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18章 第十二章一支舊煙斗

一陣挾帶著盧加德街上塵土的旋風捲走了加雷斯·布倫的天鵝絨帽子,將它吹落在一輛運貨馬車下面。鑲鐵邊的輪子將那頂帽子輾進堅硬的干土路面,讓它完全變成了一堆垃圾。加雷斯看了它一眼,就繼續向前走去。反正那頂帽子已經沾滿旅途風塵了,他這樣對自己說。他的絲綢外衣也在到達莫蘭迪之前就從灰色變成了棕褐色,光是撣一撣已經不可能讓它變乾淨了。應該穿一件樸素點的衣服出來,這是長途旅行,不是去參加一場舞會。 在行駛的馬車之間來回穿行,他絲毫也不在意背後那些車夫的咒罵,任何正經的隊官都能在睡覺時罵得比他們更好。他一直走進一家名叫“馬車座”的紅瓦頂客棧,客棧招牌上的繪畫精確地表現了它的名字。 這裡的大廳和他在盧加德看見的所有客棧大廳沒什麼差別。馬車夫和保鏢們團團聚在一起,夾雜在他們中間的還有馬夫、蹄鐵匠、勞工和其他各種男人。所有人都在用最大的音量說話嬉笑,把嘴張到最大往裡面灌酒,一隻手抓著酒杯,一隻手去摸女侍。其他城市裡的酒館大致也是這種樣子,只是沒有這裡這麼狂野。一名體態豐滿的年輕女子穿著幾乎要滑落下來的寬鬆襯衫,正在房間一邊的一張桌子上邊唱邊舞,給她伴奏的是兩支長笛和一架十二根弦的箏。

加雷斯對音樂不感興趣,但他聽了一會兒。那個女人在他見過的所有軍營裡都會大受歡迎,但話說回來,無論她唱的是什麼,只要穿著那件襯衫,她隨便咕噥幾句就能得到一個丈夫。 喬尼和巴瑞姆已經到了,儘管喬尼近乎光禿的頭上還纏著繃帶,但他的體形已經為他們兩個佔據了一整張桌子。他們也在聽那個女孩唱歌,或者,他們只是在盯著她的身體。加雷斯拍了拍兩個人的肩膀,朝通向馬厩院子的側門點點頭。在那個馬厩裡,一名臉色陰沉的斜眼馬夫向他們要了三個銀角子,才把他們的坐騎交給他們。一年多以前,加雷斯能用這個價錢買一匹好馬,但西方和凱瑞安的災禍已經對現在的貿易造成巨大的傷害。 他們一言不發地穿過城門,走上一條通向北方思塔恩河的蜿蜒小路。這時,巴瑞姆說道:“她們昨天到過這裡,大人。”

加雷斯自己也早已打聽到了這一點,三個顯然是外地來的漂亮女孩不可能穿過盧加德這樣的城市卻沒有被注意到,畢竟這裡有許多男人。 “她們和一個魁梧的男人,”巴瑞姆繼續說著,“聽起來應該是那個和她們一起燒掉亞墨穀倉的代林。反正不管他是誰,他們在九馬猛拉待了一會兒,只是喝了幾杯酒就離開了。有個小伙子告訴我,那個阿拉多曼女孩幾乎用媚眼在那裡挑起了一場暴亂,但又用同樣的方法把它平息了。燒了我吧,我真想見識一下阿拉多曼女人。” “有沒有打聽到他們走了哪條路,巴瑞姆?”加雷斯耐心地問,他沒能挖出這個情報。 “唔,沒有,大人,但我聽說有許多白袍眾經過這裡,他們全都向西去了。您覺得是不是老培卓·南奧在策劃什麼?也許是在阿特拉?”

“這不再是我們的事情了,巴瑞姆。”加雷斯知道自己這句話裡含著火氣,但巴瑞姆是他的老部下,許多事情都不會和他計較。 “我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大人。”喬尼說,“西邊,在傑罕那大道上,而且據我所知,他們趕路趕得兇。”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困窘,“大人,我找到了兩名保鏢,他們原先都是女王衛兵,我跟他們喝了一杯。當時他們正在一個叫'爽騎一整夜'的客棧裡喝酒,那個叫瑪萊的女孩進去要找一份唱歌的工作。她沒有得到那份工作,因為她不想像這裡其他歌手那樣把大腿露出來,這當然無可厚非,那之後她就離開了。從巴瑞姆告訴我的情況判斷,就是在那件事之後,他們便立刻向西出發了。我不喜歡這樣,大人,她不是那種想要在那樣的地方找工作的女孩。我想,她應該正在竭力擺脫那個叫代林的傢伙。”

奇怪的是,儘管頭上的血腫還沒消去,但喬尼卻對這三個女孩毫無敵意。自從離開莊園之後,他就不止一次說過,那些女孩一定遇到了某種困境,需要援救。加雷斯懷疑,如果那三個女孩真的被抓回到他的莊園裡,喬尼立刻就會把她們帶走,讓自己的女兒們喚她們作乾媽。 巴瑞姆並沒有喬尼那樣的感覺。 “海丹,”他低聲咆哮道,“或者也許是阿特拉、阿瑪迪西亞,我們要親吻暗帝才能把她們抓回來,真不值得為了一個穀倉和幾頭牛惹上這樣的麻煩。” 加雷斯什麼也沒有說。他們已經追踪那個女孩到了這裡,莫蘭迪對安多人來說是個糟糕的地方,兩國之間在這許多年裡有過太多的邊境衝突,只有傻瓜願意為了一個背誓者而追到這裡來。那麼,跟著她跨越半個世界,又算是傻到哪裡去?

“我和那兩個小伙子還聊了些別的。”喬尼有些躊躇地說,“大人,看樣子有許多您的老部下都被遣散了。”加雷斯的沉默讓他的膽子大了些,於是他繼續說道:“部隊裡進了許多新人,他們說部隊裡每遣散一個舊人,至少就會加入四五個新人。而且,更有問題的是,有些自稱為白獅的人只聽從加貝瑞的命令,”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惡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們很多並不屬於女王衛兵,他們不是從兵戶中徵來的。加貝瑞在部隊中加入的這些人已經是女王衛兵的十倍,他們全都發誓向安多王位效忠,而不是向女王效忠。” “這也已經不再是我們的事了。”加雷斯只說了這麼一句。巴瑞姆將舌頭塞進了臉側的頰囊裡。如果有什麼事他不想說,或者是他不確定有沒有必要說,他就會這樣。 “怎麼了,巴瑞姆?說吧!”

這名滿臉皺紋的老部下困惑地盯著加雷斯,巴瑞姆從來都搞不清加雷斯怎麼會知道他有話沒說出來。 “嗯,大人,有些人告訴我,昨晚那些白袍眾問了他們一些問題。白袍眾問的好像是那個叫瑪萊的女孩,他們想知道她是誰,要去哪裡,就是這類的盤問。我聽說,當得知瑪萊已經走了時,他們立刻對她產生了真正的興趣。如果他們真的去追她,也許在我們找到她之前,她就要被吊死了。他們也許不會費力去審問她是不是真正的暗黑之友,或者有沒有犯下什麼罪。” 加雷斯皺起眉頭。白袍眾?聖光之子為什麼想抓瑪萊?他不相信瑪萊會是暗黑之友。但話說回來,他也見過一個娃娃臉的年輕人——一個在街巷中向孩子們灌輸暗帝榮光的暗黑之友,他稱呼暗帝為至尊暗主,在三年的時間里至少殺死了九名他懷疑可能舉發他的兒童,最後,他被吊死在凱姆林。不,那個女孩不是暗黑之友,我可以用我的命打賭。白袍眾會懷疑每一個人,如果他們相信她是為了躲避他們才逃到盧加德……

他踢了一下旅者,讓它慢跑起來。這匹大鼻子的棗紅閹馬樣子並不漂亮,但耐力很強,也很勇敢。另外兩個人立刻跟上了他,察覺到主子的心情,他們現在全都閉緊了嘴巴。 在距離盧加德大約兩裡的地方,加雷斯改變方向,走進一片茂密的橡樹和羽葉木林。他其他部下在這裡找到一片被樹枝遮蔽的空地,設立了一個臨時營地。加雷斯走進營地的時候,看見了幾小堆無菸的營火,他們現在隨時都要找機會煮些茶。有些人在打盹,睡覺是另外一件老兵從不會錯過的事。 看到長官回來,沒有睡著的人立刻踢醒了那些還在打鼾的,所有的人都抬頭望著加雷斯。有那麼一會兒工夫,加雷斯只是坐在馬鞍上,看著這些人。他的視野裡全都是灰髮、禿頭、歲月滄桑的皺紋。這些人仍然強壯,忠於職守,但即便這樣……只是因為想知道一個女人為什麼會背棄誓言,就帶著他們冒險進入莫蘭迪,他真是個傻瓜。也許白袍眾現在正把他們當成目標,而且他也不知道在回家之前,他們還要走多久。如果他現在回頭,他們也要再趕一個多月的路才能看見柯爾泉。如果他繼續前進,他們有可能要一直追到愛瑞斯洋岸邊。他應該帶著這些人還有他自己平安回家,這是他的責任。他沒必要命令這些人去和白袍眾爭奪那些女孩,他可以把瑪萊留給白袍眾們去處理。

“我們要向西方前進。”加雷斯高聲說道,營地中立刻響起一片茶水潑在火上的嘶嘶聲,和將壺罐綁在馬鞍上的碰撞聲。 “我們還要快速行軍,我要在阿特拉追上她們。如果不行的話,我還不清楚她們要繼續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我們在完成任務之前,甚至有可能會經過傑罕那、阿瑪多,或者是艾博達。”他用力地假笑了一聲。 “如果我們到了艾博達,你們就能看出你們有多麼勇猛了。那個地方酒館裡的女侍會剝了伊利安人的皮當大餐,把白袍眾踩在腳底下當運動。” 他的部下們都大聲笑了起來,彷彿這確實是個非常好笑的笑話。 “只要跟著你,我們就不會擔心,大人。”賽德一邊嘎嘎笑著,一邊把他的錫杯子塞進鞍袋裡,他的臉已經像核桃皮一樣滿是皺紋了。 “嘿,我聽說您曾經和玉座本人吵過一架,還——”賈爾·修文踢了他的踝骨一腳,賽德轉過身,朝那個比他年輕的灰髮傢伙揮了揮拳頭。 “你要幹什麼,賈爾?你想被打破頭嗎?你……什麼?”賈爾和其他幾個人意味深長的目光讓他縮了回去。 “哦,哦,對了。”他轉頭去檢查坐騎的肚帶,沒有人再笑了。

加雷斯強迫自己的面孔鬆弛下來,現在,他應該把過去的事情留在過去了。只是因為曾經和一個女人同床共枕(雖然他覺得併不止這些),只是因為後來那個女人變得彷彿從未認識過他,他不應該只是因為這些就禁止別人提起她。只是因為她從凱姆林放逐了他,帶給他死亡一樣的痛苦,而他的罪過就是給了她那些他發誓必須給出的諫言……那個突然出現的加貝瑞會不會送給她一場災難?凱姆林,那已經不再是他應該關心的事情了。她告訴過他,他的名字將不會在宮廷中被人提起,只是因為曾經為她服務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才躲過了叛國罪應有的斬首刑罰。那時她的聲音淡漠、清冷,像冰一樣平滑。叛國罪!他要振作起精神來,這會是一場長時間的追逐。 用膝蓋勾住鞍尾,他掏出煙斗和煙袋,在煙鍋裡塞滿了煙草。那隻煙鍋上雕刻著一頭狂野的公牛,在頸子上掛著一圈安多的玫瑰花環,這是布倫家族沿用了一千年的族徽,代表為了女王而有的力量與勇氣。他需要一支新煙斗,這支已經舊了。

“你聽說的和事實並不太一樣,我不是瀟灑地全身而退。”他俯下身,一名部下正在將一根帶著一點殘火的細枝舉到他身前。他將煙鍋貼近細枝,吸了幾口,然後叼著點燃的煙斗直起身。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玉座對各國進行了一次巡遊,凱瑞安、提爾、伊利安,最後從安多的凱姆林返回塔瓦隆。那時,我們和莫蘭迪的邊境領主們發生了一些摩擦——就像平時一樣。”笑聲在人群中播散開來,這些人全都在不同的時候在莫蘭迪邊境服過役。 “我派出一些女王衛兵,讓那些莫蘭迪人知道在邊界這一側的羊群和牛群應該屬於誰。我從沒想到玉座會對這種事產生興趣。”他一定已經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收拾行裝的工作仍然在進行,只不過速度已經慢了許多。 “史汪·桑辰和愛莉達為此和摩格絲——”他又說出了她的名字,雖然他做得很不聰明,“進行了密談,當她們從密室中出來的時候,摩格絲已經處在爆發邊緣,閃電幾乎正從她的眼睛裡射出來;但她又有些像是一個正在偷蜂蜜蛋糕卻被母親抓到的十歲小女孩。她是個強硬的女人,但處在愛莉達和玉座之間……”他搖了搖頭,他的部下發出更大的笑聲。受到兩儀師的注意,他們絕對不會因為這種事而羨慕那些貴族和統治者。 “她命令我立刻從莫蘭迪邊境撤走所有部隊,我要求單獨和她商討這個問題,但這時史汪·桑辰卻跳到我面前。在半個宮廷的人面前,她不住地上下打量我,彷彿我只是個新入伍的小毛孩。她說,如果我不能依照吩咐去做,她就要把我剁成魚餌。”當時他不得不請求玉座的原諒——在所有人的面前,這也是為了要維護他曾經立下的誓言——他當然不需要刻意在他們面前提起這個。不過,一直到那件事情真正落幕,他都無法確定玉座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讓摩格絲砍掉他的頭,或者乾脆她自己動手。 “她一定是要抓一條非常大的魚。”有人笑著說,其他人也為這個笑話而紛紛大笑了起來。 “最後的結果是,”加雷斯繼續說道,“我被搞得焦頭爛額,女王衛兵也從邊境上撤了回來。所以如果你們奢望我在艾博達保護你們的話,那就記住,我認為那些女侍會把玉座和我們一起掛在屋外風乾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哄笑。 “您後來有沒有查出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大人?”喬尼問道。 加雷斯搖了搖頭:“我想,那是兩儀師的事情了,她們不會告訴像你和我這樣的人她們要幹什麼的。”這句話同樣得到了幾個笑聲。 部下們以他們不應有的敏捷跳上了馬。他們之中還是有人比我年輕的,加雷斯有些諷刺地想。像他這樣的年紀,實在不應該去追逐一雙年輕到足以當他的女兒,甚至是孫女的漂亮眼睛。我只是想知道她為什麼會背棄誓言,他堅定地對自己說,僅此而已。 抬起手,他發出了前進的訊號,隊伍立刻向西方奔去,只在身後留下了一路揚塵。他們要拼命趕路才能追上他的目標,但他一定會追上那些人,無論是要追到艾博達,還是末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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