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28章 第二十二章黑夜中的鳥鳴

趴在毯子上,麥特閉起雙眼,感覺著梅琳達的拇指從他的脊骨兩側緩緩地向下按壓,在馬鞍上顛簸了一整天之後,沒有比接受一次按摩更舒服的事了。嗯,也許這麼說並不完全正確,但此時此刻,他很喜歡這樣享受梅琳達的拇指。 “你雖然個子不高,但肌肉非常結實,麥特·考索恩。” 麥特睜開眼睛,回頭瞥了一眼跨騎在自己臀上的梅琳達。梅琳達剛剛將火堆裡的火挑了挑,讓火燒得更旺,汗珠正一顆顆地沿著她的身體滾落。她淡金色的頭髮被剪得很短,且依照艾伊爾風格在頸後留了一束長發。 “如果覺得我個子矮,你可以再去找一個。” “你還沒有矮到不合我的品味。”她抓了抓他的頭髮,發出一陣笑聲。麥特的頭髮比她的還要長。 “而且你很可愛。放鬆,繃緊肌肉效果就不好了。”

麥特哼了一聲,又閉上眼睛。可愛?光明啊!而且個子也不高。只有艾伊爾人會說他矮。在他去過的其他所有地方,他都比大多數男人來得高,雖然有時只高一點點。他還記得自己很高的時候,那時他比蘭德還要高,正在馬背上向亞圖·鷹翼發起衝鋒。而他在與馬艾辛一同對抗埃伽銳時,他比現在還要矮一拳。他曾經告訴嵐,他聽過這些名字。護法說馬艾辛是十國聯盟之一——艾哈隆的國王,這一點,麥特已經知道了。嵐還說那是獸魔人戰爭前四五百年的一個國家,嵐懷疑即使是褐宗兩儀師也不會比他知道得更多了。獸魔人戰爭中遺失了許多史料,而在百年戰爭中遺失得更多,這是進入麥特腦中最早的歷史,也是最新進入他腦子的記憶。在亞圖·潘恩崔·塔瑞奧之後和在艾哈隆的馬艾辛之前,他的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

“你會冷嗎?”梅琳達有些難以置信地說,“你在發抖。”她爬下他的身子,麥特聽見她正往火堆裡添木頭,這個地方有許多灌木可以用來生火。當梅琳達爬回麥特身上時,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喃喃地說道:“好一身肌肉。” “如果你一直這麼做,”麥特嘟囔著,“我會以為你要把我當成晚餐了,就像獸魔人一樣。”他並不是不享受和梅琳達為伴——反正,只要梅琳達不提起自己比他高就沒關係,但這情況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我不會吃掉你的,麥特·考索恩。”她的拇指深深地壓進了他的肩膀,“就這樣,放鬆。” 麥特覺得自己有一天會結婚,安定下來,人們總是這樣做的。一個女人,一幢房子,一個家,把自己的餘生鎖在一個地方的鐐銬。我從沒有聽說過哪個女人會喜歡她的丈夫喝酒和賭博的。而在那件特法器門框對面的那些人對他說,他的命運是“與九月之女結婚”。大概一個男人遲早都是要結婚的。但他絕對不想娶一名艾伊爾女人,他現在只想和更多的女人們跳舞,愈久愈好。

“我想,你不是用來吃的,而是被用來實現更偉大的光榮的。”梅琳達輕聲說。 “聽起來很不錯。”只是現在他總是沒辦法讓別的女人多看他一眼,無論是槍姬眾還是其他人,彷彿梅琳達在他的脖子上掛了一塊招牌,上面寫著“只屬於沙度艾伊爾祖矛氏族的梅琳達”。當然,她不會提起自己屬於沙度的,至少不會在這裡,但又有誰能知道艾伊爾人會做什麼,特別是一位槍姬眾?女人和男人的思考方式並不一樣,而艾伊爾女人的思考方式和這個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不會一樣。 “很奇怪,你會這樣抹煞自己。” “抹煞我自己?”他嘟囔著。梅琳達的手感覺真好,他原先沒感覺到的緊繃肌肉現在都鬆弛下來了。 “怎麼?”他猜想著梅琳達這麼說是不是跟那條項鍊有關,或者她在意的是接受項鍊這個舉動。梅琳達似乎很在意這條項鍊,當然,她從來都不戴它。槍姬眾不戴首飾。但她一直將它收在荷包裡,並會向每一個想看看它的女人盡情展示它,有許多槍姬眾都要求看過這條項鍊。

“你總是躲在蘭德·亞瑟的陰影下。” “我沒有躲在任何人的陰影下。”他心不在焉地說道。看來原因不是這條項鍊,他總是把珠寶送給女人們,無論是槍姬眾還是其他人,他喜歡送漂亮女人禮物,即使得到的回報只是一個微笑,他也從沒想要更多。如果一個女人不能像他一樣享受一個吻或是一個擁抱,強求又有什麼意義? “當然,只是躲在卡亞肯的陰影下就已經是一種光榮了。想要接近強者,你就必須站在他們的陰影下。” “陰影。”麥特隨意地響應著,他根本沒有認真去聽梅琳達在說什麼。有些女人會接受,有些不會,但沒有人會認為她擁有他,這才是他真正對梅琳達惱火的地方。他不打算讓自己屬於任何一個女人,無論她多麼漂亮,無論她的雙手多麼善於鬆弛僵硬的肌肉。

“你的傷疤應該是榮耀的傷疤,以你自己的名字爭取的榮耀,你應該成為首領,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根手指拂過他脖子上的那道勒痕,“你是因為向卡亞肯效忠才得到這個的嗎?” 麥特搖動脖子,甩開梅琳達的手,然後用臂肘支起身子,轉過頭看著她:“你確定'九月之女'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告訴過你,沒有。趴下。” “如果你對我說謊,我發誓我會在你的屁股上抽一頓鞭子。” 將雙手叉在腰上,她用危險的眼神俯視麥特,“麥特·考索恩,你以為你能……抽我的屁股?” “我會盡力去試。”她也許會用矛鋒刺穿他的肋骨,“你能不能發誓從沒有聽說過'九月之女'這個詞?” “我從沒聽說過。”她緩緩地說,“她是誰?還是另有所指?趴下,讓我——”

帳篷內外的所有地方似乎同時響起了畫眉的叫聲,片刻之後,又變成了紅翼鶇,它們都是兩河流域的鳥。蘭德將警報的聲音設定成他自己知道、卻在荒漠中從未出現過的鳥鳴聲。 梅琳達立刻從麥特身上躥下來,用束髮巾裹住頭,在戴上面紗的同時拿起了短矛和圓盾,然後她就衝出了帳篷。 “血和該死的灰啊!”麥特一邊嘟囔,一邊掙扎著把馬褲套在腿上。紅翼鶇的意思是南方,他和梅琳達的帳篷正好在南方,和查林部族在一起。紮營的時候,他刻意選擇了這個盡量遠離蘭德的地方,但他並不打算像梅琳達一樣裸體衝進荊棘叢裡去。畫眉意味著北方,沙拉得部族在那里安營。他們同時受到了來自於兩個方向的攻擊。 他用在這個矮帳篷裡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穿上靴子,然後轉頭去看那枚放在毯子旁邊的銀狐狸頭。帳篷外傳來一陣陣喊聲和金鐵交鳴的聲音。現在他已經大致推測出,這枚徽章阻止了沐瑞在魯迪恩時對他進行的第一次治療。只要他碰到這枚徽章,兩儀師的導引就無法影響他。他從沒聽說過暗影生物會導引,但蘭德說過有黑宗的存在,他相信蘭德的話,而且棄光魔使們也有可能來追殺蘭德。將徽章掛在胸前,抓起刻有烏鴉徽記的長矛,麥特衝進了寒冷的月色中。

他沒時間去感覺深夜的嚴寒,還沒等他完全走出帳篷,一把獸魔人的鐮刀彎劍差點切下他的腦袋。他急忙撲倒在地,寬大的劍刃貼著他的頭髮掠了過去。翻了個身,麥特重新站起,手中已經端好了長矛。 從黑暗中隱約看去,這名獸魔人就像是個魁梧的男人,只是個子比艾伊爾人還要高出一半。它身上披著黑色的甲片,在手臂和肩膀上都立著尖釘,它頭上還戴著一頂羊角頭盔,仔細觀察才能看清,那對羊角直接長在它那顆很像人類的頭顱上,而在眼睛下方,一隻羊嘴凸出在臉上。 獸魔人用絕不屬於人聲的粗嘎聲音咆哮著,全力向麥特撲來。麥特掄動矛桿,將那柄沉重的鐮劍格開,把矛尖戳進獸魔人上半身的正中心。至上力鍛造的鋒刃削鐵如泥,逼迫鐵甲和底下的皮肉一起向左右分開,羊臉獸魔人嘶叫著彎下了腰。麥特抽出長矛,在敵人倒下時跳到一旁。

麥特身邊的艾伊爾有些沒穿衣服,有些只穿了一半,但他們全都戴著黑色的面紗。與他們作戰的獸魔人分別長著豬嘴、狼吻、鷹喙,一些頭上長角,一些長著羽毛。它們的武器是那種古怪的鐮劍、長釘戰斧、帶鉤的三叉戟和長矛,不時還會有獸魔人用巨大的彎弓射出如同小型矛槍的倒刺利箭。與獸魔人共同作戰的還有許多人類,他們穿著粗布上衣,以刀劍作為武器,當他們死在荊棘叢中的時候,還會發出絕望的嚎叫。 “沙馬奧!” “沙馬奧和金蜂!” 暗黑之友們死傷狼藉,他們在艾伊爾人面前大多活不過一個照面,但獸魔人就比他們強悍多了。 “我不是該死的'英雄'!”麥特漫無目的地大聲喊道。現在他正與一個熊頭毛耳的獸魔人對戰,這是他的第三個對手。這怪物揮舞著一把長柄斧,斧子的一側是六根長尖錐,另一側是一道足以斬斷樹幹的闊刃,但這把大斧在它長滿硬毛的雙手中彷彿只是個玩具。就是因為接近蘭德,他才總是會惹上這樣的麻煩,他真正想追求的只是一些好酒、一場擲骰賭局,還有一個或不止一個的漂亮女孩。 “我不想被捲進去!”特別是沙馬奧很可能就在附近的時候,“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那名獸魔人捂著被劈開的喉嚨倒了下去,麥特發現自己面前換成了一隻魔達奧,它剛剛殺死兩個一起向它衝去的艾伊爾。這個半人看上去有點像是人類,但皮膚卻呈現出某種黏滯的白色,它的身體被蛇鱗般的黑甲裹住,動作也彷彿是條蛇一樣,柔滑、流動、迅捷。但無論它做出怎樣激烈的動作,夜一般黑的斗篷都垂掛在它的背後,沒有半點掀動。它的臉上沒有眼睛,那裡只是一片死白的光滑皮膚。 魔達奧無眼的凝視指向麥特,讓他渾身顫栗,恐懼一點點滲進他的骨髓。 “無眼者的注視就是恐懼。”邊境國的人們都這樣說,就連艾伊爾人也承認,魔達奧的凝視會讓人連骨髓也感到淒冷,這是這種怪物的第一件武器。隨後,半人如同一股激流向他射來。 麥特咆哮一聲,衝上去迎擊半人的進攻。怪物的手裡是一柄像它的斗篷般黑的利刃,在薩坎韃的熔爐中鍛造出的劍鋒,如果麥特碰到它,除非沐瑞立刻現身為他治療,否則他必死無疑。能夠戰勝隱妖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不停地進攻,在被它壓倒之前搶先壓倒它,進行防禦的想法只會導致死亡。現在他甚至沒辦法再多看一眼夜幕中正在他身邊進行的戰鬥。

魔達奧的刀刃如同蛇信般飛快地吞吐,像黑色閃電在狂亂地舞動,但它的全部動作都是在抵擋麥特的進攻。烏鴉徽記的至上力鍛鋼撞擊在薩坎韃毒刃上,迸濺出一片片藍色的電光。 突然間,麥特的劈砍碰觸到了柔軟的肉體,黑劍和蒼白的手一同飛了出去,反手一劈,魔達奧的喉嚨被切開。麥特並沒有停止動作,他刺穿它的心臟,砍斷它的腿筋,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無停頓。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離開了那個仍然在地上拼命掙扎的東西。魔達奧的兩隻手臂——仍然完整的和已經斷掉的,全都在瘋狂地揮動,從傷口中噴濺出黑色的血液。半人在遭受致命傷後,要過很長時間才會承認自己的死亡,除非被日光照射到,否則它們永遠都不會徹底地死去。 掃視周圍一圈,麥特才發現敵人的攻擊已經停止了。暗黑之友和獸魔人,或者死亡,或者逃散,至少他的視線中只剩下艾伊爾人,而他們也死了一些。他從一名暗黑之友的脖子上取下一塊方巾,用它擦淨矛刃上魔達奧的黑血,如果任由這血漬存留太長時間,它就會腐蝕矛刃。 這次夜襲沒有任何意義。在月光下,麥特看見獸魔人和人類的屍體只是集中在營地最邊緣的一線帳篷附近,如果他們想取得一點進展,就要集結比這次規模大許多的軍隊。 “你剛才在喊什麼?好像是'卡萊'什麼的,那是古語嗎?” 麥特轉身望向梅琳達,艾伊爾女子已經摘下了面紗,身上除了束髮巾之外,仍然是一絲不掛。其他槍姬眾和男人們也大多沒有穿衣服,雖然大部分人很快就回到帳篷裡去,但他們似乎對這件事都毫不在意。這群人真是絲毫也不懂得注意儀態,完完全全不懂。雖然梅琳達的呼吸中已經夾雜了一縷縷白氣,但她就好像根本沒感覺到空氣的寒冷。麥特像她一樣渾身是汗,一旦心神不再被保命奮戰而佔據,他幾乎立刻就凍僵了。 “是我曾經聽過的一種戰號,”麥特對梅琳達說,“我很喜歡這個聲音。”Carai an Caldazar!為了紅鷹旗的光榮。這是曼埃瑟蘭的戰號,他的大多數記憶都來自於曼埃瑟蘭,其中有一些是在他走進扭曲門框前就有的。沐瑞說這是古老血脈的體現,但麥特現在只希望自己的血管裡沒有流著這種東西。 梅琳達伸手摟住他的肩膀,和他一起朝帳篷走去。 “我看見你殺了那名夜跑者,麥特·考索恩。”這是艾伊爾對魔達奧的一種稱呼,“你絕不比任何男人矮。” 露出牙齒笑了笑,麥特伸手攬住了梅琳達的腰,但他無法把這次襲擊拋諸腦後。他試圖忘記,但他辦不到,破碎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咆哮不已。為什麼會有人要進行這場毫無希望的襲擊?只有傻瓜才會毫無理由地進攻這麼強大的一股力量。他沒辦法把這個想法從腦子裡趕走。沒有人會發動沒有理由的攻擊。 鳥叫聲讓蘭德立刻從睡眠中醒來,他抓住陽極力,將毯子一扔,沒有穿外衣和靴子就衝了出去。月光很亮,夜很冷,戰鬥的聲音隱約從下方的丘陵中傳來,在他周圍,無數艾伊爾如同蟻群般急速奔跑著,趕往隘口邊緣進行守衛。如果有暗影生物進入隘口,警報會再次響起——會是冬雀的叫聲。他不會現在就撤去結界,做這種僥倖的事情是很愚蠢的。 很快的,隘口裡重新恢復了平靜,奉義徒都留在帳篷裡,即使是現在,他們也不能拿起武器。其他艾伊爾都已經在防守地帶就位了,就連亞得凌她們都不見了,彷彿知道如果不走的話,他一定會阻止她們投入戰鬥。他能聽見城牆附近的馬車隊里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但馬車夫和哈當都沒有露面,他也不認為那些人會現在跑出來。那些戰鬥的聲音——人類的喊聲、吼叫聲、臨死前的淒嚎雖然很微弱,卻能分辨出是從兩個方向傳來的。只是兩個受襲的地方都在山下,而且距離他非常遠。智者帳篷周圍的人們也走了,看起來,那些人是直撲戰場而去。 這樣的一場攻擊毫無意義。襲擊的幕後黑手不可能是米雅各馬,除非提摩蘭主動將暗影生物帶進他的部族,而這就像白袍眾徵召獸魔人一樣不可能。蘭德轉回身,雖然還處於虛空的包覆之中,但他仍然不禁打了個哆嗦。 艾玲達已經用一條毯子裹住身體走進了月色。就在艾伊爾女孩前面,站著一個披暗色斗篷的高大男人,月影覆蓋了一張太憔悴蒼白的臉,和一雙大得可怕的眼睛。隨著一陣低柔的歌聲,那件斗篷被打開了,那是雙像蝙蝠翅膀一般的皮翼。艾玲達如同夢遊一樣一步步走向那個等待著她的擁抱。 蘭德開始導引,一根手指粗細的烈火掠過女孩,如同固體的光箭直刺人蝠的頭顱。細一點的烈火效果也會慢一些,但絕不會比殺死暗之獵犬的弱。怪物的顏色發生了反轉,黑色變成白色,白色變成黑色,轉瞬間,它就只剩下幾點閃光的塵埃,逐漸融入空氣中。 歌聲消失時,艾玲達盯著那些閃光的微塵,晃動了幾下,然後她轉身面對著蘭德,用毯子將自己裹得更緊一些。她伸出手,一股樹幹般粗細的火焰直向蘭德湧來。 帶著虛空也無法屏障的驚駭,蘭德完全沒想到要使用至上力,他撲倒在地。洶湧的烈焰在他的頭頂形成一片火海,然後立刻就消失了。 “你要幹什麼?”蘭德喊道。憤怒和震驚擊碎了虛空,陽極力離開他的身體,他爬起身,大步向艾玲達走去。 “我還沒聽說過這麼忘恩負義的事情!”他要拼命地搖晃她,讓她的牙齒撞得咯咯作響。 “我剛剛救了你的命,不管你有沒有註意到,不管我是不是冒犯了什麼該死的艾伊爾習俗,我都不——!” “下一次,”她用更大的喊聲打斷了他的話,“我就把一切都留給偉大的卡亞肯自己去對付好了!”她笨拙地抓起毯子,僵直著背走回帳篷。 蘭德這才回了一下頭,另一隻人蝠已經蜷縮在地上,在火焰中變成了一團焦黑。剛才他氣惱得竟然沒聽見背後火焰帶起的風聲和油脂爆裂的劈啪聲,也沒聞到油脂燒焦的氣味,他甚至沒感覺到暗影生物散發的邪惡氣息。人蝠會首先將受害者的靈魂吸走,然後才奪取他的生命,為此,它必須接觸到受害者,而這一隻距離蘭德剛才站立的地方已經不到兩步了。蘭德不確定人蝠的歌聲對一個體內充滿陽極力的人有多大作用,他很高興自己沒機會知道。 深吸一口氣,他跪到帳篷入口旁。 “艾玲達?”他不能進去。帳篷裡現在亮著一盞燈,據他所知,艾玲達很可能正赤裸著身體坐在裡面,而且她現在心裡一定恨不得把他撕成兩半,這也是他罪有應得。 “艾玲達,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我沒有問你原因就說了那些話,我真是愚蠢。我應該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而我……我……我是個傻瓜。”說出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低得可憐了。 “你知道得真多,蘭德·亞瑟。”裡面傳來有些模糊的話音,“你確實是個傻瓜!” 艾伊爾人是怎麼道歉的?他以前從沒問過艾玲達這個問題。想了一遍節義、教男人唱歌,還有結婚的習俗,他覺得自己大概猜不出來適合的道歉方式。 “是的,我是傻瓜,我向你道歉。”這次他沒有等到響應。 “你在毯子裡嗎?”還是寂靜。 蘭德低聲嘟囔了幾句,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與冰冷的地面只隔著一層長襪的腳趾。他必須留在外面,直到他確信她已經用毯子好好蓋住身體。沒有靴子和外衣,他只好抓住陽極力,忍受著那裡面的污染,同時讓自己離開刺骨的嚴寒,深深地躲進虛空之中。 三位智者跑了過來,當然,還有艾雯,她們繞著那隻還在燃燒的人蝠站成一圈,全都在盯著它,又用幾乎一致的動作拉緊肩上的披巾。 “只有一隻,”艾密斯說,“感謝光明,但還是讓我很吃驚。” “有兩隻,”蘭德對她說,“我……摧毀了另一隻。”為什麼他要猶豫?是因為沐瑞警告過他要慎用烈火嗎?這只是一件和其他武器一樣的武器而已。 “如果不是艾玲達殺死了這只,也許它就會偷襲到我了。” “是因為感覺到她在導引,我們才會過來的。”艾雯上下打量著他,一開始,蘭德以為她是在檢查自己是否受傷了,但艾雯好像特別注意他那雙只穿著襪子的腳,然後她又瞥了那頂帳篷一眼,看了看從門簾縫隙裡透出的燈光。 “你又讓她生氣了,對不對?她救了你的命,而你……男人!”厭惡地搖了搖頭,她闖過他身邊,走進了帳篷,蘭德聽見細微的說話聲,但完全聽不清她們在說些什麼。 麥蘭拉了一下披巾:“如果你不需要我們了,那我們現在要去看看下面的狀況。”沒等另外兩名智者動作,她已經向山下跑去。 柏爾一邊笑著一邊和艾密斯一同追上麥蘭:“我跟你打賭,你說她第一個會去看誰?就用你很喜歡的那條紫水晶項鍊賭你的藍寶石手鐲吧!” “好,我猜是多靈達。” 年長的智者又笑了:“她的眼裡現在仍然只有貝奧,首姐妹是首姐妹,但新婚的丈夫……” 蘭德很快就听不到她們的話了,他重新向帳篷門簾彎下腰,卻仍然聽不清帳篷裡兩個女孩在說些什麼。看來,除非是將耳朵貼在簾縫上,否則他什麼也聽不見了,他不打算這麼做。有艾雯在,艾玲達應該會好好地遮住身體。不過話說回來,既然現在艾雯這麼適應艾伊爾的習俗,也許她反而會把自己的衣服脫光的。 輕微的軟鞋踏地聲告訴蘭德,沐瑞和嵐來了。他站起身,雖然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但他完全聽不見護法的腳步聲。沐瑞的頭髮披散在臉側,身上裹著一條暗色長袍,絲綢布料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當然,嵐的裝束和白天一樣齊整,他穿著靴子,腰間佩劍,背後披著那件可以讓他融入夜色的斗篷。這時,戰鬥的嘈雜聲已經從下方的山丘間消失了。 “我很驚訝你這時才來,沐瑞。”他的聲音很冷,但他的表情更冷。他緊抓著陽極力,與它不停地抗爭著。夜晚的嚴寒被擠到了某個遙遠的地方,但他知道寒冷的存在,如同他知道襯衫裡的空氣在他皮膚表面的每一絲擾動,雖然所有這些都無法真正地碰觸他。 “通常你一感到出問題就會立刻來找我。” “我不必為自己的行動提出解釋。”沐瑞的聲音和以往一樣,神秘而冰冷,但即使只是在月光下,蘭德仍然相信,兩儀師的臉紅了。嵐似乎很不平靜,不過對嵐這種人,蘭德很難看出他真正的情緒。 “我不能永遠握著你的手,最終,你一定要自己走路。” “今晚我就這麼做了,不是嗎?”困窘滑過虛空,他這麼說彷彿是所有的敵人都是他解決的。他又補充一句:“艾玲達干掉了那隻襲擊我背後的。”人蝠身上的火苗已經變小了。 “那就是說,她也在這裡。”沐瑞平靜地說,“你並不需要我。” 沐瑞從不曾害怕過,這點蘭德可以確定。他看見過沐瑞衝進暗影生物群集的地方,像嵐用劍一樣嫻熟地運用著至上力,這種場景他見過不止一次,所以他不相信沐瑞會有恐懼。那為什麼她在感覺到人蝠的時候沒有立刻趕過來?她應該能感覺到人蝠,嵐也可以,那是護法從他們與兩儀師之間的約縛中得到的優勢之一。蘭德能強迫沐瑞說出原因,因為沐瑞不能對自己的誓言說謊,而她發誓過要服從他。不,他不能這樣做,或者他不會這樣做,他不會這樣去對待一個正竭盡全力幫助他的人。 “至少現在我們知道下面那場戰鬥的原因了。”蘭德說,“為了吸引我的注意,讓人蝠可以乘虛而入,他們在冷岩堡時就這麼做過,這招在這裡也不會有用。”但它這次確實差點就成功了,如果這次行動的目的確實只是這樣的話。 “真希望他們能有些別的花樣。”庫萊丁在他前面,棄光魔使卻無處不在,為什麼他不能一次只對付一個敵人? “不要小看那些棄光魔使。”沐瑞說,“這樣你很容易就會送掉性命。”她將身上的長袍勒緊一些,彷彿是希望它能更厚一點。 “時間很晚了,如果你不再需要我……” 在兩儀師和護法離開的時候,艾伊爾們已經開始陸續返回了。那隻人蝠讓一些人大吃一驚,他們很快就叫來幾名奉義徒將它拖走了,但大多數人只是看了看它,就各自回帳篷去了,他們似乎已經預料到蘭德這裡會出現這樣的東西。 當亞得凌一群人出現的時候,她們穿著軟靴的腳走得併不快。眼看著人蝠被身穿白袍的男人們拖走,她們彼此之間對望了許久,然後才走到蘭德面前。 “這裡沒有敵人,”亞得凌緩緩地說,“攻擊僅限於山下,發動攻擊的是暗黑之友和獸魔人。” “我聽見他們在叫喊'沙馬奧和金蜂'!”另一名槍姬眾說道,頭還裹在束髮巾裡,蘭德看不出她是誰,她的聲音很年輕。確實有一些槍姬眾還不到十六歲。 亞得凌深吸一口氣,將一把短矛橫端到蘭德面前,然後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其他人也各端起短矛。 “我們……我……失職了。”亞得凌說,“人蝠出現的時候,我們應該守衛在這裡的,而我們卻像小孩一樣急著去參加槍矛之舞。” “我要這個乾什麼?”蘭德問。 亞得凌的回答沒有半點猶豫:“無論你想做什麼,卡亞肯,我們都準備接受,絕不拒絕。” 蘭德搖了搖頭。該死的艾伊爾和他們該死的節義。 “你帶著這些人繼續守衛我的帳篷,行嗎?去吧!”她們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才開始執行他的命令,但她們的表情跟她們剛才走向蘭德時一樣顯得很不情願。 “你們再派一個人告訴艾玲達,我會在回來的時候進帳篷去。”他又說道。他並不打算整夜等在外面,尋思著進去是否安全。他大步走開,堅硬的岩石地面頂在他的腳下。 亞斯莫丁的帳篷距離這裡並不遠,那裡一直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他掀開帳簾,彎腰走了進去。亞斯莫丁正坐在黑暗裡,咬著他的嘴唇,蘭德出現的時候,他哆嗦了一下,沒容蘭德說一個字就立刻開口說道:“你不會想讓我幫忙吧?我感覺到了人蝠,但你能對付它們的。我一直都不喜歡人蝠,我們根本就不該製造出它們,它們比獸魔人還沒腦子。即使接受了命令,它們有時候仍然會隨便殺死距離它們最近的人。如果我出去了,如果我做了什麼……要是被別人注意到怎麼辦?如果他們發現那不是你在導引呢?我——” “你做得很好。”蘭德打斷了他的話,也盤腿坐在黑暗中,“如果今晚我感覺到你充滿陽極力地離開這裡,我也許已經把你殺了。” 對面男人的笑聲裡帶著顫抖:“我也是這麼想的。” “今晚進行攻擊的是沙馬奧,至少那些獸魔人和暗黑之友是他派來的。” “沙馬奧不是那種會隨意消耗手下的人,”亞斯莫丁緩緩地說,“但只要他認為值得,他毫不會顧忌一萬人,或者是十萬人的死亡,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想讓你以為是沙馬奧干的。即使艾伊爾抓到了俘虜……獸魔人只知道殺戮,而暗黑之友相信主人告訴他們的一切。” “是他,他曾經在瑟倫達哈想用同樣的方法引誘我攻擊他。”哦,光明啊!一個聲音飄過虛空表面。我在說“我”。他不知道瑟倫達哈在哪裡,除了這句話,他對那個地方一無所知,只是這個詞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從他嘴裡說了出來。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亞斯莫丁平靜地說:“我還不知道有這件事。” “我想知道的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蘭德謹慎地選擇著自己的言辭,希望它們都是從他自己的思想中來的。他還記得沙馬奧的面孔——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記憶——那是個矮小精悍的男人,留著黃色的鬍子。亞斯莫丁向他描述過所有棄光魔使的相貌,但他知道,這個形象並非出自於那些描述。沙馬奧總是想長得更高一些,所以他永遠都很痛恨至上力沒辦法幫他做到這一點,至少,亞斯莫丁從沒告訴過蘭德這件事。 “根據你告訴我的那些事判斷,除非他確定可以獲得勝利,否則他並不願意麵對我,他絕不會冒絲毫風險。你說過,如果可以,他很願意把我丟給暗帝。為什麼這次他會確定如果我和他進行戰鬥,他一定能夠取勝?” 他們在黑暗中對這件事討論了幾個小時,卻沒有得出任何結論。亞斯莫丁堅持認為這是其他人幹的,那個人希望蘭德可以去對付沙馬奧,由此進而除掉沙馬奧或蘭德,或者讓他們兩敗俱傷,亞斯莫丁說如果是他就會這麼幹。蘭德能感覺到對面這個男人黯沉的眼睛正在盯著他,並且流露出懷疑的神色,剛才那個口誤大到有些難以掩飾了。 當他終於回到自己的帳篷前面時,亞得凌等十幾名槍姬眾全都跳起了身,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告訴他,艾雯已經走了,艾玲達也早就睡了。艾玲達很生他的氣,她和艾雯都是,然後她們又給了他許多建議,教他該如何處理這兩個女人的火氣。但面對這麼多同時說話的女人,蘭德完全沒聽懂她們在說些什麼。最後,這些女人恢復了平靜,又在不斷地交換著眼神,而亞得凌則開始單獨對蘭德說話: “我們必須談談今晚的事,關於我們的行為,以及我們的失職,我們——” “這沒什麼。”蘭德對她說,“如果一定要說你們確實有錯,那我也已經原諒和忘記了。我要睡一會兒。如果你們想討論這件事的話,就去找艾密斯或柏爾吧!我確定她們比我更明白你們想要什麼。”槍姬眾驚訝地閉上嘴,看著蘭德走進帳篷。 艾玲達已經在毯子裡睡著了,她有一條纖細的光腿伸在毯子外面,蘭德盡量不去看那條腿,或者是她。艾玲達還留了一盞燈沒有熄,蘭德帶著感激的心情爬進自己的毯子,導引至上力熄了那盞燈,然後才鬆開陽極力。這次他夢見艾玲達在擲出火焰,只是她瞄準的對象並不是人蝠,而沙馬奧正坐在她旁邊,臉上掛著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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