,是宜於回宮的黃道吉日。 就在這一天下午,慶王由北京到了保定。火車剛一進站,只聽洋鼓洋號,喧闐盈耳,慶王從玻璃窗中望出去,只見一隊身材高矮胖瘦一律的新建陸軍,高擎洋槍,肅立正視,領隊的軍官,出刀斜指,再前面就是全副戎裝的袁世凱,率領紅頂輝煌的好些文武官員在迎接。等火車徐徐停下,車門剛好接著月台上所舖的紅地毯,袁世凱卻從地毯旁邊,疾趨上車,進門立正,行的是軍禮。

這使得慶王大感意外,不等他開口,便即問道:“慰庭,你今天怎麼換了軍服?” 總督是一品服色,就算帶隊來迎接,亦不妨換穿戰袍馬褂的行裝,如今袁世凱頭上雖仍是紅頂花翎的暖帽,身上卻著的是黃呢子、束皮帶的新式軍服,在慶王看,他不免自貶身分了。 而袁世凱另有解釋,“回王爺的話,”他說:“世凱不敢故違定制,只是負弩前驅之意。” 這層意思是慶王所不曾想到的,等弄明白了,卻深為感動。負弩前驅是漢朝地方官迎接天子之禮,袁世凱師法其意,固不僅在於對親貴的尊禮,而是他自己表明,在慶王面前他不過如亭長之流的末秩小吏而已。以疆臣領袖的直隸總督,肯如此屈節相尊,在慶王是極安慰、極得意之事,因此,即時就另眼相看了。

“慰庭,你言重了!真不敢當。”慶王攜著他的手說:“咱們一起下車。” 車門狹了一點,難容兩人並行,袁世凱便側著身子將慶王扶下踏級,步上地毯。而擎槍致敬的隊伍,卻又變了隊形,沿著地毯成為縱隊,隊官一聲口令,盡皆跪倒。地毯的另一面是以周馥為首文武官員,垂手折腰,站班迎接。慶王經過許多迎來送住的場面,都不甚措意,唯獨這一次,覺得十分過癮。不由得笑容滿面,連連擺手,顯得很謙抑似地。 到得行邸,佈置得十分講究,親王照例得用金黃色,所以桌圍椅帔一律用金黃緞子,彩繡五福捧壽的花樣,益覺富麗堂皇,華貴非凡。慶王心裡在想,難為他如此費心,大概雖不及兩宮,總賽得過李蓮英。 這時,袁世凱已換了衣服,全套總督的服飾,率領屬下參見,行了兩跪六叩的大禮,方始有一番照例的寒暄。

“世凱本想親自進京去接的,只為消息來得晚了。” 這話就說錯了。兩宮入境,總督扈蹕,何能擅自進京去接親王?不過,袁世凱的神情異常懇切,所以慶王不以為他在撒謊,只是任封疆不久,不懂這些禮節而已。 於是,他說:“這樣,已經深感盛情了,那裡還敢勞駕?” 他又問:“兩宮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兩點鐘。”袁世凱答說:“皇太后曾提起王爺,說是本不忍再累王爺跋涉一趟,不過京里的情形,非問問王爺不可。” “皇太后無非擔心洋人,怕他們有無禮的要求,其實是杞憂。” “有王爺在京主持一切,當然可以放心。不過,聽皇太后的口氣,似乎對宮裡很關心。” “喔!”慶王很注意地,“說些什麼?” 因為有其他官員在座,袁世凱有所顧忌,答非所問地說: “王爺一定累了!請先更衣休息,世凱馬上過來伺候。” “好!好!”慶王會意,“咱們回頭再談。” 等袁世凱告退,時將入暮,隨即有一桌燕菜席送到行邸。慶王吩咐侍衛,請榮祿、王文韶、袁世凱一起來坐席,但隨即又改了主意,隻請了袁世凱一個人。 這為的是說話方便,慶王要問的是慈禧太后緣何關心宮禁?於是袁世凱將得自傳說的一件新聞,悄悄說了給慶王聽。 據說,慈禧太后從開封啟駕之後,經常夜臥不安,有幾次夢魘驚醒,徹夜不能合眼。起先,宮中對此事頗為忌諱,沒人敢提一個字,這幾天才漸漸有人洩露,說是慈禧太后常常夢見珍妃。 夢見珍妃而致驚魘,當然是因為夢中的珍妃,形象可怖之故。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由於禁城日近,記憶日深,所以慈禧太后才會夢見珍妃,而一夢再夢,無非咎歉甚深,內心極其不安之故。慶王在想,消除不安,唯有補過,拳禍中被難的大臣,已盡皆昭雪,開復原官,然則何嘗不可特予珍妃卹典?安慰死者,不正就是生者的自慰之道嗎? 想停當了,便即說道:“如果太后問起,我自有話回奏。 慰庭,你還聽說了什麼沒有? ” “還有,聽說太后當初只帶了瑾妃,沒有帶別的妃嬪,不無歉然。這趟回宮,很怕有人說閒話。王爺似乎也該有幾句上慰慈衷的話。”袁世凱緊接著說:“宮闈之事,本不該外臣妄議,而況又是在王爺面前。只是愛戴心切,所以顧不得忌諱了!” “慰庭,你不必分辯,你的厚愛,我很明白。提到只帶瑾妃……。” 慶王奕劻說到這裡,突然頓住。他本想告訴袁世凱,慈禧太后帶瑾妃隨行,並非有愛於瑾妃,相反地,是存著猜忌之意,才必須置之於肘腋之下。就如他的兩個女兒,慈禧太后帶在身邊,是當人質,若以為格外眷顧,豈非大錯特錯?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眼前來說,簾眷复隆,則又何苦再提令人不怡的往事。這就是他話到口邊,復又咽住的緣故。 見此光景,袁世凱自然不會再多說。他要說的話還多,此刻先提一件很要緊的事,“王爺,”他說,“從恭王下世,親貴中全靠王爺在老太后面前說得動話,無形中不知道讓國家、百姓受多少益處。此番回鑾,督辦政務,有許多新政開辦,王爺忙上加忙,世凱可有些替王爺發愁呢!” 前面那段話很中聽,最後一句卻使慶王不解。 “喔,”他率直地問:“慰庭,你替我愁些什麼?” “事多人多應酬多。不說別的,只說太后、皇上三天兩頭有賞賜,這筆開銷頒賞太監的花費就不小。” 這一說,說中了慶王的痛癢之處,不由得大大地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很起勁地說:“這話你不提,我也不便說。既然你明白我的難處,我就索性跟你多談一點苦衷。我管這幾年總署,可真是把老本兒都貼完了!外頭都說總理衙門如何如何闊,這話不錯,不過闊的不是我,是李少荃、張樵野,不是他們人都過去了,我還揭他們的舊帳,實在是有些情形,為局外人所想像不到。總理衙門的好處,不外乎借洋債、買軍火器械之類有回扣,可是有李少荃、張樵野擋在前面,你想有好處還輪得到我嗎?” 以親王之尊,說出這樣的話來,若是正人君子,必然腹誹目笑,而袁世凱卻是欣喜安慰。因為這不但表示慶王已拿他當“自己人”,所以言無顧忌,而且慶王的貪婪之性,自暴無遺,只略施手段,怕不把他降服得俯首帖耳,唯命是聽。 可是在表面上,他卻是微皺著眉,替慶王抑鬱委屈的神情,“怪不得從前恭王不能不提門包充府中之用!”他說:“不過,恭王的法子,實在不能算高明,局外人不說恭王無奈,只說他剝削下人。如今王爺的處境與恭王當年很相像,等世凱來替王爺好好籌劃出一條路子來。” “那可是承情不盡了。” 話雖如此,袁世凱卻不接下文,這是有意讓慶王在心裡把這件事多繞幾遍,好讓他一次又一次地體認到,這件事對他是如何重要? 果然,慶王每想一遍,心便熱一次,恨不得開口動問,他打算怎麼樣替自己籌劃?袁世凱看看是時候了,始將籌思早熟的辦法說了出來。 “北洋的經費,比起李文忠公手裡,自然天差地遠,但也不能說就沒有騰挪的餘地。如今北洋的局面,好比式微的世家,誠不免外強中乾,不過江南有句俗語'窮雖窮,家裡還有三擔銅',不說別樣,只說北洋公所,在京里,在天津,空著的房子就不知道多少,倘能加意整頓,不能奏銷的額外用度,就有著落了!”袁世凱略停一下,用平靜但很清晰的聲音說:“以後,王爺府裡的用度,從上房到廚房都歸北洋開支好了。” “什麼?”慶王問一句:“慰庭你再說一遍。” “以後,王爺府上的一切用度,不管上房的開銷還是下人的工食,都歸北洋開支,按月送到府上。” 有這樣的事?那不就像自己在當北洋大臣嗎?事情太意外,慶王一時竟不知何以為答了。 “王爺如果賞臉,事情就這樣定局。” “是、是!多謝,多謝!不、不!”慶王有些語無倫次地,“這也不是說得一聲多謝就可以了事的!總之,慰庭,有我就有你!” 當然,如果他想享受這一份“包圓兒”的供給,就非支持他當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不可,這是再也淺近不過的道理,慶王自然明白。袁世凱為了表示他說話算話,即時便有行動,一面起身道謝,一面取出一個早備好了的紅封袋,封面上公然無忌地寫著“足紋一萬兩”,雙手捧了過去,口中說道:“請王爺留著賞人!” 凡是對親貴獻金,都說“備賞”,已成慣例,不過脫手萬金的大手筆,實在罕見。慶王將紅封袋接在手中,躊躇了一會說:“'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我亦不必多說什麼了!” ※ ※ ※ 第二天,慈禧太后兩次召見慶王。第一次有皇帝在座,有些話不便問,第二次“獨對”,殿外只有李蓮英在伺候,不妨細談宮中的情形。其實,慈禧太后所知道的情形已經不少了。宮中雖有文宗的兩位老妃,而論位號之尊,有穆宗的敦宜榮慶皇貴妃,亦就是同治立後時,慈禧太后所屬意的刑部侍郎鳳秀之女,但“當家”的卻是瑜貴妃。 瑜貴妃亦是穆宗的妃子。同治十一年大婚,先選后妃,次封兩嬪,瑜貴妃即是其中之一。自穆宗因“天花”崩逝,慈禧太后所恨的是皇后阿魯特氏,所寵的是初封慧妃的敦宜皇貴妃,而所重的卻是今已晉位貴妃的瑜嬪。因為她知書識禮,極懂規矩,而且賦性淡泊,與人無爭。誰知德性之外,才具過人。當兩宮倉皇出奔,宮中人心惶惶,不知多少人日夕以淚洗面,幸虧瑜貴妃鎮靜,挺身而出,指揮太監,分區守護宮門,又撫慰各處宮眷,力求安靜。以後聯軍進京,大內歸日軍管轄,一切交涉,都由瑜貴妃主持,內務府大臣承命而行,處理得井井有條。宮中不致遭到兵災,而且居然能保持皇室的尊嚴,瑜貴妃的功勞,實在不小。 因此,慈禧太后不但對她更為看重,而且也存著畏憚之意,召見慶王,首先便問到她的意向態度。 “當時的情形,大家都是親眼看見的,洋人進了城,宮裡都不知道。頭天晚上召見軍機,只剩下王文韶、趙舒翹兩個,要車沒有車,要人沒有人,赤手空拳,怎麼能帶大家走?可是,說起來總是我做當家人的,丟下大家不管。其實,我們娘兒倆吃的那種苦,別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倒還不如她們在宮裡還好些。”慈禧太后略停一下又說:“我想,別人不明白,瑜貴妃總應該體諒得到吧?” “是!”慶王答說:“瑜貴妃召見過奴才兩次,每次都是隔著門說話,奴才這次來接駕之前,還特為請見瑜貴妃,請示可有什麼話讓奴才帶來?瑜貴妃吩咐:'你只面奏老佛爺,寢殿後院子,我特別派人看守,一點都沒有動!'” 這話旁人不解,慈禧太后卻能深喻,而且頗為欣慰。原來在長春宮與樂壽堂的後院,慈禧太后埋著幾百萬的現銀,瑜貴妃說這話,即表示這批銀子毫未短少。 由此可見,瑜貴妃是一片心向著太后,這更值得嘉許。慈禧太后心想,回宮以後,自然沒有人敢當面發怨言,可是私下竊議,亦最好能夠抑止。這還得靠瑜貴妃去疏導。 “你回去告訴瑜貴妃,就說我說的,一起二十多年,到這一回,我才知道她竟是大賢大德的人,以前真正是埋沒了她。宮裡多虧得她,我是知道的,盼她仍舊照從前一樣盡心,宮裡務必要安靜。” 最後這句話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些。慶王心領神會,隨即答說:“是,奴才一定照實傳懿旨,盼瑜貴妃照舊盡心,宮裡務必要安靜,別生是非。” “正是這話。”慈禧太后停了一下,以一種不經意閒聊的語氣問道:“這一年多,有人提到景仁宮那主兒不?” 慶王一時不解所謂,細想一想才明白,珍妃生前住東六宮的景仁宮,便即答道:“奴才沒有聽說。” “總有人提過吧?” “奴才想不起來了。” “你倒再想想!”慈禧太后加強語氣說:“一定有人提過。” 這樣淒戾的宮闈之事,當然會有人談論,只是不便上奏,因為所有的議論,都認為慈禧太后這件事做得太狠,而且也不必要,即使珍妃隨扈,她難道就能勸得皇帝敢於反抗太后,收回大權? 不過慈禧太后這樣逼著問,如果咬定不曾聽人談過此事,不免顯得不誠,甚至更起疑心,以為有什麼悖逆不道,萬萬不能上聞的謬論在。因此慶王不能不想法子搪塞了。 於是,他故意偏著頭想,想起讀過的幾首詞,可以用來塞責。 “奴才實在不知道有誰提過這件事,只彷彿記得有人做過幾首詞,說是指著這件事。不過,奴才也沒有見過這些詞。” 居然形諸文字,慈禧太后更為關切,“是那些人做的詞? 她問,“說些什麼?” “做詩做詞的,反正總是那些翰林。”慶王答說:“詞裡說些什麼,奴才沒有讀過原文,不敢胡說。”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斷然決然地說:“你把那些詞找來,我倒要看看,是怎麼說?” “是!奴才馬上去找。不過……。” “一定要找到!”慈禧太后不容他說完,便即打斷:“越快越好。” 於是退出行宮,慶王立刻派人去訪求,有個軍機章京鮑心增抄了一首詞、十二首詩來。詞是當代名家朱孝臧的一首,調寄《聲聲慢》,註明作於辛丑十一月十九日,只是十天以前的事。慶王在親貴中算是喝過墨水的,但詞章一道,很少涉獵,所以得找一本詞譜來,按譜尋句,方能讀斷: “鳴螿頹砌,吹蝶空枝,飄蓬人意相憐。一片離魂,斜陽搖夢成煙;香溝舊題紅處,拚禁花憔悴年年!寒信急,又神宮淒奏,分付哀蟬。終古巢鸞無分,正飛霜金井,拋斷纏綿。起舞回風,才知恩怨無端。天陰洞庭波闊,夜沉沉流恨湘弦。搖落事,向空山休問杜鵑!” 讀是讀斷了句,卻以典故太多,到底有何寄託?不甚了了。不過除卻“飛霜金井,拋斷纏綿”這兩句刺眼以外,別無悖逆忌諱之句,不妨進呈。接下來再看詩。 詩是十二首七律,題目叫做“庚子落葉詞”,下注“重伯”二字。這個名字,慶王是知道的,曾國藩之孫,曾紀鴻之子曾廣鈞,號叫重伯,是光緒十五年的翰林。 七律而在一個題目之下做到十二首之多,自然非多搬典故不足以充篇幅,可是有些典故的字面,看得慶王直皺眉,提筆加點,作為記號,第二首的“清明寒食年年憶,城郭人民事事非”;第三首的“姑惡聲聲啼苦竹,子規夜夜叫蒼梧”;第四首的“朱雀烏衣巷戰場,白龍魚服出邊牆”;第五首的“漢家法度天難問,敵國文明佛不知”;第七首的“景陽樓下胭脂水,神岳秋毫事不同”;第十首的“鸞輿縱返填橋鵲,咫尺黃姑隔畫屏”;第十一首的“三泉縱涸悲寧塞,五勝空成恨未灰”。這些句子寫得皇帝與珍妃生死纏綿,看在慈禧太后眼中,自然不會舒服,說不定會替皇帝找來麻煩。 最大膽的是“姑惡聲聲啼苦竹,子規夜夜叫蒼梧”這一聯。慶王清清楚楚地記得蘇東坡詩中的注,說“姑惡”是水鳥之名,習俗相傳,有婦人受婆婆的虐待,死而化為水鳥,鳴聲聽來似“姑惡”二字,因而以此為名。慈禧太后與珍妃不就是婆媳?如此率直指斥,是大不敬的罪名,如果懿旨著令曾廣鈞“明白回奏”,只怕不是革職所能了事的。 因此這十二首詩,慶王決計留下來,可是只進呈朱孝臧一首詞,似乎有敷衍塞責的意味,亦頗不妥。想來想去,只好派人再去看鮑心增,說是好歹再覓一兩首來。 鮑心增居然又抄來兩詞一詩。詞牌叫做“金明池”詠的是荷花,一首是朱孝臧所作,另一首具名“鶩翁”,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遍詢左右,盡皆不知此翁何許人?少不得還要再去請教鮑心增。就這擾攘之際,袁世凱又來拜訪,請進來相見,慶王將這天慈禧太后兩番召見的經過,約略相告,同時也訴說了他所遭遇的困擾。 “王爺早不跟我說。”袁世凱微笑答道:“這種詩詞,要多少有多少。” “那好啊!”慶王很高興地,“拜託多抄幾首來,我好交差。” “是!明天一早送來。”袁世凱略想一想說:“不但曾重伯的那十二首詩用不得,朱疆村的那首詞,什麼'飛霜金井'、'恩怨無端',措詞亦很不妥當,請王爺不必往上呈,免得多生是非。” “是的!只要另外有比較妥當的文字,能夠敷衍得過去,這首詞當然可以不用。” “包管妥當。” 是揣摩著慈禧太后的心理,臨時找擅詞章的幕友趕出來的“應制”之作,自然不會不妥當,不獨“姑惡”的意味絕不會有,連“金井”的字樣亦極力避免。好在天子多情,美人命薄,光是在這八個字之中,就可以找到無數詩材詞料,而其事又與明皇入蜀,差可比附,取一部洪昇的來翻一翻,套襲成句,方便之至。 其中有一首香山樂府體的長歌,卻頗費過一番心血,作用在於取悅於慈禧太后,所以獨彈異調,以譴責珍妃弄權為主。 但最後一段筆掀波瀾,忽然大贊珍妃,說聯軍進京,她不及隨扈,投井殉國,貞烈可風。歿而為神,一定會在冥冥中呵護兩宮。 對於這一結,慶王深為滿意,也很佩服,更覺高興,因為在慈禧太后面前,足可以交差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送了上去,慈禧太后頗為嘉許,言語與前一天不同了,認為她的心事,能為人所諒,是值得安慰之事。於是慶王乘機建議,為了慰藉貞魂,特請懿旨,將珍妃追贈為貴妃。 “我亦有這個意思。”慈禧太后一口應諾,“你就傳旨給軍機擬旨好了。” 軍機自然遵辦。不過認為懿旨以回宮之後,再行頒發為宜。慈禧太后也同意了。至於回京以後應該有體恤百姓的恩詔,以及與民更始的表示,則宜在啟蹕之前發布,於是兩天之中,發了七道上諭。 一道是從大處落墨,而以“欽奉懿旨”的名義陳述,說:“上年京師之變,蝥賊內訌,激成大事,震驚九廟,國步阽危,皇帝奉予西狩,始念所不及此;創巨痛深,蓋無時不引咎自責。”等於慈禧太后的“罪己詔”。當然,著重的是懲前毖後,“惟望恐懼修省,庶幾克篤前烈,以敬迓天麻。若復僥倖圖存,宴安逸豫,尚安有興邦之一日?”而最切實的一段話是:“值此國用空虛,籌款迫切,何一非萬姓脂膏,斷不忍厚欽繁徵,剝削元氣,自應薄於自奉,一切當以崇儉為先。除壇廟各處要工,已飭核實估修外,其餘可省及應裁之處,皆應力杜虛糜。”這也就等於明白宣示,象修頤和園這種大工,再也不會興辦了。 第二道亦是懿旨,在撫慰洋人,語氣極其友好,說“現在回鑾京師,各國駐京公使,亟應早行覲見,以篤邦交,而重使事。俟擇日後皇帝於乾清宮受各國公使覲見後,其各國公使夫人,從前入謁內廷,極特款洽,予甚嘉之。現擬另期於寧壽宮接見公使夫人,用昭睦誼。著外務部即行擇定日期,一併恭錄照會辦理。” 第三道是定於十一月二十八日回京,當天由皇帝恭詣奉先殿、壽皇殿行禮,次日在太廟、大高殿告祭。至於圓丘、社稷壇等處擇日祭告。 第四道上諭,是奉懿旨宣布慈禧太后明年春天謁陵。回鑾的皇差還未辦了,馬上又需浩繁的供應,似乎說不過去。因此這道上諭,很費了瞿鴻磯一番心血:“鑾輿播越,倏忽一載有餘,當時禍亂猝乘,倉皇西幸,非常之變,至今實用痛心。每念宗社驚危,山陵震駭,歲時祭謁,廢缺不修,循省多愆,易勝疚悚!茲幸安抵京師,克循舊物,理宜虔伸祀事,肅展微忱,除太廟、圜丘各壇殿,皇帝已定期告祭外;東陵西陵,理應親行恭謁,以昭妥佑,而達明禋,著於來歲之春,敬謹諏吉,予率皇帝祗謁東陵,所有由京啟鑾及御道行宮,一併均著加意簡省。王公各官,除每日值班及從行人員外,其餘均毋庸隨扈。我朝謁陵大典而外,如行圍、閱伍,以及巡幸各行省、臨視河工海塘諸役,列聖皆乘時順動,常著勤勞,與古昔帝王巡狩省方,觀民敷教之意,正相吻合,況現值時局艱難,尤宜不憚辛勤,躬覽萬方,用知庶務;嗣後亟應恪遵家法,勤舉時巡,惟須輕輿減從,不致勞民傷財,方稱朝廷實事求是之本旨。若如此次回鑾,車馬猶覺繁多,供億亦復浩大,其應如何斟酌變通,破除常格,務使輕而易舉之處,著御前大臣、軍機大臣,遵即會同悉心核議,具禦請旨遵行。” 緊接著第五道,是根據左都御史呂海寰的奏請,以各項捐輸太重而頒發的恤民恩旨:“去歲以來,畿輔蹂躪特甚,各省亦多水旱之災,小民困苦流離,朝廷時深憫念,前已明降諭旨,斷不忍厚欽繁徵,剝削元氣。茲據該左都御史所奏各節,著各該督撫各就地方情形,悉心體察,將如何籌捐之法,明白曉示,嚴禁紳董吏役蒙混中飽,藉端需索,務除壅蔽,以通上下之情。總之於籌款之中,必以恤民為主,不准稍涉苛刻,擾累閭閻,以副朕視民如傷之至意。” 第六道亦是由於呂海寰所奏,為了籌措賠款,新增的兩項捐稅,就屋、就地而徵的房捐、畝捐,過於繁苛,降旨督撫,各就地方情形,悉心體察,將籌捐辦法,明白曉示,並嚴禁蒙混、中飽、勒索。 第七道上諭最耐人尋味:“原任戶部尚書立山、兵部尚書徐用儀、吏部侍郎許景澄、內閣學士聯元、太常寺卿袁昶,該故員子嗣幾人,有無官職,著禮部迅即諮行內務府鑲紅旗滿洲浙江巡撫查明申复。” 自從聯軍入京,指斥朝貴的輿論,已不能再加壓制,所以七月間冤死菜市口的五大臣,被稱“五忠”,徐用儀、許景澄、袁昶都是浙江人,合稱為“浙江三忠”。昭雪五忠,早在上年十二月間,即有明詔,但亦僅止於開復原官而已。 原官既已開復,則大臣身死,照例應有卹典,可是上諭很難措詞,當初是“明正典刑”,此時便不得謂之為“慷慨捐軀”。但如無恩卹,士論不平,迫不得已只好出以這種暗示將加恩五大臣的子孫,以慰忠魂的方式。 就這樣打點得面面俱到,慈禧太后方於十一月二十八進入回鑾的最後一程。從保定到京城,坐火車不過三個多鐘頭的途程,所以這啟蹕極其從容,上午八點鐘上車,午刻便已到達北京永定門外馬家堡車站。 車站已臨時搭了一個極大的席篷,即是巡幸途中供御駕稍憩的所謂“黃幄”,不過張燈結彩,踵事增華。裡面尤其講究,陳設由古玩鋪承包,佳瓷名畫,只擺一天的工夫,便須花上好幾萬銀子,當然商人到手,最多三成而已。 這一列車,共計掛了三十多個車廂,除了太后、皇帝、皇后、妃嬪、隨扈大臣的座車以外,大部分車廂裝的是慈禧太后的行李,亦就是各省進貢的珍異方物。花車進站停住,迎駕的百官,早已沿著兩旁跪好,也有許多洋人,含笑在看熱鬧。早就到了馬家堡在照料的內務府大臣繼祿便大喊一聲: “洋人脫帽!” 一面喊,一面做手勢,洋人盡皆會意,紛紛照辦。只見首先下車的是李蓮英,彷彿沒有看到跪接的百官,徑自掉身往後,去照料行李。接著是皇帝下車,亦不理百官,匆匆上轎,為的是先要趕到宮門口去跪接慈駕。 然後,慈禧太后由崔玉貴攙扶著下車,此時車頭已經解卸遠駛,站中肅靜無聲,只聽崔玉貴扯開雌雞嗓子不斷在吆喝“老佛爺,慢慢,慢慢!” 踩著“花盆底”的慈禧太后,只有在下火車踏板的那兩步,稍顯艱難,一踩到地上,步履便很自如了。搖曳生姿地走了幾步,站定一望,用略帶驚喜的聲音說:“這裡好多外國人!”說著,稍微揚一揚手,有點對脫帽肅立的洋人答禮的意思。 這時居首跪接的慶王站起身來,趨蹌而前,復又下跪,口中說道:“奴才奕劻恭請皇太后聖安!” “起來!”慈禧太后很謙和地說:“起來說話。” “是!”慶王起身又說:“請皇太后上轎。” “不用忙!”她回身向隨扈的榮祿、王文韶等人說道:“咱們總算又到了地頭了!離京一年三個月了。” “是一年四個月。”崔玉貴插了句嘴。 慈禧太后沒有理他,遊目四顧,臉色怡然,於是袁世凱以地主的身分,上前說道:“請皇太后入黃幄暫息一息,以便進茶。” “好!”慈禧太后剛一移步,發見李蓮英走了來,便站著等候。 “請老佛爺過目。”李蓮英將一張隨帶箱籠的清單,用雙手呈上。 “這不用看了!皇后、格格她們,你好好照料。” 交代完了,復又前行,一入黃幄,如到寢宮,王公大臣們,便都留在外面了。 坐下剛喝了半碗茶,奏事太監來奏:“直隸總督請謁。” 慈禧太后點點頭,準袁世凱進見,原來他亦只是跟那執事太監一樣,充當傳宣的任務。蘆漢鐵路的工程總司事傑多第,受鐵路總公司督辦盛宣懷的委託,主持兩宮回鑾,乘坐火車到京的一切事宜,從向比國訂購花車開始,一直到此刻抵達馬家堡,功德圓滿,可以交差了。能有這麼一番經歷,在傑多第看,自是平生的殊榮,盼望能夠面謁慈禧太后致敬。而袁世凱為了籠絡傑多第,特意親自為他奏請召見。 及至一起進謁,袁世凱才發覺為洋人“帶班”的滋味,很不好受。面對玉座,一個站,一個跪,他在洋人身旁,憑空矮了半截。另一面還跪著一個當翻譯的外務部司官,成了個“山”字形,而傑多第軀幹特偉,肅然正立,頗有一柱擎天之概,相形之下,矮胖而又跪著的袁世凱,越顯得臃腫猥瑣了。 通過翻譯,傑多第少不得有一番效勞不周的客氣話,然後很懇切地表示,請慈禧太后指出所發現的缺點,以便改進。 “我還是第一次坐火車。以前……。” 以前,慈禧太后也坐過火車。西苑紫光閣,曾鋪過短短一段鐵路,運進去幾節小火車,一時徐桐等輩,以禁中居然有此“怪物”,都有痛心疾首之概。慈禧太后好奇曾坐過一回,但為怕出事,不准用機車拖帶,只是找了些太監前挽後推,走了十來丈遠便即停止。這件事此刻來說,成了笑話,所以她頓住不言,換了嘉許之詞。 “這一次你辦得很妥當。我雖是第一次坐火車,已經知道火車的好處了,明年謁陵,仍舊要坐火車。” “有了這一次的經驗,明年會辦得更好。”傑多第說:“希望下一次能夠使太后更覺得滿意。” “這樣才好!”慈禧太后很高興地,略停一下問袁世凱: “他是那一國人?” “傑多第是比國人。” “對了!蘆漢鐵路借的是比款。比國是小國,不過這個洋人倒很知道規矩,辦事也很實在。”慈禧太后問道:“袁世凱,你看該怎麼酬謝他?” “恩出自上,臣不敢擅擬。不過,洋人多想得賞寶星,將來回國,好在他的同胞面前炫耀。” “好!賞他一顆寶星,你傳旨給外務部,看那一等的寶星,跟他的職位相當。至於鐵路上還有好些華洋司事,這一次辦差很出力,一起賞五千兩銀子,我另外撥出來,不必動部款了。” “是!”袁世凱答說:“賞傑多第寶星一節,臣遵慈諭傳懿旨。賞鐵路華洋司事的款項,萬無請內帑之理。蘆漢鐵路在臣轄境之內,皇太后賞人的款項,自當由臣敬謹預備。” “你這一說,我成了慷他人之慨了。多不好意思!” 慈禧太后是笑著說的,而袁世凱卻似乎很緊張,碰著頭說:“直隸的一切,皆在慈恩庇護覆載之下。慈諭'他人'二字,臣萬萬不敢受。” “我是隨便說的,你別認真。”慈禧太后含笑望了傑多第一眼,“他如果沒有別的話,你就帶他下去吧!” “是!” 於是袁世凱與外務部司官,雙雙跪安,傑多第則深深鞠躬辭出。接著,李蓮英來請駕。由於進京的日子與時辰,是經過欽天監慎重選定,這一天的未正,也就是午後兩點鐘進大清門,上上大吉。所以慈禧太后不敢耽擱,一請即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