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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清宮外史下(3-2)

慈禧全傳 高阳 12660 2018-03-14
九月二十八近午時分,轎馬喧闐,儀從雲集,總理衙門里里外外,從沒有那麼熱鬧過。 這天是醇王主持會議,與議的是李鴻章、禮王世鐸、慶王奕劻,以及軍機大臣閻敬銘、張之萬、額勒和布、許庚身、孫毓汶,總理衙門行走的戶部尚書福錕、刑部尚書錫珍、工部右侍郎徐用儀、兵部右侍郎廖壽恆、順天府府尹沈秉成、內閣學士續昌。還有一個總理大臣,鴻臚寺正卿鄧承修,奉旨派到雲南、廣西去會勘中越邊界,上諭就是這天一早下來的,鄧承修鬧脾氣故意不出席。 一到總理衙門先吃飯,飯罷品茗,然後閒談。等到開議,已經三點鐘了。 第一件事是議海軍。醇王首先宣明懿旨,先就北洋辦一大支。其實,這是大家都早已知道了的。而且,李鴻章在這幾天拜客的時候,跟閻敬銘、許庚身、孫毓汶都已經談過,是怎麼一個辦法,已有成議。此時會商,只要剩下的一些枝節能夠安排妥當,就可以會銜出奏了。

不過,施政用人,自有不可逾越的體制,所以儘管已經決定專設海軍衙門,由醇王主持,奕劻和李鴻章會辦,善慶和曾紀澤幫辦,但在會銜的奏摺上,不能寫明,必得請旨簡派。 “倒是有個折子,得好好核計。”醇王說道:“彭雪琴上折告病,請開各項差使。這當然是因為海軍與長江水師有關,知道一定得有一番整頓,所以退讓賢路。上頭交代:彭玉麟是有功之人,不要讓他面子上太下不去。照這樣看,整頓長江水師,只有緩一緩再說了。” 醇王說完,從東面看過去。東面坐的是軍機大臣,領班的禮王世鐸,眼觀鼻、鼻觀心,作菩薩低眉之狀;其次是額勒和布,欠一欠身,表示無話可說;再次是閻敬銘,他自己不說,卻問許庚身:“星叔,你看如何?” “慈聖體恤勳臣的德意,為臣下者,自然奉行惟謹。照我想,現在既奉懿旨,先從北洋精練一支。而長江水師與南洋密不可分,跟北洋的關係不大,稍緩整頓,在道理上亦是講得通的。”

“對了。”醇王欣然作了決定:“就這樣吧!彭雪琴當然亦不必開缺,給他幾個月假就是了。少荃,你看這樣子處置,是不是妥當?” “妥當之至。”李鴻章深中下懷。如果要他對整頓水師,提出意見,反倒是一大難題了。 “七王爺,”孫毓汶看時候不早,下面還有兩件棘手的大事要議,所以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徑自將奉命撰擬的“遵籌海防善後事宜”奏稿,取出來雙手捧上,“請署銜吧!” 這個稿子,醇王是早就過目了,無須再看,順手遞向西面。緊挨著他坐的是奕劻,但醇王卻越過他背後交給李鴻章: “少荃,你看看!” “請王爺先看。”李鴻章跟奕劻客氣。 “我已經看過了,七爺是總理全局,北洋歸你專司其事,你得仔細看一看。”

李鴻章領受了他的忠告,果然很仔細地從頭看到底,對於南北洋經費歸海軍衙門統籌統支這一點,很想有所主張。然而轉念一想,爭亦無用,反倒傷了和氣,不如不爭,所以看完以後,連連稱善。 連他都沒有意見,旁人自然更不會有話。於是依次在這個奏稿上署名,表示同意。這樣一件大事,就很順利地定議了。 ※ ※ ※ 第二件大事是議鐵路。 “這件事,”醇王將身子往後仰一仰,帶著點置身事外的意味,“我沒有成見,請各位公議吧!” 於是奕劻以主持會議的姿態說:“盛杏蓀的說帖,不為無理。不過,茲事體大,言路上的態度很激烈,未籌鐵路,先得安撫此輩。我看,先從這方面談起吧!萊山,這段鐵路,造在貴省,你總有話說?” 孫毓汶不但有話說,而且他也是反對造鐵路的。因為這段鐵路起自東阿,迄於臨清,雖跟他老家濟寧,發了幾代的祖墳風水無關,但山東同鄉都要求他“主持正論”,不得不然。

只是他也不肯公然得罪李鴻章,所以想了個圓滑的辦法,關照軍機章京,檢出舊檔,將言路上反對鐵路的折子,作成一個抄件,此時取出來揚了一下說:“這是去年秋冬之交,言官的議論,請李中堂過目。” 李鴻章知道不是好話,便不肯接那個抄件,“萊山,”他說,“請你念一念,讓大家都聽聽。” 於是孫毓汶數了數說道:“一共六個折子,內閣學士徐致祥,先後上了兩個,就先念他的吧。” 徐致祥的第一個奏摺,是上年九月十三日所上,那時已有用鐵路運漕之議;又有一說,鐵路將從京城造至清江浦;再有一說,借洋債五百萬兩,修一條從西山到蘆溝橋的鐵路。傳說紛紜,人心惶惑,因而徐致祥的議論,甚為激切,認為開鐵路計有“八害”。 “南漕以鐵路轉運,工成亦須二、三年,無論緩不濟急,而商船歇業,飢寒迫而盜賊興,其害一。

山東黃河氾濫,連歲為災,小民顛連困苦,今若舉行鐵路,以千餘萬之資,不以治河而以便夷民,將怨諮而寒心,其害二。 清江浦為水陸要衝,南北咽喉,向非通商碼頭。鐵路一開,夷人必要求此地置造洋房、增設偵棧、起蓋教堂。以咽喉衝要之地,與夷共之,其害三。 夷之欲於中國開通鐵路,蓄念十餘年矣!今中國先自創之,彼將如法而行。許之則開門揖盜,拒之則啟釁興戎,其害四。 中國可恃以扼要據險者惟陸路,廣開鐵路,四通八達,關塞盡失其險,中國將何以自立?其害五。 如謂易於徵兵調餉,不知鐵路雖堅,控斷尺地,即不能行。若以兵守,安得處處防範?其害六。 如謂便於文報,查火輪車每時不過行五十里,中國緊急驛遞文書,一晝夜可六七百里,有速無遲……。 ”

剛念到這裡,李鴻章笑了出來,是有意笑得聲音極大,表示他的憤懣和鄙視,“這些拿寫大卷子當經濟學問的翰林名士,我可真服了他了!”他提高了聲音說,“列公請想想,一個鐘頭走五十里,一晝夜二十四個鐘頭該走多少?不是一千兩百里嗎?與六七百里比較,說是有速無遲?這不是瞪著眼說瞎話?其欲誰欺!” 由於李鴻章捉住了徐致祥這個近乎自欺欺人的短處,加以詞氣甚壯,以至於原折“八害”之說不能畢其詞,連帶山東道監察御史文海的“四害”,陝西道監察御史張廷燎的“不可輕於嘗試”,浙江道監察御史汪正元的“六不可開”等等議論,也就不能重提了。 其實,這些議論亦不必重提,李鴻章早就听說了。在他看,所有反對開鐵路的理由,都是不知道四海之大,而自井底窺天的閣閣蛙鳴,不值得一駁。唯一成理由的是,要掘平許多墳墓,壞了人家的風水,然而為了富國強兵,也就顧不得那許多。

當然,這話只能在私下談,不便宣之於這樣為朝野所一致矚目的會議中。李鴻章在想,此日一會既非三公坐而論道,而是講求經世實用的方略,那麼,要塞悠悠之口,最好莫如講“師夷”的實效。 於是在舉座相顧,踧躇沉默之際,李鴻章用微顯激動的神態發言:“同治五年,恭親王跟文文忠創設同文館,取用正途,學習天文書算之學,言路大嘩,倭文端亦有封奏,請'立罷前議'。如今看來怎麼樣?可笑是不是?這不能怪倭文端,當時初講洋務,究不知效驗如何?我奇怪的是,今昔異勢,明明師夷之長,已見其利,何以還有倭文端的那套見解?拿陸路電線來說,萬里音信,瞬息可通,有事呼應靈便,無事可便商賈,今日之下,那個敢說不該興辦電報?然而當時就有人堅持以為不可,福建百姓,始而呈阻,從而竊毀。我現在要請大家問一問福建的京官,是有電報好,還是沒有電報好?記得倭文端為同文館所上的折子,恭引聖祖仁皇帝的垂諭:'西洋各國,千百年後,中國必受其累。'以為'聖慮深遠,雖用其法,實惡其人',這是倭文端的斷章取義!我敢說,如果仁皇帝今日還在,雖惡其人,必用其法。師夷之長,正所以為製夷之地!記得恭親王駁倭文端的折子有言,'該大學士既以此舉為窒礙,自必別有良圖。如果實有妙策可以製外國而不為外國所製,臣等自當追隨該大學士之後,竭其樤昧,悉心商辦。'又說,'如別無良策,謹以忠信為甲胄,禮義為乾櫓等詞,謂可折衝樽俎,並以製敵之命,臣等實未敢信。'今日之事,我亦是這個看法。請王爺卓裁,諸公同議!”

說到這裡,李鴻章已是氣喘連連,自有聽差替他搥背抹胸,拭汗奉條,益顯得老臣謀國之忠。而在座的人,自醇王以次,亦無不為李鴻章這番話的氣勢所懾,縱有反駁的理由,也都要考慮一下,是不是宜於在此時出口? 他人可以緘默,醇王卻不能不說話。他本來是讚成興修鐵路的,但去年預備由神機營出面,借洋債建造西山至蘆溝橋的鐵路,專為運煤之用,不想為言路大攻,因而有些畏首畏尾,此時為李鴻章的話所激動,不由得又慨然而言,表示支持。 然而亦僅是表示支持而已,“鐵路之利,局外人見不到,那些議論亦聽不得。”話雖如此,他卻作不得主,“這件事,我看要奏請聖裁。” 於是,接下來議第三件,也是這天最後要議的一件大事,籌設銀行。李鴻章將克米隆所擬的說帖,作了一個解釋:由戶部撥銀五百萬兩作為資本,如果一時沒有這筆巨款,不妨向匯豐銀行舉債。接著又列舉了許多條銀行的好處,善於理財的閻敬銘,傾身絀聽,深感興趣。

“外國的銀行,跟我們中國的銀號、錢莊,看起來沒有什麼兩樣,都是俗語所說的,在'銅錢眼裡翻跟斗',其實大不相同,收支出納,別有法度。所以主事者是否得人,關係成敗。”李鴻章說到這裡,略停一下,然後揮一揮手加重語氣:“我們的銀行不辦則已,要辦,就得要用洋人。擬說帖的克米隆,是上海匯豐銀行的總經理,同治十二年接手到現在。匯豐銀行本來是賠錢的,經過此人極力整頓,生意蒸蒸日上,現在已成了上海外國銀行的領袖,克米隆的聲望亦遠達東西洋各國。若能得他之助,我敢擔保,我們的銀行一定辦得發達。” 李鴻章說完,又該醇王表示意見。他看看閻敬銘問:“丹初,你看怎麼樣?” “我贊成。不過,第一,銀行是外國人的叫法,我們不必強與相同,仍舊以稱'官銀號'為宜。”

“見得是!”李鴻章趕緊接口,“戶部既有'官錢號',不妨再設'官銀號'。這個名稱改得好,於體制相符。” “第二,要辦就我們自己辦,何必用洋人?” “你不用洋人,人家卻不相信你戶部。” 這脫口一答,真所謂“語驚四座”。閻敬銘勃然變色,大小眼一齊亂眨,形容醜怪。李鴻章自知失言,趕緊又作解釋。 “這決不是人家看不起我們戶部,因為在商言商,最要緊的是主事者的信用。我們的官銀號設了起來,要跟各國通匯,譬如說,現在我們在倫敦要付一筆款子,需用甚急,照各國銀行通彙的規矩,一個電報去,就會如數照付。如果我們官銀號的司理,不為洋人所知,人家如何放心?用克米隆就是要利用他的聲望信譽。” 這一解釋,總算能自圓其說,閻敬銘微微頷首,表示領會。醇王本來怕閻李意見不合,將此一樁好事打翻,如今見此光景,才算放心。 “茲事體大,一時也無法細談,既然丹初也贊成,那麼,這件事就交戶部議奏。各位看,這樣子辦,使得使不得?” “這是正辦!”世鐸答說。 “事不宜遲。”醇王向閻敬銘說:“丹初,你此刻跟少荃當面約定日子,在戶部會議,有了結果,好早早出奏,這件事,最好能趁少荃在京里,就能定局。” “是!”閻敬銘向李鴻章討日子:“爵相,那一天有空?” “這是大事,除非召見,我都可以抽出空來。丹初,請你跟崇公商量定了,隨時通知我。” 崇公是指承恩公崇綺。他倒霉了好幾年,是閻敬銘敬重他的理學,在慈禧太后面前力保,才在去年十一月當上了戶部尚書。 於是在暮色蒼茫中,各自散歸府第。李鴻章這天本有七個飯局,因為預知會議會開得很長,所以早就一律辭謝。回到賢良寺途中,心血來潮,就在轎前吩咐材官,拿名帖請閻敬銘到行館來便酌,又特地叮囑,請客時要說明,並無他客在座。 回到賢良寺不久,閻敬銘應約而至。見了面彼此欣然,一個固然有話要說,一個也正有話要問,可以把杯傾談,極融洽。 要談要問的,正就是設立官銀號之事。在閻敬銘面前,李鴻章不敢說沒有把握的外行話,而是說了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理財心得。李鴻章認為發行鈔票,可以一掃錢穀稅厘方面進多出少,病民肥己的積弊,尤其是當他提到“減平”方面的好處,更顯得用鈔票有實益。 劃一減平是閻敬銘所倡議。上年十二月,戶部奉旨預為籌劃軍餉,閻敬銘親自主持會議,殫思竭慮,擬成開源節流之策各十二條。節流的第一策,各省減平,必須劃一。嘉慶年間,為平川楚教亂,軍需支出浩繁,得設法彌補部庫收支不足之數,於是陝西巡撫畢沅始創“減平”之議。減平就是減低銀子的成色,表面銀數不減,暗中卻已減少支出,估計每年各省由減平所節餘的銀數,約計有七十四萬兩,規定應解戶部。但是行之既久,利未見而弊叢生,就因為減平的標準不一,易乾黹混。 “現在各省支發兵餉,多按減平發給,每兩銀子,有的扣三分六厘三,有的扣四分九釐三,有的扣四分。上年由你那裡議定,一律扣四分,劃一是劃一了,丹初,你知道不知道,各省是不是實力奉行呢?”李鴻章接著說,“老實奉告,就我直隸各處,亦未見得能夠劃一。” “貴省如此,他省可想而知。其實'減平'之說,自欺欺人,毫無意思,不過積重難返,驟難革除而已。” “是!”李鴻章說,“其實應革的弊病又豈僅減平一項?我記得大疏中還有兩句話:'他如各省之洋銀折合紋銀,銀價折合錢價,亦漫無定章,徒使中飽。'而漫無定章者,無非幣制太亂,有銀子、有銀洋,銀子有各種成色,洋錢亦不止墨西哥鷹洋一種,很難有確切不移的定章。丹初,要講劃一,有個根本而容易的辦法,就是發鈔票!完糧納稅,收一兩就是一兩,公款出納,有一兩就是一兩,請問從那裡去蒙混,從那裡去中飽?” 閻敬銘聽到這裡,拍案稱賞。 “爵相!”他說,“這件事一定要辦成了它!這是千秋的大事業。收糧的'淋尖'、'踢斛'一時無法革除,收銀子的'火耗'、'平餘',從今以後可以一掃而除。快何如之?” “丹初!”李鴻章說,“這話你只好擺在心裡。” “為什麼?” “革弊必遭人之忌。”李鴻章說,“我們只談興利好了!” “啊,啊!爵相見事真相!” 於是,約定後日在戶部集議以後,歡然分手。閻敬銘高興,李鴻章更高興,既有醇王的全力支持,又有閻敬銘的力贊其成,何況這件事不比造鐵路那樣,牽涉廣泛,看起來此議必可見諸實行了。 ※ ※ ※ 在閻敬銘也是這樣的想法,此議必可見諸實行,要商議的是如何實行?所以第二天一到衙門,先跟兼管錢法堂事務的右侍郎孫家鼐去談。孫家鼐是鹹豐九年的狀元,但絲毫沒有狀元的驕氣,平日處世待人,總說“當體聖人中和之旨”,所以聽閻敬銘所談,雖不知這個仿照外國銀行設立的“官銀號”,應如何著手籌備?卻滿口稱是,毫無異議。 到得中午,崇綺來了。一談之下,只見他大搖其頭,連連說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閻敬銘頗為不悅。這是仿照西洋行之有效的成法,即令制度與中土不同,或有捍格,亦不致到荒唐的程度,何以謂之為“匪夷所思”?心裡在想:“講理學,或者《朱子大全》不能像你背得那麼滾瓜爛熟,講到理財,難道李鴻章跟我閻敬銘,倒不如你這個'蒙古狀元'?” 心裡這樣,臉色便有些難看了。 “崇公,”他問,“倒要請教,怎麼是匪夷所思?” “用洋人來管我們的銀子,這不是開門揖盜?” “用洋人不過是用這個洋人在各國之間的信用,讓他來替我們打開局面。戶部仍有監督之權,如何說是開門揖盜?更與管銀子何關?” “怎麼沒有關係?”崇綺的聲音既高且急,“請洋人來當司理,銀子由他管,鈔票由他發,拿幾張不值錢的花紙,換走我白花花的庫銀,烏乎可?” 閻敬銘一聽這話,啼笑皆非,忍氣解釋:“崇公,銀子在庫裡,他怎麼換得走?” “這個庫,不是咱們戶部的銀庫,是他銀行里的庫。東江米巷你總經過,不見他們的銀行,洋兵把門,銀子進出,誰也不准干預。你能保他不盜我們的庫銀?” “那是人家外國銀行。”左侍郎孫治經忍不住插嘴:“戶部的官銀號,何能會洋兵把門?” “你要用洋人,就保不定他不派洋兵,倘或攔住他不准用,豈不又別生交涉?” 簡直不可理喻了!閻敬銘亂眨著大小眼,與孫治經相顧無語。孫家鼐深怕崇締還要抬槓,搞成僵局,便顧而言他地,將這件事扯開不談。 “丹翁!”崇綺卻還不肯罷休,凜然表示:“這件事萬不可行。我不與議,亦不具奏,倘或朝廷竟行此莠政,我就只好掛冠了。” 竟是以去就力爭,真所謂愚不可及。閻敬銘痛悔不已,自己竟是誤採虛聲,保薦了這樣一個不明事理的人來掣自己的肘,夫復何言? “唉!”他長嘆一聲:“罷了!” ※ ※ ※ 崇綺豈肯善罷?他還真的相信,用了克米隆,戶部銀庫里白花花的銀子,會源源流向外洋。所以出了衙門,回家一轉,抄了些文件,一直到適園去見醇王。 “七爺!”一見了面,崇綺就說:“我今天要跟七爺來請教,當年跟英國人開釁,究竟是為了什麼?” 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醇王大為不解,“文山,”他擺一擺手,“有話你坐下來說。為什麼?氣得這個樣子?” “漢奸猖獗,何得不氣?” “漢奸?”醇王更為詫異,“你是罵誰?” “李少荃、閻丹初全是漢奸。七爺,你可不能受他們的愚!”崇綺大聲說道:“洋人不懷好意,覬覦我中土白銀,蓄意已非一日。道光二十年跟英國開仗,是為了什麼?就為的是紋銀外流。” 接著,崇綺從靴頁子裡掏出一疊紙,先念一段道光九年十二月的上諭: “聯聞外夷洋錢,有大髻、小髻、蓬頭、蝙蝠、雙柱、馬劍諸名,在內地行使,不以買貨,專以買銀;暗中消耗,每一文抵換內地紋銀,計折耗二三分。自閩、廣、江西、浙江、江蘇漸至黃河以南各省,洋錢盛行。凡完納錢糧及商賈交易,無一不用洋錢。番舶以販貨為名,專帶洋錢至各省海口,收買紋銀,致內地銀兩日少,洋錢日多。 近年銀價日昂,未必不由於此。 ” “七爺,你再聽,這道奏疏,是道光十八年閏四月,鴻臚寺正卿黃爵滋所上。請七爺聽聽他怎麼說?” 崇綺念的一段,又是有關紋銀外流的: “竊見近年銀價遞增,每銀一兩,易制錢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銀於內地,實漏銀於外夷也。蓋自鴉片流入我國,我仁宗睿皇帝知其必有害也,特設明禁,聽當時臣工亦不料其流毒到於此極!” “流毒謂何?就是'以外洋之腐穢,潛耗內地銀兩'!” 崇綺接著再念黃爵滋所奏,道光初年鴉片走私入口,紋銀走私出口的數目:“粵省奸商,勾通巡海兵弁,用扒龍、快蟹等船,運銀出洋,運煙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歲漏銀一千七八百萬兩;自十一年至十四年,歲漏銀二千餘萬兩;自十四年至今,漏至三千餘萬兩之多,此外福建、浙江、山東、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數千萬兩。以中國有用之財,填海外無窮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漸成病國之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臣不知伊於胡底?” “聽先父告訴我,”崇綺是指他的父親賽尚阿,“當時成皇帝談到黃爵滋這道奏疏,悚然動容。紋銀流入外洋,不知伊於胡底,因而宸衷獨斷,不惜與洋人一戰,以求塞此病國害民的漏卮!如今戶部設立官銀號,使洋人司理其事,豈不是求他將紋銀流入外洋。七爺是宣宗成皇帝的愛子,何忍出此?” 說著,兩行眼淚,滾滾而下。 這一下搞得醇王既困擾又不安,“文山,文山!”他惶惑地連聲喊著,“何用如此,何用如此!” “於今當朝一人,一切擔當都在七爺肩上,只要七爺力扶正氣,一切魑魅魍魎,自然銷聲匿跡。” 這話使醇王覺得刺心。崇綺反對設官銀號,而自己對此事正抱著無窮希望。那麼,所謂魑魅魍魎,不也就包括自己在內嗎? 這樣轉著念頭,便正色說道:“文山,謀國之忠,誰不如我?總要時刻存一個與人為著的心才好。” “原該如此。只要於國計民生有益,世道人心不悖,當然應該力贊其成。無奈當今之世,積非成是。語云'眾士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七爺,崇綺世受國恩,粉身難報,只有做個諤諤一士,盡其愚忠。”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醇王懶得跟他再說,“你請回吧!這件事,我總審慎就是。” “請七爺千萬審慎!”崇綺又加了一句:“心所謂危,不敢不言。如果言之不行,就只有以去就爭了!” 這話跡近要挾,醇王益覺不快,同時也很煩惱。從前總當那班食古不化之士,侃侃正論,是擇善固執,這一年以來,經得事多,才知道此輩固執有之,擇善未必,只要胸中有了痞塊,驅甲兵攻之而不去,真教無可奈何! ※ ※ ※ 李鴻章在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有這麼橫生的一個枝節,不但閻敬銘來信相告:“崇公於此事,成見極深,不易化解,集議一節,暫作罷論。”而且另有他派在京里的“坐探”,傳來詳細消息,才知道崇綺竟不惜以紗帽相拚,實在太出人意外了。 “此事,我看難了!”正好來訪的張蔭桓說,“崇文山、徐蔭軒相互標榜,以理學自命,專有班恃此為進身之階的新進追隨著在起哄,這班人見解、文采,不如清流,而凌厲之氣過之。照我看,馬上就會有折子搏擊。中堂倒要小心!” 李鴻章對言官也是又恨又怕,不過此事辦成,是理財方面一帖起死回生的靈藥,當然不肯輕易放棄。因而便向張蔭桓問計。 “崇文山反對的是洋人,反對洋人又是怕紋銀外流,如果能有保證,紋銀包不外流,就沒有反對的理由。中堂請想想看,有什麼保證?” “除非不用洋人。” “不用洋人辦得到,辦不到?” “這沒有什麼辦不到。”李鴻章說,“不過不用洋人,我還真不能放心。” “怎麼呢?” “克米隆跟我詳細談過,發行鈔票,要有現銀準備。照西洋規矩,準備金不必十足,但有一定成數,公推公正士紳監督,按期檢查,以昭大信。現在請克米隆主持其事,當然照他的章程辦理,如果是由戶部派人,必不能做到這一層。說不定一道中旨,取銀若干,你能抗旨不遵嗎?” “照此說來,設官銀號是替官裡開一條聚斂之道,闢一座方便之門。一旦濫發鈔票,蹈咸豐發當百錢的覆轍,其害不可勝言。”張蔭桓率直勸道:“中堂並無理財之責,何苦擔此罵名?而況勳業如日方中,可辦的大事甚多,也犯不著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李鴻章想了一下,決定接受他的勸告,“你的話很切實,我犯不著那麼傻!”他說,“聽其自然吧!反正要辦官銀號,就得用洋人,不然不如不辦。” ※ ※ ※ 到這時候,張蔭桓方始談到他的來意。他也是有個極重要的消息,必須告知李鴻章,未談之前,先問起一個人:“許竹篔的隨員王子裳,中堂見過沒有?” “沒有。”李鴻章問,“聽說是翁叔平的門生。” “是的。”張蔭桓說了此人的簡歷。王子裳名叫詠霓,浙江人,早年是個名士,駢文做得極好。本來是刑部主事,去年許景澄奉命代李鳳苞為出使德國欽差大臣,奏調為隨員,以迄於今。 “喔,”李鴻章問道:“他怎麼樣?” “他最近來了一封信。這封信是給什麼人的?請中堂不必問。我設法錄了一個副本在這裡,專備中堂參酌。” 不問其事為何?李鴻章先就覺得他的關愛之情可感,深深報以一眼,然後接過抄件來看。信上並無稱謂,是有意略去了的,不過從寒暄的套語中,可以看出受信者與王詠霓有相當交誼,而且是常在一起議論洋務的朋友。 這封信就是專論新購鎮遠、濟遠兩兵艦的得失。他說:西洋的兵艦,近來都用鐵甲,鐵甲艦又分快船、戰艦兩類。戰艦一類,先為兩舷列炮,炮小甲薄,不足攻拒,一變再變而有船而上可以旋轉的砲塔,炮巨甲厚,才成為海上利器。 但旋轉的砲塔,仍有缺點,未能盡善,於是再改為“露台旋炮之製”。定遠、鎮遠兩艦,倣此構造,算是最新的兵艦。但鎮遠工料不及定遠,如平面綱甲,改用熟料,而當時造價反增加十萬銀子。其故何在?令人不解。 下面談到快船。王詠霓說:快船專以巡海,亦能深入敵人口岸,輔佐戰艦。由於快船的火力不足,因而必須厚甲以自護。其法有二,一是在吃水線下,加厚鋼甲;一是在底部裝置平面的鋼甲,藉以防禦自上下落的砲彈。而濟遠艦的構造極不合理,吃水線下無鋼甲防護,一遇小砲彈即生危險,吃水不深,易於欹側。最大的錯誤是船面加上砲台,形成頭重腳輕之勢,不但駕駛困難,而且危險特甚。王詠霓斷言西洋兵艦,並無這種規制,濟遠艦是仿照德國不及一千噸的兩艘小船所造,而此兩艘小船,亦根本沒有砲台。 看到“濟遠造於伏爾鏗廠,初次試為,本未盡善,廠中辦事人不自諱言”的話,李鴻章臉色一變,抬頭望著張蔭桓說道:“李丹崖不致如此冒失吧?我看,王某的這封信,僅憑耳食,未免言過其實。” 聽他這樣說法,張蔭桓就知道他還未看完,“不見得全是耳食之言。”張蔭桓說:“中堂請先看信!” 於是李鴻章聚精會神往下看,同時小聲念道: “其失如機艙逼窄,絕無空隙,隻身側行,尚慮誤觸,前日試機已有觸手成廢者。 暑月炎燠,臨戰倉皇,並難奏技;水管行折,遠達汽鍋,歷次損修,甚為不便,今尚泊馬拉他,不能隨定、鎮偕行。 其下艙煤櫃,只容百噸,蓋以限於入水,諸弊叢生。然大沽口淺,已不能近,煙台、旅順無礙加深,倘增深一尺,可添煤四十噸,何所見不及於此?而炮房之藥氣悶,令台之佈置不密,猶見弊之小者。 今朝廷加意台澎,飭照仿造,而劼侯、傅相,意見不同,劼侯請俟回華察看,自是慎重,合肥謂不必久待,電令速購。豈成功期諸二年,而訂定不能遲諸兩月邪?此尤弟所未喻者也。 ” 這是指新訂購的兩艘兵艦而言。李鴻章看到這裡,大為氣憤,“胡說八道。不必久待,電令速購,那裡是我的意思。六月裡,總署有信給我,說台澎孤懸海外,應該從速購備船隻,以備不虞。我因為戰艦花費太大,所以復信,說暫照濟遠訂購幾艘。六月二十四奉到電旨,我還記得全文是:'著照濟遠或快船,定購四隻,備台澎用。即電商英德出使大臣妥辦。船價戶部有的款可撥。'你評評,何嘗是我錯?” “中堂不錯。本為救急之計,自然不能久待,而況戶部有'的款'是指此時而言,遲延日久,'的款'也許造了三海的御舫,豈不落空?” “著啊!你這才是深知甘苦之意。”李鴻章又說:“至於我給劼侯的信,將來可以問他,我只說:炮不可小於八九口徑;甲不可薄於十二寸,如用鐵面不可薄於十寸;船速不可低於十五里;吃水不可深於十八尺,這都是相度實情,期望快船能得戰艦之用。謀國如此,自覺不為不忠,而局外人橫加非議,實在令人灰心。” “中堂謀國,有識者無不傾服。不過,言路上的傳聞,雖說空穴來風,到底也還另有說法。” “什麼說法?”李鴻章張大了眼問。 “如無'空穴',何有'來風'?” 李鴻章一愣,接著換了副沉著的臉色,“此言有味!”他說,“你聽到什麼風聲?” “聽說駐德使館中人,另有信來。盛伯熙就接到一封,預備動折子參李丹崖。”張蔭桓說,“盛伯熙的筆鋒,中堂是知道的,不動彈章則已,一動必不為人留餘地。” “噢!”李鴻章問:“還有呢?” “總還有人要藉此生風。據說,目前有一公論,'定遠船質堅而價廉;鎮遠船質稍次而價稍漲;濟遠船質極壞而價極昂!'總而言之,照他們說,一船不如一船!” “這些話是從那裡聽來的呢?” “上海《申報》上就載得有。” “局外人的浮議,未必可信。”李鴻章不屑地說,“好在李丹崖已經交卸回國,奉旨交北洋差遣,定、鎮、濟三艦,也快到大沽口了。是是非非,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是!”張蔭桓的本意是來報告消息,原意既達,不必詞費,所以起身告辭。 李鴻章卻不願放他走。李鳳苞的毛病在李鴻章自然不是一無所知的,所以話雖說得坦然,心裡卻不免嘀咕,希望張蔭桓能替他想個化解之方。只是言語之中,袒護李鳳苞在先,一時改不得口,唯有先拿張蔭桓留了下來,再作計較。 “如果沒有事,你再坐一會……我還有話跟你談。或者,”他沉吟了一下說:“託你再去打聽一下,還有什麼人從德國寫信來?” “是!我晚上再來跟中堂回話。” ※ ※ ※ 從張蔭桓辭去以後,便是接連不斷的訪客。李鴻章本來是不想見的,但就這一天之間,發覺京中的各種跡象,都對他不利,為了聽聽消息,也為了籠絡朝士,一改本心,盡量延見。 訪客是來巴結的多。因為聽說朝廷要大辦新政,用人必多,或者想兼差、或者想外放,都得要走手握實權的“李中堂”的路子。此輩見識有限,但消息靈通,所以李鴻章倒聽了許多想听的話。 到了四點多鐘,貼身跟班悄悄來提醒,該赴慶王的飯局了。這天,奕劻為李鴻章接風,陪客是總署、軍機兩方面的大臣,所以等於又一次會議,李鴻章當然要早到。 果然到得早了,在座的陪客,還只有一個孫毓汶。談到鐵路,他告訴李鴻章說,反對的人很多,不過事在人為,最好準備一份詳細的圖說,再奏請懿旨定奪。 “那方便。我三五天以內就可以預備好。”李鴻章答道,“洋匠已經勘查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有詳細禀帖,不過用的是洋文,我關照他們加緊趕譯就是。” “是的。等中堂一交來,軍機上立時呈遞。”孫毓汶略停一下問道:“中堂的意思是從陶城埠到臨清,沿河興造鐵路,如果阿城一帶河水漫決,向北沖刷,不會把鐵路衝斷?” “不要緊!洋匠已經顧慮到這一層,近河之處,路基築高六尺,漫水從沒有高過六尺的。” 孫毓汶點點頭又問:“倘或奉旨準行,中堂意中想派什麼人督辦?” 李鴻章心目中已經有人,決定派盛宣懷去辦。話到口邊,忽然警覺,說不定孫毓汶想保薦什麼人,倘或落空,難免失望,或者會故意阻撓,這時以敷衍為妙。 於是他搖搖頭說:“此刻那裡談得到此?將來是不是交北洋辦,亦未可知。就是交北洋辦,派什麼人經理,也得請教諸公的意思。” “那當然請中堂一力支持。”孫毓汶說,“我看盛杏蓀倒是適當的人選。” 聽得孫毓汶稱讚盛宣懷,李鴻章不能不留意。因為孫毓汶固然一言一行,無不隱含心計,而對盛宣懷更不能不防。北洋幕府中兩類人才,一類講吏治、論兵略,還保留著曾國藩開府的流風遺韻,論人,大多正人君子;論事,亦多罕言私利。另一類辦洋務、闢財源,此中又有高下兩等,上焉者如張蔭桓,下焉者就是盛宣懷之流,李鴻章在他們面前,就像在貼身侍僕面前一樣,毫無秘密可言。事實上李鴻章也是要靠盛宣懷等輩,才有個人的秘密,此所以不能不防。 他防人的手段,因人而施,對於淮軍將領,是造成他們彼此的猜忌,免得“合而謀我”;對於盛宣懷這些人,在陷之以利以外,就是嚴禁他們另投靠山。不過,盛宣懷固然不必,也不敢出賣自己,就怕孫毓汶別有用心,將盛宣懷拉了過去,自己的秘密如果都落在此人手中,卻是大可憂之事。為此,他試探著問:“多說盛杏蓀是能員,萊山,照你看,他的長處,到底何在?” “盛杏蓀是中堂一手提拔的人,難道還不知道他的長處?” 照這話看,孫毓汶或者已經猜到自己要委盛宣懷辦鐵路,有意說在前面,以為試探。李鴻章心想,言路上對盛宣懷深惡痛絕,如果自己承認有此意向,一傳出去,先招言官反感,益增阻力,還是先瞞著為妙。 “盛宣懷的長處,我當然知道。不過,知人甚難,要聽聽大家對他的批評,尤其是閣下的批評。” “為什麼呢?” “那還不容易明白?軍機為用人行政之地,何能不聽聽你對人物的品評?” “中堂太看得起我了!”孫毓汶忽然問道:“聽說盛杏蓀到杭州去了?” “他老翁在浙江候補,請假去省親。”李鴻章又說,“也要去整頓整頓招商局。” 談到這裡,客人陸續至,而且非常意外地,正要開席的時候,醇王亦作了不速之客。不過他一進來就先聲明,他不是來闖席,只是聽說大家都在這裡,順路進來看看。 這一下,使得做主人的奕劻很為難。不留醇王,於禮不合,留下醇王,自然是坐首座,便委屈了李鴻章。想一想只有口中虛邀,暗地里關照,暫緩開席。 醇王自知不便久坐,覷個便將孫毓汶拉到一邊,有一句要緊話關照:“你們跟少荃同席,不必再談鐵路。這件事,八成兒吹了!” “怎麼呢?” “這位,”醇王揸開五指伸了一下,意思是指惇王,“今天不是'遞了牌子'?我剛剛才知道,為的是反對造鐵路,當面力爭。有幾句話說得很厲害,說是鐵路造來造去,怕動了西陵的龍脈。上頭一聽這話嚇壞了!派了傳諭,明天一早,讓我頭一起遞牌子,說是要問鐵路。多半會作為罷論。” 孫毓汶不即回答,問到另一件事:“那麼,官銀號呢?” “這又是件棘手的事!崇文山到我那裡痛哭流涕,真正愚忠可憫!看樣子,除非不用洋人,不然就辦不成。” “合肥迷信洋人。聽說他有過後,不用洋人,寧可不辦。現在鐵路再作罷論,所議的三件大事,倒有兩件不成功,而這兩件又是合肥的獻議,一點結果都沒有,似乎於他的面子上不好看。” “說得是啊!”醇王倒未曾想到,此刻一被提醒,才覺得十分不妥。 “而況現在還有求於他!” 這話,醇王也能深喻,有求於李鴻章的,不止於先辦北洋一大支海軍,還要靠他遮掩著拿海軍經費移作別用。這樣,就必得設法圓他的面子,否則,他未必肯乖乖聽話。 “王爺,”孫毓汶低聲說道:“辦不辦,王爺在心裡拿主意,眼前先不必說破,儘管照合肥的意思降旨。橫豎這又不是三天兩天便得見分曉的事,且等崧鎮青跟陳雋丞復奏了再說。” 這是指漕運總督崧駿跟山東巡撫陳士傑。修造鐵路事關南漕,地在山東,當然要徵詢他們的意見,如果他們的複奏,認為窒礙難行,將來就可以搪塞李鴻章。倘或複奏贊成,也不妨示意言路上折反對。總之要打消此事的手段多得很,眼前能保住李鴻章的面子,不教他懷怨於朝廷,便是上策。 “你的話不錯。一準照此而行!”醇王欣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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