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19章 第十三章西恩達的小房間

伊蘭緊緊抓住皮革面的門把,努力想在搖晃的馬車上固定住自己的身體,同時盡量不去看對面奈妮薇那悻悻然的臉色。雖然不時會有塵土飄進來,但車窗的簾子還是全都被捲了起來,至少空氣的流動可以帶走一些下午的熱氣。草木叢生的山丘飛快地向她們身後掠去,形成連綿不絕的溪流,只是偶爾會被幾塊農田打斷。在距離大路幾里的地方,有一座阿瑪迪西亞風格的領主莊園——在一座五十尺高的巨大石基上有一些結構精細的木製建築、裝飾華麗的陽台和紅瓦屋頂。阿瑪迪西亞領主們的住宅曾經全部是石砌的,但在許多歲月之後,貴族們已經不需要在阿瑪迪西亞豎立堡壘了。國王的法律中也規定,他們的住宅必須是木製的,這樣可以避免領主們以居所為據點反對他們的國王。當然,聖光之子不需要遵守這種法律,阿瑪迪西亞的許多法律對他們都是無效的。伊蘭在小時候曾經學習過一些其他國家的法律和習俗。

在遠方的山丘上也點綴著一些沒有草木的空地,如同一塊綠布上的棕色補丁,在那上面工作的人們彷彿是一小群的螞蟻。一切東西看上去都那麼乾燥,一道閃電就有可能點起綿延幾里的野火,但閃電就意味著降雨,而天空高處那幾絲雲彩根本就不可能弄出半點雨水。伊蘭無聊地猜想著自己是不是能弄出一場雨來。她學習過不少控制天氣的知識,不過,如果連基本的條件都不具備,她也很難有所作為。 “女士是不是不高興了?”奈妮薇刻薄地問,“看女士揚起下巴盯著外面的樣子,我想女士一定是想走得更快一點。”她將手伸到腦後,推開一個擋板,喊道:“再快一點,湯姆,不要和我爭辯!你也閉上嘴,捕賊人澤凌!我說了,再快一點!” 木頭擋板被猛地撞了回去,但伊蘭仍然能聽到湯姆大聲的嘟囔,很像是一些咒罵,奈妮薇整天都在向那兩個男人大嚷大叫。過了一會兒,湯姆的鞭子響了一下,馬車晃動得更厲害了,車裡的兩個女人全都從包著金色絲綢的座位上彈了起來。湯姆買下這輛車的時候,曾經仔細地打掃過這些綢子上的灰塵,但它們下面的坐墊都已經因為時間太久而變硬了,雖然在這樣的座位上來回晃蕩著,但奈妮薇緊咬的下巴說明她絕不會要湯姆再慢下來的。

“求求你,奈妮薇,”伊蘭說,“我——” 對面的女人卻打斷了她的話:“女士是不是不舒服?我知道貴族們總是喜歡舒服的,這種事不是一個可憐的侍女能了解的了,但女士一定想在天黑之前趕到下一個小鎮吧?那樣您的侍女就能服侍您吃晚餐,為您鋪床了。”她的座位突然猛地把她拋起來,讓她的牙齒撞在了一起。她閉上嘴,怒氣沖沖地瞪著伊蘭,彷彿這全都是那個女孩的錯。 伊蘭重重地嘆了口氣。奈妮薇在馬戴辛的時候,本來是同意這種安排的。一位女士在旅行時一定要帶著她的侍女,兩位女士就需要兩名侍女。除非她們讓湯姆和澤凌穿上裙子,否則這就意味著她們其中一人得扮演侍女。伊蘭很委婉地指出,自己對女士的舉止有更多的了解,而奈妮薇也接受了。當對方言之有理時,奈妮薇通常都會接受,通常。然而,她們做決定時還身在麥克拉夫人的店舖內,就在給麥克拉夫人和璐希灌完那些可怕的茶汁以後。

離開馬戴辛之後,他們一直拼命地趕路,在午夜時分找到了一座只有一家客棧的小村子。他們把那家客棧的老闆從床上叫起來,要了兩個只有單人床的小房間,昨天太陽還沒出來,他們已經又出發了。他們從距離阿瑪多幾里遠的地方繞過了這座城市。至少表面上,他們只是一隊規矩的旅者,但他們都極不願意穿過這樣一座充滿白袍眾的大型都市。白袍眾的總部——聖光城堡就在阿瑪多,伊蘭聽說過,阿瑪多的元首是國王,但統治者是培卓·南奧。 麻煩是在昨晚出現的,在距離阿瑪多二十里左右、一條叫作蓋埃安河的泥濘溪流旁邊(雖然稱它為“河”有些誇張),一個被稱作拜隆的地方。那裡的拜隆渡口客棧比他們前一天投宿的客棧要大,客棧老闆愛法拉夫人為這一行人中的摩瑞琳女士提供了一間私人餐廳,伊蘭自然不好拒絕她。愛法拉夫人還相信只有摩瑞琳的貼身侍女奈娜清楚該如何服侍她。那個女人說,女士們總是這樣要求的,而她們是對的,因為店裡的女孩們都沒辦法讓女士們感到合意。只有奈娜才知道該如何為摩瑞琳女士鋪床,如何為她在一天燥熱的旅行後準備洗澡水,以及一連串只有奈娜才知道該怎樣去做的家務。

伊蘭不知道這些是阿瑪迪西亞貴族們的習慣,還是愛法拉夫人想省去為她們服務的人工。伊蘭本來想盡量省去奈妮薇的勞動,但奈妮薇就像那個客棧老闆一樣,滿嘴的“如您所願”、“女士是最重要的”。如果伊蘭表示拒絕,那麼她就有點像是傻瓜了,或者至少會顯得很奇怪。她們要盡量避免別人的注意。 在拜隆的時候,奈妮薇在公眾面前完美地充當了貴族侍女的角色,但私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伊蘭希望奈妮薇只要回復到原先那種樣子就好了,而不要像對待妖境的妖怪那樣對她敬而遠之。她的道歉只能得到一句“女士真是太和氣了”,或者完全得不到任何響應。我不會再道歉了,她第五十遍這樣想,這又不是我的錯。 “我一直在想,奈妮薇。”伊蘭抓住一根從車頂上垂下來的皮帶,覺得自己就像是小時候在安多玩的一種叫作“蹦蹦彈”遊戲裡的球。在那個遊戲裡,人們要盡量讓一顆彩色的木球不斷地在一個球拍上蹦跳。但她不會要馬車慢下來,只要奈妮薇能忍受,她就能忍受。那個女人真是太頑固了! “我想去塔瓦隆查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但——”

“女士一直在想事情?女士一定在因為這個而感到頭痛了。我會為女士準備一份羊蕨根和紅雛菊茶,只要——” “安靜,奈娜。”伊蘭的聲音平靜而堅決,她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她的母親。奈妮薇的下巴立刻掉了下來。 “如果你再對著我揪辮子,你就騎到車頂的箱子上去。”奈妮薇發出一個像是要被勒死的聲音,努力張了幾次嘴,都沒能說出話來,伊蘭對此很感滿意。 “有時候,你似乎認為我仍然還只是個孩子,但你現在卻表現得像是個孩子。我沒有要求你給我擦背,但我卻要和你來一場角力才能阻止你。記住,我當時也說要為你擦背作為回報的。我也說要去睡那張矮床,但你當時爬上去就一動不動了。不要再沉著臉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到下一家客棧的時候就由我來當侍女。”這番交換很可能會換來一場災難,奈妮薇可能會公開向湯姆大喊大叫,或者是打某個人的耳光。伊蘭現在顧不了這麼多了,她只想得到一點和平。 “我們可以現在就停下,在樹叢中把衣服換過來。”

“我們選的禮服只適合你的身材。”過了一會兒,對面的女人嘟囔了一句,轉身推開擋板喊道:“慢一些!你想殺死我們嗎?蠢男人!” 擋板後面好像死一般寂靜,馬車減慢到了更合理的速度,不過伊蘭敢打賭,那兩個男人一定在談論著什麼。她盡量在沒有鏡子的情況下理直自己的頭髮,看見垂在臉上的黑亮發綹,她仍然會有些吃驚。這身綠綢袍也需要徹底刷洗一次了。 “你剛才說你一直在想什麼,伊蘭?”奈妮薇問,雙頰變成了一片殷紅。至少,她知道伊蘭是對的,像現在這樣的表達,對她來說已經和道歉是一樣了。 “我們正在趕回塔瓦隆,但我們真的知道有什麼在那裡等著我們嗎?如果玉座真的發出那些命令……實際上,我並不這麼想,而我也一頭霧水,但我一定要在弄明白之後才會走進白塔。'傻瓜才會閉著眼把手塞進樹洞裡'。”

“莉妮真是個睿智的女人,”奈妮薇說,“如果我們再看到一束黃花被倒掛在門前,也許我們就能知道得更多一些。但在那之前,我們最好當成白塔已經被黑宗控制了。” “麥克拉夫人現在應該已經向娜瑞文送出另一隻鴿子,詳細地報告了這輛車的外觀和我們的穿著,很可能她也說了湯姆和澤凌。” “說這個也沒用,如果我們沒有穿過塔拉朋就好了,我們原本應該乘船出發的。”奈妮薇責難的語氣讓伊蘭很是驚訝。看到伊蘭的表情,奈妮薇的臉又紅了:“嗯,反正已經覆水難收了,沐瑞熟悉史汪·桑辰,也許艾雯能問問她——” 馬車突然猛地停了下來,伊蘭一下子撲到了奈妮薇懷裡,她在拼命的掙扎中聽見前面傳來馬匹的嘶叫和鞭打聲。 伊蘭擁抱住陰極力,將頭伸到車窗外面,然後她才鬆了一口氣,將陰極力放開。車外的情景她在凱姆林見過不止一次,一個巡迴馬戲團正在接近黃昏的日光中在路邊的一片大空地上宿營。一頭巨大的黑鬃獅子半睡半醒地躺在一個籠子裡,幾乎佔據了一整輛馬車,它的兩頭配偶正在另一輛馬車的籠子裡踱步。第三輛馬車上的籠子是開著的,馬車後面,一個女人正在訓練兩頭白臉黑熊在紅色的大圓球上掌握平衡。另一個籠子裡似乎是裝著一頭滿身毛髮的大野豬,只是它的嘴有些太尖了,四足的末端也不是蹄子,而是帶爪的腳趾。伊蘭知道,那種野獸來自艾伊爾荒漠,被稱為卡帕。另外還有許多籠子里關著其他動物,或者是毛色鮮豔的鳥雀。但與伊蘭以前見過的馬戲團不一樣的是,這個馬戲團裡有人類演員:有兩個男人正在互相拋投有緞帶纏裹的圈環,四名雜技演員在練習一個疊一個地立成一根高高的人柱,一個女人一邊餵著十二條狗一邊訓練它們用後腿走路和騰空後滾翻。在這些人後面,還有一些人正將兩根高桿豎起來,伊蘭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拉車的馬並不是因為這些才受到驚嚇,讓湯姆拼了老命才把馬車穩住。伊蘭自己也能聞到獅子的氣味,但馬匹們睜大了眼睛,死死盯住的是三頭滿身皺紋的灰色獸類。其中兩頭足有他們的馬車那麼高,長著很大的耳朵和一根長到可以垂至地面的鼻子,鼻子兩邊還突出兩根彎曲的巨型獠牙。第三頭比馬匹矮,但卻一樣沉重,它沒有獠牙。伊蘭猜想那是一頭幼獸。一名淡黃色頭髮的女子拿著一根粗重的鉤形棍棒,正在替那頭幼獸搔耳朵。伊蘭以前也見過這樣的生物,只是她從沒想過還能見到它們。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髮男人從帳篷裡走出來,雖然天氣炎熱,他還是炫耀似的穿著一件紅色的絲綢外衣。他以漂亮的動作向伊蘭和奈妮薇的馬車鞠了個躬。他是一個相貌端正的男人,有一雙線條優美的腿,他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這兩項優點。 “請原諒,女士,希望這些巨型馬豬沒有嚇壞您的馬。”他直起身,抬手招呼兩名手下幫湯姆穩住受驚的馬匹。但他突然將手停在半空,眼睛直盯著伊蘭,喃喃地說道:“我的心跳真激烈。”伊蘭剛好能夠聽到他的話音,所以能確定這個男人是說給她聽的。 “女士,我是瓦藍·盧卡,非凡的馬戲團老闆,你已經將我征服了。”他又鞠了個躬,姿勢甚至比第一個更加漂亮。

伊蘭和奈妮薇對望了一眼,在奈妮薇臉上看見了和自己同樣的微笑。看來,這個瓦藍·盧卡是個很懂得自我欣賞的男人。他的手下的確很懂得安撫馬匹,現在那些馬雖然還在噴著鼻息,跺著地面,但眼睛已經不再像剛才睜得那麼大了。湯姆和澤凌現在則像剛才那些馬一樣死死地瞪著那些奇怪的巨獸。 “馬豬,瓦藍先生?”伊蘭說,“它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應該說是巨型馬豬,女士,”那個男人立刻就答道,“來自傳說中的沙塔。我親自率領一支探險隊,進入那片充滿了奇異住民和更加奇異的景觀的荒野,捉住了它們。我真想和你說說那個地方,那裡有著比巨森靈更大一倍的巨人。”他上下揮舞著雙手,以表明那些巨人有多麼大。 “還有無頭的人,能夠背起一頭成年公牛的大鳥,能夠吞下一個人的大蛇,還有用黃金鑄成的城市。下車來吧,女士,讓我一一向你敘述。”

伊蘭相信這個瓦藍已經陶醉在他自己的故事裡了,但她卻很懷疑這些野獸會來自沙塔。一來,就連海民對沙塔的印像也只限於被高牆圍起來的海港,所有走到高牆另一側的人都永遠地消失了,只有艾伊爾人對那裡知道得多一點;二來,她和奈妮薇都在法美鎮被霄辰人佔領的時候見過這樣的生物,霄辰人用這些巨獸進行日常的工作和戰爭。 “我想還是不用了,瓦藍先生。”伊蘭對他說。 “那就讓我們為你做一次表演吧!”他又飛快地接口道,“就像你看見的那樣,這可不是一般的巡迴馬戲團,而是前所未有的。我們可以為你做一次私人演出,有雜技、戲法、動物馬戲,你還能看到世界上最強壯的男人,甚至還有煙火,我們團裡有一名照明者。我們正要去海丹,明天我們就會隨風而去了,但只要你稍微給一點酬勞——” “我的主人不會願意的,”奈妮薇說道,“她有許多更好的途徑可以把錢花掉,而不是看看動物。”實際上緊緊握住錢袋的正是奈妮薇自己。即使是需要花錢的時候,她也只是不情願地一枚枚向外掏著硬幣,似乎每次她都是在用兩河流域的標準衡量著各地物價。 “為什麼你會想去海丹,瓦藍先生?”伊蘭問,她的同伴顯然是說了一些得罪人的話,現在要由她來緩和一下氣氛了。 “我聽說那裡現在很亂,軍隊已經無法鎮壓那個被稱為'先知'的人發動的叛亂了。那個人在海丹四處佈道,宣稱轉生真龍已經到來,你肯定不想去那種混亂的地方。” “言過其實了,女士,非常的言過其實,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對娛樂的需要;只要人們需要娛樂,人們就會歡迎我。”瓦藍猶豫一下,然後向馬車靠近了一步,他望著伊蘭的眼睛,臉上顯出困窘的表情。 “女士,實際上,你可以幫我一個大忙,只要我們能為你表演一場。我們的一頭馬豬在前一座城鎮弄出了一點麻煩,那隻是個意外,”他急忙說道,“我向你保證,它們是溫和的動物,完全沒有危險,但西恩達人不僅不讓我演出,甚至連經過那裡都……嗯,為了賠償損失和付罰金,我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他哆嗦了一下。 “尤其那罰金可真多。如果你能允許我為你表演一下,只需要稍微給一點錢,我會將你當作我們的讚助人,在全世界傳播你善良慷慨的名聲。女士……” “摩瑞琳,”伊蘭說,“沙瑪瑞德家族的摩瑞琳女士。”因為這一頭黑髮,她現在可以把自己當成是凱瑞安人。她沒時間看演出,雖然她很想在有時間的時候好好地看上一次。她這樣告訴了瓦藍,然後又說道:“但如果你真的很困窘的話,我會給你一點幫助。把錢給他一些,奈娜,讓他能夠繼續前往海丹的行程。”她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到處傳播她的名聲”,但只要能力所及,幫助貧窮和困苦的人是她應盡的責任,即使是在異國的土地上。 奈妮薇一邊不高興地嘟囔著,一邊從腰帶上掏出荷包,把手伸了進去。她將身子探到馬車外面,把手裡的東西塞在瓦藍的手裡,一邊說道:“如果你從事一項正當的行業,你就不會乞討了。湯姆,出發!” 湯姆的鞭子響了一下,伊蘭被拋迴座位裡。 “你不必那麼粗魯,也不要那麼唐突,你給了他多少?” “一個銀角子,”奈妮薇一邊平靜地回答,一邊把錢包放回到腰間,“他不該得到這麼多的。” “奈妮薇,”伊蘭幾乎是在哀鳴了,“那個男人也許會認為我們是在耍他。” 奈妮薇哼了一聲:“有那麼一副健壯的肩膀,做上一天工不會殺死他的。” 伊蘭沒有說話,雖然她並不完全同意奈妮薇的看法。勞動對那個男人來說確實是沒什麼壞處,但她不認為現在會有什麼工作機會。我也認為,若是一項工作不允許瓦藍先生打扮得花枝招展,他就不會接受的。但如果她要討論這個話題,奈妮薇也許會和她吵架,每次她溫和地指出奈妮薇所不知道的事情時,這個女人總是有辦法責備她的態度或言辭太傲慢。她們剛剛吵過一次,不值得為了瓦藍立刻再啟戰端。 當他們到達西恩達的時候,地上的影子已經很長了。這是個相當有規模的村子,村舍用石頭和茅草蓋成,村里有兩家客棧。第一家的名字是“國王的槍騎兵”,在它應該是前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個大窟窿,一群人正在那裡看著工匠們進行修補。也許是瓦藍先生的“馬豬”不喜歡這家店的招牌,現在那塊招牌正靠在那個窟窿的旁邊,上面畫著一名放低長槍、正在衝鋒的騎兵,看上去,它像是被硬扯下來的。 令人驚訝的是,在泥土街道上的人群中有許多白袍眾,比馬戴辛要多得多。這裡還有另外一種士兵,同樣穿戴著鎧甲和圓錐形的鋼盔,只是他們披著藍色的罩袍,上面畫著代表阿瑪迪西亞的星星和薊草圖案,在這附近一定也有衛戍部隊。國王的士兵和白袍眾似乎都非常討厭對方,他們或者對穿另一種顏色罩袍的人完全視而不見,或者彼此怒目相向,幾乎立刻就要拔劍出來拼殺一場。一些白袍眾在罩袍上陽光普照的圖案後面還繡著紅色的牧羊人鉤形拐杖,他們自稱為“聖光之手”——尋找真相之手,但其他人都叫他們裁判者,即使是其他白袍眾也會對他們敬而遠之。 這一切都讓伊蘭的心裡覺得發冷,但太陽不到一個小時就要下山了,即使他們在黑夜裡繼續趕路,也不能保證可以找到另一家客棧,連夜趕路也會招致不必要的注意,而且他們今天還有必須早宿的原因。 她和奈妮薇交換了個眼神,過了一會兒,她的同伴點點頭說:“我們只能停下來了。” 馬車在名叫“真實光明”的客棧門口停下,澤凌跳下車,拉開了車門。奈妮薇帶著一臉恭順的表情等待著澤凌先把伊蘭扶下馬車,但也偷偷給了伊蘭一個微笑,她不會再擺出那種陰沉的臉色了。背在她肩頭的那個皮囊顯得有些不協調,不過還不算太惹眼,至少,伊蘭是這麼希望的。那裡面裝的是奈妮薇從麥克拉女士那裡拿到的一些草藥和藥膏,她總是隨身攜帶著它們。 伊蘭第一眼看見這家客棧的招牌——一個放射出許多光芒的金色太陽,就像那些聖光之子繡在罩袍上的圖案一樣——她就希望那隻“馬豬”毀掉的是這家客棧的大門。至少,這個太陽後面沒有牧羊人的鉤形拐杖。大廳裡半數客人都穿著雪白的罩袍,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也都放著頭盔。伊蘭深吸了一口氣,控制住自己不會立刻就轉身從這裡跑出去。 除了這些士兵之外,這確實是一家不錯的客棧,大廳又高又寬敞,牆壁上鋪著拋光的烏木嵌板,兩座沒有生火的大壁爐上裝飾著綠色的插枝,誘人的烹調香氣正從廚房裡飄出來。穿著白圍裙的女侍們捧著裝有葡萄酒、淡啤酒和食物的托盤在桌子間來回穿行,顯得很是愉快。 一位女貴族的到來沒有引起什麼人注意,畢竟這裡距離首都不遠,或者人們會以為他們是來自於路上的那幢領主莊園。有幾個男人抬頭看了伊蘭一眼,不過他們似乎對她的“侍女”更感興趣。當意識到那些男人在看著她時,奈妮薇立刻皺起眉頭,擺出一副嚴厲的面容,那些人馬上又低頭去喝他們的酒了。奈妮薇似乎認為男人看她一眼也算犯罪,即使那個男人甚麼都沒說,也沒有輕薄的舉動。所以伊蘭有時也感到奇怪,為什麼奈妮薇又會對衣服那麼講究,為了讓那身樸素的灰色衣裙符合奈妮薇的要求,她曾經費了一番力氣進行縫紉。一碰到要做針線細活的時候,奈妮薇就無能為力了。 這家客棧的老闆賈芮恩夫人是名體態豐滿的女子,有一頭長長的灰色捲髮、一臉溫暖的笑容和一雙銳利的黑眼睛,伊蘭懷疑她能在三十尺以外的地方看見衣襟上的一點磨損,或是地上的一個錢包。而他們顯然已經通過了她的審查,所以她展開自己的灰裙子,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向他們表示熱忱的歡迎,同時她又問了一下這位女士是要前往阿瑪多,還是剛從阿瑪多來。 “從那裡過來,”伊蘭帶著一種慵懶而傲慢的神情回答,“那座城市的舞會很有趣,埃爾隆國王就像人們說的那樣英俊,相貌如此英俊的國王確實不多,但我必須返回我的莊園了。給我和奈娜一個房間,也安排一下我的僕人和車夫。”想到奈妮薇和那張矮床,她又說道:“我的房間裡要有兩張床,我需要奈娜睡在我旁邊。但如果她睡在小床上,她的鼾聲會吵醒我的。”奈妮薇恭敬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但幸好只是一瞬間而已,不過伊蘭說的是實話,她的鼾聲實在是太厲害了。 “當然,女士,”身材豐腴的客棧老闆答道,“這些我都有,不過您的僕人們就只能睡在馬厩的干草棚裡了。您看,現在我這裡有很多客人。一群流浪漢昨天帶著一些可怕的大牲口進了村,那些大傢伙中有一個毀了'國王的槍騎兵',可憐的西姆失去了一大半客人,現在他們都到這裡來了。”賈芮恩夫人的微笑裡滿意的情緒顯然要多過同情。 “不過,我確實還有一個房間。” “我相信你會做好的,為我們準備一頓簡單的晚餐和洗浴的熱水,我想我應該早點休息了。”窗外還能看見陽光,但伊蘭動作優雅地用手把嘴遮住,彷彿是要掩飾一個小小的哈欠。 “當然,女士,如您所願,請跟我來。” 賈芮恩夫人帶領伊蘭上樓的時候,似乎是認為應該和這位女士聊些什麼才能讓她高興。於是她滔滔不絕地向伊蘭說著現在店裡有多麼擁擠,她能留下一個房間是怎樣的奇蹟,那群帶著動物的遊民都是怎樣的一些傢伙,把這些廢物趕出村去實在是多麼應該,還有這些年裡所有她招待過的貴族們,就連聖光之子的最高領袖指揮官也曾來過她的客棧。嘿,就在昨天,剛剛有一位號角狩獵者經過這裡,他要趕去提爾,他說提爾之岩已經落入某個偽龍手裡,男人們真是無惡不作,對不對? “我希望他們永遠也找不到它。”客棧老闆灰色的捲發隨著她搖頭的動作來回擺動。 “瓦力爾號角?”伊蘭說,“為什麼?” “為什麼,女士,如果他們找到了它,那就意味著最後戰爭要來了,暗帝打破了牢獄。”賈芮恩夫人哆嗦了一下,“光明保佑,願那隻號角永遠也不要被找到吧!那樣的話,最後戰爭就不會爆發,不是嗎?”伊蘭覺得自己對這個奇怪的邏輯沒法給出什麼好答案。 這間臥室有些狹窄,雖然還不至於讓人完全動彈不得。房間的牆壁用石膏粉刷成白色,兩張單人床靠牆放著,上面鋪著有條紋的被褥。兩張床中間有一扇可以看見街景的窗戶,床和床與白牆之間各有一塊不大的空間。窗前有一張小茶几,上面放著油燈和火絨匣。另外房裡還有一個附鏡子的盥洗架,盥洗架下舖著一條小花地毯,這就是全部的家具了。至少,所有的地方都很乾淨,器具也打磨得光滑明亮。 客棧老闆又將枕頭拍鬆了些,整了整被單。她說這兩張床的床墊全都是用最好的鵝絨做的,女士的僕人可以從後面的樓梯把她的箱子抬上來,一切都會非常舒適。如果在晚上打開窗戶,並且留一道門縫,就能有涼風吹進來,就好像伊蘭面對走廊敞著房門睡覺也不會有事一樣。當伊蘭終於讓賈芮恩夫人離開房間的時候,兩名穿圍裙的女孩送進來一個冒著熱氣的藍色大水壺,和一面蓋著白布的塗漆大托盤,在托盤的一側,能看見酒瓶和兩隻杯子的輪廓。 伊蘭把房門牢牢關上,一邊看著房裡的情形,一邊說道:“我想她相信我們也許會去'國王的槍騎兵',雖然那裡還有個大洞。”她皺了皺眉,這裡再放上他們的箱子就沒什麼空間了。 “也許我們真應該搬過去。” “我才不會打鼾。”奈妮薇生硬地說。 “你當然不會打鼾,但我必須找些理由。” 奈妮薇重重地噴了一下鼻息,但她只是說:“我很高興現在我很疲倦,可以順利入睡。在麥克拉那女人那裡,除了叉根茶之外,我沒有找到任何有助於睡眠的藥物。” 湯姆和澤凌上下了三次才把那些帶鐵框的木箱子都搬上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一直不停地抱怨著客棧後面的樓梯有多麼窄,箱子有多麼重,反正男人全都是這副德性。他們搬進來的第一口箱子上有樹葉形的鉸鏈,那裡面裝著錢幣和各種重要的物品,包括從黑宗兩儀師那裡繳獲來的特法器。那時這兩個男人還在抱怨只能睡在馬厩裡,但看到了房裡的情形之後,他們就閉嘴了。至少,他們再沒有抱怨睡覺的地方了。 “我們去看看能在大廳裡找到些什麼訊息。”搬進最後一口箱子時,湯姆這樣說道。現在房裡的空間只夠兩個女孩走到盥洗架前面了。 “也許還能在村里走走。”澤凌說,“我在街上看見不少心情很糟糕的男人,他們一定會說些什麼的。” “這樣很好,”伊蘭說。他們想這樣做,也是因為他們希望證明自己並不止是負責搬箱子的工人,他們在坦其克和馬戴辛都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也許以後還有用武之處,但在這個地方,他們應該做不了什麼。 “但一定要小心,不要惹上白袍眾。”兩個男人露出一副“真是受夠了”的表情,彷彿伊蘭從沒看見過他們為了打聽消息而換來的滿身傷痕。但伊蘭原諒了他們,她微笑著對湯姆說:“我已經等不及想知道你能找出什麼樣的情報呢!” “等到早晨吧!”奈妮薇用力地說。她看著伊蘭的目光非常嚴厲,幾乎可以說是怒目而視了。 “如果在那之前,你們用除了出現獸魔人之外的其他理由打擾我們,我就給你們一個可以讓你們記一輩子的教訓。”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目光,奈妮薇凶狠地揚起了一側的眉弓,但一等她不情願地將幾枚硬幣遞給他們之後,他們就承諾絕不打擾兩個女人睡覺,接著便離開了房間。 “如果我連和湯姆說句話都不行——”伊蘭剛一開口,就被奈妮薇打斷了。 “我不打算在衣衫不整地睡覺時讓那兩個男人走進來。”她笨拙地逐一解開裙子背後的鈕扣。伊蘭走過去幫她的忙,她說道:“我能自己解,你幫我把戒指拿出來。” 伊蘭哼了一聲,掀起裙子,摸出她縫在裙子底下的小口袋。如果奈妮薇想要費力氣,那就隨她去吧!現在即使奈妮薇要她過去幫忙,她也不過去了。在裙底的口袋裡有兩枚戒指,她沒有動那枚在成為見習生時得到的黃金巨蛇戒,掏出了另外一枚石頭戒指。 這枚戒指上遍布著紅色、藍色和褐色的斑點與條紋,它很大,並不適合戴在手指上。它的外觀很古怪,扭曲的邊緣讓它看上去只有一道邊,用指尖沿著這道邊滑動,會在經過戒指裡面和外面之後回到原點。這是一件特法器,它的作用是可以讓持有者進入特·雅蘭·瑞奧德,即使不是像艾雯和艾伊爾夢行者那樣自身俱有這種能力的人也可以使用這枚戒指,使用它的人只需要在它接觸皮膚的情況下入睡就可以了。而她們從黑宗兩儀師那里奪回的兩件特法器雖然有同樣的作用,卻需要使用者對其進行導引。就伊蘭所知,即使是男人可能也可以使用這枚戒指。 奈妮薇只穿著亞麻襯衣,將石戒指穿進她胸前的皮繩上,與嵐的璽戒和她自己的巨蛇戒放在一起,然後就躺到了床上。她小心地讓那枚戒指與自己的皮膚貼在一起,在枕頭上穩穩躺好。 “在艾雯和智者們到達之前還有時間嗎?”伊蘭問,“我從來都沒法算清楚荒漠的時間。” “還有一些時間,除非她早到,但她不會早到的,智者們把她看得很嚴。長遠來看,這對她的將來有好處,她總是太頑固。”奈妮薇睜開眼睛,直直地望向伊蘭,彷彿這個評價對伊蘭也同樣合適! “記得告訴艾雯,讓蘭德知道我在想他。”伊蘭不打算讓奈妮薇有機會教訓她,“一定要艾雯……告訴他,我愛他,只愛他一個。”她終於把這話說出來了。 奈妮薇翻了翻白眼,讓伊蘭感到侮辱。 “如果你要我去做的話。”她淡淡地說完這句,就窩到枕頭里去了。 當奈妮薇的呼吸開始變得平緩時,伊蘭將一口箱子推到門邊,坐在上面,等待奈妮薇醒來。她一直都痛恨等待,如果她去大廳裡,奈妮薇應該也不會有事,湯姆也許還在那裡,然後……然後就沒有了。他現在的身份只是她的馬車夫而已。伊蘭懷疑奈妮薇是不是在同意扮侍女之前考慮過這一點。嘆息了一聲,她重重地靠在門板上。她真的很痛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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