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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清宮外史上(5-2)

慈禧全傳 高阳 7691 2018-03-14
逢年過節,對於懿親近臣,照例有文綺食物的賞賜。慈禧太后一向喜歡料理這些瑣屑細務,養病無事,也正好以此作消遣,所以親自檢點,交代首領太監劉玉祥,分頭派送。 賞醇王府七福晉的是八盒食物,派了個十五歲的小太監李三順,帶領兩名蘇拉,挑著食盒出宮。太監出宮辦事,照規制不能走正門,李三順年輕不識輕重,領著蘇拉直奔午門東左門。 “站住!”一個守門的護軍,名叫玉林的大聲喝阻。 李三順嚇一大跳,心裡有氣,便揚著臉問:“幹嗎?” “你懂規矩不懂?” “什麼規矩?” “這裡是你能走的地方嗎?” “奇怪了!”李三順受了呵斥,自覺臉上掛不住,便抬出大帽子來:“我奉西佛爺懿旨,出宮辦事,為什麼不能走這兒?”

“辦什麼事?” “你管不著!” 這一下,將玉林惹惱了,“你打我這兒走,就得歸我管!” 他往裡揮手,“回去,回去。這兒不能走!” “哼!”李三順冷笑一聲,奪門便闖。 玉林自然放不過他,一把拉住,李三順便待翻臉。正拉拉扯扯,不得開交時,另外走來兩名護軍,一個叫祥福,一個叫忠和,倒是一番排解的好意。 “住手,住手!”祥福勸開兩人,看著食盒問李三順:“這是什麼?” “西佛爺賞七福晉的東西。” “你在宮里當差幾年了?” “你問它幹嗎?” 李三順是盛氣凌人的樣子,祥福的語氣卻很和緩,“我怕你年輕還不懂規矩,你不能走午門,就算能走,也得'照門'。”樣福將手一伸,“條子呢?”

太監攜帶任何物件出宮,必須先報敬事房,知照門禁放行,稱為“照門”,祥福所要的是放行的條子,而李三順拿不出來。 不但拿不出來,而且蠻橫無理,“什麼條子?沒有!”李三順瞪著眼說:“要條子跟西佛爺要去。” 這一來連祥福都忍不住了,剛要申斥,忠和走上來將李三順一推,臉卻衝著祥福,“這小子不說人話,理他幹什麼?” 他說,“不准他走就是了。” “我偏要走!”李三順應聲而答,往外直衝。 於是三個人一起動手,揪住了他。李三順索性亂抓亂打,玉林和忠和要還手,祥福大聲喝道:“打不得!” 玉林與忠和醒悟了,一打便是禍事,苦是李三順身上有了傷,便百口難辯,“官司”非輸不可。 這一鬧驚動了護軍統領岳林,親自趕到午門。到時只見護軍營的章京和派在午門的“司鑰長”正在排解。李三順年紀雖小,人卻刁蠻,看出護軍有所顧忌,越發狐假虎威,挺胸凸肚地站在那裡,非要出宮不可。

岳林很生氣,也很為難,李三順算不了什麼,只為慈禧太后惹不起。照規矩就該將李三順捆起來,送到敬事房去處分,為了是慈禧太后宮裡的人,不便那麼辦。可也不能放李三順出宮,因為這一來便是毀了多少年來的規制,不但以後各宮太監都可任意出入,門禁有如虛設,更怕領侍衛內大臣查究,或者言官上折參劾,是異常嚴重的罪名。 因此,唯一的處置就是折中辦理,不放李三順出宮,可也不難為他,只用好話將他勸回去。 “大家都是當差,你也想想我們的難處。”受命去勸解的司鑰長立祥,跟李三順說好話:“你一定要由這兒出宮,也行,不過你得先跑一趟,取敬事房'照門'的條子來。” “我不去!”李三順答得極快:“西佛爺只叫我趕緊送到七爺府,沒有叫我取什麼條子。什麼'照門'?我不懂!”立祥大怒,但硬忍住了,只寒著臉問:“你講理不講理啊?”

“你們人多,我跟誰去講理?哼,反正總有講理的地方!” 這是意指在慈禧太后面前講理。動輒拿大帽子壓人,實在可惡。立祥也報以冷笑,“我勸你知趣一點兒。”他說,“公事公辦,誰的理長,誰的理短,你到底不是三歲小孩,總該有個數吧!” 語言一冷,便顯得不大好惹,李三順心一橫,決定耍賴,向兩名蘇拉喝道:“挑起擔子走!” 大家都當他知難而退了,誰知他竟是往外硬闖,蘇拉看他如此,自然也跟著他,等玉林迎頭一攔,李三順便有意斜著一倒,往食盒上撞了去,撞翻了食盒,裡面由小而大一疊九個月餅,滴溜溜滾得滿地。 “好,好!”李三順跳起身來,裝得氣急敗壞地,“你們打我不要緊,打壞了御賜的東西,看你們怎麼交代?”說完,回身疾走。

包括護軍統領岳林在內,無不一愣,想不到李三順有此陰險姦刁的一著!等會過意來,岳林跳腳吼道:“壞了,壞了! 趕快把他攔回來。 ” 李三順似乎算到他們會攔他,早已跑得遠遠地,過金水橋,進貞度門,繞弘義閣,從右翼門直奔長春宮去見首領太監劉玉祥。 劉玉祥是個沒主意的人,聽信了李三順的片面之詞,一一照奏,說李三順奉旨齎送食物,午門護軍要開盒檢查,李三順怕一開盒,灰沙沾污了食物,出言攔阻。護軍蠻不講理,不但動手打了李三順,而且還打壞了食物。請懿旨發落。 這一來自然又惹動了慈禧太后的肝火,怒不可遏,一疊連聲地說:“反了,反了!” 一直積鬱在心裡的怒火,就此如燎原一般,無可遏制,當天請脈便大不對了。慈禧太后肝火太旺,甚至不肯服藥,口口聲聲“不想再活了”。

從未見她如此盛怒過,連榮壽公主那樣沉著的人,都不免有些著慌。倒是李蓮英有主意,一言不發到鐘粹宮求見慈安太后,什麼話都不說,只說好歹要讓慈禧太后息怒。 息怒先要出氣,出氣就得辦人。慈安太后百般勸慰,答應嚴辦護軍。護軍統領岳林也知道惹了禍事,自己先作處置,一面看管玉林,一面上奏自劾,說是“太監不服攔阻,與兵丁互相口角,請將兵丁交部審辦,並自請議處。” 那知不上這個折子還好,一上更惹慈禧太后不滿,指岳林是避重就輕,意圖狡賴,罪無可逭。 折子發到軍機,恭王連連嘆氣,國事如此,偏偏還惹出這些意外麻煩。慈禧太后病中盛怒,何處去講理,說不得只好屈法了。 於是,軍機承旨,擬發上諭,說岳林所奏“情節不符。禁門重地,原應嚴密盤查,若太監齎送物件,並不詳細問明,輒行毆打,亦屬不成事體。著總管內務府大臣,會同刑部,提集護軍玉林等,嚴行審訊。護軍統領岳林,章京隆昌、司鑰長立祥,著一併先行交部議處。”

上諭中雖是“會同刑部”的字樣,其實是刑部主審。內務府大臣恩承,親自將玉林、祥福、忠和三名護軍解送刑部,當面向潘祖蔭傳達慈安太后的意思,“禍首”要辦成死罪。 “說實話,我不懂律例,辦死罪也要會得辦才行。老兄知道的,刑部有'八大聖人',這一案照例歸'朝審',正是'八大聖人'該管。我一定宣達懿旨,不過,該當何罪?要問他們。” 所謂“八大聖人”是指“總辦秋審處”的四坐辦、四提調,主管秋決,稱為秋審,又主管直送刑部訊辦的罪犯,稱為朝審。這八個人是從各司選出來的頂兒尖兒,律例精通,身分矜重,辦案論法不論人,那一部的司官都沒有他們來得神氣,所以稱為“八大聖人”。

等把“八大聖人”請了來,潘祖蔭宣明懿旨,徵詢意見。其中資格最老的一位“聖人”,名叫剛毅,字子良,鑲藍旗人,筆帖式出身,在部多年,已經定了外放廣東潮嘉惠道,還未到任,此時由他發言答复。 “交部就該依法。太后要殺這三個護軍,自己降旨好了。 本部不敢與聞。 ” “那麼,”潘祖蔭問道,“可以辦個什麼罪名呢?” “根本無罪。”剛毅說道:“大人執掌秋曹,總要以皋陶自期才好。” 此言一出,他的同官,無不皺眉,不但語氣不似下屬對上官,而且“陶”字念成本音便算是讀了白字。剛毅常有這種笑話,潘祖蔭倒也不以為異,只這樣答道:“這是欽案,而且西聖震怒,我實在為難。剛子翁期我以虞舜的刑官,真正慚愧。”

再問其他七人,答語大同而小異,總而言之,無論如何羅織,也援引不上一條能處死的律例。同時還隱約表示,這一案不能只審護軍,不審太監。 潘祖蔭不願也不能強人所難,端茶送客以後,繞室徬徨,不由得想到一個人。 這個人是浙江湖州人,名叫沈家本,雖是所謂“貲郎”,捐班分發刑部的額外郎中,卻是年輕好學,在《周禮》這部書上,很有些功夫。這部書專講春秋戰國的典章制度,沈家本用它來與後世律例比較,每有新義發明。 潘祖蔭以愛才著名,尤其敬重沈家本想要昌明法學的志氣。古人雖有“讀破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何術”的話,但中國讀書人牢不可破的積習,還是輕視法學,以為這是刀筆小吏之事,不屑以吏為師。沈家本曾經為潘祖蔭指出過,紀曉嵐主纂《四庫全書》,政書類法令這一部門,僅收法學著作兩部,存目亦僅收五部,指紀曉嵐的按語中“刑為盛世所不能廢,而亦盛世所不尚”這兩句話,大謬不然。盛世不尚刑法,則玩法瀆職的弊案,接踵而至,何來清明之治?紀曉嵐是極通達的人,如何說出這樣不通的話來?禮察他的用心,或者因為高宗好用恩威,行法嚴峻,因而以此為規諫。但就事論事,刑為“盛世所不尚”這句話,以詞害義,實在誤人不淺。

沈家本的志向是想直承秦始皇焚書以前的“法家”,所以他的精於律例,與“八大聖人”又不同。八大聖人是精於當世之律,以實用為主。沈家本則從《周禮》以下,細研歷代的法典,每天上衙門,在律例館丹鉛不去手,作校勘,作箋注,十分用功。潘祖蔭心想,當世之律既然用不上,不知道古時候的律例,有沒有可以融通的地方?不妨找沈家本來談談。 “子惇兄,”潘祖蔭對他所用的稱呼,特顯親切敬重,“我有件事想請教。西聖於國家的關係極重,如今盛怒不解,則恐病情反复,要解她的盛怒,非殺無辜之人不可。殺一人而利天下,雖然屈法,似乎可以取諒於世。不知以往數千年,有這樣的例子沒有?” “這是英雄的作為,卻為法家所不許。”沈家本毫不含糊地答說:“法不為一人而屈。大人不必問,就有這樣的成例,也是不足為訓的惡例。” 話很耿直,潘祖蔭卻不以為忤,想了想說:“律例由人創始……。” “大人!”沈家本很快地打斷他的話,“創此惡例,關係甚大,大人要愛惜千秋萬世的聲名。” 說到這一點,最能打動潘祖蔭的心,雖表沉默,卻是不斷在點頭。 “大人!”沈家本又說,“致君堯舜,全在依法力爭,請大人想一想張釋之。” 潘祖蔭瞿然動容,同時在心裡默誦《史記·張釋之傳》。 先是默念,念到張釋之拜“廷尉”——漢朝的“刑部尚書”,便出聲了:“其後,拜釋之廷尉。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出,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屬之廷尉。釋之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之以為行已過,即出;見乘輿車騎即走耳!'廷尉奏:'當一人犯蹕,當罰金。'文帝怒曰:'此人親驚吾馬。吾馬賴柔和;令他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立誅之則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而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當是也!'”念到這裡,潘祖蔭輕擊几案,慨然說道:“我就拿這個典故復奏。勉學張釋之,但願上頭能有漢文之仁。” “是。”沈家本顯得很興奮,忍不住還要說兩句:“大人請再想下文。” 他是說張釋之傳的下文,是敘他所治的另一案:有人盜了供在漢高帝廟中的一隻玉環,張釋之照“竊宗廟服禦”的罪,判處死刑。文帝意有未足,要滅此人的族。於是張釋之提出這樣一個疑問:盜宗廟的玉環要滅族,倘有人盜陵,還有什麼比滅族更嚴的刑罰可用?這就是說,護軍與太監因口角而鬥毆這樣的小事,竟要處死,則護軍犯了更重的罪過,又當如何? “聽君一言,開我茅塞。”潘祖蔭心悅誠服地拱著手說,“高明之至!” 未進長春宮,便覺兆頭不好。既進長春宮,越覺得吉少兇多,但見太監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稍有響動,立時色變。潘祖蔭真沒有想到,太后的寢宮,是這樣一片森羅殿似的氣象。 揭開門簾,肅靜無聲,暗影中約略分辨得出慈禧太后的樣子,他不敢平視細看,望著御座磕頭請安,等候問話。 “你是那一年進的南書房?” 不曾想到問的是這麼一句!莫非要撤南書房行走的差使? 這樣想著,有些心亂,答得便慢了。 “皇太后在問,”李蓮英提示了一遍,“那年進的南書房?” “臣,”潘祖蔭定一定神,答道:“臣是鹹豐六年十一月,奉旨以翰林侍讀在南書房行走。算起來二十五年了。” “有幾個人在內廷當差當了二十五年的?” 這是提醒他要知恩,潘祖蔭趕緊碰頭:“臣蒙文宗顯皇帝、穆宗毅皇帝、兩宮皇太后特達之知,歷事三朝,受恩深重,粉身難報。” “哼!”慈禧太后冷笑,“倒說得好聽。我再問你,你得過什麼處分?” 這一問,越使得潘祖蔭惶恐,只好一面回憶,一面奏答。 “臣於同治十二年,扈蹕東陵,遺失戶部行印,部議革職留任。同年十二月以磨勘處分,奉旨降二級調用,十三年正月奉旨賞給翰林院編修,仍在南書房行走。同年六月奉旨開復侍郎任內處分,以三品京堂候補。這都是出於先帝天高地厚之恩。” “你眼睛裡沒有我,那裡還有先帝?”慈禧太后的聲音漸漸高了,“你知道不知道,抗旨該當何罪?” “臣不敢!”潘祖蔭又說:“臣愚昧,真不知聖母皇太后指的什麼?” 就這句話惹惱了慈禧太后,“你還跟我裝傻!”她拍著茶几,厲聲斥責:“你還有點良心沒有?” 由此開始痛罵潘祖蔭,也不知她是那裡來的氣,象村婦撒潑一般,完全失去了皇太后尊貴的身分。貴公子出身的潘祖蔭,又是少年得志,幾曾受過這樣的凌辱?尤其使他覺得委屈的是,不但挨了罵不能回嘴,而且還得連連賠罪磕頭,口口聲聲:“聖母皇太后息怒!” 一半是罵得累了,一半是李蓮英的解勸,慈禧太后終於住口,將刑部的複奏揉成一團,劈面向潘祖蔭摔了去,然後起身走了。 潘祖蔭幾乎走不穩路,踉踉蹌蹌退出長春宮,臉色慘白,象害了一場大病。出宮上車,不回私第,直到刑部,將那“八大聖人”找了來,細說經過,說到傷心的地方,忍不住失聲長號。 “八大聖人”面面相覷,都覺得不是味道,看來是非屈法不能過關,但要處死刑則萬萬不能。 哭過一場,潘祖蔭的心情比較開朗了,“現在也不必隨便改議。”他拭一拭眼淚說:“且拖著再說。” 這一拖拖了十天,慈禧太后倒不曾再提起。她的病勢又反復了,沒有精神來過問此事,甚至連對俄交涉也管不下來。 由於崇厚的開釋,劍拔弩張的局勢,稍微緩和了些,曾紀澤已經跟俄國開議改約,這一下發議論的又多了。內容複雜,可議之事本多,而況有張之洞的榜樣在,不事抨擊,只論時事,不管隔靴搔癢也好,紙上談兵也好,只要洋洋灑灑,言之成理,長篇大論地唬得住人,便有好處。這樣便宜的事,何樂不為?因而一下子來了十幾個折子,每個折子都有兩三千字,慈安太后拿到手裡,便覺得心頭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怎麼辦呢?”她問慈禧太后,“我是辦不了,你又辦不動。 找幾個人來幫著看折子吧? ” 慈禧太后沉吟了一會,慢吞吞地說:“按規矩,有軍機在,用不著另外找人。不過,軍機上那幾個人,也就是這麼回事了,再使不出什麼著兒,另外找幾個人也好。” “找誰呢?”慈安太后說,“老五、老七。老六似乎也不能不在裡頭,再添上一個翁師傅好了。” “有弘德殿,就不能沒有南書房。”慈禧太后緊接著說,“把潘祖蔭也添上。” 於是八月底降旨派惇、恭、醇三王及翁同和、潘祖蔭公同閱看對俄交涉的折件,並且指定南書房為看折之處。這道上諭,對潘祖蔭是一種安慰,見得簾眷未衰,而對翁同和則是一種鼓舞,當差越發要巴結,進軍機的日子不遠了。 就在三王兩大臣公同看折的那一天起,各宮各殿開始拆遮陽的天篷。拆到長春宮發現一件奇事,屋頂上有好些黑色粉末,另外還有許多一擦即燃的“洋取燈”。內務府的工匠不敢隱瞞,將這些東西取了下來,據實報告監工的司員。 屋頂何來如許引火之物?那黑色粉末又是什麼?內務府的司員也不敢擅作處置,將長春宮的大總管李蓮英請了來,照樣陳訴,同時請示處理辦法。 “這是什麼玩意?”李蓮英大為疑惑,指著黑色粉末說,“先得弄弄清楚。有誰識貨?” “我知道。”有個太監說,“是火藥。” “什麼?”李蓮英的臉都嚇黃了,倉皇四顧,然後沉下臉來叱斥:“你別胡說!” 那名太監還要申辯,便有懂得李蓮英用意的人,悄悄拉了他一把,不讓他開口。 “你別聽他的!”李蓮英對內務府的司員說,“什麼火藥,胡說八道!你告訴你帶來的人,不准在外頭瞎說,不然,鬧出事來,吃不了你兜著走!” 那名司員當然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諾諾連聲地答應著,自去告誡工匠,千萬不可將這話說出去。在宮裡,李蓮英找了首領太監劉玉祥來,有一番詰問。 “你看看,誰幹的好事?簡直不要命了!” 劉玉祥也慌了手腳,“李大叔,”他說:“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請你老跟佛爺回……。” 一句話沒說完,李蓮英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呸!你簡直糊塗到家了。這能跟佛爺回嗎?嚇著了,你有幾個腦袋?” 劉玉祥一聽這話,是要瞞著上頭,那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嗎?所以雖挨了一口唾沫,臉上卻綻開了笑容,自己打著自己的頭說:“李大叔教訓得是!我糊塗。” “查還是要查!”李蓮英不勝憂慮地,“到底這東西是從那兒來的?打算幹什麼?” 問到這一層,劉玉祥怎麼敢說?有火藥、有引火之物,當然是要炸房子,炸房子乾什麼?不是要謀害皇太后嗎?這是大逆不道的事,一追究起來,凡有守護、“坐更”之責的太監,一個都脫不得乾系。辦起罪來,至少也得充軍。 越想越害怕,劉玉祥的兩條腿瑟瑟發抖,“李大叔,李大叔!”他說,”謝天謝地,發覺得早。我看,查也無用,只有以後好好兒當心。” “怎麼叫'查也無用'?當然要查,暗地裡查!”李蓮英說,“還有件事,誰要是在佛爺面前多句嘴,我就著落在他身上問火藥來源。” 等劉玉祥一走,李蓮英發了半天的愣。事情是壓下來了,但千斤重擔都在自己一個人肩上,萬一讓慈禧太后發覺其事,追究責任,說一句:“這樣的大事,你何敢瞞著?莫非你要包庇叛逆?” 轉念到此,驚出一身冷汗。自己是一片赤忱,怕慈禧病中受驚,大為不宜。只是事情不發作便罷,一發作無可辯解,苦心白費,還是小事,“包庇叛逆”這個罪名,豈是可以開得玩笑的? 他在想,這件事無論如何得要找個有擔當的人說一說,一來討個眼前的主意,二來為將來安排個見證,自己的一片苦心,才不致於被埋沒。 照規矩應該找內務府大臣,但李蓮英不甚情願。在他心目中,內務府大臣算不了什麼,有幾個還要看自己的臉色,如何甘心倒過來去跟他們討主意? 靜靜想了一會,決定去找領侍衛內大臣。宮中宿衛,本由領侍衛內大臣分地段負責,出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原也該讓他們去處置。這樣想停當了,立即到王公朝房找著該管的伯彥訥謨詁,悄悄地細訴此事。 “有這樣子的怪事!”伯彥訥謨詁嘆口氣:“真是麻煩不打一處來!那洋取燈兒呢?我看看。” 李蓮英做事細心,隨身帶著一包火藥、一包洋取燈。火藥不容易驗出什麼來,洋取燈卻是一望便知新舊。 “你看這梗子,還挺白的,梗子上的'紅頭',也是好好的。”伯彥訥謨詁說,“擱在那兒,還不過幾天的工夫,不然,雨淋日曬,早就不成樣子了。” 李蓮英答道:“王爺說得是。” “這事兒,你該去查!決不是外頭人幹的。”伯彥訥謨詁說,“十之八九是李三順幹的。可惡!他這樣子'栽贓'陷害護軍。” 他的意思是指李三順為了想嫁禍護軍,故意“栽贓”,追究起來好辦護軍門禁不嚴的罪。李蓮英也覺得有此可能,卻不得不為太監辯白。 “他們不敢。尤其是李三順,一個毛孩子,決不敢這麼大膽。” “哼!毛孩子!”伯彥訥謨詁冷笑,“這年頭人心大變,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都有。蓮英,我可告訴你,我要奏請嚴辦。” “王爺,”李蓮英提醒他說,“這件事鬧開來,可不容易收場。” 伯彥訥謨詁沉吟不語,為此掀起大獄,確是不容易收場,因而問道:“你的意思呢?就此壓了下來?” 這話在李蓮英就不敢應承了,“我原是跟王爺回明了,大主意要王爺拿。”他又說,“西佛爺這幾天脾氣不好,王爺瞧著辦吧!” 伯彥訥謨詁又躊躇了,這幾天他也有煩惱,怕惹慈禧太后格外生氣,不能不好好想一想。 伯王的煩惱是,無端惹出一場命案,在神機營鬧成很大的糾紛。以蒙古親王之尊,就算殺一無辜,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只為其中牽涉到醇王,事情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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