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23章 第十七章西行

當客棧的女侍拿著女帽走進房間的時候,伊蘭正穿著一件白色的絲綢襯衣躺在床上,眼睛上蓋著一塊濕布。奈妮薇假裝在縫補伊蘭那件淡綠色絲裙的邊角,做這種女紅的時候,她經常會刺破自己的拇指。她不會向任何人承認這一點,但她確實不太擅長這種事。她穿著全套的衣服——當然,侍女不可能像女士們那樣隨便——但她鬆開了頭髮。很明顯的,她暫時還不打算離開這個房間。為了不吵醒主人,她悄聲向送帽子來的女孩道了謝,並把另一個銀角子放進她的手裡。然後又對她重複了一遍主人的命令:無論出了什麼事都不許進來打擾。 房門一關上,伊蘭就從床上跳起來,又從床底下拖出她們的行囊。奈妮薇將那件絲綢長裙扔在地上,伸手到背後去解這條裙裝的釦子,她們幾乎是立刻就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奈妮薇穿的是綠色的羊毛裙,伊蘭則是藍色的,行囊都已經被她們背在了背上。奈妮薇帶著她的草藥和他們的錢;伊蘭帶著那些被毯子包起來的盒子,女帽彎曲的邊沿遮住了她們的面孔。奈妮薇覺得,現在她們就算是從加拉德面前走過,他也一定認不出她們。現在她的頭髮只是披在身後,而加拉德一定只記得那條辮子,只是賈芮恩夫人很有可能會擋住兩個扛著大包袱走出客棧的陌生女人。

客棧二樓後面的樓梯一直通到客棧外面,狹窄的石板階梯直接被固定在牆壁上。奈妮薇忽然有點同情湯姆和澤凌,昨天他們要把那麼沉重的箱子從這道樓梯一直抬到樓上,但她現在主要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石板屋頂的馬厩和它的場院裡。一條黃狗正躺在那輛馬車的陰影裡,抵擋著愈來愈炎熱的艷陽,所有馬夫應該都在屋裡。奈妮薇不時能看到敞開的馬厩門裡有些動靜,但沒有人走出來,在這樣的天氣裡,大家都喜歡有陰影的地方。 她們飛快地跑過院子,進入馬厩和一道石砌高圍牆之間的巷子,一輛爬滿了蒼蠅、只比巷子窄一點的糞車剛剛過去。奈妮薇懷疑伊蘭四周已經出現了陰極力的光暈,但現在她看不見。她只能希望那條狗不會叫,不會有人從廚房或者是馬厩裡走出來。使用至上力並不能讓她們無聲地溜出去,而如果詢問別人這條路的狀況,又會給加拉德留下追踪的線索。

巷子盡頭的粗木門上只有一個可以提起來的門閂,門外是一條窄街,街邊低矮的石頭房子大多都是用茅草覆頂,街上只有幾個男孩在玩一種用裝著豆子的口袋互相拋打的遊戲。她們能看見的惟一一個成年人是正在街對面餵豬的一個男人,頭和肩膀都探在豬窩裡。當她們關上那扇木門、盡量自然地沿著街道向前走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抬頭多看她們一眼。 她們沿著塵土飛揚的大道從西恩達向西走了五里多路,才看見湯姆和澤凌。湯姆趕著的車子像極了匠民馬車,惟一的區別就是這輛車全都是綠色的,而且那些綠漆也都大塊大塊地剝落了。奈妮薇很高興能把身上的包裹塞到馭手座位底下,再爬到湯姆旁邊坐下。但當她看見澤凌騎著偷懶鬼的時候,愉快的心情就打了個折扣。 “我告訴過你不要回店裡。”她一邊說著,一邊發誓如果澤凌再和湯姆交換那種奇怪的眼神,她一定要用什麼東西打一下這個傢伙。

“我沒有回去,”澤凌說,還不知道剛剛拯救了自己可憐的腦袋,“我告訴馬夫頭,我的女主人想要野地裡的新鮮漿果,湯姆和我必須立刻就去摘。像這種混話,貴族們——”他閉上嘴,清了清喉嚨。伊蘭從湯姆的另一側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有時候他確實會忘記伊蘭真的是一位貴族。 “我們必須找些理由離開那家客棧和馬厩,”湯姆說著,催起了馬匹,“我想你應該是用睡死貓的辦法不讓別人進你們的房間,或者至少摩瑞琳女士得裝睡。但如果我們直接就跑出去,那些馬夫一定會奇怪:為什麼我們不找個陰涼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喝一杯淡啤酒?不過,現在他們談論的應該不是我們了。” 伊蘭偷偷地看了湯姆一眼,肯定是為了那句“睡死貓”,湯姆則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或者也許他真的沒看見。有些時候,男人會自然地變成瞎子。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個湯姆是不可能沒聽到的,因為他在馬匹的頭頂上清脆地抽了一記響鞭。說這些只不過是個藉口,其實他們的目的是能輪換著騎騎馬,這是男人們會做的另外一件事,為他們想做的事找藉口。不過,至少伊蘭現在是在對湯姆皺眉,而不是傻笑了。

“昨晚我還知道了另外一些事,”過了一會兒,湯姆說道,“培卓·南奧正在試圖聯合其他國家對抗蘭德。” “我不是不相信你,湯姆,”奈妮薇說,“但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的?我不能想像會有哪個白袍眾會直接告訴你。” “有太多的人在說同一件事,奈妮薇。提爾出現了偽龍,人們都在說偽龍,卻沒有人提起預言中提爾之岩的陷落和凱蘭鐸。人們說這名偽龍很危險,諸國必須聯合起來,就像它們在艾伊爾戰爭中所做的那樣,有誰能比培卓·南奧更適合率領他們對抗這個偽龍?當這麼多條舌頭在說同一件事的時候,他們共同的想法一定來自於更高層。在阿瑪迪西亞,就連埃爾隆也不敢在沒有請示過培卓·南奧的時候就表明什麼想法。” 這個老走唱人似乎常常能將流言蜚語融合在一起,找到真正的答案。不,他不是走唱人,奈妮薇必須提醒自己這一點。無論自稱什麼身份,他曾經是一位宮廷吟遊詩人,親眼見證過她從那些故事裡讀到的宮廷陰謀,如果他是摩格絲的情人,也許他自己就親身參與過這樣的陰謀。奈妮薇側目看了他一眼,那張滿是皺紋的臉,那雙濃密的白眉毛,還有他雪白的鬍子與頭髮。有些女人的品味真的很怪異。

“我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事了。”她從沒預料到過,但她應該要的。 “母親會支持蘭德的。”伊蘭說,“我知道她會的。她知道預言,而且她的影響力絲毫不亞於培卓·南奧。” 湯姆微微的搖頭至少是否定了最後那一句。摩格絲統治著一個富庶的國家,但任何地方都有白袍眾。奈妮薇發現自己必須開始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湯姆身上,也許這個走唱人真的知道很多事,而不是假裝的。 “那麼,現在你覺得我們應該讓加拉德護送我們回凱姆林了?” 伊蘭繞過湯姆,堅定地望了奈妮薇一眼:“當然不,首先,我們不能確定他最後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另外……”她又躲回到那個男人的背後,似乎正在對自己說著什麼,提醒著自己什麼,然後她才又說道:“另外,如果母親真的在反對白塔,從現在開始,我就只能通過書信告訴她發生的一切事情。她很有可能把我們兩人都軟禁在王宮,還宣稱是為我們著想。也許她不能導引,但我在成為正式的兩儀師之前還不想和她作對,事實上,我永遠都不想和她有衝突。”

“一個強大的女人,”湯姆愉快地說,“摩格絲會用很短的時間教會你禮貌,奈妮薇。”奈妮薇又哼了一聲,那些披散在背後的頭髮抓不起來,這讓她更加惱火。而那個老傻瓜卻對她咧開嘴,笑了起來。 他們找到馬戲團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馬戲團的營地還立在他們昨天離開的那片空地上。在酷熱的天氣裡,就連路邊的橡樹看上去都有些枯萎了。除了拉車的馬匹和三頭巨大的灰色馬豬之外,所有動物都被關回到籠子裡。營地中看不見一個人影,所有的人肯定都待在樣子和他們這輛馬車差不多的那些馬車裡。瓦藍·盧卡出現的時候,奈妮薇等人都已經爬下了馬車。馬戲團主仍然披著他那件可笑的紅絲斗篷。 這次他沒有做什麼華麗的演說,也沒有舞起斗篷的鞠躬。當他認出湯姆和澤凌的時候,他立刻瞪大了眼睛,隨後又望著他們背後那輛盒子般的馬車,將眼睛瞇成一條細縫,隨後他彎腰看了看兩名女子被帽子遮住的面孔,露出一絲沒有任何高興的笑容。 “那麼,我們都落魄了,摩瑞琳女士?或者我們從來就沒有發達過。偷了一輛馬車和幾件衣服,對不對?好吧,我不喜歡看到這麼漂亮的額頭被烙上火印。我要提醒你,他們在這裡就是這麼做的,或者他們還會有更厲害的手段。看樣子你是被發現了,否則你為什麼會逃跑?我建議你立刻跑得愈遠愈好。如果你想要回那個該死的銀角子,它大概還在路面上,我把它扔回給你了,即使它一直躺在地上,直到末日戰爭到來,我也無所謂。”

“你想要一個贊助人,”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奈妮薇說道,“我們可以當你的讚助人。” “你們?”他發出一聲冷笑,但還是停住腳步,“即使從某個大人那裡偷來的幾個錢能有些用處,我也不會接受偷來的——” “我們會支付你的一切費用,瓦藍先生,”伊蘭用那種傲慢而冰冷的聲音說道,“另外還有一百枚金幣,如果我們能隨你到達海丹的話,如果你願意承諾在到達邊境之前不會停下來。”瓦藍盯著她,不停地用舌頭舔著自己的牙齒。 奈妮薇輕輕地呻吟了一聲。一百枚金幣!一百枚銀幣就足夠他到達海丹,甚至是更遠的地方了,無論這些所謂的馬豬吃的是什麼。 “你偷了那麼多?”瓦藍謹慎地說,“誰在追捕你?我不會冒險對抗白袍眾,或者是這裡的軍隊。他們會把我們全都關到監獄裡去,也許還會殺死那些動物。”

“我的哥哥,”沒等奈妮薇憤怒地否認他們偷過任何東西,伊蘭已經開口說道,“在我離開的時候,我的家人為我準備了一場婚姻,我哥哥被派出來找我。我不想回凱瑞安去嫁給一個比我矮一個頭、體重和年齡都是我的三倍的傢伙。”為了表達適當的憤怒心情,她的臉上漲起了血色,聲音更加襯託了這一點:“我父親做夢都想奪得太陽王座,他只想獲得足夠的支持,無論我父親說什麼,我只夢想嫁給一位紅發的安多人。瓦藍先生,你對於我,知道這些就夠了。” “也許你說的是實話,”瓦藍緩緩地說,“也許不是,讓我看看你說過要給我的錢吧!其中還要有讓我能買杯酒喝的錢。” 奈妮薇憤怒地將手伸進旅行袋裡,掏出最鼓的一個錢袋,向瓦藍搖晃了兩下,還沒等瓦藍伸出手,她又把那袋錢收了回去。 “你有需要的時候自然會給你。我們到了海丹再給你另外一百。”一百枚金幣!如果伊蘭堅持要付這筆錢,他們就只能找一名銀行家,使用那些授權信了。

瓦藍悻悻然地嘀咕了一聲:“無論是不是你們偷的,你們肯定在逃避什麼人。我不會為了你們賠上我的馬戲團,無論你們要對付的是這裡的軍隊還是某個凱瑞安領主,領主也許會更糟糕,如果他認為我偷了他的妹妹。你們必須真正混進這個馬戲團裡來。”那種冰冷的微笑又出現在他臉上,他不會忘記那個銀角子的。 “和我一同旅行的人都必須承擔一份工作,你們也一樣,如果你們不想太顯眼的話。如果其他人知道你們是付錢要和我們在一起的,他們就會談論你們,你們不會希望出現這種情況的。你們可以負責清掃籠子的工作,那些管馬的總是抱怨他們還要做這個。我甚至還會找回那個銀角子,拿它作為你們的報酬,沒有人能說瓦藍·盧卡是吝嗇的人。” 奈妮薇正準備堅定地說他們既然付了錢就不會工作時,湯姆已經將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沒有說一個字,只是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鵝卵石,把它們拋成一個圓圈,圈裡的鵝卵石一共有六顆。

“我有演雜耍的了。”瓦藍說。六顆石子變成了八顆,然後是十顆、十二顆。 “不錯,”一個圓圈變成了兩個交錯的圓圈,瓦藍摩挲著下巴,“也許你對我能有些用處。” “我還能吃火,”湯姆說著,放開了那些石子,“還能表演飛刀,”他張開雙手,接著又從瓦藍的耳朵裡掏出了一顆石子,“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瓦藍壓抑住自己的笑容:“你很不錯,但其他人呢?”他似乎是很為自己剛才那種讚許的興奮神情感到生氣。 “那是什麼?”伊蘭指著前方問。 伊蘭問的是昨天奈妮薇看見過的那兩根高桿,現在它們已經被立好了,每根高桿都有繩子固定,桿頂還有一個平台,一根繩子在九十尺高的地方連接著兩根高桿。每個平台上都垂下了一道繩梯。 “那是賽金用的,”瓦藍答道,然後他又搖了搖頭,“走索人賽金,他在幾十尺高的一根繩子上做各種表演,真是個傻瓜。” “我能在那上面走。”伊蘭對他說。她脫下帽子,向前走去,湯姆想抓住她的手臂,但她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湯姆便退了回去。 但瓦藍擋住了她:“聽著,摩瑞琳,反正不管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前額也許很美,不該打上烙印,但脖子更美,更不該被摔斷。賽金的技術不算差,但我們卻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前埋葬了他,所以現在每個人都在他們的馬車裡。當然,昨晚在我們被趕出西恩達之後,他喝得太多了,但我也見過他帶著一肚子的白蘭地去走索。這樣吧,你不必清掃籠子了,你去我的馬車裡,我們會告訴別人,你是我的情婦。當然,只是說說而已。”但他狡猾的笑容說明他希望的不止是單純地說說。 伊蘭向他回敬的微笑幾乎能在他身上結起一層冰霜:“謝謝你的提議,瓦藍先生,但如果你能讓開一步……”他只能讓開一步,否則她就要踏在他身上了。 澤凌在手裡揉搓著他那頂圓柱形的帽子,然後又將它扣回到頭上。這時伊蘭已經在攀爬繩梯了,雖然穿著裙子讓她的動作有點困難。奈妮薇知道這個女孩在做什麼,澤凌和湯姆應該也知道,至少,湯姆一定是知道的,但湯姆還是做好瞭如果伊蘭掉下來,就立刻衝上前去接住她的準備。瓦藍向那根繩索靠近了幾步,似乎也有著與湯姆相同的想法。 片刻之後,伊蘭已經站到平台上,整理著自己的裙子。可能是她站在上面的原因,那個平台看起來更小、更高了。然後,伊蘭姿態優雅地提起裙子,彷彿是害怕它沾上泥土,緊接著她就向那根繩索邁出了第一步,樣子就像是正在走過一條大街。奈妮薇知道,實際的狀態差不多就是這樣。她看不見至上力的光暈,但她知道伊蘭已經在兩個平台之間編織了一條至上力的路徑,她肯定是讓風之力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 突然間,伊蘭抬起雙臂,飛快地繞了幾圈。鴉黑色的頭髮也披散下來,穿著絲襪的腿映出一片陽光,就在她回復平衡的一瞬間,裙擺似乎是落到一個平面上。但她立刻又提起了裙子,又走了兩步,來到了另一個平台上。 “賽金先生是這樣做的嗎,瓦藍先生?” “他可以在繩子上翻筋斗,”瓦藍喊道。咕噥了幾聲,他又說道:“但他沒有那樣的一雙腿,一位女士!哈!” “我不是惟一有這種技巧的人。”伊蘭喊道,“澤凌和——”奈妮薇猛力搖了搖頭。無論有沒有導引,她的胃在那麼高的繩子上會像在海面上一樣難受。 “——和我一起這樣做過許多次,來吧,澤凌,讓他看看。” 捕賊人的臉色彷彿在告訴別人,他寧可去徒手清掃籠子,哪怕那幾頭獅子還在籠子裡。他閉上眼,開合的嘴唇無聲地祈禱了幾句,然後才以男人上絞架的氣魄爬上了繩梯。到了平台上,他盯著對面的伊蘭看了一會兒,目光又轉向那根繩子。帶著畏懼而又聚精會神的表情,他突然邁出步子,飛快地向前走去,同時向兩側伸開雙臂,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伊蘭,嘴裡還在念著禱辭。伊蘭爬到了繩梯上,讓澤凌可以有地方落腳。然後她又幫助澤凌踏在繩梯的橫檔上,一步步爬下了繩梯。 當伊蘭回到眾人面前,從奈妮薇手裡拿回帽子的時候,湯姆向伊蘭露出了驕傲的笑容。澤凌看上去則像是剛剛被浸在熱水里,又被拉出來擰了一下。 “這很好,”瓦藍一邊說著,一邊若有所思地揉搓著下巴,“我提醒你們,你們還不如賽金,不過已經很好了。我特別喜歡你看上去那麼輕鬆,而澤凌?——澤凌卻裝成快要嚇死的模樣,這種效果非常好。”澤凌給了瓦藍一個陰森的笑容,彷彿恨不得捅他一刀。轉向奈妮薇的時候,瓦藍第一次將斗篷耍了一個花式,他看上去真是滿意極了。 “你呢,我可愛的奈娜?你有什麼驚人的技藝?雜技?還是吞劍?” “我是付了錢的,”她拍了拍旅行袋,“或者你想讓我住進你的馬車?”她向瓦藍笑了笑,讓馬戲團長接連向後退了兩步。 剛才他們的喊聲引起了馬車里人們的注意。當瓦藍開始介紹新加入的演員時,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他們面前。他介紹奈妮薇的時候言辭非常含糊,只是說她會做一些驚人的事。看樣子她真該和他談一談。 那些沒有表演技能的男人被瓦藍統一稱為管馬的,他們的衣服很普通,也很邋遢,也許是因為得不到多少薪酬。和馬車的數量相比,這樣的人並不多。實際上,馬戲團裡所有的人都要幫忙,包括餵馬和趕馬車。巡迴馬戲團的收入並不多,即使是像這種規模的馬戲團也不例外。而團裡其他的成員就各式各樣了。 大力士派塔是奈妮薇見過的最強壯的人,他個子不高,但身材非常魁梧,從皮背心中伸出來的手臂像是兩段樹幹。他的妻子克萊琳是一個身材豐滿、棕色面頰的女人,她的工作是馴狗,站在丈夫身邊,她立刻彷彿小了一圈。蕾特勒是馴熊師,她是個面色冷硬的黑眸女人,留著一頭黑色短髮,嘴唇上永遠掛著一絲冷笑。身材苗條的亞柳妲是這個團裡的照明者,或者,她可能曾經是一名照明者,因為真正的照明者是不可能參加馬戲團的。她並沒有將黑髮結成塔拉朋樣式的辮子,既然身處阿瑪迪西亞,這一點並不奇怪,但她確實有著塔拉朋口音。又有誰能知道照明者行會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在坦其克的禮堂確實已經關門了。團裡的雜技演員是一對號稱查瓦那兄弟的人,都是精悍的小個子,但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什麼相同的地方——綠眼睛塔瑞克的高顴骨和鷹鉤鼻表明了他的沙戴亞血統;巴瑞特的皮膚卻比澤凌還要黝黑,手上刺著海民文身,只是沒有戴耳環和鼻環。 除蕾特勒外,所有人都熱情地向新加入的同伴打了招呼,更多的表演者意味著會吸引來更多的觀眾,也就能掙到更多錢。兩名雜耍藝人——班和金(他們才是一對真正的兄弟)發現湯姆的技巧之後,立刻就和他談起了交易。吸引更多的觀眾是一回事,同行之間的競爭就是另一回事了。而照顧馬豬的淡色頭髮的女人立刻就引起奈妮薇的興趣。這個叫賽蘭丁的女人一直站在人群邊緣,幾乎沒怎麼說話,瓦藍說她是隨馬豬從沙塔一起過來的。她一開口,那種輕柔而又有些模糊的音調一下子就讓奈妮薇豎起了耳朵。 安置他們的馬車並沒有用去太長時間,湯姆和澤凌很高興那些管馬的可以幫他們照顧馬匹,雖然管馬的顯然不是太高興。派塔和克萊琳邀請奈妮薇和伊蘭安頓好之後去他們那裡喝茶。查瓦那兄弟則希望能與她們共進晚餐,班和金也提出了同樣的邀請,這讓蕾特勒的表情從冷笑逐漸變成了怒目而視。她們委婉地謝絕了所有的邀請,奈妮薇也許比伊蘭更不願意有這樣的交際。在加拉德面前瞪著一雙青蛙眼的回憶仍然清晰無比,奈妮薇現在還不打算和男人們有什麼來往。瓦藍刻意避開奈妮薇,對伊蘭說了些什麼,結果被伊蘭甩了個耳光。湯姆立刻耀武揚威地玩弄起了他的飛刀,直到瓦藍一邊揉搓著面頰,一邊發著牢騷離開了他們。 這以後,伊蘭開始在馬車裡收拾他們的物品,她幾乎是一邊用力摔著東西,一邊氣呼呼地嘟囔著。奈妮薇沒有去幫她,而是向絆住那些馬豬的地方走去。這些灰色巨獸看上去很平靜,但想起“國王的槍騎兵”客棧牆上的那個大洞,奈妮薇就對那根拴住它們粗大前腿的皮繩沒有什麼信心了。賽蘭丁這時正在用一根帶鉤的青銅刺棒刮擦這些巨獸中一頭更高大一些的雄獸。 “它們真正的名字是什麼?”奈妮薇猶豫地拍了拍那頭雄獸的長鼻子,它的兩根獠牙足有九尺長,有她的腿那麼粗。雌獸的獠牙只比它的小一點,它的長鼻子嗅了嗅奈妮薇的裙子,嚇得她一下子跳到了一邊。 “思雷狄特,”淡色頭髮的女人回答,“它們是思雷狄特,但瓦藍先生認為給它們取一個簡單的名字會更好一些。”奈妮薇絕不會認錯那種緩慢的口音。 “霄辰有許多思雷狄特嗎?” 刺棒停了一下,又重新開始動作,“霄辰?那是哪裡?思雷狄特是來自沙塔的,我也是,我從沒有聽說過——” “也許你見過沙塔,賽蘭丁,雖然我對此表示懷疑。你是霄辰人,除非我猜錯了,你來自於入侵托門首、又被留在法美鎮的那些軍隊。” “絕對沒錯。”伊蘭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奈妮薇身邊,“我們在法美鎮聽過霄辰人說話的口音,賽蘭丁,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奈妮薇並不打算做出這樣的承諾,在她的記憶裡,霄辰人並不討人喜歡。但……一名霄辰人在你需要的時候幫助過你,他們並非全都邪惡,雖然他們之中好人並不多。 賽蘭丁長長地嘆了口氣,身子突然放鬆了一點,彷彿是一種長久瀰漫在她身上、連她也不曾發覺的緊張情緒就在此時消失了。 “我見過的人裡,極少有人能知道'回歸'或者是法美鎮的實情,我聽到過上百個故事,一個比一個更加離奇怪異,卻不包含任何一點真實。至於我,我被丟下了,有許多思雷狄特也被丟下了,我只來得及聚攏了這三頭,我不知道其餘的會有什麼遭遇。這頭公的是莫爾,雌的是桑妮,小傢伙是奈玲,她並不是桑妮的親生孩子。” “這就是你的工作?”伊蘭問,“訓練思雷狄特?” “或者你曾經是一名罪奴主?”沒等到賽蘭丁開口,奈妮薇又問道。 賽蘭丁搖搖頭:“我被測試過,就像所有其他的女孩一樣,但我對罪銬沒有任何反應。我很高興能得到這份餵養思雷狄特的工作,它是一種壯麗的生物。看來你們知道許多,甚至知道罪奴主和罪奴,以前我從沒遇到過知道這些的人。”她沒表現出任何畏懼,或者被遺棄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之後,她已經恐懼得麻木了,又或者她是在說謊。 對於能夠導引的女人,霄辰人像阿瑪迪西亞人一樣保持著敵意,也許他們的敵意更加深刻。他們倒不會流放或殺死這樣的人,他們的手段是囚禁和利用,為此,他們發明了一種叫做“罪銬”的裝置。奈妮薇確信那種裝置一定是一種特法器。通過罪銬,一個有導引能力的女人會受到另一個女人的完全控制,成為罪奴。而處於控制一方的女人稱為罪奴主,她可以命令受控制的人用至上力去做任何霄辰人想做的事,甚至作為殺人的武器。罪奴的境遇並不比一頭牲畜更好,至多也只是一頭被照顧得比較好的牲畜。霄辰人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將身上哪怕有一點至上力火星的人搜羅乾淨。他們對法美鎮女性的大規模搜檢是白塔做夢也想不到的。每次只要想到罪銬、罪奴主和罪奴,奈妮薇都無法抑制自己心中一陣陣的反胃感。 “我們知道一點,”奈妮薇對賽蘭丁說,“但想知道得更多。”霄辰人已經被蘭德擊退,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會回來。雖然相對於眼前的危機,這只是個遙遠的危險,但在你腳上紮進了一根荊刺的時候,並不代表手臂上被石南劃傷的地方不會變成膿瘡。 “你最好誠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在向北的旅途中,她們會有許多時間。 “你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伊蘭說,“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保護你。” 淡色頭髮女人依次審視著她們兩個,突然間,奈妮薇驚訝地看見她匍匐在伊蘭面前。 “您是這片土地上的女大君,就像您對瓦藍所說的一樣,一開始我並沒有認出來。原諒我,女大君,我將順從您。”她親吻了伊蘭腳前的土地,伊蘭的眼珠幾乎都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了。 奈妮薇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不了多少。 “起來。”她一邊慌亂地看著四周有沒有人注意這裡,一邊壓低了聲音。那個該死的瓦藍正盯著她們!還有仍然是一副怒容的蕾特勒,但她也無能為力了。 “起來!”趴在地上的女人連一點動作都沒有。 “站起來,賽蘭丁,”伊蘭說,“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人能要求別人這樣做,即使是統治者也不行。”當賽蘭丁站起來的時候,她又說道:“如果你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就教你應該如何在這片土地上正確地待人接物。” 那個女人又鞠了個躬,然後她低著頭,將雙手放在膝上:“是的,女大君,一切依您的吩咐,我是您的僕人。” 奈妮薇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次前往海丹的旅行大概會有些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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