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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清宮外史下(7-2)

慈禧全傳 高阳 7020 2018-03-14
開了年,日子卻又難過了。皇帝親政,慈禧太后訓政,大權仍舊在握,卻省下了接見無關緊要的臣工的時間,得以用在三海和清漪園的興修上面。德國銀行所借五百萬馬克而折算的現銀,到春末夏初,花得光光,又要打主意找錢了。 主意是早就打好了的,只嫌為時尚早,然而工程不能耽誤,不得不只好提早下達懿旨。仍舊是召見醇王,當面吩咐:大婚費用先籌四百萬,戶部與外省各半,撥交大婚禮儀處備用。同時派長春宮總管太監李蓮英,總司一切傳辦事件。 這是五月二十的事。奉旨不久,醇王就病倒了。病在肝上,鬱怒傷肝,完全是為了籌款四百萬的那道懿旨。皇后在何處,大婚禮儀處在那裡?大婚更不知何日!這四百萬銀子用在什麼地方,只有慈禧太后與李蓮英才知道。

等皇帝得到消息,醇王已經不能起床,他很想親臨省視一番,可是這話不敢出口。甚至於連最親近的翁同龢面前亦不敢說,因為他怕翁師傅會貿然一奏,引起慈禧太后的不悅。 慈禧太后倒是常派太監去探病,可是回來復命,總是避著皇帝。他只能偶爾聽到:“醇親王病又重了!”“醇親王這幾天象是好些!”就是聽到了,亦不敢多問,唯有暗中垂淚。過了皇太后萬壽,醇王病勢愈見沉重的消息,在王公大臣之間,已無所,避忌。首先是貝子奕謨,說病情已到可慮的程度,慶王奕劻,亦是這樣說法,而軍機領班禮王世鐸則在許庚身的敦促之下,特意上折奏報,醇王手足發顫,深為可慮。 奏摺先到皇帝那裡,看完以後,心中淒苦,卻不敢流淚,直等到了毓慶宮,看見翁同龢終於忍不住了。 “醇親王病重!”他哽咽著說,“恐怕靠不住了。”說完,淚下如雨,而喉間無聲。

翁同龢亦陪著掉眼淚,可是他無法安慰皇帝,此時唯一能安慰皇帝的,只有一道命皇帝親臨醇王府視疾的懿旨。翁同龢曾經想聯合御前大臣,請這樣一道懿旨下來,看看沉默的多,附和的少,他亦只有暗地裡嘆口氣作為罷論。 不過,他到底是師傅,在大關節上的輔導是不會忽略的,特地檢了一篇文章進呈。這篇文章名為《濮議》,是宋朝大儒程頤所撰,論宋仁宗的侄子濮王繼承大統以後,對於仁宗及本生父應如何尊崇?提醒皇帝,醇王果真薨逝,他應該如何節哀順禮,有以自處。免得引起明朝嘉靖年間的大紛擾。 皇帝不肯看這篇文章,愁眉苦臉地說:“醇親王的病,皇太后著急,我亦很著急!怎麼辦呢?” “天祖在上,必能默佑。”翁同龢裡純孝可以格天的說法,卻隱諱其詞:“皇上如此關切,必能回天。”

皇帝懂他的意思,點點頭問道:“你去看過醇親王沒有?” “臣去過幾次,不敢請見醇親王。” “為什麼不見他?”這話出口,皇帝才發覺自己問得多餘。他知道醇王對翁同龢,一向如漢人之待西席,尊敬而親熱,見了面,醇王一定要問起皇帝對他的病,作何表示?這話就會讓翁同龢很難回答,答得不妙,不僅關礙著自己的前程,也可能為皇帝找來麻煩。因此,不待翁同龢回答,便又問道: “你今天還去不去?” 翁同龢本來不打算去,聽皇帝這一問,自然改了主意: “今天要去。” “我心裡實在惦念。你,”皇帝想到以萬乘之尊,竟不及窮家小戶的百姓,可以一伸父子之情。剎那間千種委屈,萬種的悲傷,奔赴心頭,梗塞喉頭,語不成聲地哭著說:“你把我這句話帶去!”

翁同龢卻不敢再陪著皇帝哭,以恪守臣道的姿態,奉命唯謹而毫無表情地答一聲:“是!” 於是午間從毓慶宮退了下來,他立即坐車到適園,跟往常一樣,在書房中由王府姓何的長史接待。 “王爺這兩天怎麼樣?” “越發不好了!”何長史蹙眉答道:“吃得少,睡得少,簡直就是不吃不睡。手跟腳,自己動不了啦。前天大解了一次,十三天才大解。” “精神呢?” “自然萎頓之極。” 說到這裡,慈禧太后特派的御醫凌紱曾從窗外經過,翁同龢跟他亦相熟,便喚著他的別號喊住他:“初平!請進來談談。” 所談的自是醇王的病情。凌紱曾倒是不矜不伐的人,既未誇張,亦未隱諱,說醇王的本源已虧,但如說危在旦夕,卻也未必。

聽得這一說,略略可以放心。翁同龢便將皇帝的惦念之意,告訴了何長史,託他轉達醇王,隨即告辭回家。第二天上書房,皇帝不待他開口,先就很高興地說:“今天軍機面奏,醇親王的病有起色!” “是!”翁同龢便瞞著何長史的話,只這樣復命:“御醫凌紱曾告訴臣說:酵親王的病雖重,一時也還不要緊。” “嗯!”皇帝說道:“皇太后已有懿旨:二十五臨幸醇親王府看他的病。今天十七,但望這八天之中,不會出事。”說著,神色又淒楚了。 這就是說,皇帝巴望醇親王這八天中不死。不然,父子之間連最後一面都會見不著!翁同龢嘆了口無聲的氣,輕聲說一句:“今天該做詩,請皇上構思吧!” 皇帝何來做詩的意興?而不做不可。因為慈禧太后對他的功課查問得很嚴。所以只能打起精神答道:“師傅出題。”

翁同龢也知道皇帝無心於功課,卻不能如民間的西席放學生的假,只出了極寬的一個詩題:《多日即興》,七絕兩首。 限的韻也寬,是上平的十一真與下平的七陽。 接題在手,皇帝想到的是盛世樂事,五穀豐登,刀兵不起,冬藏的農閒時節,一家人圍爐閒話,融融洩洩,暢敘天倫。然而這番嚮往,又何能形諸吟詠?皇帝做詩亦像下場的舉子做八股,代聖人立言那樣,有一定的程式,像這樣的詩題,總是藉物興感,由冬日苦寒,想到民生疾苦,憫念小民不知何以卒歲?或者由瑞雪想到明年必是豐歲,欣慰不已。這些詩篇,列代御製的詩篇中多的是,皇帝敢宣宗的《養正書屋全集》來翻了一下,襲意套句,敷衍成章。然而寫完以後,自己都記不得是說些什麼? ※ ※ ※

朝夕盼望的六月二十五,終於到了。皇帝照舊召見軍機及引見人員,直到九點鐘方始起駕。慈禧太后晚半個鐘頭啟鑾,以便皇帝在醇王府門前跪接。 正午時分,皇帝到了適園,卻不能立刻就見生父醇王,因為要等慈禧太后駕到,一起臨視。不過,皇帝總算看到了出生不久,初次見面的小弟弟。醇王福晉一共生過五個孩子,長女、長子在同治五年先後夭折,次子就是皇帝。光緒初年,又生過兩個孩子,老三隻活了一天半,老四載洸亦只活到五歲。倒是側福晉劉佳氏連生三子,病痛甚少,老五載澧五歲,老六載洵四歲,老七在幾天前才命為載濤。醇王最鍾愛的是載洵,又白又胖,十分茁壯。 慈禧太后一到,鳳輿一直抬到大廳,下轎正坐,等醇王福晉率領闔府眷屬行過禮。她隨即轉臉向榮壽公主說道:“看看你七叔去吧!”

榮壽公主雖是隨扈而來,卻又是受託為醇王府主持接駕的人,當即答道:“醇親王奏:病在床上,不能接駕。萬萬不敢勞動皇太后臨視。”接著又以她自己的語氣問道:“老佛爺在七叔臥房外頭瞧一瞧吧?” “不!我到他屋裡看看。他不能起床,就不必起來。” 話雖如此,醇王何能不力疾起床。無奈手足都動彈不得,勉強穿上袍褂,由兩名侍衛扶了起來,名為站著,實在是凌空懸架著。 跟在慈禧太后後面的皇帝,一見醇王那副骨瘦如柴,四肢僵硬,目光散滯無神的樣子,便覺得心如刀割,然而他不能不極力忍住眼淚,而且也還不敢避開眼光,必須正視著醇王。 醇王一樣也是傷心不敢哭,並且要裝出笑容,“臣萬死!”他語音不清地說:“腿不聽使喚,竟不能跟皇太后磕頭。”

“早就想來瞧瞧你了。也無非怕你勞累了,反而不好,一直拖到今天。”慈禧太后說了這兩句體恤的話,回頭看著皇帝說,“拉拉手吧!” “拉手禮”是旗人的平禮,跟互相請安不同,拉手有著熟不拘禮的意味。醇王聽慈禧太后規定皇帝跟他行此禮節,心中頗為欣慰。 但是想拉手卻是力不從心,榮壽公主便閃了出來,扶起醇王的手,交到皇帝手裡。父子骨肉之親,就僅此手手相接的片刻了。 噙著淚的四目相視,皇帝有千言萬語梗塞在喉頭,而千揀萬挑,只說得一句話:“好好將養!” 做父親的自然比較能克制,很吃力地答道:“保住大清天下不容易!皇帝那知道皇太后操持的苦心?總要守祖宗的家法,聽皇太后的訓誨,好好讀書,上報皇太后的付託之重,下慰天下臣民之望。”

“是!”這個字出口,皇帝立即發覺,此非天子對臣僚的口氣,馬上又補了一句:“知道了!我會記住。” “讀書倒還不錯。”慈禧太后接口,“看折,講折也明白。” “這都是皇太后的教訓。”醇王答說,“總還要求皇太后訓政幾年。” “看罷!總要皇帝能拿得起來,我才能放心。” 慈禧太后一面說,一面看著他們父子拉住不放的手。榮壽公主趕緊插進去向慈禧太后說道:“老佛爺請外面坐吧!讓七叔好歇著。” “啊,我倒忘了。”慈禧太后向醇王說道:“你安心靜養。 姓凌的倒像看得對症,倘不合適,我叫太醫院再派人。 ” 醇王與家人都巴望著慈禧太后能派薛福辰或者汪守正來診視。薛福辰不次拔擢,現任順天府府尹,慈禧太后稍有不適,就要傳召他入宮診治。汪守正在天津當知府,召入京來,亦很方便。然而她就偏偏不肯派這兩個醫術名震海內的官員為醇王療疾,不知用意何在,亦就沒有人敢貿然開口請求了。 ※ ※ ※ 皇帝在適園一共逗留了三個鐘頭,跟醇王相見四次之多,只是每次相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而且沉默的時候居多。就是交談,不過翻來覆去那幾句話,一個勸醇王安心靜養,一個勸皇帝要聽話,要用功。只有最後一次,當皇帝將回鑾到病榻前作別時,醇王才說了一句緊要話:“別忘了海軍!”同時將去年出海巡視之前,慈禧太后所賜的一柄金如意,交付了皇帝。 醇王的心事,也是委屈,都在這句話上。老早他就托慶王奕劻,轉告當朝少數比較正直的王公大臣,請大家體諒他的苦衷,昆明湖換了渤海,萬壽山換了灤陽。意思是大辦海軍變成大修萬壽山下、昆明湖畔的清漪園了。如今清漪園的工程,至多半年就可告成,而且已由慈禧太后決定改名為頤和園。醇王的這句話,不妨視為遺囑,意思是頤和園一落成,還得設法將海軍擴充整頓起來。不過,他是不久於人世了,這番心願,期待皇帝為他實現。而將慈禧太后所賜的金如意轉付皇帝,又不僅寄予祝福之意,而是提醒皇帝,倘或有人諫阻海軍的擴充,不妨抬出慈禧太后來作擋箭牌:大辦海軍,原是奉懿旨辦理。醇王巡海,蒙賜金如意,就可想見慈禧太后是如何重視其事? 皇帝雖約略能夠領會醇王的深意,卻無寧靜的心境去深思,因為病勢又見沉重,脈案措詞簡略:“食少神倦,音啞氣弱,竭力調治。”大有聊盡人事之意。用的藥是生地、地骨皮、天門冬、麥冬,都是潤肺清火的涼藥,當然亦有人參、白朮之類扶元氣、健脾胃的補劑,但分量不重,無非點綴而已。 慈禧太后由血崩而成骨蒸的一場大病以後,亦頗識得藥性了,加以李蓮英從各處打聽來的消息,亦都說醇王危在朝夕。一旦薨逝,當然要另眼相看,雖非大喪,亦不應與其他親王的喪禮相提並論。因此,慈禧太后特地召見軍機,專談醇王的生死。 一提到醇王的病,自都不免黯然,“看樣子是拖日子了。” 慈禧太后感嘆地說,“不過時候可真是趕到不巧!” 禮王世鐸不知她是何意思,照例只答應一聲:“是!” “醇親王萬一出事,皇帝當然要穿孝?” 就不談生父,以胞叔而論,皇帝亦應穿孝,所以世鐸又答應一聲:“是!” “是不是縞素?”這話就使得世鐸瞠目不知所對,回頭看一看許庚身,示意他代奏。 “皇太后聖明。如醇親王之例,本朝還是創見。萬一不諱,皇上以親親之義,喪儀卹典自然要比別的親王不同些。將來再請懿旨,交禮臣悉心研商,務期允當。” “不錯,總要比別的親王不同些。此刻也無從談起。” 略停一下,慈禧太后又自問自答地說:“怎麼說時候趕到不巧呢?皇帝大婚,該要定日子了,倘或立了後,定了吉期,醇親王倒出了事,皇帝有服制在身,怎麼辦?” “皇太后睿慮周詳,臣等不勝欽服。”許庚身不管世鐸,只顧自己直言陳奏:“大婚是大喜之事,自然要慎敬將事。” “你的意思是,看看醇王的病情再說。” “是!” 慈禧太后環視諸臣,徵詢意見:“你們大家可都是跟許庚身一樣的意思?” 大家都不肯輕易開口,最後是世鐸回奏:“請皇太后聖衷獨斷。” “我也覺得再看一看的好。喜事喪事夾在一起辦,也不合適。”慈禧太后說道:“我本來打算年內立後,現在只好緩一緩了。緩到明年春天再說。” “是。”許庚身又答一句:“春暖花開,才是立後的吉日良辰。” 這一下倒提醒了慈禧太后,決定喜事重重,合在一起也熱鬧些,“暫時就定明年四月裡吧!”明年四月是頤和園落成之期。她說:“但願醇親王那時候已經復元了。” 這是一個希望,而看來很渺茫。但如醇王不諱,皇帝穿孝是一年的期服,那麼明年四月立後,後年春天大婚,孝服已滿,亦無礙佳期。這樣計算著,大家便都要看醇王是那天嚥氣? 在都以為醇王命必不保的一片嗟嘆聲中,卻有兩個人特具信心,一個是御醫凌紱曾,主用與鹿茸形似而功效不同的麋角,以為可保萬全。但其時已另添了兩名御醫莊守和、李世昌,他們都認定醇王肺熱極重,主用涼藥,對於熱性的補劑,堅持不可輕用。 另一個是在京捐班候補的司官,名叫徐延祚,就住在翁同龢對門,有一天上門求見。翁同龢聽僕役談過此人,久住上海,沾染洋氣,平時高談闊論,言過其實,舉止亦欠穩重,“不像個做官的老翁”,因而視之為妄人,當然擋駕不見。 “我有要緊話要說,不是來告幫,也不是來求差的。請管家再進去回一聲,我只說幾句話就走。” “徐老爺!”翁宅總管答道:“有要緊話,我一定一字不漏轉陳敝上。” “不行!非當面說不可。”徐延祚說:“我因為翁大人是朝廷大臣,又是受醇王敬重的師傅,所以求見。換了別人,我還不高興多這個事呢!” 翁宅總管無奈,只有替他去回。翁同龢聽徐延祚說得如此鄭重,便請進來相見。徐延祚長揖不拜,亦無寒暄,頗有布衣傲王侯的模樣。 “翁大人!我是為醇王的病來的。”徐延祚開門見山地說,“都說醇王的病不能好了,其實不然!我有把握治好,如果三服藥不見效,甘願領罪。” 這種語氣便為翁同龢所不喜,冷冷地問一句:“足下何以有這樣的把握?” “向來御醫只能治小病,不能治大病。大病請教御醫,非送命不可。慈禧皇太后不就是薛府尹、汪明府治好的嗎?” “請足下言歸正題。” “當然要談正題。”徐延祚說,“我看過醇王的脈案,御醫根本把病症看錯了。醇王的病,如葉天士醫案所說:'悲驚不樂,神誌傷也。心火之衰,陰氣乘之,則多慘戚。'決不宜用涼藥。” 翁同龢悚然心驚。病根是說對了!然而唯其說對了,他更不敢聞問,不再讓他談醇王的病,只直截了當地問:“足下枉顧,究竟有何見教?” “聽說醇王對翁大人頗為敬重。而且翁大人是師傅,宜有以解皇上垂念懿親之憂。我想請翁大人舉薦我到醇王府去看脈。”徐延祚再一次表明信心,“我說過,倘或三服藥不見效,甘願領罪。” 這真是妄誕得離譜了!翁同龢心想,此人無法理喻,只有拿大帽子當逐客令,“足下既知懿親之重,就應該知道,醇王的病情,隨時奏聞,聽旨辦理。”他搖搖頭說:“薦醫,誰也不許。” “既然如此,就請翁大人面奏皇上請旨。” 越發說得遠了!翁同龢笑笑答道:“我雖是師傅,在皇上面前也不能亂說話的。足下請回吧!你的這番盛意,我找機會替你說到就是。” 徐延祚無言而去,翁同龢亦就將這位不速之客,置諸腦後了。 過不了四五天,皇帝忽然問翁同龢說:“有個徐延祚,你知道不知道,是什麼人?” 翁同龢心中一動,不敢不說實話,很謹慎地答道:“此人住臣家對門,是捐班候補的部員。臣與此人素無交往。” “前幾天他到醇親王府裡,毛遂自薦,願意替醇親王治病,說如三服藥沒有效驗,治他的罪。聽他說得那麼有把握,就讓他診脈開方,試試瞧。那知道服他的藥,還真有效驗,現在醇親王的右手,微微能動了。” 有這樣的咄咄怪事!翁同龢有些不大相信,但也有些失悔,一時愣在那裡,竟無話說。 “聽說他開的方子是什麼'小建中湯'。”皇帝問道:“翁師傅,你懂藥性,小建中湯是什麼藥?” 翁同龢想了一下答道:“這是一服治頭痛發熱、有汗怕風的表散之藥,以桂枝為主,另加甘草、大棗、芍藥、生薑、麥芽糖之類。治醇親王的病,用小建中湯,倒是想不到的。” “另外還有一樣,是洋人那裡買來的魚油。” 翁同龢心裡明白,皇帝所說的魚油,其實名為魚肝油。他從常熟來的家信中聽說道,魚肝油治肺癆頗有效驗。不過,醇親王的病有起色,究竟是小建中湯之功,還是魚肝油之效,無法揣測,也就不敢輕下斷語。 不過他到底是讀書人,不肯掩人之善,所以這樣答說: “既然服徐延祚的藥有效,當然應該再延此人來看。” “是啊!我也是這麼跟皇太后回奏。” ※ ※ ※ 徐延祚成了醇王府的上賓。每天一大早,府裡派藍呢後檔車來接,為醇王診脈以後,便由執事護衛陪著閒話,“徐老爺”長,“徐老爺”短,十分巴結。中午開燕菜席款待,飯後診過一次脈,又是陪著閒話,領著閒逛。黃昏再看一次,方始用車送回。隨車而來的是一個大食盒,或者一個一品鍋,加一隻燒鴨子,或者四菜四點心,頓頓不空。當然,另外已送過幾份禮,雖不是現銀,古董字畫,也很值錢。 這樣診治了十天,醇王一天比一天見好,右手和左腿都可以略略轉動了。徐延祚見此光景,越覺得有把握,這天開的方子是:“鹿茸五分,黃酒沖服。” 一看這個方子,何長史說話了:“徐老爺,鹿茸太熱吧!” “不要緊!”徐延祚說:“藥不管是涼是熱,只要對症就行。” “是!”何長史胸有成竹,不再爭辯,“請徐老爺園子裡坐。” 等徐延祚在園中盤桓,玩賞臘梅時,何長史已將藥方專送宮中。慈禧太后有旨:凡是方子中有大寒大熱,關於生死出入的要緊藥,要先送宮中看過。鹿茸召稱為“大補真陽要藥”,何長史當然不敢造次。 上午送方子,近午時分就有了回音,慈禧太后聽了莊守和之流的先入之言,不但不准用這張方子,而且認為徐延祚輕用狼虎藥,過於膽大,會出亂子,傳旨不准再延徐延祚為醇王治病。 徐延祚那知片刻之間,榮枯大異。第二天一早依然興致勃勃地,穿戴整齊,靜候醇王府派車來接。直到日中,音信杳然,心裡倒不免有些嘀咕,莫非鹿茸衝酒這味藥闖了大禍? 這樣想著,深為不安,趕到醇王府一看,門前毫無異狀,便向門上說明,要見何長史。 何長史不見。回話的帶出來一封紅包,內裝銀票一百兩,還有一句話:“多謝徐老爺費心,明天不必勞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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