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16章 第十章無花果和老鼠

伊蘭意識到自己正被抓著肩膀和腳踝抬上樓梯,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除了能看之外,身體其他的部分都像是另外一個人的。她緩慢地眨著眼,覺得腦子裡似乎充滿了羽毛。 “她醒過來了,夫人!”璐希尖叫著,差點丟下了伊蘭的腳,“她正在看我!” “我告訴過你不要擔心。”麥克拉夫人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只要喝了叉根茶,她就無法導引,也不能動一下肌肉。這是我偶然發現的,不過這遲早能派得上用場。” 這是真的,伊蘭癱軟在兩人中間,像是個漏掉了一半填料的傀儡。她的臀部和一級級台階磕碰著,但她既不能跑,也不能導引。她能感覺到真源,但想要擁抱它就如同想要用凍僵的手指從鏡面上撿起一根針。惶恐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滴淚水從她的臉頰邊滾落了下去。

也許這些女人要把她交給白袍眾處決,但她無法相信白袍眾會利用女人設下陷阱,等待著兩儀師自己跳進去。那麼剩下的就是暗黑之友了,而且幾乎可以肯定她們是服侍原屬於黃宗的黑宗兩儀師。除非奈妮薇能逃出去,否則她一定會落入黑宗的手裡;但如果奈妮薇逃走,她就沒辦法依靠任何人了。而她現在既不能動,也無法導引。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正在用力尖叫,但卻只能發出一串細弱的喵喵聲,而壓抑住這種衝動更耗光了她剩餘的所有力氣。 奈妮薇了解所有關於草藥的知識,她總是這樣說的。為什麼她沒能分辨出那是什麼茶?不要再這樣哀嚎了!她腦海裡那個微小而堅定的聲音像極了莉妮的訓斥。一頭在圍欄下面尖叫的小豬隻能吸引狐狸的注意,讓它白白浪費掉逃跑的機會。她拼命想要擁抱陰極力,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現在卻像她想要碰觸陽極力一樣困難。她仍然堅持著一次又一次地努力,這是她現在惟一能做的事情了。

至少麥克拉夫人看上去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她們把伊蘭扔到一張單人床上,這裡是一個只有一扇窗戶的小房間。麥克拉夫人一把她扔下,就立刻拖著璐希走出了門,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伊蘭的頭從床邊落下,她能看見另一張單人床,一隻高櫥櫃和櫥櫃抽屜上失去光澤的黃銅把手。她還能轉動眼睛,但卻沒辦法移動一下頭。 只用了幾分鐘時間,那兩個女人就回來了。她們氣喘吁籲地抬著奈妮薇,把她扔到另一張床上。奈妮薇的臉部肌肉鬆弛,臉頰上閃爍著淚光,黑色的眼睛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其中也夾雜著恐懼。伊蘭希望憤怒能在奈妮薇的心裡佔上風,在可以導引的時候,奈妮薇比她還要強大。也許奈妮薇能擺脫她們現在這種慘狀,那些淚水一定是因為憤怒才流出來的。

麥克拉夫人要那個瘦女孩留在這裡,她自己又跑了出去。這回她拿來一隻托盤,並把它放在那個櫥櫃上。托盤裡放著那隻黃色的茶壺、一隻杯子、一個漏斗和一個高沙漏。 “現在,璐希,你要記住,每當那個沙漏倒空的時候,就給她們各灌兩盎司茶進去。一定不能耽誤,記住!” “為什麼我們不現在就灌呢,夫人?”那個女孩扭動著雙手,哀鳴著說道,“我想要她們睡覺,我不喜歡她們看著我。” “她們如果睡下去,就會像死人一樣不會動彈了,女孩,而我們還要讓她們能走路。等到送走她們的時候,我會再處理她們的。她們會因此感到頭痛和腹痛,但這些遠遠不及她們應得到的懲罰。” “但如果她們能導引了呢,夫人?如果她們那樣做呢?她們正在看著我。”

“不要胡說了,女孩。”麥克拉夫人爽快地說道,“如果她們能,她們現在為什麼不做?她們就像是麻袋裡的小貓一樣無助。只要你沒出差錯,她們就會一直保持現狀。現在,照我說的去做,明白嗎?我必須去找老亞維,讓他放鴿子出去。然後我還要做一些安排,但我會盡快趕回來。你最好再煮一壺叉根。我會從後門出去,關上店門,也許會有人閒逛進來,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麥克拉夫人離開之後,璐希在兩名俘虜面前站了一會兒,仍然在扭動著雙手。然後她一回身也跑出了房間。最後,她的喘氣聲也沿著樓梯逐漸消失了。 伊蘭能看見奈妮薇的眉間滲出了汗水,她希望那是因為奈妮薇在努力著,而不是因為悶熱的空氣。努力啊,奈妮薇。她自己也在努力向真源伸展,笨拙地在塞滿羊毛的腦殼中摸索著,失敗,再次努力,再次失敗……哦,光明啊,奈妮薇,努力!努力啊!

除那隻沙漏之外,伊蘭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沙子不斷地落下,每一粒都代表著她的又一次失敗。最後一粒沙落下了,但璐希沒有回來。 伊蘭更加拼命地掙扎著,她要碰到真源,她要挪動身體。她左手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好的!又過了幾分鐘,她能將手抬起來了,雖然只抬起一寸就落了回去,但它畢竟是動了。又用了一下力,她能轉動頭顱。 “努力。”奈妮薇含混地呢喃,伊蘭只能勉強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奈妮薇的雙手正緊緊地抓住她身下的床單,她好像是正在掙扎著要坐起來。她甚至連頭還抬不起來,但她正在努力。 “好。”伊蘭拼命想說出來,但她的聲音聽在她的耳朵裡更像是一聲呻吟。 緩緩的,她把手舉到了自己能看見的地方,然後堅持讓手停在那裡。一陣成功的顫栗湧過全身。害怕我們吧,璐希,在廚房裡多留一段時間吧,然後……

房門打開了,璐希走進來的時候,伊蘭發出一陣挫敗的啜泣。她已經幾乎要成功了。那個女孩看了她們一眼,害怕地尖叫一聲,立刻就沖向那個高櫥櫃。 伊蘭想要與她戰鬥,但璐希沒費多大力氣就打掉了她伸出的雙手,又同樣輕易地將漏斗插進了她的嘴裡。即使這樣,瘦女孩還是像正在狂奔一樣大口喘著氣。又冷又苦的茶汁充滿了伊蘭的口腔,她抬頭瞪著璐希,臉上露出與那個女孩一樣慌亂的神情。但恐懼產生的決心讓璐希一直逼迫伊蘭張開嘴,用漏斗狠命戳著她的喉嚨,直到她把茶汁全部嚥下去。當黑暗向伊蘭襲來的時候,她能聽見液汁激烈的攪動聲從奈妮薇那里傳來。 當她的眼睛再次睜開時,璐希已經不見了,沙礫再次從玻璃的細眼中漏下。奈妮薇的黑眼睛瞪得大大的,雖然伊蘭說不出那究竟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不,奈妮薇不會放棄的,這正是她敬佩奈妮薇的原因之一。奈妮薇就算上了斷頭台也不會放棄掙扎的。我們兩人都已經上了斷頭台!

她因為自己遠比奈妮薇軟弱而感到羞愧,她有一天會成為安多的女王,現在卻因恐懼而想要大聲嚎叫。她沒有這樣做,即使是在她的心裡也沒有這樣做,她只是在頑固地嘗試挪動自己的肢體,嘗試碰觸陰極力,但她真的想哀嚎。這麼軟弱,她怎能成為一位女王?再一次,她向真源伸展,再一次,再一次。她在與那些沙粒賽跑,再一次。 又一次玻璃漏斗的上半部分空了,而且璐希也不在。儘管緩慢,但她也到了能夠抬起手和頭的界限!雖然它們立刻又落了回去。她能聽到奈妮薇低弱的咕噥聲,而她確實能聽懂其中一大部分了。 房門再次被撞開,伊蘭抬起頭,絕望地盯著門口——隨即她張大了嘴巴。湯姆·梅里林像故事中的英雄那樣站在那裡。他一隻手牢牢地抓著就要昏過去的璐希的脖子,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把匕首。伊蘭歡喜地笑了,但她的笑聲卻像是一隻小青蛙在呱呱叫。

湯姆一把將那個瘦女孩推到房間的角落。 “你留在這裡,否則我就用這把刀子剝了你的皮!”他兩步就走到伊蘭身邊,把她的頭髮撫到腦後,擔憂佈滿了他滿是皺紋的臉頰。 “你給她們吃了什麼,女孩?告訴我,否則——” “不是她,”奈妮薇低聲說道,“是另一個,已經走了。幫我起來,我必須要走。” 湯姆離開了伊蘭的身邊,伊蘭覺得他似乎非常不想這樣做。他又一次威脅地向璐希晃了晃他的匕首,隨後那把匕首就消失在了他的袖子裡。瘦女孩在牆角縮成一團,彷彿永遠也不想動一下的樣子。湯姆從床上拖起奈妮薇,幫她站穩,又扶著她在房裡走了幾步。奈妮薇仍然只能拖著腳步,無力地靠在他身上。 “很高興能知道這個被嚇壞的小貓沒有陷害你們。”湯姆說,“如果是她幹的……”他搖了搖頭。毫無疑問,如果奈妮薇和他說了實情,他會瞧不起她們的。伊蘭絕不打算告訴他實情。 “我發現她慌亂地衝上樓,根本就沒有聽見我在背後跟踪她。讓我不太高興的是,另一個逃走了,澤凌沒有看住她,這不是件好事。她會帶其他人來嗎?”

伊蘭翻過身,“應該不會,湯姆。”她的聲音也像奈妮薇一樣含混不清,“她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她。”再過一會兒,她就能坐起來了。她轉頭看著璐希,那個女孩幾乎要縮到了牆裡去。 “白袍眾……會抓住她……就像抓我們一樣。” “澤凌?”奈妮薇問。她瞪著走唱人,腦袋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晃動,不過說話已經沒有困難了。 “我告訴過你們,要待在馬車那裡。” 湯姆生氣地吹起鬍子:“你要我們安放好買來的東西,這種事用不了兩個男人。澤凌跟著你們,結果沒有一個人回去,我就出發去找他了。”他又哼了一聲。 “他知道鎮裡有很多敵人,但他決定一個人跟著你們,把偷懶鬼拴在馬車後面。我把它騎來了,算是運氣好,我們正好需要這匹馬帶你們兩個離開這裡。”

伊蘭發覺自己差不多可以坐起來了。她一點一點地揪著床單坐起身,但想要站起來的努力幾乎又讓她躺回床上。她仍然無法碰觸陰極力,腦袋也仍然像是一隻鵝毛枕頭。奈妮薇開始把身子挺直了些,好抬起自己的腳,但她也還是要靠在湯姆身上。 又過了不久,澤凌走進房裡。他拿著匕首,同時還推著麥克拉夫人。 “她從後面柵欄上的一道門進來,以為我是個小偷,我覺得最好是把她帶進來。” 看到房裡的人,裁縫的臉色變得慘白,一雙顯得更黑的眼睛幾乎凸出眼眶之外。她不停舔著嘴唇,撫弄著裙子,還不時瞥幾眼澤凌的匕首,似乎是在盤算著是不是應該逃跑。但大部分的時候,她關注的焦點還是伊蘭和奈妮薇,不知該痛哭流涕還是該昏過去。 “把她推到那裡去,”奈妮薇朝著仍然在房角抱著膝蓋,瑟瑟發抖的璐希點點頭,“再幫一下伊蘭。我從沒聽說過叉根茶這種東西,但走路似乎能幫助消除麻痺的效果,走路可以除掉許多毛病。” 澤凌用匕首指了一下那裡,麥克拉夫人急忙跑過去,坐到璐希身邊,同時她還在不斷舔著嘴唇:“我也……不願意……這樣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們要明白,我只是奉命行事。” 澤凌輕輕扶著伊蘭站起身,又走了幾步,來到湯姆和奈妮薇身邊。伊蘭希望扶著她的能是湯姆,澤凌扶住她腰的雙臂實在太親密了。 “誰的命令?”奈妮薇厲聲問道,“白塔中誰是你的主子?” 裁縫看上去很害怕,但她堅定地閉上了嘴。 “如果你不說,”奈妮薇皺起了眉,“我會讓澤凌對付你,他是提爾的捕賊人,他像白袍眾的裁判者一樣知道該如何從犯人嘴裡掏出口供。是不是,澤凌?” “需要用繩子綁住她,”澤凌露出一臉邪笑,讓伊蘭差點想從他身邊逃開,“還要找些麻布塞住她的嘴,直到她願意說話,要有熱油和鹽……”捕賊人的笑聲幾乎讓伊蘭的血液凝固。 “她會說的。”麥克拉夫人僵硬地靠在牆上,盯著澤凌,眼睛睜大到了極限。在璐希眼裡,澤凌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個八尺高、長著彎角的獸魔人。 “很好,”等了一會兒,奈妮薇說,“你應該能在廚房裡找到你要的一切,澤凌。”伊蘭用驚駭的目光看著奈妮薇和捕賊人。他們肯定不會是真的要……奈妮薇不會的! “娜瑞文·巴達,”裁縫突然大聲喊了出來,她有些結巴地繼續說道,“我的報告都是送到娜瑞文·巴達那裡去的,是在塔瓦隆城裡一家叫作'奔向上游'的客棧裡。亞維·申德負責看護為我攜帶訊息的信鴿,他住在鎮子邊上。他不知道我的訊息會送給誰,從誰那裡接受命令,他也不會想知道這個。他的妻子有癲癇病,而且……”她閉上了嘴,一邊哆嗦一邊看著澤凌。 伊蘭認識娜瑞文,或者至少是在白塔見過她。那是個瘦小、安靜的女人,很容易就會被人忘記她在那裡;她也是個和藹的女人,每個星期,她總會抽出一天讓孩子們帶著他們的寵物去白塔,由她給那些寵物治病。沒人能相信這樣的女人會屬於黑宗。不過,她們知道的另一名叫作瑪芮琳·葛馬芬的黑宗兩儀師也很喜歡貓,經常會去照顧那些流浪貓。 “娜瑞文·巴達。”奈妮薇狠狠地說,“我想要更多的名字,無論是白塔里,還是白塔外的。” “我……不知道了。”麥克拉夫人虛弱地說。 “我們會查清楚的,你成為暗黑之友多久了?你侍奉黑宗多久了?” 璐希憤怒地高喊道:“我們不是暗黑之友!”她瞥了麥克拉夫人一眼,將身體離開她兩步,“至少,我不是!我是行在光明中的!我不是!” 另外那名犯人的反應一點也不比璐希弱,如果說她的眼睛剛才只是凸出來,現在簡直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了。 “黑——你是說,它真的存在?但白塔一直都否認……咦,我問過娜瑞文的,就在她選定我作為黃宗眼線的那天問的,結果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有辦法停止哭泣,從床上爬起來。我不是……不是……暗黑之友!絕不是!我侍奉的是黃宗!黃宗!” 伊蘭仍然靠在澤凌的臂膀上,她和奈妮薇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當然,任何暗黑之友都會否認自己的身份,但她們的聲音裡似乎包含著真實的成分,她們對於這個指控所表示的憤怒幾乎完全趕走了她們的恐懼。從奈妮薇猶豫的聲音中,伊蘭聽到了同樣的想法。 “如果你們侍奉的是黃宗,”奈妮薇緩緩地說,“為什麼你們要給我們下藥?” “是她。”裁縫朝伊蘭點點頭,“一個月之前,我收到了她的肖像,那幅肖像和她抬起下巴、俯視旁人時一模一樣。娜瑞文說她也許會用'伊蘭'這個名字,而且很有可能會自稱屬於某個貴族家庭。”隨著話一句句說出口,她對於被稱為暗黑之友的憤怒顯得比剛才更加強烈了。 “也許你是一位黃宗兩儀師,但她不是兩儀師,她只是一名逃走的見習生。娜瑞文說如果她出現,我就要立刻報告,並且報告有誰與她同行。我還要盡力拖延她的行程,甚至是逮捕她,以及她的同伴。她們怎麼會要我逮捕一名見習生,我不知道,我相信就連娜瑞文也不知道我的叉根茶!但這就是我接到的命令!她們說我就是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也要做到,即使那對我來說就是死亡!現在我真的死定了!你就等著玉座來處置你吧,年輕人!她會處置你們所有人的!” “玉座!”伊蘭喊道,“她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那是她的命令,玉座親自下達的命令,白塔就是這樣說的。據說是玉座親口說的,除了殺死你之外,我可以使用任何手段。等到玉座抓住你們的時候,你會寧可早點死的!”她用力地點著頭,表達狂怒的心情和對自己這番話的滿意。 “記住,我們現在不在任何人的手裡,”奈妮薇冷冷地說,“你在我們手裡。”但她的眼裡有著和伊蘭一樣震驚的神色。 “這樣做有什麼理由?” 奈妮薇的提醒讓這名俘虜稍稍冷靜下來,她無精打采地靠在璐希身上,現在兩個人都得互相倚靠著對方,以免癱倒在地。 “沒有,有時候娜瑞文會在命令中寫明理由,但這次沒有。” “你是要用藥把我們一直囚禁在這裡,直到有人來接我們?” “我要給你們穿上舊衣服,用馬車把你們送走。”那個女人的聲音裡連最後一點反抗也消失了,“我送出一隻鴿子告訴娜瑞文你們在這裡,還有我做的一切。瑟林·盧蓋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我打算給他足夠的叉根茶,讓他一直把你們送到塔瓦隆,或者是在半路上送給娜瑞文派來接管你們的兩儀師。他會以為你們是病了,只有那種茶能維持你們的生命,直到兩儀師為你們進行治療。在阿瑪迪西亞治療病人的女人必須很小心,如果治癒的人太多,或者治愈效果太明顯,就會有人說你是兩儀師,然後你的房子就會被燒毀,或者你會遭遇更大的災難。瑟林知道該管住自己的舌頭……” 奈妮薇讓湯姆扶著她向兩名俘虜走近了一點,她直盯著裁縫:“那個訊息呢?那個真正的訊息呢?你放那個暗號不是為了引誘我們的。” “我已經把那個真正的訊息告訴了你,”裁縫虛弱地說,“那不會有什麼害處。其實我也不明白它……求求……”突然間,她開始啜泣,和她的年輕同伴緊緊抱在一起,她們兩個全都大聲哭嚎起來:“求求你,不要讓他往我們身上撒鹽!求求你!不要撒鹽!不,求求你!” “把她們綁起來,”奈妮薇厭惡地說,“我們下樓去說話。”湯姆幫她坐到了旁邊的床上,然後飛快地切開另一張床上的床單。 兩名俘虜很快就被背靠背地綁了起來,兩個人的手都和對方的腳綁在了一起,嘴裡也被綁上了床單。當湯姆幫奈妮薇走出房間的時候,她們仍然在哭泣。 伊蘭希望自己能像同伴那樣靈巧地走出去,但她還要依靠澤凌的扶持才不會絆倒在台階上。看到湯姆的手臂環抱著奈妮薇,她就感覺到一點小小的嫉妒。你是個愚蠢的小女孩。莉妮的聲音嚴厲地說道。我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用非常堅定的聲音說。雖然即使到了今天,她也不敢這樣對她的老保姆這樣說話。我愛的是蘭德,但他離這裡太遠了,而湯姆見多識廣,又很聰明,還……但她也覺得這種話實在太像託辭了。莉妮如果聽到這樣的話,絕對會大聲噴著鼻息,表示不能再容忍她這樣的愚蠢了。 “澤凌,”她猶豫地問,“你到底打算用鹽和熱油幹什麼?”隨後她又急忙說:“不要講得太詳細,大致說一下就好了。” 澤凌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其實我也不知道,但她們同樣不知道,她們會發揮比我更豐富的想像力,這只是一個審問小伎倆。我曾經見過一個強橫的男人徹底崩潰,那時我是要去找一籃無花果和一些老鼠。但是,作為審訊者也要小心,為了逃避想像的恐怖刑罰,有些人會承認任何事情,無論是真是假。不過我覺得這兩個人說的都是實話。” 伊蘭的看法也和澤凌一樣,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用無花果和老鼠能幹什麼?她希望自己不要再多想了,她不想晚上因為這個而做噩夢。 她們一到廚房門口,奈妮薇就掙脫湯姆的扶持,蹣跚著走進去,開始在那個放著許多小罐的櫥櫃上來回翻找。伊蘭坐到一把椅子裡。那隻藍色的小罐又被放到了桌上,旁邊還有一口綠色的茶壺,但伊蘭竭力不讓自己去看它們。她還不能導引,現在她可以擁抱陰極力了,但只要她一導引,陰極力就會從她的懷裡滑開,但是至少她可以確信,至上力遲早能回到她體內。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不敢去想那些茶汁最後會在她身上留下什麼樣的後果。 “湯姆,”奈妮薇一邊說,一邊掀起每隻小罐的蓋子,逐一往裡面望去,“澤凌。”她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仍舊頭也不抬地說道:“謝謝你們,我開始明白為什麼兩儀師需要護法了,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並非所有的兩儀師都有護法。紅宗兩儀師因為能導引的男人所做的一切,認為所有的男人都受到了污染。一些其他宗派的兩儀師也不會要護法,也許是因為她們不會離開白塔,也許是她們不願意找人代替已經死去的護法。只有綠宗兩儀師可以約縛超過一名護法,伊蘭就想成為一名綠宗兩儀師,當然不是因為護法,而是因為綠宗稱呼自己為戰宗。相對而言,褐宗則是一心搜尋失落的知識,藍宗著力於解決世界上各種現實的事務。綠宗姐妹們都在準備著投身於最後戰爭之中,就像她們在獸魔人戰爭中那樣英勇奮戰,她們的對手將是新的驚怖領主。 那兩個男人彼此對望著,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們肯定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奈妮薇的一番呵斥。伊蘭幾乎也被這番話嚇呆了。奈妮薇不喜歡犯錯,更不喜歡接受別人的幫助,她總是能找到理由來責罵別人,這讓她在別人眼裡一直都是一棵多刺的石南,雖然她總是宣稱自己習慣用理性與和藹的態度說服別人。 “是一位鄉賢,”奈妮薇從一個小罐裡捏出一撮粉末,嗅了嗅,又用舌尖舔了舔,“不知道這裡的人對她有什麼別的稱呼。” “她們在這裡沒有名號,”湯姆說,“研習你那種古老技藝的人在阿瑪迪西亞並不多,這樣做太危險了,她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只會偶爾為之。” 奈妮薇從櫥櫃底層找出一個皮口袋,開始從那些小罐中挑一些放進去。 “那這裡的人生了病去找誰?男醫生?” “是的。”伊蘭回答。在湯姆面前表現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總是讓她感到很高興。 “在阿瑪迪西亞,研究草藥的都是男人。” 奈妮薇輕蔑地皺起眉:“男人怎麼可能知道治療的事?我還寧願要蹄鐵匠給我做一套裙裝呢!” 突然間,伊蘭意識到她們一直都還沒考慮過麥克拉夫人說過的話。 “不去想荊刺,並不代表它扎進你的腳時不會疼。”這是莉妮喜歡說的一句諺語。 “奈妮薇,你認為那個訊息是什麼意思?歡迎所有兩儀師返回白塔?這聽起來沒有任何道理。”這不是她想說的,但至少她正逐漸接近主題。 “白塔有它自己的規矩,”湯姆說,“兩儀師所做的事情,自有她們自己的理由,那通常都不是她們公開說出來的理由,或者,她們什麼都不會說。”當然,他和澤凌知道她們只是見習生。他們都不會完全聽從奈妮薇和伊蘭的吩咐,至少這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內心的鬥爭明顯地表現在奈妮薇的臉上,她不喜歡被別人打斷談話,也不喜歡有人替她答話,奈妮薇不喜歡的事情可以列出很長一張名單。但她在不久前還感謝過湯姆,這個男人剛剛救過她,讓她沒有變成一袋被拖來拖去的捲心菜,立刻又對他大聲呵斥,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多數時間裡,白塔中都很少有做事有道理的人。”她悻悻然地說。伊蘭懷疑她酸溜溜的語氣既是針對白塔,也是針對湯姆。 “你相信她說的嗎?”伊蘭深吸一口氣,“關於那些玉座要不惜任何手段把我帶回去的話。” 奈妮薇看了伊蘭一眼,又移開了視線,但目光裡已經透露出了同情。 “我不知道,伊蘭。” “她說的是實話,”澤凌轉過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又將手杖靠在椅背上,“我審問過許多盜賊和殺人犯,知道什麼是實話。她不是太害怕,就是太生氣,這兩種時候都不可能說謊。” “你們兩個——”奈妮薇沉重地呼吸著,將那個袋子扔到桌上,抱起雙臂,彷彿是要強迫那兩隻手不要去揪自己的辮子,“恐怕澤凌是對的,伊蘭。” “但玉座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一開始就是她派我們離開白塔的。” 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相信史汪·桑辰什麼都乾得出來,我真想讓她在一個小時裡不能導引,到時候看看她是不是還那麼蠻橫。” 伊蘭不認為這會有什麼不同,想起那雙充滿威嚴的藍眼睛,她懷疑奈妮薇即使得逞了,也只能賺回一身的青腫。 “那我們現在又該怎麼辦?不同的宗派似乎在各地都有眼線,玉座自己也有專屬的眼線,在趕回塔瓦隆的全程中都會有女人往我們的食物裡添東西。” “只要我們的相貌和她們想像中的不一樣就可以了。”奈妮薇從櫥櫃上拿起一個黃色的罐子,將它放在桌上茶壺的旁邊。 “這是白母雞胡椒,它會平緩牙痛,也能讓你的頭髮變得像黑夜一樣黑。”伊蘭將一隻手放在自己金紅色的頭髮上,要染的是她的頭髮,不是奈妮薇的,她敢打賭!她恨透了這個主意,但這是個好主意。 “在這些裙裝前面做些繡工,我們就不再是商人了,而是兩位攜帶僕人旅行的女士。” “乘著裝染料的馬車?”澤凌問。 奈妮薇冰冷的目光告訴澤凌,剛才那次相救的感激已經到此為止。 “在橋另一邊的一個院子裡放著一輛四輪馬車,我想它的主人應該願意賣掉它。如果你能在有人偷走那輛染料馬車前回到營地——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們什麼,竟然把它就那樣扔在那裡!如果它還在,你就能從那裡拿出一個錢袋……” 諾伊·托瓦德的四輪馬車在車頂上綁了幾隻箱子,車後拴著一匹帶鞍的馬,被四匹馬拉到倫蒂·麥克拉的店舖前面,周圍還伴隨著幾聲冷冷的譏笑。通往塔拉朋的商道中斷之後,諾伊就失去了一切,現在他只能靠給寡婦特蘭打零工勉強維生。鎮裡也沒有人見過車上的那兩個人,趕車的馬車夫是個滿臉皺紋的高個兒男子,有著白色的長鬍子和一雙冰冷、傲慢的眼睛。坐在馬車夫旁邊的是一名膚色黝黑、面容堅毅的男僕,他戴著塔拉朋式的帽子。車一停,他就敏捷地跳下車,打開了車門。當兩名女子拎著包袱從店舖裡走出來的時候,譏笑聲變成了竊竊的議論聲。其中一名女子穿著綠絲長裙,另外一名穿著樸素的藍色羊毛裙。她們兩個全都用頭巾包著頭,讓人看不見她們的頭髮。兩名女子一出門就跳上了馬車。 兩名聖光之子走了過來,想要詢問這些陌生人是誰,但還在那名男僕爬上馭手座位時,馬車夫已經揮起他的長鞭子,高喊起了為女士讓路之類的話。急忙跳向路邊的聖光之子還沒聽清楚女士的名字,卻已經絆倒在滿是塵土的街道上。馬車帶著一陣隆隆的聲音一路向阿瑪多大道馳去。 路邊的人們仍然在竊竊私語著。神秘的女士,帶著她的女僕,在倫蒂·麥克拉那裡進行了採購,在聖光之子麵前揚塵而去。在馬戴辛最近一段時間裡,什麼新鮮事都沒有發生過,這件事可以成為人們許多天談論的話題。那兩名聖光之子站起身,拍拍灰塵,很為這件事而感到惱火。最後,他們認為報告這樣的事會讓他們顯得非常愚蠢;而且他們的隊長不喜歡貴族,如果收到報告,也許會命令他們把那輛馬車追回來,那麼他們就必須在炎熱的天氣裡趕上很長的一段路,去對付一名不知道屬於哪個家族的傲慢年輕貴族。如果最後沒有從那個貴族身上找到什麼問題(貴族總是很狡猾的),受到指責的也不會是隊長。所以他們只是希望人們的悄聲議論不會傳播得太廣,但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想過去審問一下倫蒂·麥克拉。 不久之後,瑟林·盧蓋趕著他的馬車駛進了那家店舖的後院。馬車的帆布篷下面已經裝好了各種長途旅行所需要的物品。在二十三年前的冬天,倫蒂·麥克拉的確曾經治好過他一次嚴重的熱病,但他真正欣然答應幫助她的原因,是因為比起守著一個只會嘮叨的老婆和一個潑婦般的岳母,他寧願做一次長途旅行,就算要到那個女巫橫行的城市也不要緊。倫蒂要他來這裡接人,他不知道要接誰,但他希望這次的旅程可以一直到達塔瓦隆。 他在廚房的門上敲了六次,走了進去,然後一直爬上樓梯才看見有人。在店舖的臥室裡,倫蒂和璐希躺在床上,還穿著衣服就在白天睡著了。不過她們的衣服上全都是皺褶,顯得很亂。即使他用力搖了搖她們,她們也沒有醒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地上有一條床單,已經被撕成了打結的布條;為什麼房間裡有兩口空茶壺,卻只有一個杯子;為什麼倫蒂的枕頭邊有一隻漏斗。不過他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他不明白。他回到馬車上,思考著該如何處理用倫蒂的錢買的那些東西,該如何去對付他的老婆和他老婆的媽。然後他就趕著馬車上路了,他要去看看阿特拉,或者去莫蘭迪也好。 不論發生過什麼事,當衣衫不整的倫蒂·麥克拉邁著蹣跚的步伐走進亞維·申德的房子,放出另一隻腿上綁著細骨管的信鴿時,鎮上已經恢復寂靜。那隻鴿子一直向東北方飛去,箭一般直飆塔瓦隆。又思考了幾分鐘,倫蒂又將自己的報告重新寫在一小片薄羊皮紙上,從另一隻籠子裡抓出一隻鴿子,將紙條綁在它的腿上,把它放了出去。這只鴿子立刻就向西方飛去了。她曾經承諾過,要送過去她所有情報的副本。在這個艱難的時代裡,一個女人為了能生存下去只有竭盡全力,而且這麼做不會有什麼害處的,就像她傳給娜瑞文的那些報告一樣。考慮著該如何消除自己嘴裡的叉根茶味,倫蒂不會介意這份報告是否會對那個自稱奈妮薇的人帶來一點傷害。 像平時一樣在自己的園子裡鋤著地,亞維並沒注意到倫蒂做了什麼。也像往常一樣,倫蒂一離開,他就洗乾淨雙手,走進屋裡,拿起倫蒂寫字時墊在下面的另一張羊皮紙。在午後的陽光中,亞維能看清上面的字跡。很快的,第三隻信鴿就朝另一個方向飛了出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