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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母子君臣(18-2)

慈禧全傳 高阳 7511 2018-03-14
十一月初四,兩宮自開封啟駕,繁華熱鬧,又過於在西安動身之時。因為各省大員,或則親到,或則派藩司、臬司伺候,翎頂補褂,衣冠輝煌,更何況新裝的滷簿儀仗,名目繁多,一路上令人目不暇給。更湊趣的是,天氣極好,旭日當空,秋風不起。鑾駕自行宮出北城,只聽見新鋪黃沙的蹕道上,馬蹄、車輪、腳步,雜沓應和,沙沙作響,偶爾有招呼前後的一兩聲清脆掌聲,反更顯得莊嚴肅穆。 一出了城,又是一番光景,扈駕的士兵,夾道跪送,一望無際的紅纓帽,恰如萬樹桃花,盛放於艷陽天中。鑾輿到得黃河渡口,地名柳園,預先已備好黃幄,兩宮下轎禦幄,略微休息,等河邊設好香案,請皇帝致祭河神,焚香奠酒,撤去香案,方始登船。 船是新打的龍船,在正午陽光直射之下,輝煌耀眼,不可逼視,但見黃羅傘下,皇帝扶著慈禧太后,徐步行過文武大員與本地耆老跪送的行列,踏上加長加寬的跳板,步入平穩異常的船頭,慈禧太后轉過身來,放眼遙望,一片錦繡江山,太平盛世的景象,不由得破顏一笑,記不起一年以前,倉皇出奔、飢寒交迫的苦楚了。

“老佛爺請進艙吧!”李蓮英說:“不然,扈從人等不能上船,不知多早晚才到得了北岸。” 慈禧太后點點頭,一面往裡走,一面說道:“總算難為他們,辦得這麼整齊!不知道比當年康熙爺、乾隆爺南巡的情形,比得上比不上?” “自然比得上!”李蓮英答說:“不說別的,光說這天氣好了,奴才就沒有見過,十一月初四,快冬至了,會像桃紅柳綠的春天一樣。” “這倒是真的。你們看,風平浪靜,要說黃河的風浪是多麼險,簡直就沒有人相信。” “這是老佛爺鴻福齊天,奴才們全是沾的老佛爺的福氣。” 說雖如此,李蓮英卻就此上了心事。俗語說的,“不到黃河心不死”,可知波濤險惡,出乎想像。倘或船到中流,狂飆陡起,可真不是件鬧著玩的事。

幸好,等隨扈的王公大臣、侍衛兵丁都上了船,萬槳齊飛,劃過波平如鏡的河面,不過傳膳剛畢,已經到了北岸,駐蹕新店行宮。自此經延津、汲縣、淇縣、宜溝驛、安陽,再往北就是直隸的第一站滋州。 直隸辦皇差,由藩司周馥總司其事,特為設立總局,定下“太差章程”。行宮膳食,重價包給御膳房,鑾輿及王公與軍機大臣所坐的轎子,預先與河南商量,多給津貼,聯站抬送,此外一切供應,都有河南的先例在,加以首站的滋州知州許之軾,勤慎細密,所以一切順利,周馥放了一半的心。 滋州駐蹕一日,十一月十三日啟蹕,下一站是邯鄲。不想崔玉貴出了花樣。 原來邯鄲北面,有座山,名為葛山。山上有潭,名為黑龍潭。大致潭一望深黑,幽秘陰森,令人凜然的寒潭,往往取名為黑龍潭,視為龍王的別府,如遇亢旱祈雨,自然要禱之於黑龍潭。不過,邯鄲的黑龍潭,因為在明朝嘉靖年間,教建一座龍神廟,所以它的名氣大於京師西山的黑龍潭。如果北方久旱不雨,希望龍王發威,沛降甘霖,則禮部就會奏請降旨,到邯鄲的龍神廟來“請鐵牌”。據說這方鐵牌請到,雷公電母,雨師風姨,便如奉到綸音,即時各顯神通,來一場“既沾且足”的傾盆大雨。因此,這座黑龍潭所在地的葛山,俗名就叫祈雨山。

若說慈禧太后順路祈雨山去燒一燒香、逛一逛山,那麻煩之大,不堪想像。光是扈從上山的轎馬,預備一頓素齋,已非即時可辦,而猶在其次,最糟糕的是,整個供應調度,大亂特亂了。 原來乘輿巡幸,擾民最甚,此所以有道之君,力以為戒。事先多少心血籌劃,何處設行宮駐蹕,何處設尖站午膳,皆有一定日程。大致鑾輿一天只行得三、四十里,總在十五到二十里的鎮甸上沒尖站,道路稍長,中間歇一歇腳,略略進用茶點,名為茶尖。一切供應,事先早已預備妥當,即如劈站、宿站應備二十萬斤,茶站減半,而尖站只得一萬斤。如果因遊山拈香,多出半天行程,則宿站變為尖站,還不要緊,尖站變為宿站,臨時那裡去覓一座行宮,更何處可以變出隨扈貴人的二、三十座公館?因此,周馥得信,急得跳腳,恨不得跪倒在鑾駕面前,擋住入山的去路。

幸好,袁世凱趕來接駕來了。周馥迎了上去,攔住馬頭告急,袁世凱想了一下說:“不要緊!到了尖站,你去找李總管,說我未見皇太后請安,不便去看他,拜託他務必想個法子,打消此事。心感心照!” 周馥聽得這話,心放了一半。近午時分,到了尖站,這個地方雖小,卻有乾隆年間所建的一座行宮,因為這個地方雖小,名氣甚大,唐朝盧生,在邯鄲道上做一個夢,黃粱未熟,便已歷盡富貴繁華,即在此處。有座點化盧生的呂洞賓祠,祠西便是行宮。 因此,這座鎮便叫做“黃粱鎮”。黃粱一夢,萬緣皆空,本非佳名,只是另外有個名字更不妙,謂之“叢塚鎮”。當年秦始皇攻邯鄲,殺人盈野,戰況慘烈,趙國既亡,寡婦不知幾許?為保衛邯鄲而死的壯丁,在邯鄲城外,就地掘坑埋葬,想來“叢塚鎮”的得名由此。這雖是兩千多年前的事,幾經滄桑,叢葬的遺跡早已湮沒,但一聽到這個鎮名,不覺便有與鬼為鄰之懼,所以比較之下,還是稱之為“黃粱鎮”來得妥當。

周馥是早已快馬加鞭,搶先到了黃粱鎮的,等行宮跪接,看李蓮英扶著慈禧太后的轎杠經過大門,腳步放慢,在吆喝“小心”時,周馥在他的行裝下擺上,拉了一把。 李蓮英低頭一看,恰好與周馥仰望的視線碰個正著,瞬間目語,便獲默契,李蓮英將身子橫著挪開一步,在門洞中等候,周馥等皇帝的轎子一過,隨即起身趕了過去。 先匆匆為袁世凱致了意,週腹愁眉苦臉地說:“可是皇太后要上祈雨山拈香?這一來,可不得了!” “這時候還逛什麼山!都是崔玉貴出的餿主意。”李蓮英慨然答說:“不要緊!我總不讓你為難就是了。” 周馥沒有想到,李蓮英是這樣痛快,不覺喜出望外,若非通道觀瞻之地,真會給他請個安道謝。 “你說給袁大人,”李蓮英又說:“老佛爺這幾天老惦念著火車,不知道坐上去是怎麼回事?”

“是了。”周馥急忙表示:“一切都請李總管關照!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儘管交代下來,好照著上頭的意思改。” “我知道,我知道。”說著,李蓮英匆匆而去。 果然,李蓮英力可回天,進膳未畢,便已傳旨,派禮部官員赴黑龍潭,致祭龍神。大駕仍照預定行程,在臨洛關駐蹕。 到達宿站,天色將晚,因而不曾召見袁世凱,但軍機照常見面,遞呈的奏摺之中,有慶王奕劻的兩個折子,必須請旨辦理。 一個折子是據北京內外城的紳董兩百七十多人聯名公禀,請為李鴻章在京師建立專祠。清朝開國以來兩百多年,從無漢大臣的祠宇,事出創議,軍機議論不定,就只有請求上裁了。 “向來漢大臣有功,加恩亦只是在原籍跟立功省分建祠。漢大臣的原籍既不在京,京師又不是立功之地,所以從無此例。”榮祿往後指一指說:“鹿傳霖以為該駁,他亦有一番理由。請皇太后、皇上問他。”

“鹿傳霖是怎麼個意思,說來大家商量。” 於是瞿鴻磯拉一拉鹿傳霖的衣服,這是預先約定的,遞到這個暗號,鹿傳霖知道該陳述自己的意見了。 “李鴻章功在國家,自當酬庸。公禀中說他'以勞定國,以死勤事,始終不離京城',拿這個理來請在京師建立專祠,理由很牽強,李鴻章到京,'開市肆以通有無,運銀米以資周轉',對百姓誠然有益,不過身為重臣,這亦是分內該做之事,何足言功?李鴻章的功勞是議和,議和在那裡,不能說是為那裡立了功。譬如中日和約是在日本馬關訂的,莫非可以說他在馬關立了功?” “這話倒也不錯。”慈禧太后點點頭,“不過,既然京師有這麼多人聯名公禀,似乎也不便過拂民意。”

這話鹿傳霖與王文韶都不曾聽見,榮祿聽見了卻不願與鹿傳霖公然在御前爭辯,所以這樣答奏:“請皇太后、皇上問問瞿鴻磯,看他有什麼獻議。” “那,”慈禧太后說道:“瞿鴻磯就說吧!” 瞿鴻磯當然識得榮祿的用意。心想,鹿傳霖的氣量狹,與他意見不同,必致忌恨,但榮祿卻會心感。取捨之間,無所猶豫,自是支持榮祿。 “臣愚昧,”他不慌不忙地說:“竊以為事出非常,恩出格外,不可以常情衡量。聖明在上,李鴻章的功績,全在皇太后、皇上洞鑑之中,是否逾格加恩,以示優異,使中外曉然於皇太后、皇上惓惓於老臣之至意,則非臣下所敢擅請。” 話雖如此,態度已很明白,是讚成李鴻章在京師建立專祠。慈禧太后便問:“皇帝是怎麼個意思?”

“似乎可以許他。”皇帝仍然是極謹慎的回答:“不過,到底該怎麼辦,請皇太后作主。” “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準吧!” 於是,在鹿傳霖與王文韶茫然不辨所以之中,這一個折子有了著落。另外一個折子,也是奕劻代言,說英美兩國公使送來一件照會,請求將張蔭桓開復原官。 提到這件事,慈禧太后可就不高興了。在她心目中,張蔭桓是不折不扣的“帝黨”,而且認為皇帝之想學洋人,主要的是出於張蔭桓的教唆。所以這時候聽榮祿請示,便冷冷地說道:“張蔭桓開復不開復,與洋人甚麼相干?這種閒事不是管得沒道理嗎?” “是!”榮祿答說:“只有委曲求全。” “我不管這件事!”慈禧太后很快地說:“你們問皇上。”皇帝要避嫌疑,急忙說道:“張蔭桓荒謬絕倫,罪有應得,不能開復。”

這一下成了僵局,榮祿很勉強答應一聲:“是!”卻抬眼望一望慈禧太后,有著乞求之意。 聽皇帝那樣說法,慈禧太后心裡比較好過了些,同時也想到,京師的民情不可拂,英美兩國公使的面子又何可不給。不過,話說得太硬了,一時改不過口來,只能先宕開一筆: “且擱著再說。” “是!”這一次,榮祿答得很響亮。 等退出行宮,瞿鴻磯找個機會,悄悄問道:“中堂,這件事該怎麼辦?洋人性急,等他們來催問,就不合適了。” “太后已經準了。”榮祿很有把握地,“你辦個旨稿,准予加恩開復原官,明天一早送上去,看過就發。” “是!”瞿鴻磯又問:“如何措辭?” “越簡單、越含糊越好。”榮祿想了一下又說:“不必談張樵野的功過,把交情賣給英美公使。” 於是瞿鴻磯略想一想,振筆直書:“據奕劻奏:英美兩國使臣,請將張蔭桓開復等語,已故戶部左侍郎張蔭桓,著加恩開復原官,以昭睦誼。” 接著又寫個奏片,更為簡略,只說擬就上諭一件,恭候欽裁,連同旨稿一起用黃匣子裝好,遞入寢宮。第二天一早發下,奏片上硃批“知道了”,是認可了那道上諭。 這天駐蹕順德府治的邢台,是個大站,傳旨多留一天,因為在邢台接駕的人很多,為了籠絡起見,不能不破工夫召見撫慰。當然,召見袁世凱,決不止於撫慰籠絡,別有一番指示。 這又是皇帝一件心頭憤懣的事。慈禧太后很了解皇帝的心境,也略微有些不安,怕“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皇帝會對袁世凱說幾句很嚴厲、很不得體的話,將局面搞僵了。因此,存著戒心,避免對袁世凱有何優禮的詞色。 這一來,召見遠道入覲的封疆大吏,照例有的詢問旅況的親切之詞,在袁世凱就听不到了。只聽慈禧太后問道:“你是那一天接事的?” “臣是皇太后萬壽那一天在山東交卸,十月十一日起程,十六接印,十七在保定接的事。” “直隸地方很要緊,又兼了北洋大臣,責任很重,你總知道?” “是!臣蒙皇太后、皇上特加拔擢,恩出格外,日夜戰戰兢兢,唯恐不符報稱。好得是,密邇九重,有事隨時可以請訓,謹守法度,當能稍減咎戾。” “你能記住'謹守法度'這句話,就是你的造化。”慈禧太后又說:“你接事快一個月了,直隸的情形,大概也很清楚了,不知道你打算怎麼樣整頓?” “上年拳匪作亂,直隸受災嚴重,這次攤派賠款,直隸的負擔也不輕,民窮財盡,實在為難。不過,”袁世凱緊接著提高了聲音說:“事在人為!臣受恩深重,決不敢絲毫推諉。上解京餉,下蘇民困,唯在剔除中飽,直隸的吏治,廢弛已久,臣只有破除情面,將貪劣各員,指名嚴參,庶幾一面可以除弊興利,一面可以振作民心。” 聽得這番話,慈禧太后不能不心許,特別是“上解京餉,下蘇民困,唯在剔除中飽”那句話更覺動聽。因而點點頭說:“你能這樣做,很好,你要參的人,只要庸劣有據,朝廷沒有不准你的。” “是!”袁世凱碰個響頭,“皇太后聖明!臣一定實心實力,放手去辦。” “現在國家的難處是,出項多,進項少,從前北洋花的錢不少,可是練兵的實效在那裡?提起來叫人傷心!”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又說:“你練兵、帶兵,一向是好的。這軍務上頭的整頓,你也要格外費心才好。” 提到這一層,袁世凱就更有話說了。但以關礙著榮祿,卻不能暢所欲言,因而反不能即時回答。 “北洋積習,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一面想,一面說:“自經榮祿整頓,已有績效,上年拳匪之亂,若非董福祥不聽節制,不會有那樣不可收拾的局面。整頓軍務,首要在整飭紀律,驕兵悍將,萬不可容,臣到任後奏請嚴辦董福祥,明正典刑,不僅是為了一紓公憤,亦是為了整頓軍務著想。” “董福祥自然該死。不過,”慈禧太后的聲音有點洩氣,“朝廷亦有朝廷的難處。” “是!投鼠忌器,臣亦明白。只是臣耳聞目擊,到處聽人咒罵董福祥,不能不上折子說話。” “這件事暫且不必辦了。”慈禧太后顧而言他,“李鴻章去年奏請開辦'順直善後賑捐',不知道順手不順手?” 這一問,是在袁世凱估量之中,不慌不忙地答道:“此次賑捐,已收起兩百多萬銀子,臣一到任後,關照藩庫,暫時封存。如今餉源支絀,難得湊成巨數,拉散了未免可惜。至於如何開支,臣要請旨允准以後,方敢動用。” 最後這句話,大慰慈懷,不自覺浮起了笑容,“袁世凱,” 慈禧太后問道:“你打算怎麼樣動用呢?” “臣目前還不敢說。皇太后、皇上回鑾以後,刷新庶政,百廢待舉,用款必多,當然要先顧到部庫。” 聽這一說,連皇帝都動容了。自從親政以來,十來年召見過的督撫,不知多少,提到“錢”之一字,無不哭窮,富庶省分最好自己收,自己用,貧瘠省分則最好朝廷有嚴旨,規定確數,督飭他省接濟,從沒有一個人顧到部庫。所以聽見袁世凱這樣說法,不免有耳目一新之感。 皇帝如此,他人可知!慈禧太后連聲誇讚:“好!好!你能這樣存心,才真是顧大局的人。朝廷自然很為難,不過也不會不顧到各省。提撥各省賑捐這件事,部裡正在擬章程,最多也不過提個三、五成。你那裡既然已經收起兩百多萬銀子,自己也很可以辦一兩件大事。” “是!”袁世凱這才說到他想說的話:“直隸幅員遼闊,大亂之後,門戶洞開,臣打算先招募精壯,練成一支得力的隊伍,分佈鎮扎,守住了各處要緊的地方,然後淘汰冗弱,才不至於引起變故。這筆練新軍的經費,分年籌措,目前打算從賑捐中提一筆支用。是否可行,請皇太后、皇上的旨。” “可以!可以!”慈禧太后說:“你跟榮祿去商量。” 接著,慈禧太后又細問他以前在小站練兵,以及在山東剿拳匪的情形。袁世凱詳於前而略於後,因為雖說義和團那套裝神弄鬼的伎倆,慈禧太后早已識破,但畢竟亦受過愚,聽在心裡,不是滋味,故而以少說為妙。 “你手下可有好的人才?”慈禧太后問道:“想來練兵總有幫手?” “幫臣綜理營務的,是編修徐世昌。他的見識,才幹都是好的。” “編修?”慈禧太后詫異,“是翰林嗎?” 編修當然是翰林。但翰林有紅有黑,大不相同,第一等的入值南書房,是真正的所謂“天子文學侍從之臣”,第二等的選入講幄,加日講起注官銜,例得專折言事;第三等的,三兩年總能派到一趟差使,譬如國史館、實錄館的文字之役等等。當然,翰林必應“考差”,不然不但出不了頭,而且日子都會混不下去。 徐世昌就是個不入流的黑翰林,凡應考差,必定落選,從未點過考官,所以慈禧太后不知其人,而皇帝是知道的。 “徐世昌是光緒十二年丙戌的翰林。”他為慈禧太后作說明:“跟陳夔龍一榜的。筆下不怎麼樣,從未派過差使。” 慈禧太后點點頭,又問袁世凱:“徐世昌是什麼時候到你營裡的?” “臣在小站練兵的時候。” 慈禧太后心想,其時的袁世凱還只是直隸臬司。翰林的身分尊貴,非有特別的緣故,疆臣不准奏調翰林,當然,翰林自願相就,亦無不可。但愛惜羽毛的翰林,入疆臣幕府,必須府主是名督撫,而又為翰苑前輩,如曾國藩、胡林翼、沈葆楨、丁寶楨、李鴻章之流,方肯降心相從。袁世凱官不過臬司,出身雖是世家,但連學都不曾進過,徐世昌肯委屈如此,或者別有原因,其人無足深談了。 於是慈禧太后問到另一個人,“你保的津海關道唐紹儀,想來是洋務上的一把好手?” “是!”袁世凱答說:“他是故爵臣曾國藩第一批選派赴美的幼童,從小生長在美國,對洋人的政務、風俗、習性,十分熟悉。臣奉派到北洋,與洋人的交涉甚多,故而奏請以唐紹儀署理津海關道,已蒙恩准。以唐紹儀的實心任事,必不至於辜恩溺職。” “你要叫他格外出力才好。”慈禧太后說:“他既然從小由朝廷派到美國,完全是國家培植的人才,與別的人可不一樣。” “是!”袁世凱答說:“臣一定剴切曉諭。” 問到迎鑾的情形,袁世凱靈機一動,想到一件事。他從保定動身南來時,唐紹儀正由北京到保定,談到駐京各國公使,曾有一件照會致送外務部,說是兩宮從正定府乘火車進京,隨扈王公大臣、文武官員座車,以及裝運行李的車廂,共需二百輛之多,已抽調齊全,點交鐵路局道員孫鍾祥。至於兩宮到京的確期,請外務部先期告知,以便各國公使在京準備迎接。此事必為慈禧太后所樂聞,不管外務部曾否奏報,這時候不妨再提一提。 於是,等將迎鑾的部署,由此地談到正定,該換火車時,乘機說道:“皇太后、皇上所禦花車,由督辦鐵路的盛宣懷預備,其餘扈從人等座車、行李車,共需車廂兩百節,臣已督飭唐紹儀向各國公使交涉,調撥齊全。唐紹儀曾面詢各國公使,皇太后、皇上回京,應如何恭迎?各國公使表示,先要知道大駕蒞京的確期,當照會外務部詢問。照目前行程,如果正定、保定各駐蹕一天,本月二十五可以到京,是否照這個日期通知各國公使?請旨辦理。” 聽得這話,慈禧太后又驚又喜,各國公使已預備迎駕,這個面子很可以過得去了!當時想一想說道:“外務部還沒有奏上來。正定、保定總要多住一兩天,準日子不能定,反正月底以前一定到京。” “是!臣照此通知好了。” “這唐紹儀很能辦事。”慈禧太后用嘉許的口氣說:“我還沒有見過這個人,你叫他到保定來等,我要問問他。” “是!”袁世凱答說:“唐紹儀原該送部引見,因為乘輿在外,從權辦理。臣遵諭讓他即日到保定來候旨。” 慈禧太后點點頭,又說:“盛宣懷有病,不能到直隸來,他預備的火車,妥當不妥當,也不知道。你不必隨扈了。明天就先回正定,替盛宣懷照料照料。” “是!”袁世凱立即答說:“鐵路雖由盛宣懷督辦,但在臣的轄境之內,臣自然不敢漠視。盛宣懷預備的花車,臣已去看過兩次,現奉慈諭,臣明天趕回去再仔仔細細看一看,務期妥善,請皇太后萬安。” “好!好!你跪安吧!有事到保定再談。” 袁世凱答應著,恭恭敬敬地磕頭退下,隨即去見榮祿,將召見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只瞞著一件事,就是各國公使如何如何,因為這是無端冒功,而瞿鴻磯是外務部尚書,怕他知道了不高興。 然而瞿鴻磯還是知道了。因為慈禧太后問到此事,少不得轉述袁世凱的話。瞿鴻磯立即電詢慶王,回電說是照會已經接到,由於兩宮回京確期須到保定才能決定,不必亟亟,所以此項照會不用電奏,仍照平常規矩驛遞,估計日內當可到達行在。 瞿鴻磯跟沈桂芬一樣,辦事勤慎謹密,是一把好手,就是氣量太狹。各國公使是不是跟唐紹儀說過那些話,固可不論,但袁世凱知道了這回事,竟不告訴外務部而直接上奏,心裡覺得很不舒服。於是一個找機會報復的念頭,就此橫亙在胸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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