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

第113章 清宮外史上(15-2)

慈禧全傳 高阳 7256 2018-03-14
慈禧太后深深點頭,“我想也不會。”她自語似地說:“德國跟法國不和,自然不能替他們高興。” 李蓮英聽在耳朵裡,摸到一點門徑了,原來“佛爺”問各國使館可曾升旗,是要打聽各國使館可是為法國高興?這當然跟越南打仗有關。這一陣子慈禧太后的臉色沒有開朗過,此時更見沉重,不能惹她生氣。因而特地告誡所有能在慈禧太后說得上話的太監宮女,格外小心,問到外頭的情形,不可多話,更不可瞎說。 其實,最後的告誡是過慮,慈禧太后連跟李蓮英都懶得說話,她心裡只不斷默念著盛昱的話:“有臣如此,皇太后皇上不加顯責,何以對祖宗?何以答天下?惟有請明降諭旨,將軍機大臣及濫保匪人之張佩綸,均交部嚴加議處,責令戴罪圖功,認真改過。”

這樣想著,已快上轎出宮了,忽又改了主意,轉臉對李蓮英說道:“先到養心殿!” 這自然是要召見軍機,蘇拉飛快地傳旨叫起。軍機上四大臣微覺詫異。這天因為恭王奉旨到東陵普祥峪為孝貞太后三週年忌辰上祭,原已傳諭軍機,不必見面,忽又叫起,是何大事等不到明天呢? “只怕盛伯熙的折子上說了什麼?”寶鋆猜測著說,“此君好久沒有說話了,聽說今天的折子是他親自來遞的,而且還在朝房裡不走,似乎打算著有他的'起'。不管了,上去再說。” 等見過了禮,慈禧太后開口便問:“北洋有電報沒有?” “沒有。” “有也不會有什麼好消息!”慈禧太后的聲音極冷,臉也繃得極緊,“邊疆處處多事,督撫都是一樣,無非空話搪塞。錢花得不少,左手來,右手去,戶部庫裡空的時候居多,談了幾年的海防,效用在那裡?”她的兩把兒頭上的黃絲穗子,儘自晃蕩,“我好些日子沒有舒舒服服睡過一覺了!一想起來,不知道將來有什麼臉兒見祖宗?”

最後那句話,比一巴掌打在人臉上還厲害,從寶鋆以次,不由得都取下帽子碰頭,局促得抬不起臉來。 “越南的局面不知道怎麼收場?戰也不是,和也不是,就這麼糊里糊塗,一天一天混了過去。怎麼得了?” “奴才等奉職無狀。”汗流浹背的寶鋆很吃力地答奏,“雖說內外的難處很多,總歸軍機難逃失職之咎。奴才等實在無地自容。” “也不能怪你們。多少年來積習難返了。”慈禧太后欲語不語地,終於嘆口氣說:“你們下去吧!” 跪安退出,一個個神色都不自然。口中不言,心裡卻都驚疑不定,不知道慈禧太后這番嚴厲的責備,到底因何而發? “盛伯熙的折子下來了沒有?”寶鋆忽然問起,將軍機章京找了來問。 “沒有。”

“言路上還有誰的折子?” 軍機章京查了來回報:山東道御史何崇光有一個奏摺,亦還沒有發下來。同時又帶來一個消息,說慈禧太后原定這天出宮臨幸壽莊公主府賜奠,臨時改期,改到明天了。 壽莊公主是醇王同母的妹妹,行九,所以通稱為“九公主”,同治二年出降,十四個月以後就守了寡。這是慈禧太后指的婚,她內心不免歉然,又因為她是醇王的胞妹,特加優遇,由和碩公主進封固倫公主,賜乘杏黃轎。但這些榮典,並無補於寡鸞孤鵠的抑鬱情懷,終於一病不起,在一個月前薨逝。 慈禧太后在九公主初薨時,已經賜奠過一次,這一次是因為二十七天期滿,金棺將奉移墓園,再度親臨奠酒。事先傳諭醇王,在九公主府傳膳。這是示意要醇王開舉,當然奉命唯謹,但時間過於局促,府中的廚子備辦不及,只有托李蓮英設法,花三千兩銀子,調集長春宮小廚房和御膳房的膳夫,利用現成的水陸珍餚供奉。

這天九公主府中,親貴除了恭王以外,幾乎都已到齊,站過班等候分班行禮,誰知李蓮英傳懿旨:無須進見,各自散去。當然醇王因為還要進膳,是不能走的。 這一切安排,都是為了便於單獨召見醇王,見面先將盛昱的奏摺交了下來,同時說道:“你看看,該怎麼樣才能讓他們'戴罪圖功'?” 醇王接折在手,匆匆看完,內心起伏激動,訥訥然答道:“盛昱的話,正是臣心裡的話,'我皇太后皇上付以用人行政之柄,言聽計從,遠者二十餘年,近亦十數年,乃餉源何以日絀,兵力何以日單,人才何以日乏?'別的不說,只說法國好了。天津教案到如今十四年了!當時大家能夠知恥發奮,整頓軍備,培養人才,到如今又何致於要用唐炯、徐延旭、黃桂蘭這些廢物,又何致於張樹聲要派兵到順化,竟因沒有鐵甲輪船不敢到越南海面?以往如此,將來亦好不到那裡去。年富力強的時候,不能為朝廷出力,年紀大了,更沒有指望。皇太后如天之德,要責成他們'戴罪圖功',以臣看來,實在很難。”

“嗯!”慈禧太后在心中考量,有句話要問出來,關係極重,得要仔細想一想,所以這樣說道:“你好好去琢磨琢磨。 這個折子我先留下。 ” “是!” “明兒一早你遞牌子。” 這表示下一天還要召見,進一步再作計議。醇王等伺候慈禧太后傳膳已畢,起駕還宮,趕回傘子胡同的新居適園,吩咐下人:“馬上請孫大人來!” “孫大人”是指工部左侍郎孫毓汶,在京朝大員中,跟醇王親近是出了名的。孫毓汶因為咸豐末年在山東濟寧原籍辦理團練,抗捐經費為僧王所劾,革職充軍,恭王為此深惡痛絕。後來雖以報效軍餉,開復原官,卻始終不甚得意,直到光緒四年丁憂服滿進京,方始遷詹事、升閣學、轉侍郎。這自然是醇王的力量,他本人亦並不諱言,只表示“非楊即墨”,既然恭王對他“有成見”,那麼親近醇王也是很自然的事。

其實,他是看準了醇王的“太上皇”的身分,必有一天發生作用,所以刻意奉承。而預期的這一天,畢竟到了! “王爺,”他說,“上頭的意思不就很明白嗎?這個折子單單只給王爺一個人看,就是只打算聽王爺一個人的話。”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的情形跟'那面'不同。”醇王說的“那面”是指恭王。 醇王自從次子入承大統,非分的尊榮為他帶來至深的警惕,自分閒廢終身,曾上疏自陳心跡:“為天地容一虛糜爵位之人,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鈍無才之子”。而清議言路,懍於明世宗“大禮議”的教訓,深恐醇王將來會以皇帝本生父的地位干政,紛紛建言裁抑,十年以來,彷彿已與實際政務絕緣。如今雖靜極思動,但要想如恭王一般以親貴領軍機,卻決不可能,這就是與“那面不一樣”的地方。

孫毓汶當然知道這層道理,但他另有一套說法:“朝廷少不得王爺,成憲亦未見得不能變更,只有找幾個肯聽話的人,一樣能大展王爺的懷抱。嘉謨鴻猷,有益於國,為天下共見共聞,三、五年以後,水到渠成,誰曰不宜?” 這番話聽來曖昧,其實不難明白。他是勸醇王用一般傀儡,自己在幕後牽線,隱操政柄。三、五年以後,皇帝親政,大權在握,要請本生父執政,則亦無非就已成之局,化暗為明而已。 想到深處,醇王怦怦心動,他始終認為民氣可用,而選將、練兵、籌餉如能切實整頓,成效自見,大可跟洋人見個高下。只為恭王過於懦弱,誰都知道他沒有跟外敵周旋的決心。既然如此,整頓軍備,毫無用處,自然因循觀望。倘或換一個發揚踔厲的局面,人心一變,鼓舞向上,那時候大申天討,倒要讓大家看看,到底誰行誰不行?

想得極美,但做起來不容易,“誰是肯乖乖聽話的?”他說:“只怕連貴同年都未必肯。” 這是指的翁同和。一想到他,孫毓汶心裡就不舒服,家世彷彿,而才具自問不知比他高出多少,但論功名殿試遜他一籌,屈居人下,已是莫大憾事,論仕途,為帝師、當尚書、入軍機,又那來這麼好的運氣?相形之下,自己太委屈了。 不過他亦很機警,知道醇王很敬重翁同和,不敢過分攻擊,因話答話地說:“翁叔平不脫貴介公子的習氣,又自負是狀元,崖岸似高,外謙而內傲。王爺早就看得很明白了。” “是的。”醇王躊躇著說:“連他都不能如人之意,那就難了。” “是!很難。若要不難,必得走這條路。”孫毓汶的聲音異常沉著:“其實也只有這條路好走。”

“什麼路?” “全班盡撤。” 醇王一驚! “你是說軍機全班盡撤?”他問。 “是!” “從雍正七年設軍機處以來,還沒有全班盡撤的成例。” “怎麼沒有?”孫毓汶說:“辛酉那年不是嗎?” 辛酉政變是特例,醇王搖搖頭:“那不同!” “例由人興。”孫毓汶說:“而且也得顧六爺的面子。” “這話怎麼說?” “只看咸豐五年的例子,六爺一個人出軍機,那碰的是多大的一個釘子?唯有全班盡撤,算替六爺分謗,他的面子才好看些。” “這倒也是。”醇王深深點頭,“不過,對上頭總該有個說法?” “當然。王爺不妨這麼說……。” 孫毓汶密密教了醇王一套話,還有最重要的朱諭底稿,便由他在適園的香齋中,閉門草擬。弄了一個更次,方始就緒,送請醇王過目。

接到手裡一看,是這樣措詞: “現值國家元氣未充,時艱猶巨,政多叢脞,民未敉安,內外事務,必須得人而理,而軍機處實為內外用人之樞紐。恭親王奕等,始尚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近年爵祿日崇,因循日甚,每於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謬執成見,不肯實力奉行。屢經言者論列,或目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謂昧於知人。本朝家法綦嚴,若謂其如前代之竊權亂政,不惟居心所不敢,實亦法律所不容。” 雖是開脫的語氣,仍覺太重。醇王到底還有手足之情,不比孫毓汶看恭王是冤家,所以躊躇著說:“似乎不必這樣子措詞。” “非此不可!”孫毓汶用平靜而固執的聲音接口,“近支親貴尊長,而且前後領軍機三十年,不這樣子措詞,豈不顯得皇太后不厚道?” 這樣一說,醇王不作聲了。接著再往下看: “只以上數端,貽誤已非淺顯,若仍不改圖,專務姑息,何以仰副列聖之偉烈貽謀?將來皇帝親政,又安能臻諸上理?若竟照彈章一一宣示,即不能複議親貴,亦不能曲全耆舊,是豈朝廷寬大之政所忍為哉?言念及此,良用惻然。恭親王奕、大學士寶鋆入直最久,責備宜嚴,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茲錄其前勞,全其末路。” 以下就是一段空白。因為一二品以上的大員有過失,臣下不得妄擬處分,所以從恭王開始,對所有的軍機大臣,都是只擬罪狀: “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李鴻藻,內廷當差有年,只為囿於才識,遂致辦事竭蹶。 兵部尚書景廉,只能循分供職,經濟非其所長。 工部尚書翁同和,甫直樞廷,適當多事,惟既別無建白,亦不無應得之咎。 ” 這三小段之下,都留有空白,預備讓慈禧太后自己去填注處分。接下來又這樣說: “朝廷於該王大臣之居心辦事,默察已久,知其決難振作,誠恐貽誤愈深則獲咎愈重,是以曲示矜全,從輕予譴,初不因尋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遽將親藩大臣投閒降級也。” 再下面便是一番激勵的話,用“將此通諭知之”六字作結。 於是第二天一早,醇王坐轎進宮,遵照慈禧太后的指示,遞了牌子,等候召見。這天是三月初十,慈安太后三週年的忌辰,除了特派恭王赴東陵普祥峪上祭以外,皇帝在景山壽皇殿行禮,因此,原來仿照同治的故事,皇帝未親政前,應該隨同太后召見臣工,而這天卻缺席了。這是慈禧太后特意的安排,跟在九公主府傳膳同一用心,為了要避開皇帝召醇王“獨對”,免得洩漏機密。 當然,頭一起還是召見軍機,只談了一件事,就是徐延旭在二月十四馳報北寧無恙奏摺。慈禧太后只是連連冷笑,未作任何指示就傳諭“跪安”了。 等軍機一退,立即傳召醇王,養心殿東暖閣門窗緊閉,殿前殿後由李蓮英親自帶人巡視,深恐有人接近窺探。 這樣嚴密的關防,軍機處自然不知道,但只聽說醇王獨對將近一個鐘頭之久,而且盛昱、何崇光、劉恩溥等人的封奏,都未交下來,是什麼事觸犯忌諱,留中不發?因而寶、景、李、翁四大臣,都有預感,怕要出什麼大風浪,只盼恭王能早早趕回京來。 再下一天,何崇光、劉恩溥的折子都交下來了,非常意外地,所奏竟是無甚關係之事,而盛昱的折子始終未發,這就越顯得有蹊蹺了。甚至連盛昱自己都有些惴惴不安,怎麼樣也猜不透慈禧太后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而了解政情,善觀風色的還紛紛向他打聽,這是極有關係的大事,他自然隻字不肯透露。 因為如此,他在考慮,有個應酬是不是要去?去了必有許多人問到他的封奏,不但不勝其煩,而且窮於應付。不去則又失禮,更怕有人猜疑他是“故意”不到,越發會惹起好些無根的揣測。 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去。因為一方面固然要表示中懷坦蕩,另一方面實在也想打聽打聽消息,或者可以對自己的這個折子會引起什麼結果,窺知端倪。 這天三月十二,協辦大學士刑部尚書文煜為他的兒子志顏完婚。文煜在咸豐初年以辦江北江南大營的糧台起家,是旗人中有名的富戶。上年胡雪巖的阜康銀號倒閉,據說倒了他一百多萬銀子,為鄧承修嚴詞參劾,結果查出三十六萬兩,朝旨責令捐銀十萬兩,以充公用,並由順天府按照官款,如數追出。一場風險,不僅大事化小,且因不費分文,直可說是小事化無。另外的存款,拿胡雪巖所設一家規模極大的藥店胡慶餘堂作抵,所損無多,因而非常高興。這場喜事,也就大為鋪張,賀客上千之多。 上千的賀客中,最為主人所看重的,不是“王爺”而是“都老爺”,有“鐵漢”之稱的鄧承修,雖然彈劾過文煜,卻仍舊為他奉作上賓,親自作陪。談不到片刻,只聽支賓的聽差,高聲傳呼:“盛老爺到!”這就不但主人,連賀客亦無不注目了。 盛昱是肅親王豪格之後,亦是天潢貴冑,加以少年名士,自視甚高,所以雖是水晶頂子的五品官兒,那昂然直入的氣派,卻不下於一品大員。 在喜堂上行過了禮,由主人親自領著到西花廳。款客之地七八處,西花廳的“門檻”最高,專門接待清流名士,不怕官爵再高,如果不是正途出身而腹有詩書,就不敢踏進門去。 盛昱是翰苑後輩,但從賓廷憔悴罷官,回到鑲藍旗營房,領一份錢糧度日,每天徜徉西山,尋詩覓句,自遣愁以來,他就成了八旗名士的領袖,聲光極盛。加以他那個折子留中不發已有四天之久,料知必有驚人的陳奏,因而一進花廳,立刻就被包圍了。 大家都在探問,不問的只有王仁堪、王仁東弟兄,再有個人倒想問,只是沒他說話的分兒,此人就是張華奎。他是北闈的舉人,以等候會試為名,替他父親在京當“坐探”,平時雖奔走清流之門,卻沒有誰當他一個讀書人看待,能夠踏進這座花廳,已近乎“僭越”。他也知道名士中脾氣不好的甚多,胡亂插嘴,會受呵責,搞得下不了台,所以自己知趣,只遠遠坐在一角,伺候顏色。 但是,他的消息卻比任何人都靈通,因為他有宮裡的線索。盛昱的折子,將他的原稿改動了多少,他不知道,但慈禧太后在九公主府及養心殿兩次召見醇王,關防嚴密異常,卻是他知道的。參的是李鴻藻跟張佩綸,何須垂詢醇王?如果醇王入見,與此事無關,那麼盛昱的折子又何以四天不下?是不是盛昱改動原稿,又加上什麼花樣,或者措詞過於激烈,會引起什麼大風波,搞得一發不可收拾? 為此,他相當不安,曾經跟王仁東談過,想託他去打聽。王仁東不願這麼做,只推託事忙,一時沒工夫去見盛昱,此刻盛昱就在這裡,請他便中一問,有何不可? 這樣盤算著,便找到一個機會,將王仁東拉到一邊,說知究竟。王仁東是防著他有此一舉的,心中早有預備,“你別傻!”他說,“眾目睽睽之下,拿他調到一邊咬耳朵,人家心裡會怎麼想?這件事,我們大可在旁邊看熱鬧,不必理他。” 張華奎卻沒有他那份閒豫的心情。上次為了奏調張佩綸,弄巧成拙,結成冤家,此番暗中“打虎”,倘或不能得手,反撲相噬,必非敵手。但是,這些顧慮卻是難言之隱,無從跟王仁東明說,只好唯唯稱是。 “走!”王仁東拉著他說,“他們在談兩廣的邊務,你也去聽聽,看跟令尊在家書中告訴你的情形,有什麼不同。” 於是兩個人慢慢走到西首,只見炕床上坐的是“壽陽相國”祁嶲藻的兒子祁世長,刑部右侍郎而為“小軍機”魁首的許庚身,兩旁八張椅子上,東面是鄧承修、劉恩溥和盛昱;西面是翁同和的得意門生汪鳴鑾和王仁堪。椅子還空著三張,卻沒有人去坐。王仁東和張華奎也像有些站著的人一樣,扶著椅背。傾聽許庚身在談越南的局勢。 軍機上行走的人,自有等閒所不能知的消息,而他又一向掌管軍務,凡是指授方略的廷寄,大都由他擬筆,因而對於越南的兵力部署,地理形勢,相當熟悉。加以他的言語極具條理,娓娓言來,令人忘倦。 正談得起勁時,文煜家的一名聽差,悄然趨前,躬身說道:“許大人!七王爺請。” 許庚身很從容地點一點頭問:“七王爺在那兒?” “在楠木廳。” “我知道。我認得地方。說我就去。” “是!” 許庚身正談到黃桂蘭服毒自殺,生死未明之際,站起身來,拱拱手說:“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星叔、慢走!”祁世長拉住他說,“你把黃桂蘭的一條命留下。” “趙沃見死不救,那裡還會有命?”說完,許庚身舉步出廳,去見醇王。 於是大家又談趙沃,接下來談徐延旭、談唐炯,責備自然甚嚴。對於保薦唐、徐的張佩綸,亦有不滿之詞。 由張佩綸談到張之洞,祁世長透露了一個消息:“聽說張香濤內召,還要大用,看來只有此君得意。” 巡撫大用,自然是升總督,而要調升,當然是調到西南多事之區。岑毓英並無過失,應該不致於有調動,然則是兩廣了。 張華奎轉念到此,異常不安,格外留神細聽,只聽劉恩溥笑道:“張香濤'八表經營',自然志在四方,陛見之日,也許會請纓殺敵。果然如此,不知朝廷作何處置?” 祁世長想有所言,但看了張華奎一眼,便即縮口。這一眼,越讓張華奎心裡發毛,再也待不下去,悄悄抽身,溜出文宅去打聽信息。 奔走到晚,只打聽到一個很奇怪的信息,內奏事處傳懿旨,命御前大臣、大學士、六部滿漢尚書,第二天“遞牌子”。這是慈禧太后有所宣諭,但何以不由軍機承旨,內閣明發,而要面諭?這一不尋常的舉措,莫非與盛昱的折子有關? 第二天一早打聽,還有奇怪的事,傳集御前大臣、大學士、滿漢尚書的“大起”中,獨獨沒有武英殿大學士寶鋆、協辦大學士李鴻藻、兵部尚書景廉、工部尚書翁同和。軍機大臣都不在召見之列,令人很快地想到辛酉年秋天,兩宮太后召見王公大臣,出示朱諭,誅黜全班軍機大臣的故事。 到了中午,終於有了確實消息:軍機全班盡撤,朱諭中定的處分,恭王是“加恩仍留世襲罔替親王,賞食親王全俸,開去一切差使,並撤去恩加雙俸,家居養疾”。寶鋆是“原品休致”。 李鴻藻和景廉的處分最重。都是降二級調用,兩人相比,李鴻藻又吃了暗虧。因為景廉是尚書,從一品降二級照例調補為內閣學士,李鴻藻是協辦大學士,正一品降二級應為正二品,但文官中的正二品,只有太子少師等等東宮官屬,此是加官贈銜,向無專授,因而亦只能去當內閣學士,變成降三級調用。 最便宜的算是翁同和,“加恩革職留任,退出軍機處,仍在毓慶宮行走。”只是不論如何,逐出軍機處總是宦海中的絕大波瀾,而全班盡撤,向無先例,不但身歷其境的人目瞪口呆,就是旁觀者亦覺得驚心動魄。 “想不到惹出這麼一場大風波!”連張華奎都是面無人色,向王仁東抱怨:“不知盛伯熙還說了什麼?他的折子到現在沒有發下來,一定有不足以示天下的話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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