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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清宮外史上(7-2)

慈禧全傳 高阳 12204 2018-03-14
“捆起來!” 於是取來繩子,將這個到底不知姓張還是姓劉的白痴,橫七豎八地胡亂縛住,先抬了出去,摔在牆角再說。 “佛爺受驚了!奴才該死。”李蓮英伏地請罪,“砰、砰” 磕著響頭。 受驚倒不曾受驚,生的氣卻不小,”太不成事體了,”慈禧太后很嚴厲地說:“一定得查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人?怎麼進宮來的?來幹什麼?你起來,快去辦。” 李蓮英答應著,起身出殿。先找劉玉祥等人來商議,彼此亦都詫異,宮禁森嚴,此人何由而入? “當然是由西花園角門進來的。”劉玉祥說,“這件事,可不能怪護軍。” 西花園在大內西北角,名為花園,已經荒廢,它的南面本是明朝玄極寶殿的原址,有一道角門,封閉了多年,從安德海打開以後,便成了太監私自出入的捷徑。按照此人出現的方位來看,劉玉祥的揣測是對的。不過,進一步探究,仍有疑問。

“可也得先進了神武門,才能進角門,沒有人帶,他能進神武門嗎?” 李蓮英這一問,便等於提供了答案。從李三順一案發生,護軍把守宮門,特別當心,像這樣一個鄉愚打扮的人,無論如何是混不進來的。但是護軍把門雖嚴,對太監卻以李三順的前車之鑑,格外客氣,所以若有太監帶領,什麼人都可以混得進來。 “我看這裡頭有人搗鬼!”李蓮英神色凝重,“咱們自己先得查一查。火藥的案子是壓下去了,這檔子怪事已經'通天'!壓不下去的,送到慎刑司一問,什麼都會抖露,那時候咱們可就站不住腳了。” “是啊!”劉玉祥說,“要查,就得先問那瘋子。只怕瘋瘋顛顛,問不出個名堂來。” “不能嚇他,一嚇神智就更不清了。我不能問,他見了我一定害怕。”李蓮英略想一想說:“找崔玉貴吧,他的花招儿多,讓他去問。”

於是找了管長春宮小廚房的首領太監崔玉貴來,說知究竟,崔玉貴滿口應承,一定可以把真相問明白,不過,他說: “我得用我的辦法,李大叔,你可別管我。” “我不管你。你只要能問明白了,用什麼辦法都可以。” 崔玉貴的辦法是,不拿那人當犯人,第一步先解了縛,第二步到小廚房取來些食物,當款待好朋友似的,和顏悅色陪著食用。一面吃,一面閒談,很快地盤出了真相。那人本名叫做劉振生,不瘋不癡卻有些傻,外號就叫“劉大傻”。 劉振生的語言,雖然凌亂顛倒,但異中求同,真相大致可以了解。他住在西城豬尾巴胡同馬家大院,同院住著個在宮里當差的蘇拉,姓魏,行四,每次回家,總是誇耀宮裡如何富貴繁華。劉振生便常常表示,住在“天子腳下”,又有位在天子身邊的芳鄰,此生此世,總得到宮裡去見識一番,才不枉人間走一遭。

於是有一天——不久以前的一天,魏四跟劉振生說,如果真的想進宮去逛逛,他可以帶路。只是第一,要膽大,第二,要聽他的話。 劉大傻不知天高地厚,一諾無辭,但魏四當時並未帶他進宮。直到昨天回家,才跟他約好,這天上午進宮,領入神武門,迤邐往西,繞過一帶假山,指著一道角門教他往南走,又教了他一套話,假說姓張,“從天上來”,“來放火”之類,都是魏四的教導。 聽完崔玉貴的報告,李蓮英切齒罵道:“這個該死的魏四,就該千刀萬剮。”他問:“那魏四叫什麼名字?” “他那知道?只管人家叫'魏四哥'”。崔玉貴說,“只拿簿子來查一查,看有個住在豬尾巴胡同,姓魏的蘇拉就是了。” “言之有理。”李蓮英即時派人到敬事房去查花名冊。

查到住在豬尾巴胡同,姓魏的蘇拉名叫魏豐,派在御花園當差。李蓮英便會同敬事房總管“移樽就教”,在御花園找了間空屋子坐定,將魏豐傳喚了來。 “你想死想活?”李蓮英第一句話就這樣問,聲音平靜,但臉上卻蘊含著殺氣。 魏豐倒也膽大沉著,陪笑問道:“李大爺,你說什麼,我不大明白?” “送你到慎刑司,你就明白了。”李蓮英有些不耐煩,“我沒有工夫跟你蘑菇!你想活呢,把你幹的好事,一字不准瞞,都說出來,我給你盤纏,到那兒躲一躲。你想死呢,我也給你一個痛快,馬上我就上去回明了,一頓板子送你回姥姥家。我再說一句,我沒有工夫跟你磨,你只要支吾一下兒,我拍腿就走!”說著,便站起身來。 魏豐這才感到事態嚴重,只好實說,是受了一批年輕好事的太監,包括李三順在內的教唆,有意騙劉振生進宮,為的是好坐實了護軍失職的罪名。

李蓮英言而有信,果然給了他五兩銀子,讓他避到京東原籍,然後在敬事房的冊籍上記下一筆:“蘇拉魏豐自八月初五起准假十日。”同時將劉振生送到內務府慎刑司去審問。 那裡的官員自然不會像崔玉貴那樣,好言好語哄著他吐露真相,疾言厲色之下,嚇得劉振生越發傻了,滿口胡說,不知所云。內務府司官卻又不敢動刑,怕刑傷過重,一命嗚呼,擔不起這個乾系,只好復奏,說這劉振生形似瘋顛,口供不明,但闌入宮禁,案情重大,請旨交刑部審訊。 復奏未達御前,慈禧太后已將李蓮英喚來,問過案情。李蓮英將魏豐遣走,原意是隔斷線索,不使事態擴大,但卻並無嫁禍護軍之意。因為魏豐的請假,到底是“倒填年月”的假把戲,瞞上瞞不住下,如果硬說護軍門禁不嚴,可能護軍會據實陳奏當時的情形,而魏豐當天是在宮內,亦有許多人見過,一手遮不住所有的耳目,破綻畢露,反見得作偽情虛。

因而回答得含含糊糊,留下好些彌縫的餘地。 “這是個瘋子,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他說,“奴才在想,總有什麼人一時疏忽,無意之間把這個瘋子帶了進來。這也不能專怪那一個人,如果各處值班太監都能實心辦事,處處留意,這個瘋子怎麼樣也到不了裡頭。奴才首先就該自請處分。” “與你不相干。”慈禧太后說,“第一關是神武門的護軍,再就是各處值班的人,都該罰。” “是。”李蓮英趁機攬權,但不便明奏,“奴才請旨,宮內各處,應該好好兒稽查整頓,決不能再生這些事故。萬一真的驚了聖駕,奴才死無葬身之地。” 慈禧太后深深點頭:“就派你!切切實實查一查,有不稱職的,馬上就換。” “奴才不敢推辭。不過,奴才斗膽,請佛爺當面諭知敬事房總管太監,奴才好放手辦事。”

“我知道。”慈禧太后又將內務府的複奏交了給他:“你到東邊去說,說我的意思,派軍機跟內務府,會同刑部審問。” 李蓮英當即到鐘粹宮面陳其事。慈安太后自然照辦,第二天面諭軍機。於是劉振生便由內務府移送刑部。刑部尚書潘祖蔭大為頭痛,午門的案子未了,神武門又出了亂子,依然是牽涉到護軍與太監,亦依然是棘手之事。 但秋審處的司官,卻欣然色喜,認為天賜良機,可了午門一案。因為闌入宮禁,竟到了太后寢宮,這瘋子自是必死無疑,而守門護軍與太監,只要不是有意謀逆,則亦不過斥革軍流的罪名。但案情的輕重,與午門一案,大不相同,兩相對照,午門一案定罪已嫌過分,慈禧太后如果明理,就決不會再作苛求。 潘祖蔭一聽這話,大有道理,愁懷一去,親自先提劉振生訊問。陪審司官都是好手,問話都在關節上,所以不多片刻,便已真相大明,攜著口供單到恭王府去請示。

“奉旨會審,請六爺的示下,軍機上是派那一位?部裡好發通知。” “讓佩蘅去吧!”恭王拿著口供單,卻並不看,問潘祖蔭說,“是太監想害護軍不是?” 潘祖蔭笑了,“凡事瞞不過六爺。”他說,“有個姓魏的蘇拉,把這個瘋子騙了進來闖禍。” “那得追!由你那裡直接行文,跟敬事房要人。” “刑部跟宮裡從無公文往來,還是得行文內務府。” “那也可以。”恭王特意叮囑:“措詞要嚴厲。” 等潘祖蔭回部,說與屬下,承辦司員手段老到,將行文內務府,要姓魏的蘇拉到案一事,擱在一邊。先傳訊當日神武門值班護軍,多方研求,確證不誤,才通知內務府,詳細載明魏蘇拉的年歲相貌,指出他是案中極有關係的要犯,“請即日押送刑部,歸案嚴訊。”

刑部辦此案的經過,李蓮英不斷在打聽,同時也知道恭王主張嚴辦,看來這一案要想照原來的辦法搪塞,不易辦到,如果魏豐被逮到案,審明實情,則有意作偽袒護的用意何在?頗難分辯。所以他又在敬事房的檔籍上改動了一下,註明魏豐是出事當日,請假出宮。這樣就比較接近事實,即有破綻,也易於彌補。 於是等內務府轉來公事,敬事房便照此申复,辦好公文拿給李蓮英看時,他卻又有顧慮。 “咱們做事不能顧前不顧後。”他問:“這封公事,到了刑部,想想看,人家會怎麼辦?” “自然是抓魏豐到案。”劉玉祥說,“如果是刑部行文到直隸總督衙門,一層層轉下去,還得有些日子,就怕軍機上直接通知步軍統領衙門派人到京東,那可一抓就著。”

“就是這話羅,我看魏豐是逃不掉了!與其將來等他有了口供,再來要人,倒不如咱們先送幾個去。” “這話說得是。”劉玉祥說:“軍機奉旨,派的寶中堂會審,這個老頭兒好說話,大事化小,總有幾分把握。” “我正就是這個主意。就這麼辦吧!” 於是根據崔玉貴在劉振生那裡哄出來的真話,將教唆過魏豐的太監中,找了幾個平日辦事不力的,直接移送刑部。公文當然也改過了,自己為自己渲染了一番,說是如何細心查究,追出根由,但對誑騙劉振生進宮的原因,卻一再申言,是那些太監愚昧糊塗的戲謔,“並無他意。” 送出公事,李蓮英親自去看參與會審的內務府大臣恩承,話中表示投鼠忌器,此案如果辦得過嚴,牽連太廣,深怕人心震駭。同時太監們惶惶不安,或許亦會激出其他事故,希望恩承向寶鋆進言,速速了結。 太監在統屬上歸內務府管,所以恩承就為本身的利害,也得聽從李蓮英的話,向寶鋆一提,頗以為然。在刑部,正好依律從輕,有助於了結午門一案,因而亦欣然同意,等將魏豐逮捕到案,問了兩堂,便即奏复結案。 這一案共分為三起來結,第一起是當日神武門值班的護軍統領載鶴,交部嚴議,該班章京及兵丁革斥。第二起是魏豐及教唆他騙劉振生進宮,還有劉振生所經各處值班失察的太監,依照罪名輕重,分別摘頂、罰銀、斥革、責打、發遣等處分。這兩起奉懿旨裁決後,當日執行,發遣的由護軍立即押解出宮。 第三起專為處置劉振生一個人,以“素患瘋疾,混入宮禁,語言狂悖,實屬罪無可逭”的罪名,被判處了“絞立決”。在刑部大獄內,一條繩子,三收三放,冤冤枉枉送了一條命。 於是刑部接著處理午門一案,依舊照原來的擬議復奏。這已經是瘋子混入長春宮的二十天以後,慈禧太后在這二十天中,病症又減了好些,所以親自御殿裁決。 “我真不明白,”她悻悻然地說,“刑部為什麼這麼固執?” “刑部依律辦理。請聖母皇太后明鑑。”恭王替刑部說好話,“刑部司員盡心推求,既不敢枉法,更不敢忤旨,處境很難。” “這是護軍抗旨,不能拿一般的情形作比。”慈禧太后問道:“以前總有抗旨的例,讓他們查出來看。” 恭王答應著,立即通知刑部查例,這一案先擱一擱,商議其他政務。很快地,刑部有了答复:“抗旨無例,照違制例”,抗就是違。 違制除非情節重大,譬如領軍出征,不遵指授的方略,以致貽誤戎機,損兵折將,自然難逃一死,或者象崇厚那樣,擅作主張,喪地辱國,亦有取死之道。如像這一案的午門護軍那樣,是決沒有死罪的。 由於恭王及軍機大臣力爭,刑部的複奏,懸而未決。退朝之後,慈禧太后大為不樂,一口氣憋不住,派李蓮英傳諭,召見刑部及內務府的堂官。 “你們擬得太輕了。”慈禧太后面色凜然,”一定要加重! 趕快重擬復奏。 ” 慈禧太后不按規制辦事,潘祖蔭和恩承等人,卻不敢貿然奉詔,隨即趕到軍機處向恭王請示。 如果硬頂回去,必又是一場軒然大波,恭王跟寶鋆、沈桂芬、李鴻藻商量,決定採取比較緩和的辦法,直接由刑部、內務府奉旨復奏,軍機處暫不介入,保留發言的餘地。 刑部的司官,堅持如故,但復奏的語氣,卻很委婉,同時特呈律例一冊,將有關的條文案例,分別註明。到了第二天,慈禧太后召見軍機,不再堅持護軍必須處死,但罪名是加重了。恭王看爭到這個結果,已非易事,因而承旨擬發上諭,說午門護軍毆打太監一案,刑部所擬: “自系照例辦理。惟此次李三順齎送賞件,於該護軍等盤查攔阻,業經告知奉有懿旨,仍敢抗違不遵,藐玩已極,若非格外嚴辦,不足以示懲儆。玉林、祥福均著革去護軍,銷除本身旗檔,發往黑龍江充當苦差,遇赦不赦。忠和著革去護軍,改為圈禁五年,均著照擬枷號加責。護軍統領岳林,著再交部嚴加議處。至禁門理宜嚴肅,嗣後仍著實力稽查,不得因玉林抗違獲罪,稍形懈弛。懍之!” ※ ※ ※ 上諭一發,清流大嘩,忠於職守的充軍,放棄職守,容瘋子混進宮的,不過斥革為民,天下豈有這樣顛倒的是非?陳寶琛決定上疏力爭,張佩綸得知這個消息,告訴了張之洞,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個可有所表現的機會,立刻去訪陳寶琛。 張之洞率直陳述來意,是聽到了張佩綸的話,特來求證,“我也想上個折子,作為同聲之應。”他問,“不知意下如何?” “自然好羅!建言的人越多,越有力量。” “不過,”張之洞實符其名,“世事洞明皆學問”,特意叮囑:“此事只可求注意門禁,裁抑宦官之言,祈望太后自悟,不必為護軍乞恩。否則,太后盛怒之下,一激反而無益有損。” “是了。”陳寶琛說:“當如尊意。” “那就各自起草,明天換著看。” “不必了,早上為妙,各自遞吧!” 於是當晚各自在燈下起諫草,陳寶琛的筆下快,振筆疾書,寫的是: “前因午門護軍毆打太監事,下刑部內務府審辦,未幾遂有劉振生擅入宮內之事,當將神武門護軍兵丁斥革。昨者午門案結,朝廷既重科護軍毆打違抗之罪,复諭以禁門理宜嚴肅,仍當實力稽查。聖慮周詳,曷勝欽服。臣維護軍以稽查門禁為職,關防內使出入,律有專條。此次刑部議譴玉林等,謂其不應於禁地鬥毆,非謂其不應稽查太監也。諭旨從而加重者,謂其不應藐抗懿旨,亦非謂其不應稽查太監也。雖然,藐抗之罪,成於毆打,毆打之釁,起於稽查,神武門兵丁失察擅入之瘋犯,罪止於斥革,午門兵丁因稽查出入之太監,以致犯宮內忿爭之律,冒抗違懿旨之愆,除名戍邊,罪且不赦,人情孰不願市恩而遠怨?其於畏禍,孰不願避重而就輕?雖諭旨已有'不得因玉林等藐抗獲罪稍形鬆弛'之言,而申以具文,先以峻罰,兵丁有何深識?勢必懲於前失;與其以生事得罪而上乾天怒,不如隱忍寬縱,見好太監。即使事發,亦不過削籍為民,此後凡遇太監出入,但據口稱奉有中旨,概即放行,再不敢詳細盤查,以別其真偽,是有護軍與無護軍同,有門禁與無門禁同!” 寫到最後一個字,手真有些酸了,陳寶琛將筆一擲,揉揉手,在火爐上烘了一會,就手倒了一杯“濃、熱、滿”的武夷茶喝。在茶煙飄漾中,細讀已寫下的一段,自覺筆勢如群山起伏,連綿不斷而一氣呵成,說理極其酣暢,而文氣不矜不伐,頗為動聽。 於是趁著文興,提筆再寫,由天棚藏火藥之事,說到太監“豈盡馴良”?歷引嘉慶年間“林清事變”,太監引賊入內等故實,再轉到前明閹寺之禍,以及本朝裁抑宦官的家法,然後提出他的看法: “臣愚以為此案在皇上之仁孝,不得不格外嚴辦,以尊懿旨;而在皇太后之寬大,必且格外施恩,以抑宦官。” 這一揚一抑,自覺情理週洽,立言有體,陳寶琛欣欣然地,相當得意。 這就該結束了,陳寶琛略一思索,便就約束太監,恪遵定制著眼,又寫了兩三百字,歸結於“使天下臣民知重治兵丁非為毆打太監,亦非偏聽太監赴訴之詞,則群疑釋然,彌彰宸斷之公允。”寫完細看,卻又困惑,自覺總有不夠圓滿之感。 凝神細想,發現了自己的毛病,這篇文章,只論黑白,未辨是非。是非原要對照來看的,這一案護軍是而太監非,奏摺中雖已大致說明白,但實如未說,因為護軍依舊判了重刑,則是者非而非者是。這一點是非說而不爭,無非怵於威權,畏懼得禍。陳寶琛內心自慚,決定不聽張之洞的話,要為護軍乞恩。 這不必修改原折,只要加一個“附片”就可以了。但這篇“翻案”的文章,立言更須得體,措詞更應宛轉,必得一箭中鵠。不然,小事不見聽,大事就更難講話了。 因此,他徬徨徹夜,直到窗紙上顯現曙色,方始定了腹稿,呵凍捉筆,寫了下來: “再臣細思此案護軍罪名,自系皇上為尊崇懿旨起見,格外從嚴,然一時讀詔書者,無不惶駭。蓋旗人'銷檔',必其犯姦盜詐偽之事者也:'遇赦不赦',必其犯十惡強盜謀故殺人之事者也。今揪人成傷,情罪本輕,即違制之罪,亦非常赦所不原,且圈禁五年,在覺羅亦為極重。此案本緣稽查攔打太監而起,臣恐播之四方,傳之萬世,不知此事始末,益滋疑義。 臣職司記註有補闕拾遺之責,理應抗疏瀝陳,而徘徊數日,欲言复止,則以時事方艱。我慈安皇太后旰食不遑,我慈禧皇太后聖躬未豫,不願以迂戇激烈之詞,幹冒宸嚴,以激成君父之過舉。然再四思維,我皇太后垂簾以來,法祖勤民,虛懷納諫,實千古所僅見,而於製馭宦寺,尤極嚴明,臣幸遇聖明,若竟曠職辜恩,取容緘默,坐聽天下後世,執此細故以疑議聖德,不獨無以對我皇太后皇上,問心先無以自安,不得已附片密陳。 ” 寫到這裡,陳寶琛如釋重負。立言最難的就是這一大段,因為抗疏則必指陳缺失,措詞太軟則不夠力量,太硬則易激起反感。一開頭用“自系皇上為尊崇懿旨起見”的字樣,先撇開慈禧太后,入手是正確,以下就容易說了: “伏乞皇太后鑒臣愚悃,宮中幾暇,深念此案罪名,有無過當。如蒙特降懿旨,格外施恩,使天下臣民,知藐視抗玩之兵丁,皇上因尊崇懿旨而嚴懲之於前,皇太后因繩家法,防流弊而曲宥之於後,則如天之仁,愈足以快人心而光聖德。” 正文只簡單扼要幾句話,就說明白了。但就像做八股文一樣,“八比”既完,應該總會前文,詠嘆數句,另外附兩“小比”在後面,才是氣度從容,理趣完整的好文章。陳寶琛這樣想著,決定用兩個慈禧太后能懂的典故,補足文氣,兼以諷諭。 這不難找,只要將許彭壽、潘祖蔭所編纂,專為兩宮太后初度垂簾進講之用的《治平寶鑑》,拿來翻一下就可著筆。 陳寶琛原就想到了漢文帝和薄太后的故事,一翻《治平寶鑑》,果然有此題材,便文不加點地接著寫: “昔漢文帝欲誅驚犯乘輿之人,卒從廷尉張釋之罰金之議,又欲族盜高廟玉環者,釋之執法奏當,文帝與太后言之,卒從廷尉,至今傳為盛德之事。臣徬徨輾轉,而卒不敢不言,不忍不言者,豈有惜於二三兵丁之放流幽系哉?實願我皇太后光前毖後,垂休稱於無窮也。區區之愚,伏祈聖鑒。” 寫完已倦得無力再看一遍,擲筆上床,睡到午間起來,不忙漱洗,先推敲原稿,自覺相當動聽,如果慈禧太后成見不深,則天意一定可回,就怕病中肝火特旺,那就再委婉亦不會見聽。 為了躊躇難決,陳寶琛想到不妨跟張之洞商量一下,於是寫了封信,附上原稿,專差送達,註明“鵠候回玉”。結果,原稿退了回來,帶回口信:“張老爺說,另外有信給老爺。” 陳寶琛明白,張之洞必得先請示李鴻藻,所以不即答复。到了半夜裡,陳家上下都已熄燈上床,起居無節的張之洞才派聽差敲門來送信,拆開一看,只有一行字:“附子一片,請勿入藥。” 這是隱語,知者自解。陳寶琛頗有悵然若失之感。徹夜考慮,不知這片“附子”要投不要投?想來想去,只有取決於張佩綸。 張佩綸是常相過從的,沒有三天不見面的時候。這天上午來訪,陳寶琛將原稿跟張之洞的複信,都拿了給他看。 讀到“皇上因尊崇懿旨而嚴懲之於前,皇太后因繩家法、防流弊而曲宥之於後,則如天之仁,愈足以快人心而彰聖德”,張佩綸擊節稱賞,看完說道:“精義不用可惜!” 一言而決,陳寶琛決定附片並遞,但張佩綸還有話。 “不妨打聽一下,西聖近日意緒如何?如果肝火不旺,則'附子入藥',必可奏功。” “是!”陳寶琛更加快慰,“我的意思,跟世叔正同。”陳寶琛科名比張佩綸早,但因張佩綸的侄子張人駿,跟陳寶琛是同年,所以他一向用“世叔”這個尊稱。 於是又談到慈禧太后的病情。馬文植因為用藥與薛、汪不同,而太監又需索得很厲害,不堪其擾,已告退回常州原籍。目前完全由薛福辰主治,頗得寵信,經常有珍物賞賜,而且御筆賜了一塊匾額:“職業修明”。同時已由內務府另外在東城找了一處大宅,供薛福辰居住。張佩綸跟他相當熟,自告奮勇為陳寶琛去打聽消息。 到了薛福辰那裡,張佩綸直道來意,是要打聽慈禧太后,這幾日病情如何,肝火可旺?薛福辰為人伉直豪爽,也不問他打聽這些是為了什麼原因,檢出最新的脈案底稿來給他看,上面寫的是:“日常申酉發熱,今日晨間亦熱,頭眩足軟。今交節氣,似有微感。”方子用的是:人參、茯苓、白朮、附子、鱉甲、元參、麥冬、阿膠。 “依然是大補的方子?” “是的。”答得更簡單。 “岐黃一道,我是門外漢。”張佩綸說,“俗語有'虛不受補'的話,如今能夠進補,且為大補,自是好徵兆?” “也可以這麼說。” “多謝見教!”張佩綸拱拱手,起身告辭。 看這樣子,慈禧太后諸症皆去,已入調養期間,一旦潮熱停止,便距痊癒之期不遠。既然如此,便不必再費躊躇了,陳寶琛第二天便將折子遞了上去。 朱之洞得到消息,內心頗為不悅,跟人發牢騷:“他朋友的規勸,尚且不聽,如何又能期望上頭納他的諫勸?”陳寶琛聽了,一笑置之。 接著,張之洞也遞了他的折子,第二天在朝房遇見陳寶琛,問起消息。照規矩,當日遞折,當日便有回音,而陳寶琛那個折子,卻無下文。 “如石投水!”他這樣答复張之洞。 張之洞的折子也是如此,如石投水,毫無踪影,怕的是一定要留中了。 “留中”不錯,但並不是“不發”,慈禧太后真的如陳寶琛所奏勸的,“宮中幾暇,深念此案罪名,有無過當?”在細細考慮其事。 陳寶琛的話,自然使她感動,而更多的是欣賞。如果照他的話做,中外交口稱頌,慈禧太后聖明賢德,那不也是件很快意的事嗎? 同時她也想到製裁太監的必要,張之洞奏摺中有幾句話,說得觸目驚心,她已能背得出來了: “夫嘉慶年間林清之變,則太監為內應矣!本年秋間,有天棚搜出火藥之案,則太監失於覺察矣!劉振生擅入宮禁,則太監從無一人舉發矣!然則太監等當差之是否謹慎小心,所言之是否忠實可信?聖明在上,豈待臣言!萬一此後太監等竟有私自出入,動托上命,甚至關係政務,亦復信口媒孽,充其流弊所至,豈不可為寒心哉?” 這些話是不錯的,安德海就是一個榜樣。李蓮英倒還謹慎,但此外難保沒有人不步安德海的後塵。這樣一再思考,她漸漸地心平氣和了。 於是她先將陳寶琛和張之洞的折子發了下去,接著便與慈安太后一起御殿,召見軍機,第一句話便是提到午門一案。 “午門護軍打太監那件案子,照刑部原議好了。”慈禧太后特為又說:“不用加重!” 恭王自是欣然奉詔。回到軍機處,首先就找陳寶琛、張之洞的原奏來看。兩疏裁抑宦官,整肅門禁的命意相同,但張之洞的折子,又不及陳寶琛的來得鞭辟入裡,精警動人。恭王看一段贊一段,口中嘖嘖出聲,從未見他對人家的文字,這樣子傾倒過。 看完了,他將陳寶琛的折子,重重地拂了兩下,“噗、噗”作聲,“這才真是奏疏。”他對李鴻藻和王文韶說:“我們旗下都老爺上的折子,簡直是笑柄!” 李王兩人都明白,是指前兩天一個滿洲御史上書言事,爭的是定興縣買賣落花生的秤規。這種瑣屑細務,居然上瀆天聽,實在是笑話。 “是!”兩人同聲答應,但內心的感觸和表面的態度都不同。 李鴻藻也是力爭這一案的,有此結果,自感欣慰,但還不足以言得意,得意的是,兩張——張之洞和張佩綸,承自己的意志,有所行動。陳寶琛雖少往還,而清流聲氣相通,亦無形中在自己的控禦指揮之下。陳寶琛和張之洞的奏疏一發抄,天下傳誦,必享大名,而往深裡追究,則知隱操清議,自有宗主,所以內心興奮,臉上象飛了金似的,好生得意。 王文韶則正好相反。他的地位還不能與李鴻藻相匹敵,而是為沈桂芬擔心,從崇厚失職辱國,連累舉主,沈桂芬就一直抬不起頭來。眼看清流咄咄逼人,當然不是滋味,但清流放言高論,鋒芒畢露,還不過令人感得刺心,而於實際政務的影響,畢竟輕微。如今可不同了,慈禧太后震怒,遷延數月,王公不能爭、大臣不敢爭的午門一案,竟憑清流的兩篇文章,可以回天,這太可怕了! ※ ※ ※ 南北之爭,由來已久,這一年來,兩派針鋒相對,大致互持不下,還可相安無事。此刻則“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南不胜北,是再也無法諱言的一件事。清流搏擊,向不給人留餘地,賀壽慈被攻落職;崇厚被攻幾乎性命不保;董恂被攻不能不告老;萬青藜被攻亦丟了官,此外閩浙總督何璟、湖廣總督李瀚章都被劾獲譴,等而下之,更不必談。氣焰已經那樣高張,再有此力足回天的表徵,看來是要動沈桂芬的手了。 沈桂芬一垮,王文韶很清楚,就是自己的冰山已倒,不能不引為深憂。同時他為沈桂芬擔心的,還不止於權勢地位,而是他的身體。沈桂芬入秋以來,一直纏綿病榻,他的氣量又狹,病中見到這種清流的氣勢,必定大感刺激。倒要好好去安慰他一番才是。 因此下朝以後,直接就坐車到沈家。沈桂芬臥室中只有一個小火爐,窗子雖裱糊過不久,但房子不好,且又舊了,處處縫隙,寒氣侵人。這樣的地方,何能養病?王文韶的心裡,越發難過。 “這麼早來,必是有什麼要緊事?”擁衾而坐的沈桂芬,喘著氣問。 這一下提醒了王文韶,自悔失計,將這件事看得太嚴重,反更易引起沈桂芬的疑慮。 因此,他急忙答道:“沒事、沒事。順路來看一看。” 接著王文韶便坐在床前,問起沈桂芬的病情,一面說話,一面隨手拿起茶几上的書來看,卻是幾本邸抄,便又放下。 “夔石!”沈桂芬突地憤然作色,“你看十一月二十七的那道上諭!什麼'鐵漢'?” 王文韶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他不滿的是“翰林四諫”中的鄧承修。此人專好搏擊,字“鐵香”,所以有“鐵漢”的外號。鄧承修最近所彈劾的是戶部右侍郎長敘,措詞固然嚴刻,但聽沈桂芬的語氣,似乎鄙夷不屑,卻不解其故,便檢出十一月二十七日的上諭來看: “鄧承修奏:本月十三日為聖祖仁皇帝忌辰,朝廷素服,薄海同遵。風聞戶部侍郎長敘,以是日嫁第二女與署山西巡撫布政司葆亨之子為婚,公然發帖,賓客滿門,鼓樂喧闐。伏念功令:遇國忌之日,雖在山陬海澨,停止鼓樂,奚論婚娶?今長敘、葆亨,俱以二品大員世受國恩,內躋卿貳,外任封疆,而藐法妄為一至於此!使其知而故為,則罪不容誅,使其不知而為之,如此昏瞶糊塗,豈能臨民治事乎?查長敘為前任陝甘總督裕泰之子,現任廣州將軍長善之弟,累世高官,連姻帝室。葆亨仰蒙特簡,累任撫藩,而公犯不韙,哆然無忌,此而可忍,孰不可忍?臣聞國之為治,賴有紀綱,紀綱不張,何以為國?長敘、葆亨姻親僚友,多屬顯官,而俱視為固然,無有一人知其乾犯,為之救正者。昧君父之大義。忘覆幬之深恩,情跡雖殊,恣欺則一。夫以聖祖之深仁厚澤,百世不忘,皇上方降服弛縣,宮廷只肅,而近在輦轂之下,貴戚之家,伐鼓撞鐘,肆筵肅客,公卿百僚,稱賀爭先,此實中外之駭聞,搢紳所未有。若非明正紀綱,從嚴治罪,則陵夷胡底等語,本月十三日係屬忌辰,戶部右侍郎長敘之女,於是日出嫁護理山西巡撫布政司葆亨之子,實屬有乾功令。長敘、葆亨,均著交部嚴加議處。” 部議的結果是革職,一時忘卻忌諱,竟致丟官,自是過苛。王文韶想起陳、張的奏摺,不免憂心,“上頭也太縱容這班人了!”他說,“此輩過於質直任性,總要想個法子,壓一壓他們的氣焰才好。” “哼!”沈桂芬冷笑,“你以為只是質直任性?奸詐得很呢! 劾長敘就劾長敘,何苦又牽出長樂初?又是什麼'連姻帝室',連心泉貝子都中了冷箭。這種鬼蜮行徑,算什麼鐵漢? ” 這一說,王文韶才明白。長樂初就是長善,是長敘的胞兄,奕謨字心泉,是長善的女婿。鄧承修把他們無端牽涉在裡面,用心確有疑問。 “長樂初總算賢者,在廣州力倡文教,以駐防將軍肯作偃武修文之舉,難道還對不起鄧承修他們廣東人?” “是的。”王文韶說,“鄧鐵香的筆鋒,原可以不必掃及長樂初的。或者另有嫌隙亦未可知。” “什麼嫌隙?無非長樂初打點京官的炭敬,拿鄧都老爺一例看待而已。” 原來是長善對鄧承修的炭敬送少了!沈桂芬說此話,自然有根據,怪不得看不起鄧承修。王文韶怕事,不敢仔細打聽,唯唯地敷衍著。 就在這時候,聽差送進一封信來,王文韶偷看了一眼,那筆大氣磅礴的顏字,一望而知是翁同和的手筆。心念一動,怕信裡是提到陳、張兩折的結果,便不肯落在翁同和後面。 “老師,”王文韶是沈桂芬在咸豐元年當浙江鄉試考官所取中的門生,“午門一案結了,仍照刑部原奏。李蘭蓀大為得意,陳伯潛、張香濤的兩個折子,居然把上頭說動了。” 一聽這話,沈桂芬一愣,然後拆閱翁同和的信,將信看完,臉色非常難看,彷彿猝受打擊,無所措手的神氣。 好半天,他恨恨地說:“走著看吧!” “老師亦犯不著跟他生閒氣。”王文韶勸道,“上結主知,全在實心實力,光是鶩聲氣,浮而不實,到頭來無非自取其敗。” “看人挑擔不吃力,那些大言不慚的傢伙,幾時讓他們自己嚐嚐味道就知道了。” “是啊,可笑的是吳清卿,書生籌邊,煞有介事。俄事總算可以和平了結,不然不知道會狼狽成什麼樣子?” “哼!”沈桂芬又冷笑了,“照他們這樣子囂張,紙上談兵,放言無忌,搞成一股虛驕之氣,總有一天,國事讓他們敗壞得不可收拾。” “所以,這就全靠老師中流砥柱了。朝廷少不得老師,千萬珍攝。凡事放開些,不必過於操心。” “我也看開了。”沈桂芬忽作豁達語。 “只等身子稍微好些,我也要求田問舍,略作菟裂之計。” “是。老師也太自苦了。”王文韶看著那個小煤爐,不勝感嘆地,“誰想得到,相府寒儉如此!” 由此開始,說了好些無關國計的閒話。沈桂芬以臘八粥饗客,王文韶自奉不儉,但頗善於做作,將一大碗配料不甚講究的臘八粥,津津有味地吃得一干二淨,方始告辭。 辭出沈家,在車中回憶剛才跟沈桂芬的談話,想起長敘,同為戶部侍郎,而榮枯不同,急景凋年,謫居寂寞,應該去探望一番。再說,長敘眼前雖倒霉,而“連姻帝室”,跟恭王亦有淵源,終有復起大用的一日,趁這時候也應該燒燒冷灶。 主意打定,轉道長敘寓處。他跟他侄子志銳同住,志銳是新科翰林,而王文韶是本科殿試的讀卷官,論起來是師生。老師拜門生,照規矩是“硬進硬出”,所以志銳雖不在家,長敘仍舊很客氣地開中門迎接。 但一到書房,卻以通家至好,就熟不拘禮了。長敘的兩個小女兒,一個七歲、一個五歲,依依客座之間,十分可愛。 長敘倒是很瀟灑,絕口不提獲譴丟官的事。歲末懷人,談起許多故舊,特別是長善在廣州將軍署,闢題“壺園”的後苑,結文社所延的那班名士,番禺的施鼎芬、廣西賀縣的於式枚,都已跟志銳一樣,點了翰林名,獨有江西萍鄉的文廷式,至今還不曾中舉。 “此君我亦久聞他的大名。”王文韶問道:“比於晦若、梁星海如何?” “文芸閣才氣猶在此二人以上。可惜場屋贈蹬,同治十二年曾應北闈未售。以後就在家兄署中作客。”長敘又加了一句: “大器晚成!” “如今呢,依然是在令兄署中?” “在南昌。” “何不招之北來?”王文韶有感於李鴻藻的作風,亦頗想羅致才俊,作為羽翼,所以這樣試探著問。 “文芸閣賦性不羈,要看他的興致。後年鄉試,大致還是應北闈,說不定作了夔翁的門生。” “不會,不會。”王文韶搖搖頭,“我對考差的興致,不如翁叔平來得濃,順天鄉試的主考,決不會放我。” 長敘也知道不大會放他,因為他不是翰林。說文廷式可能會作他的門生,原是一句恭維的話,說過也就算了。但王文韶的想法卻又不同,“有機會,倒很想見見此君。” 他說,“如果他不嫌棄,以師弟相稱,亦未始不可。” 這是想文廷式拜他的門,長敘自然表示願意促成其事。這是很渺茫的一件事,總要到後年鄉試,文廷式願赴北闈,到了京里再說,而王文韶卻諄諄叮囑,顯得很認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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