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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清宮外史上(7-1)

慈禧全傳 高阳 7117 2018-03-14
“奎大奶奶,你也得為我們大爺想一想。你害得他還不夠嗎?如果說,你真的能跟我們大爺過一輩子,倒還有可說,無奈那是辦不到的事。你別只顧你自己痴心妄想了!請回去吧!這麼賴著不走,害了大爺,也害了你自己,何苦?再跟你說句實話,咱們大爺是決不會再要你了,為你,惹了那麼大一場禍,你想想他還敢招惹你嗎?就敢,王爺不許,也是枉然。” 這番話說得太重了。善福只是要把她激走、氣走,所以措詞不留餘地,他沒有想到奎大奶奶受得了、受不了? 於是,等善福一走,奎大奶奶流著眼淚,檢點載澂送她的首飾玩物。小雲見她神色有異,不免害怕,怯怯地來探問究竟。 “大奶奶,”她問,“你這是乾嗎呀?是不是拾掇拾掇東西要回家了?”

“那兒是我的家?我回到那兒去?”奎大奶奶容顏慘淡地嘆口氣,“咳!叫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這是說無顏見兆奎的家人。小雲也知人事了,自然能了解奎大奶奶的處境。設身處地替她想一想,不明不白地離了夫家,如今又不明不白地投奔了去,即使全家上上下下都不說,自己走到人面前,總覺得欠下人家甚麼,抬不起頭來。這當然不能回去。 但是,澂大爺家可不要她了,小雲在想,何不回娘家呢? 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就問了出來。 奎大奶奶嘆口氣,欲言又止,因為這話跟小雲更說不明白。娘家在四川,路遠迢迢且不說,做下這種丟臉的事,父兄不諒,嫂子譏訕,唯一能諒解的親娘,卻早就故世了。回娘家的滋味,怕比回夫家更難消受。 “唉,你不懂。”她搖搖頭,“你睡去吧,別來煩我。”

聽這麼說,小云不敢再打攪,管自己睡下。一覺醒來,已是五更,旗人家都起得早。怕自己失聰,耽誤了伺候大奶奶起身,慌慌張張趕了去,推開門一看,嚇得靈魂出竅,奎大奶奶的身子懸在床欄杆上。 “不得了啦!” 厲聲一喊,驚動了護衛僕婦,紛紛趕來,只見小雲面無人色,然後放聲大哭,一隻手只朝里指。等把奎大奶奶解了下來,身子已經既冷且僵了。 “出這麼個紕漏!”善福跌腳,“這下越發鬧大了!” 這件事還不敢告訴恭王。善福自知闖了禍,一急倒急出一個主意,到馬號裡去挑了一匹快馬,騎上了直奔宗人府找左司理事官麟俊。 宗人府分左右二司,分掌左右翼宗室、覺羅的譜牒,登錄子女嫡庶;生卒婚嫁;官諡名爵;審核承襲次序,權力甚大。兆奎屬於正白旗,歸左司該管,這就是善福要來找麟俊的緣故。

聽罷究竟,麟俊口中“嘖、嘖”出聲,“我早就知道要出新聞。府裡的事,我們不敢管,兆奎自己又不言語,我們更樂得不管。如今,”他搖搖頭,“出了人命就麻煩了,只怕想管又管不了啦!” “我也知道麻煩。”善福請個安:“四爺,全在你身上了。 等辦妥了,我再跟王爺去回。 ” 一聽這話,麟俊精神一振,料理了這場麻煩,恭王一定見情。別人要想找這麼個巴結的機會還找不到,自己為何反倒往外推? 於是他拍著胸脯說:“好吧,誰叫咱們交情夠呢?都在我身上了。” 善福大喜,“四爺,”他問:“我這兒該怎麼辦吶?” “你那兒就不用管了。”麟俊又說:“只把那個小丫頭帶走,好好兒敷衍著,省得她多話。” 善福會意,這是裝糊塗的辦法,只把小雲帶走,一問三不知,麟俊就好從中要手腕了。

果然,麟俊另有一套手腕。首先拜訪兆奎,第一句話就是:“聽說奎大奶奶回娘家去了。奎公爺,你怎麼不派人來報一下兒啊?” 兆奎嘆口氣:“那裡回娘家了?她娘家在四川。” “那麼上那兒去了呢?” 奎大奶奶的行踪,教做丈夫的,如何說得出口?兆奎人又老實,不善支吾,脹紅了臉,好半天才答了句:“我們家的那一檔子丑事,麟四哥,你還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麟俊裝得極象,加重了語氣說:“我真不知道。” “這麼件事,你都不知道!”兆奎遲疑了一會,喚來在廊上伺候的郝順,“你把大奶奶的事跟麟四爺說一說。” 來的郝順不厭其詳地細說,麟俊裝模作樣地細聽。一面聽,一面還有許多皺眉搖頭的做作。 “這事情可怪了!”麟俊向兆奎說,“按規矩不至於,聽說六爺把澂貝勒關了在書房裡。”

“就是為這件事。” “噢!這一說,六爺倒是挺明白的人。” “是啊,我也不怪六爺。” 兆奎有此表示,麟俊先放了一半心。定定神,又做出不勝困惑的神氣,然後才慢吞吞地說:“奎公爺,看起來倒有點像真的了。” “什麼?” “有人來報,東城有人上了吊,說是府上的奎大奶奶……。” 一語未完,兆奎睜大了眼搶著問:“是她?” “我也不相信,特意來問一聲。如今聽管家一說,倒像是真的了。” 兆奎坐了下來,半晌不語,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又像傷心,又像開心,最後點點頭說:“死了也好,死了乾淨!” “是啊!”麟俊緊接著說:“府上的名聲要緊,像這樣的事,千萬不宜張揚。如今,咱們就商量替奎大奶奶料理後事吧。”

“這可得費你的心了,反正沒有拿屍首往家裡抬的!再說,又是這麼個人。” “是!當然得我來料理,奎公爺怎麼說怎麼好,我一定遵辦。不過——照例,得請奎公爺寫張紙報一下兒。” “可以!”兆奎便喊:“郝順。” 將郝順喊了進來,說知究竟。郝順便有遲疑的樣子,但很快地恢復了常態,向麟俊問道:“請四爺示下,該怎麼報法?” “就說暴病而亡好了。” “是!”郝順答道:“四爺請先回。我們辦好了公事,馬上送到司裡去。” 麟俊十分滿意,也十分得意,想不到這麼一件大事,如此輕易了結,急著要去表功,便不暇細想,匆匆告辭而去。 “大爺!這怎麼能報?”郝順是大不以為然的神情。 “怎麼不能報?”

“一報不太便宜了他們了嗎?” 兆奎恍然大悟。 “啊,我倒沒有想到。”他問:“那麼,剛才你怎麼答應他了呢?” 郝順覺得這位大爺老實無用得可憐了,連這麼一條緩兵之計都不懂。當時如果詞色稍顯不馴,麟俊一定會逼著寫那張“報喪條”,尋常州縣衙門,尚且“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轉”,何況麟俊的來意就是為了想替澂貝勒卸責。拿到那張報喪條,便是替澂貝勒開脫了罪過,只怕言語馬上就不同了。 經過他這番解釋,兆奎才徹底醒悟。但是,自己這方面雖是理由十足,而對方卻實在碰不起,想想還是真不知道如何應付? “大爺!”郝順忍不住要說:“這件事還非請二爺來出頭不可。我看,把二爺請了來再說吧!” 用不著派人去請,兆潤已經得到消息趕了來了。一到先聽郝順講了麟俊來訪的經過,然後兄弟倆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談。

“大哥,”兆潤倒還冷靜,“這件事可大可小,先得看你的意思。” 兆奎怎麼拿得出主意!同時他也不知道事情鬧大了是怎麼個樣子?所以只是吸著氣,無從回答。 “本旗很有些人不平。大哥若是沒有句話,沒有一番舉動,以後咱們一家人都會抬不起頭。” “原是丟人丟到家了。”兆奎哭喪著臉說,“本來答應我放個副都統,我說要到廣州,也答應了。誰知道一直沒有消息。 如今,當然也不用再談了。 ” 兆潤深為訝異,同時也深為不滿,原來當初還有這樣一番折衝! “怪不得,”他用埋怨兼譏訕的語氣說:“大哥肯那樣子委屈,敢情還有這麼大的好處!可又怎麼點水不漏,連我都瞞著呢?雖說我不成材,到底也還認識幾個人,幫大哥打聽打聽消息也是好的。現在,竹籃子撈水一場空!”

最後一句話,將兆奎挑撥得有了氣性,“不能算完!”他提高了聲音說:“咱們得算這筆帳。” “大哥肯出頭就好辦了。眼前就有個人,肯替咱們打抱不平。” “誰啊?” “德三哥。” 兆潤口中的“德三哥”,名叫德紀,跟他們同屬正白旗,蔭生出身,由部員改授御史。為人任俠負氣,早對載澂不滿,想動本參劾,就有人勸他,說帷薄醜事,外人難以究詰,兆奎自己都不講話,何用旁人出頭?律例並無“指姦”的明文,所以不能以為“風聞言事”,就可以毫無顧忌。此折一上,必是降旨著載澂跟兆奎“明白回奏”。如果兆奎窩囊,跟載澂取得妥協,或是家醜不願外揚,復奏並無其事,則參劾的結果,反落個處分,何苦來哉? 德紀經過冷靜考慮,認為這話極有道理,聽從了忠告。但如今情勢不同了,奎大奶奶上吊自盡是事實,不是死在她自己家,也是事實。然則何以致此?其中有何冤屈?當御史的自然應該奏請追究。

談到這裡,在一旁侍立靜聽的郝順卻忍不住了,走上前來,插嘴說道:“二爺,那些都老爺可惹不得。一上了折子,對咱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大爺,二爺請想,第一,奉旨查辦,說起來,咱們家少了那麼一位正主兒,不言不語,也有錯處;第二,一等奉了旨,凡事聽朝廷的意思,沒有咱們的主意;第三,雖說都老爺動本,與咱們無干,到底是結了怨。六爺為這件事,也挺生氣的,不能怪六爺,咱們跟他結怨犯不上。再說……。”說到這裡,郝順停了下來。 一直從容陳詞,忽然住口不語,自是有礙口的話。兆奎不想追問,兆潤卻不肯放過,“怎麼不往下說?”他催促著,“你的見識挺不錯,講吧!” 郝順受了鼓勵,越覺如骨鯁在喉,踏上兩步,放低聲音說:“論起來,前半截兒是人家錯,後半截兒是大奶奶的錯,人家已經肯放人了,大奶奶不肯回家。如今出了這件事,外頭人的批評,一定很難聽。” “怎麼難聽呢?” “我不敢說。” “嗐!”兆潤有些不耐煩,“事情擠到這個地方,還有什麼好忌諱的?” “那,那我就說。”郝順咽了口唾沫,“外頭人一定這麼說,不能怪人家,是奎大奶奶自願的。你只看,她寧死不肯回家,平常日子纏住澂貝勒的那一份勁頭兒,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番話說得兆奎抬不起頭,兆潤卻是連連點頭,並且虛心求教:“那麼,你來出個主意,該怎麼辦?” “不還就請五爺作主嗎?” 惇王派人跟兆潤談判,願意給他好處,這件事是瞞著兆奎主僕的,郝順只知道二爺到惇王那裡告過狀,且有效驗,所以作此建議。兆潤心想,這倒也是個辦法,不過有了好處,便得先給兆奎,似乎又不大願意。 “大爺,”郝順又向主人勸告,“這檔子事,只有請二爺出頭才合適。大爺上那兒躲一躲吧?” 最後那句話,在兆奎覺得很動聽,同時也被提醒了,如今奎大奶奶自盡的消息,知道的人還少,等一傳開來,少不得有至親好友,登門慰問,而問既不可,慰亦難言,主客都會覺得尷尬萬分,不如趁早躲開的好。 “對了,我可真有點兒受不了啦!我得找地方養病。”兆奎家的墓園在香山:“我上香山去住一陣子。這兒,你跟二爺商量著辦吧!” 於是郝順跟兆潤密議,第一件事,得把奎大奶奶留下的東西,接收過來,因為這是可想而知的,載澂揮金如土,而奎大奶奶又得寵,自然替她置辦了不少首飾。 有了這個打算,事情就一定得和平了結,否則不能接收遺物。因此,決定分頭辦事,郝順跟麟俊去接頭,預備辦喪事,兆潤去告狀,寫了禀帖,第二天一早在惇王府前,攔著轎子遞了上去。 轎中昏暗,無法看清字跡,所以兆潤的禀帖,到了朝房才看。惇王深為詫異,他竟還不知有奎大奶奶自盡這麼回事。身為宗令,論公事亦不容他袖手,當時便找了左司理事官麟俊來問話。 “這件事鬧出來不好看,我已經安排好了。”麟俊很輕鬆地回答。 “我沒有問你怎麼安排。”惇王問道,“兆奎的女人,到底為什麼上吊?” “為了捨不得澂貝勒,六王爺又非讓她回家不可,她不肯,只好一索子走了絕路。” “照你這麼說,治家太嚴倒不好!” 一看惇王沉著臉,麟俊才發覺自己說話,欠於檢點,無形中彷彿在說恭王逼死了奎大奶奶,同時也是做父親的惇王,自然會不高興。 於是他很機警地說:“六王爺跟王爺不同,王爺治家一向有法度,就是嚴一點兒,大家知道王爺的脾氣,都是格外小心,背後不會有怨言。六王爺平時不大管,忽然一下子雷厲風行,奎大奶奶必以為存心跟她過不去,一個想不開,上了吊了。這也是有的。” 這番解釋,言之成理,而且無形中為惇王戴上一頂高帽子。所以他點點頭表示滿意,接著又問:“你是怎麼安排的呢?” “由奎公家報個喪,他家自己找地方辦喪事,澂貝勒送了一萬銀子的奠儀。” “哼!”惇王頗為鄙薄,心直口快,便說了出來:“兆奎算是賣老婆賣了一萬銀子。” “賣老婆”是實,卻不止一萬銀子。由麟俊居間,善福跟郝順談判了一夜,到黎明時分,兆潤去遞禀帖那時,才達成和解的協議:奎大奶奶的首飾衣物都歸兆奎家,另外送一萬銀子。而實際上只得一半,另外一半歸麟俊和善福分。奎大奶奶的遺物值兩三萬兩銀子,所以兆奎也算發了一筆財。 “你看看!既然安排好了,怎麼又來這麼一張東西?” 接過惇王交下來的,兆潤的禀帖,麟俊略看一看,便即說道:“沒事,沒事。王爺交給我好了,我退回給他去。” 兆奎家倒是沒事了,但節外生枝,那位“都老爺”德紀受了醇王這邊的人的鼓動,打算跟恭王“碰一碰”。恭王知道了這回事,正在煩惱,因而伯彥訥謨詁跟他一談長春宮天棚發現火藥的事,他毫不考慮地說:“必是那班太監玩兒的花樣,只有從他們身上嚴追,一定可以追究個水落石出!” ※ ※ ※ 於是內務府通知敬事房,敬事房的總管不敢作主,得要跟李蓮英去商量。 “內務府來說,看六爺的意思,事情怕要鬧開來,說是長春宮,外人進不去,要辦就得先從裡頭辦起。勸咱們自己辦。” “不就在辦嗎?好吧,”李蓮英說,“咱們就辦個樣子給他們看看。” 於是秘密查訪,我到一個有嫌疑的小太監來拷問。 被拷問的這個小太監,與案情無關,只為多言賈禍。他喜歡多嘴發議論,好幾次說過,這是李三順為了陷害護軍所想出來的花樣。這話不獨是他,大家都這樣相信,就連李蓮英亦不例外。但太監總得幫太監,光憑他不知親疏遠近,自己人壞自己人的事這一點,就該受罰,況且這是何等大事?李蓮英一再告誡,不准隨便胡說,怕傳到慈禧太后耳朵裡,興起大獄,而此人不受約束,可恨極了。 為了儆眾、也為了立威,李蓮英正好趁此機會嚴厲地辦辦。問那小太監要李三順如何設計陷害,天棚上放火藥和洋取燈,是親眼所見,還是得諸傳聞,如是傳聞,聽誰所說? 這些話如何能有確實答供,沒有便拖到空屋子裡去打,一連幾天把那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同時,李蓮英派出人去跟內務府大臣恩承說,宮裡照恭王的意思,正在嚴加追究,但真相實在不明。被拷問的人,熬刑不過,信口開河,凡是在內廷當過差的,都有被咬一口的可能。這一下,案子便鬧大了。又說,火藥一定是外頭人放的,坐更守夜的太監,固然脫不得乾系,宮門上也難逃責任。 聽得這一說,恩承自然擔心,因為內廷當差,能入寢宮的,就只有內務府承應雜差的人,案子一鬧大了,諸多不便。因此,急急忙忙跟伯彥訥謨詁去商量,約了寶鋆一起去見恭王,要求將這一案,不了了之。 說得使恭王轉變了原意的是寶鋆,他以史為鑑,談到明朝末年宮內的疑案,由於處置不善,言官紛紛上奏,有所論列。持正論的,固然不少,藉此題目,黨同伐異的也大有其人。因此風波迭起,壞了大局。如今這一案要鬧開來,光是“慈禧太后寢宮發現火藥”這句話,就駭人聽聞,足以震撼人心,動搖國本。為今之計,除了加意防範之外,以無所動作為宜。 “這話倒也是。不過,宮裡太監也太不成話了。得要定個章程,切切實實整頓一下兒。”恭王又說:“李三順那一案,也催一催刑部,想辦法趕緊結了它!” 寶鋆和恩承秉承恭王的意志,分頭去辦。李三順一案,早就定讞,奉旨再行訊問,意思是嫌刑部擬罪太輕,而“八大聖人”則以為已擬得太重,堅持不肯改判,所以接到恭王的催促,仍照原擬罪名復奏。定的罪名是:“玉林從重發往吉林充當苦差;祥福從重發往駐防當差;覺羅忠和從重折圈三年; 並將岳林請旨交部議處。 ” 這個複奏一上,慈安太后不敢拿給慈禧太后看,因為堅持原奏,毫無更改,這不是太后駁刑部,竟是刑部駁太后了。擬罪擬得對不對先不說,僅是這一點,就會使慈禧太后大動肝火,於病體大非所宜。 “刑部原樣兒端了上來,似乎也不像話。”慈安太后召見恭王說,“原折子退回去,讓潘祖蔭重新擬吧!” “回母后皇太后的話,潘祖蔭也做不了司員的主。” “這是怎麼說?”慈安太后大為詫異,“堂官做不了司官的主?” “是。刑部跟別地方不一樣。秋審處的司官,按大清律例辦案,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引例不符,可以駁,引例引對了,誰也不能駁。”恭王自覺措詞太硬,便又把話拉了回來: “駁是可以駁,想來母后皇太后也不忍。” 慈安太后默然。殿廷召對,這就算極尷尬的場面。恭王要談一件別的事,解消僵局,轉而易舉,但刑部復奏的這一案,便即擱置,夜長則夢多,不如趁此機會作個了斷,所以也保持沉默。 這沉默就等於逼著慈安太后開口,她嘆口氣,用近乎告饒的語氣說:“唉!誰讓她病了呢?好歹照她的意思定罪吧!” “她”,是指慈禧太后,要照“她”的意思,那天午門值班,跟李三順發生糾紛的護軍都該處死。恭王心想,就算刑部肯奉詔定擬,自己亦須有所爭辯,因為剛才的話說得太率直,不能馬上就改口。 於是他答應一聲:“是!”從御案上取回刑部原奏,略想一想說道:“臣宣懿旨,讓刑部重擬。不過,原奏定擬各人罪名,特加“從重”字樣,請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明鑑。” “我知道了。”慈安太后點點頭說,“我總勸她,能勸得她聽最好。” 就在第二天——十一月初八,發生了一件比長春宮天棚上發現火藥還要怪的怪事。 是近午時分,月華門長街,來了個穿了青布面老羊皮襖的中年漢子,迤邐而南,一路東張西望,居然沒有遇到一個人。 一走走到綏祉門,往左一拐,一步一探地慢慢摸了進去,走得乏了,坐在體元殿的西配殿台階上,取下掖著黑布腰帶上的旱煙袋,用“洋取燈”燃著吸。大概是抽煙太急,嗆了嗓子,咳個不住,而且大口大口的濃痰往階前吐。 西配殿隔著一道牆,就是慈禧太后起坐之處,經過薛福辰和汪守正的悉心診治,病勢大有起色,已可隨意行動,這時正在傳膳,聽得有人敢如此大聲咳嗽,深為詫異。侍奉的太監亦多把臉都嚇黃了,趕緊奔了過去,查看究竟。 “蓮英呢?”慈禧太后很生氣地,“這還成個規矩嗎?” 等把李蓮英找到,那不知名的中年漢子已被抓住,慈禧太后由榮壽公主陪著,在窗子裡面看太監詢問那人。 ” “姓什麼?” “我姓張。” “叫什麼名字?” “叫劉振生。” “怎麼又姓劉?”首領太監劉玉祥問:“你是乾什麼的?” “我是太監。” “這是個瘋子!”隨著這一聲大喝,李蓮英大踏步走上前來,伸手就打。他的身軀高大,臂長掌寬,這一下打在那人臉上,頓時就立腳不住,仰面倒下,口吐白沫,口中“嗬嗬”地不知咕嚕些什麼。 李蓮英那一喝是個提示,關照大家將此人當瘋子看待。然而一半也像實情,看他言語顛倒,神智不清的樣子,就不瘋也是個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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