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15章 第九章暗號

奈妮薇必須承認,湯姆和澤凌選擇了一塊良好的宿營地。這裡是距離馬戴辛不到一里的一處朝東的山坡,地上覆蓋著一層落葉,周圍是一些灌木叢和幾株酸膠樹與矮小枯乾的柳樹。它們遮住了馬車,讓鎮里和從路邊經過的人無法看到他們。山頂上的一片岩層中,流淌出一條兩尺寬的小溪,流到山下時,泥土河床已經有四尺了。這樣他們就有足夠的水。因為樹陰的遮蔽,溪水在流出很長一段之後依然清涼宜人,而且溪邊還不停地吹著一陣陣涼爽的微風。 那兩個男人在馬飲好水,並安排好它們在山坡上吃草之後,就擲硬幣決定誰可以牽著那匹羸瘦的閹馬去鎮裡購買補給。他們現在已經習慣做每件事都要靠擲硬幣決定。手指靈巧的湯姆每次都能擲出他想要的那一面,所以現在每次都是澤凌擲硬幣了。

不過這回還是湯姆贏了,當他解下偷懶鬼背上的馬鞍時,奈妮薇探頭到馬車的座位下面,用小刀撬起了一塊木板。那裡放著兩隻鍍金的小箱子,那是愛麥瑟拉送給她和伊蘭的珠寶,另外還有幾個裝滿了錢幣的皮囊。為了能看到他們離開,帕那克表現得非常慷慨。相比較之下,暗格里的其他東西乍看之下似乎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一個拋光的烏木小匣,上面沒有雕刻任何花紋;一隻軟皮小兜平放在格子裡,看上去像是裡面裝著一個碟子。那隻箱子裡放著她們從黑宗兩儀師那里奪回的兩件特法器,全部與夢有關,而那個皮兜里……那是她們從坦其克得到的戰利品,暗帝牢獄的七道封印之一。 她急於回白塔的原因除了想知道史汪·桑辰下一步會讓她們去哪裡追捕黑宗兩儀師,另一個就是為了這道封印。她伸手從鼓鼓的錢袋裡掏出一些硬幣,並儘量避開那個扁平的皮兜。那道封印留在她這裡的時間愈長,她就愈想把它交給玉座,了結這件事。有時候,當她接近它時,她似乎能感覺到暗帝正在全力攻擊這道封印。

她嚴肅地叮囑帶著滿口袋銀幣的湯姆,一定要找一些水果和綠色蔬菜回來。這兩個男人對於食物的認知似乎只限於肉和豆子。湯姆拉起偷懶鬼的韁繩,向鎮裡走去。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樣子,奈妮薇顯出難過的表情。沐瑞說那是一處舊傷,現在已經無法醫好了,它至今都在潰瘍、發炎,而她卻對此無能為力。 她離開兩河最初只是為了保護村子裡被兩儀師拐走的年輕人,她去白塔時也仍然帶著能夠照顧他們的希望,另外還有讓沐瑞垮台的野心。從那時到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或許只是她眼中的世界發生了變化。不,不是我在改變,我還是原來的那個我,是其他所有事情都不同了。 現在,她能做的只剩下了保護她自己。蘭德有了另一個身份,已經無法再回頭;艾雯則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自己的道路,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攔她,哪怕她的前方是萬丈深淵;麥特則學會了用女人、賭博和狂歡作樂塞滿自己的腦袋。讓她對自己感到厭惡的是,她甚至發現她有時候會同情沐瑞。至少佩林已經回到了家鄉,她是從艾雯那裡聽到的這個訊息,艾雯則是從蘭德那裡聽到的。佩林應該是安全的。

獵捕黑宗是一件好事,而且令人滿意,不過它也是件可怕的事,只是她一直都在竭力掩飾這一點。她是一名成年女子,不是一個需要躲在母親圍裙後面的女孩。但獵捕黑宗並不是她要繼續學習掌控至上力的原因,雖然她因此而常常想在牆上撞破腦袋,雖然她其實在大多數時間裡並不比湯姆更有能力進行導引,但她還是在努力地學著,只因為至上力所帶給她的醫療異能。身為伊蒙村的鄉賢,她曾經因為婦議團的成員們都按照她的思路去思考而感到滿意(尤其是婦議團的成員大多數都年長到足以做她的母親,比伊蘭大不了幾歲的她,曾經是兩河流域歷史上最年輕的鄉賢),更喜歡村議會按照她的指點去做他們應該做的事(那都是一些頑固不化的老頭子),但最讓她感到快樂的,永遠都是找到正確的草藥調配方法,治愈病患。而如果能用至上力進行治療……她必須掌握它,探索其他方法無法企及的治療能力,這種歡喜的感覺甚至能讓她潸然淚下。總有一天,她會治好湯姆,看著他跳舞。她甚至還可以治好蘭德肋側的傷。只要導引者有足夠的決心,沒有治不好的傷口。

她轉回身,發現伊蘭拿著掛在馬車下面的水桶汲了一桶水,正跪著清洗她的手和臉。女孩在肩膀上圍了一條毛巾,以免水濺到衣服上。奈妮薇也很想這樣洗一洗。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裡,享受一下溪水的清涼應該是很令人高興的事。他們經常只有馬車水桶裡存的溫水,而那些水還要飲用和煮食,用來清洗就太奢侈了。 澤凌背靠一隻馬車的輪子坐著,他那根拇指粗的帶節淺色木杖就放在身邊。他的頭低著,那頂傻帽子搖搖欲墜地扣在他的腦袋上。但奈妮薇不敢確定他真的會一大早就睡著了,聽不到她們說話。有些事情他和湯姆是不知道的,他們最好不要知道這些事。 她坐到伊蘭身邊,落葉在她身下發出一陣窸窣的碎裂聲。 “你覺得坦其克真的沒希望了嗎?”伊蘭用一塊塗滿肥皂的手巾緩緩地擦著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奈妮薇又說道:“我覺得那些白袍眾所說的'兩儀師',指的是我們。”

“也許。”伊蘭的聲音冷冷的,就像是坐在王座上發出的指示。她的眼睛如同藍色的冰塊,而且一直都沒有轉向奈妮薇。 “也許關於我們的訊息已經和其他傳聞攪在了一起,塔拉朋很容易就會有一位新的國王,一位新的帕那克。” 奈妮薇壓抑著自己的火氣,不讓自己去揪辮子,兩隻手正用力地握著她的膝頭。你正在與她和解。小心你的舌頭。 “愛麥瑟拉不是很好相處,但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你也不想,對吧?” “一個漂亮的女人,”澤凌說,“特別是在穿上塔拉朋女侍的衣服時,而且她笑得也很甜。我本以為她——”他看見伊蘭和奈妮薇瞪著他的樣子,立刻就重新把帽子拉到了臉上,又假裝睡著了。奈妮薇和伊蘭相互瞥了一眼,她知道伊蘭的想法和她一樣。男人。

“奈妮薇,無論愛麥瑟拉出了什麼事,現在她已經和我們無關了。”伊蘭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了些,洗臉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我希望她會沒事,但我現在最希望的是那些黑宗不會跟踪我們。” 澤凌沒有抬頭,但他哆嗦了一下。黑宗不是街談巷議的傳說,這件事直到現在仍然在讓他感到不安。 他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他不知道我們知道的事情。奈妮薇必須承認,這個想法其實沒什麼道理,但如果他知道了棄光魔使已經得到自由,即使有蘭德那個要照顧她和伊蘭的愚蠢叮囑,澤凌肯定還是會立刻拔腳就逃。但他還是很有用的,他和湯姆都是。讓湯姆跟隨她們的是沐瑞,那個老男人對這個世界了解很多,完全不像是一名走唱人。 “如果她們跟踪我們,現在肯定已經殺過來了。”這是實話,她們這輛破馬車的速度其實並不快。 “運氣好的話,她們現在也許還不知道我們是誰呢!”

伊蘭點點頭,雖然很嚴肅,但已經不再冰冷了,然後她就開始用清水洗臉。這個女孩就像兩河女人做事那樣堅決。 “莉亞熏和她的大多數同黨一定已經逃離坦其克了,也許全都逃了,而我們仍然不知道是誰在向白塔的黑宗兩儀師發布命令。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蘭德也會這樣對我們說的,奈妮薇。” 儘管努力克制,但奈妮薇還是瑟縮了一下。的確,她們的名單上記載了十一名黑宗兩儀師的名字,但等她們回去白塔後,每一個與她們交談的女人幾乎都有可能是黑宗的一員。當然,她在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也許都是暗黑之友,但這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不過,危險性也許沒差多少。 “不止是黑宗,”伊蘭繼續說道,“我擔心魔——”奈妮薇急忙按住她的肩膀,朝澤凌的方向微微點點頭。伊蘭咳嗽了一陣,彷彿她是因為這個才停下來的。然後她說,“還有媽媽,她不會喜歡你的,奈妮薇,正好相反。”

“她離我們還很遠。”奈妮薇很高興自己的聲音能保持穩定。她們並不是在談論伊蘭的母親,而是那名被她擊敗的棄光魔使。從某些角度來說,她衷心地希望魔格丁能夠離他們遠一些,愈遠愈好。 “但如果她不是那麼遠呢?” “她是的。”奈妮薇堅定地說,但肩膀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縮緊了。她思想中的一部分還記得在魔格丁面前遭受的羞辱,並且迫不及待地想再次找到她、擊敗她。但如果魔格丁對她進行偷襲該怎麼辦?如果那名棄光魔使出現的時候,她還沒有足夠的怒火可以讓自己導引呢?當然,所有的棄光魔使和黑宗兩儀師都會讓她面臨這樣的問題,但在坦其克的潰敗之後,魔格丁肯定對她個人有著深切的恨意。有一名棄光魔使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很想得到自己的腦袋,奈妮薇覺得這完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你是在害怕,她嚴厲地告誡自己,你不是一名懦夫,你永遠都不會是!但每次魔格丁出現在她腦海中時,她的背脊都會感到一陣寒意,就彷佛那個女人正盯著她的後背。

“我想,總是要小心強盜的偷襲讓我變得很緊張。”伊蘭一邊用手巾輕拍著臉頰,一邊隨意地說,“我在做夢的時候,有時我會覺得有人正在盯著我。” 奈妮薇愣了一下,因為她也有同樣的感覺,但她很快地意識到伊蘭說話時特別加重了“夢”這個字。不是所有的夢,只是與特·雅蘭·瑞奧德有關的夢,這是另一件男人們不知道的事。在夢的世界裡,她似乎經常能感覺一雙看不見的眼睛,這令人非常不舒服,而且她們以前就討論過這種感覺。 奈妮薇讓自己的聲音更低了一些:“嗯,你母親不在我們的夢裡,伊蘭,否則她就會在那裡揪我們的耳朵了。”魔格丁也許會一直不停地折磨她們,直到她們乞求死亡;或者是用十三名黑宗兩儀師與十三隻魔達奧融合,迫使她們墮入黑暗,將她們與暗帝束縛在一起。也許魔格丁甚至自己就能做到……不要傻了,女人!如果她能做到,她一定已經做了。你擊敗了她,難道你忘了?

“希望真的不是這樣。”她的同伴有些沉重地回答。 “我可以洗了嗎?”奈妮薇不耐煩地說。與那個女孩和解是好事,但她受不了總是談論魔格丁。那名棄光魔使一定還在某個遙遠的地方。如果她知道她們在哪裡,她絕不會讓她們平安地走過這麼遠的路程。光明保佑,但願她真的不知道吧! 伊蘭倒空了桶裡的水,又重新打了一桶清水。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只要她記得自己不是在凱姆林的王宮裡,還有她沒在湯姆身邊犯傻的時候,當然,當湯姆回來時,奈妮薇自能應付這件事。 奈妮薇讓臉和手享受過清水的潤洗之後,就開始設立營地,她讓澤凌採集枯枝,準備火堆。等到湯姆和背著兩隻柳條筐的偷懶鬼回來的時候,奈妮薇和伊蘭的毯子已經鋪在了馬車下面,兩個男人的毯子也鋪在了一株二十尺高的柳樹下,馬車旁邊也有了一座很高的柴堆。在一片清理過落葉的地方,茶壺掛在一堆火灰上面,正在涼著,厚重的陶杯也洗乾淨了。澤凌一邊嘟囔著什麼,一邊將溪水灌進馬車存水的桶裡。零星聽了一點澤凌的話之後,奈妮薇很高興他嘟囔的聲音不是很大,坐在車轅上的伊蘭則帶著難以掩飾的興趣想要聽清楚澤凌到底在說些什麼。她和奈妮薇都已經繞到馬車的另一側,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湯姆綁好偷懶鬼前腿的繩子之後,輕鬆地從馬背上取下那兩隻沉重的籃子,開始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掏出來。 “馬戴辛不像它從遠處看上去那麼繁榮。”他將一袋小蘋果放在地上,另一隻袋子裡則是一些暗綠色的葉菜,“因為沒辦法和塔拉朋進行貿易,那個小鎮正在衰敗。”籃子裡剩下的則是一袋袋曬乾的豆子和蕪菁,再加上用胡椒醃過的牛肉和用鹽醃過的火腿,以及一隻有蠟封的灰色罐子,奈妮薇相信那裡面一定是白蘭地。這兩個男人都抱怨過,他們在晚上抽煙時沒有東西潤潤喉。 “在那裡,幾乎每走一步都能看見一兩名白袍眾,那支衛戍部隊有大約五十人。他們的軍營在河對面可以俯瞰小鎮的山頂上,那座軍營相當大,但培卓·南奧似乎把那里和其他所有地方的白袍眾都調到阿瑪多去了。”撫了撫他的長鬍子,湯姆若有所思地愣了一會兒,“我看不出他要幹什麼。”湯姆顯然不喜歡這樣,平常他在一個地方只需用幾個小時的時間就能查清楚貴族和商人們的聯盟、矛盾和密謀,這些都是那所謂的貴族遊戲的內容。 “這裡的謠言只是說,培卓·南奧正在力圖阻止伊利安和阿特拉之間的戰爭,或者也許是伊利安和莫蘭迪之間的,但他不該為了這個而大規模聚集士兵。不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無論剛才那個軍官是怎麼說的。那些被送進塔拉朋的食物是用阿瑪迪西亞國王稅金購買的,而且阿瑪迪西亞人也不會因此感到高興,他們不想繳稅去餵飽塔拉朋人。” “我不關心埃爾隆國王和白袍眾最高領袖指揮官的事。”奈妮薇一邊說,一邊審視著湯姆帶回來的東西。三條醃火腿! “我們要迅速而謹慎地穿過阿瑪迪西亞。也許我和伊蘭能有運氣多找到一些蔬菜的,你願意走一走嗎,伊蘭?” 伊蘭立刻站起身,整了整灰色的衣裙,又從馬車上拿起帽子。 “好的,我坐馬車也坐得太久了,如果湯姆和澤凌能讓我騎一下偷懶鬼的話,我就能換換感覺了。”這次她總算沒有用那麼挑逗的眼神望著老走唱人。 湯姆和澤凌交換了個眼神,提爾的捕賊人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幣,但奈妮薇沒讓他有機會把硬幣拋起來。 “我們自己去就好了,有那麼多白袍眾維護秩序,我們不可能遇到什麼麻煩的。”她將帽子在頭上戴好,係緊帽帶,嚴厲地看了兩個男人一眼。 “而且,湯姆帶回來的那些東西也要在車上放好。”兩個男人不情願地緩緩點點頭。有時候,他們真的會以為自己是她和伊蘭的全天候保護者。 不久之後,她就和伊蘭來到空曠的大道上,她們都走在路邊的矮草里,以免揚起灰塵。還沒等她平靜心神,想好該如何開口時,伊蘭已經說道:“你顯然是想和我單獨談談,奈妮薇,是關於魔格丁嗎?” 奈妮薇眨眨眼,側目望了一下她的同伴。她知道,伊蘭不是傻瓜,女孩只是有些行為像個傻瓜而已。奈妮薇決心要好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現在的問題已經很棘手了,吵架對她們來說不會有任何幫助。 “不是的,伊蘭。”女孩認為她們應該把魔格丁也加進獵捕名單裡去,她似乎不明白一名棄光魔使與莉亞熏和加絲瑪有什麼差別,“我覺得我們應該討論一下你對湯姆的態度。”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伊蘭只是望著前方的小鎮,但突然出現在她臉頰上的緋紅說明了她在撒謊。 “他不僅年紀比你的父親還要大兩倍以上,而且——” “他不是我父親!”伊蘭喊道,“我父親是塔林蓋爾·達歐崔,凱瑞安的親王兼安多的劍之第一王子!”用力扶正自己的帽子,伊蘭用稍微溫和一點的語氣說道:“我很抱歉,奈妮薇,我不想那麼喊的。” 要有耐心,奈妮薇提醒自己。 “我想你愛的是蘭德。”她讓自己的聲音繼續保持著平靜與柔和,這並不容易,“你讓我托艾雯轉交給他的信里肯定是這麼說的,我想你也親口告訴了艾雯這件事。” 女孩臉上的緋紅更深了:“我確實是愛他,但……他離這裡太遠了,奈妮薇,他在荒漠裡,被上千個對他惟命是從的槍姬眾包圍著。我看不到他,也不能和他說話,碰觸到他。”最後這句話她幾乎是用耳語說出來的。 “你不能就這麼認為他會喜歡上某個槍姬眾。”奈妮薇難以置信地說,“他是個男人,但他不是個薄倖的人,而且,如果他對於某個槍姬眾意圖不軌的話,那名槍姬眾一定會用利矛刺穿他,即使他是那個什麼黎明之類的。不管怎樣,艾雯也說了,艾玲達正在幫你看著他。” “我知道,但……那時我應該讓他確實知道我愛他的。”伊蘭的聲音充滿了決心,也充滿了擔憂,“我應該告訴他的。” 奈妮薇在嵐之前從沒正眼看過一個男人,但她從做鄉賢的時候就已經學到了很多,通過她的觀察,男人都是些慢吞吞不上道的傢伙,除非由他們先說出口。 “我想,明應該看見過一個幻象,”伊蘭繼續說道,“關於我,還有關於蘭德的幻象。她總是說著要分享他的笑話,但我覺得那不是個笑話,她只是沒辦法讓自己說出實情。” “這太荒謬了。”絕對很荒謬,雖然在提爾的時候,艾玲達曾經告訴過她那個糟糕的艾伊爾習俗……你和沐瑞分享嵐,一個聲音在她的腦海裡耳語。這根本不一樣!她用力地對自己說。 “你確定明曾經看見過?” “是的,一開始我還不明白,但我想得愈多,我就愈確定。她對這件事開了太多的玩笑,那不可能是別的意思。” 不管明看見了什麼,蘭德不是艾伊爾。噢,也許像那些智者們所宣稱的那樣,他的血統屬於艾伊爾,但他是在兩河長大的。奈妮薇不會袖手旁觀,任由他去接受那些可怕的艾伊爾習俗,而且她認為伊蘭一定也不會逆來順受的。 “你是因為這個才——”要說出這句話,她覺得實在是很困難,“——那麼和湯姆說笑的?” 伊蘭橫了她一眼,殷紅色又回到了雙頰:“我們之間有上千里的距離,奈妮薇,難道你以為蘭德就絕不會去看另一個女人?'男人就是男人,無論是在王座上還是在豬舍裡。'”伊蘭總是有很多家常俚語,那都是她的保姆,一名叫莉妮的女人教給她的。奈妮薇希望有一天能見見這個有頭腦的女人。 “好吧,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只是因為對蘭德的懷疑就那麼打情罵俏。”奈妮薇沒有再提湯姆的年紀。嵐的年紀也足以當你的父親了,那個聲音還在低喃著。我愛嵐,要是我能找到辦法讓他擺脫沐瑞就好了……這不是現在要著急的事情! “湯姆有著許多秘密,伊蘭,記住,是沐瑞派他跟著我們的。無論他是誰,他絕對不是一名普通的鄉下走唱人。” “他是個偉大的人,”伊蘭低聲說,“如果不是為了愛情,他本來可以更偉大的。” 這一回,奈妮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了,她轉身瞪著女孩,緊抓住對方的肩膀:“那個男人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把你打一頓,或……或……或爬上一棵樹逃跑了!” “我知道,”伊蘭失落地嘆息了一聲,“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奈妮薇用力咬著牙,克制住自己要把伊蘭晃散的衝動。 “如果你母親聽到這個,她一定會派莉妮來把你揪回到搖籃裡去的!” “我不再是個孩子了,奈妮薇。”伊蘭的聲音非常生硬,現在她臉上的紅暈也消退了,“我和我母親一樣,也是個女人了。” 奈妮薇大步向馬戴辛走去,緊緊地揪住自己的辮子,讓她的指節都痛了。 她剛走出幾步,伊蘭就追上了她。 “我們真的是要去買蔬菜?”她的臉色沉靜下來,聲音也變輕了。 “你沒看到湯姆都帶回了什麼?”奈妮薇忿忿地說。 伊蘭輕輕打了個冷顫。 “三條火腿,還有那些可怕的胡椒牛肉!男人能找到的食物難道只有肉?” 奈妮薇的火氣逐漸消退了,她們一邊走,一邊談論著那個有缺陷的性別——當然是男性——等等瑣碎的話題。當然,她的怒意沒有完全消失,但她喜歡伊蘭,很高興能有這個女孩做伴。有時候,這個女孩彷彿真的是艾雯的姐妹,就像她們彼此的稱呼那樣,只要是在她沒有那樣賣弄風情的時候。當然,湯姆是可以阻止她這樣的,但那個老傻瓜卻像是個溺愛女兒的父親一樣嬌縱著伊蘭,即使在他不知該喝止她還是該昏倒時也不例外。她一定要想辦法弄清楚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問題,不是為了蘭德,只是因為伊蘭不該做出這種事情。那個女孩就像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熱病,奈妮薇一定要治好她。 馬戴辛的街道由花崗岩石板鋪成,上面殘留著數個紀元的足跡和馬車輪印,鎮裡的建築都是用磚石搭成的,但其中有許多店鋪和住宅已經空了。有些時候,奈妮薇可以直接從敞開的門口看到空無一物的室內。她看見三個鐵匠鋪,其中兩個已經荒廢了;第三個鋪子裡的鐵匠只是心不在焉地用油擦拭著他的工具,火爐裡看不見半點火星。一家石板屋頂的客棧門前,愁眉苦臉的男人們坐在長凳上,客棧的窗玻璃已經碎了好幾塊。另一家客棧旁邊的馬厩大門半吊在門框上,一輛滿是積塵的四輪馬車被扔在院子裡,一隻被丟棄的母雞在馭手的位子上搭了一個窩。有人在那家客棧裡彈著箏,聽上去,曲子是“展翅的蒼鷺”,但那曲子在這裡同樣顯得非常憂鬱。第三家客棧的大門上被交叉釘上了兩塊厚木板。 人們聚集在街道上,但他們都只是在漫無目的地晃蕩著,似乎都已經被炎熱的陽光曬昏了頭,呆滯的面孔說明他們根本就無事可做,只是依照習慣來回走動著。女人們戴著又大又深的無邊帽,幾乎把麵孔全都遮了起來。男人們穿著一直長到膝蓋的外衣,有許多人的衣襟和領口、袖口都磨損、撕破了。 街上確實能不斷地見到白袍眾,只不過沒有湯姆說的那麼多。每次被身穿白袍和銀亮鎧甲的人看到的時候,奈妮薇的呼吸都會停頓一下。她知道自己導引至上力的時間還不夠長,容貌並沒有變成兩儀師那種看不出年歲的特徵。但這些人仍然有可能會殺死她,即使只是懷疑她和白塔有關係——一名塔瓦隆女巫,這在阿瑪迪西亞是嚴重的罪行。白袍眾們在人群中穿行著,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周圍破敗的景象,人們尊敬地為他們讓出道路。有時候他們會向讓路的人點點頭,但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會僵硬地說一句:“行在光明中。” 奈妮薇盡量不讓自己去注意聖光之子,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尋找新鮮蔬菜上。等到她和伊蘭走過了小河兩岸的所有街道時,太陽已經變成了遠方山尖上一個在薄雲中燃燒的耀眼金球。她們的行囊裡多了一包蜂蜜豌豆、一些小蘿蔔、幾顆硬梨,還有一個盛放這些物品的籃子。也許湯姆真的是認真找過了,在一年中的這個時節裡,街邊的推車和貨倉裡應該堆滿了夏季收穫的農產品,但她們只能看見一堆堆土豆和蕪菁,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放了很長的時間。想到一路上看見的那些被荒棄的農場,奈妮薇不知這些人該用什麼來度過這個冬天。她繼續向前走。 在一家茅頂裁縫舖的門框上倒掛著一束金雀花,它們開著一些零碎的黃色小花,莖稈完全被白色的緞帶紮成一束,末端又懸了一條黃緞帶。這也許是某個女人試圖在這個艱難時刻,為了鼓舞人們的精神而做的一點努力,但奈妮薇相信事實不是這樣的。 奈妮薇在一家招牌上刻著一把餐刀的空店鋪門口停下來,假裝尋找一顆掉進鞋裡的石子,眼睛卻在偷偷望著那家裁縫鋪。裁縫舖的門開著,一捆捆五顏六色的布匹立在被分成小格的窗前,但沒有人從那裡面進出。 “你找不到嗎,奈妮薇?把鞋脫下來吧!” 奈妮薇猛地抬起頭,她差點忘了伊蘭還在她身邊。沒有人注意她們,也沒有人能夠聽到她們說話,但奈妮薇仍舊壓低了聲音,“看那間店門前的金雀花,那是黃宗的暗號,是一名黃宗兩儀師的眼線發出的緊急訊號。” 她不必叮囑伊蘭不要去看,女孩的視線根本沒有移向那間店鋪。 “你確定?”她同樣壓低了聲音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當然確定,絕不會錯的,那一小段垂下的黃色緞帶還被分成了三根。”她停下來,深吸一口氣,除非她完全搞錯了,否則那一把小花就代表著一個可怕的訊息。如果她搞錯了,她可就成了個傻瓜,那是她非常痛恨的事。 “我在白塔里花了很多時間和黃宗兩儀師們交談。”醫療是黃宗的主要任務,她們不是很在意奈妮薇的草藥,因為至上力要比草藥強大得多。 “是一位黃宗兩儀師告訴我的,她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大不了,因為她相信我會選擇黃宗。而且,這個暗號已經有將近三百年沒有使用過了。伊蘭,每個宗派裡只有極少數幾名成員才確實地知道宗派眼線的所在,但一束這樣掛著的黃花是在告訴每一個黃宗兩儀師,眼線在這裡,而且有非常緊急的訊息要發出,即使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也在所不惜。” “我們該如何查清情況?” 奈妮薇喜歡這樣的響應。不是“我們該怎麼辦?”這個女孩已經有自己的主見了。 “跟著我。”奈妮薇說著站起了身,手裡緊緊抓住那隻籃子。她希望自己還記得夏茉琳告訴她的每一件事,她希望夏茉琳告訴了她每一件事,那名身材豐腴的黃宗兩儀師是個情緒容易激動的人。 這間店裡的空間並不大,將牆壁完全遮住的架子上擺放著成匹的絲綢和上等毛料、一捲捲滾邊和鑲邊、各種寬度和花紋的緞帶與蕾絲。作衣架用的假人身上穿著完成和未完成的衣服,有綠色羊毛刺繡舞裙,也有適合在宮廷中穿著的珍珠灰絲袍。這家店乍看生意顯得很是興旺,但奈妮薇銳利的目光立刻在一條索林德的花邊蕾絲高領和另一件長裙腰間的黑色天鵝絨大蝴蝶結上捕捉到一點灰塵。 店裡有兩個黑髮女人,其中一個是身材瘦削的少女,她正一臉惶急地將一匹淺紅色絲綢抱在胸前,並偷偷地想用手背去揩鼻子。她的頭髮在肩頭堆成了一片髮捲,這是一種阿瑪迪西亞發式,和另外那個女人的頭髮相比,這個髮型就好像是一蓬亂草了。另外一個是一名相貌英挺的中年女子,從系在她手腕上的那個大針墊來看,她是這裡的裁縫。她的衣服是用上好的綠色毛料做的,良好的裁剪和精細的縫製顯示出她高超的技藝,不過衣服上的裝飾只有高領口周圍的一圈白色小花,這樣可以不至於讓客人們在這裡定做的衣服黯然失色。 當奈妮薇和伊蘭走進店裡時,兩個女人都吃驚得張大了嘴,彷彿已經有一年時間沒人進來了。那名裁縫首先恢復了過來,她帶著謹慎的矜持打量著她們,然後微微行了個屈膝禮:“請問有何貴幹?我是倫蒂·麥克拉,歡迎到我的店裡來。” “我想要一套在胸衣上繡有黃色玫瑰的裙裝,”奈妮薇對她說,“但不要荊棘,一定請記住,”她又笑著說了一句,“要是被刺傷了可沒辦法很快治好的。”她說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她的話裡必須有“黃”和“治療”這樣的字眼。現在,如果那束花只是個巧合,她就要找些理由來推掉這套帶玫瑰的衣服了,還要想辦法不讓伊蘭把這次尷尬的經歷對湯姆和澤凌說。 麥克拉夫人那雙深色的眼睛盯著奈妮薇看了很長時間,然後她轉向那個瘦女孩,把她向店鋪後面推去:“璐希,到廚房去為女士們煮一壺茶,從那個藍罐子裡拿茶葉。感謝光明,水已經熱了,快去,女孩,把那個放下,不要笨手笨腳的。快點,快點,記住,那個藍罐子,我最好的茶。”她說完,看著那個女孩走進了後門,然後才對奈妮薇說:“我就住在這間鋪子後面,門後就有廚房。”她緊張地撫弄著自己的裙子,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做成一個環,這代表著巨蛇戒。看來不需要為了推掉那件衣服而找理由了。 奈妮薇重複了那個手勢,過了一會兒,伊蘭也照做了。 “我是奈妮薇,這是伊蘭,我們看見了你的暗號。” 那個女人顯出緊張的樣子,彷彿就要飛起來似的。 “那個暗號?啊,是啊!當然。” “那麼?”奈妮薇問,“緊急的訊息是什麼?” “我們不該在這裡談論這件事……嗯……奈妮薇小姐。”麥克拉夫人說道,“任何人都有可能走進來。我們先喝一杯好茶,然後我再告訴您,是我最好的茶,我說過了嗎?” 奈妮薇和伊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奈妮薇並不認為現在還會有人到這間店舖裡來,但如果麥克拉夫人對這個訊息如此慎重,那一定是個驚人的訊息。 “我們去後面吧!”伊蘭說,“沒有人會聽到我們說話的。”她帝王般的語調讓這位裁縫愣了一下。片刻之間,奈妮薇覺得這應該讓裁縫不再緊張了,但這個傻女人立刻又開始喋喋不休。 “茶很快就準備好,水已經熱了,我們以前總是能買到塔拉朋茶葉。我想,那就是我會待在這裡的原因。當然,不止是茶葉,還有所有那些貿易,所有那些被馬車帶來的訊息。她們……你們通常都對爆發的疾疫或者是新出現的疾病感興趣,但我自己發現這些問題很有趣。我涉獵一點……”她咳嗽了一下,又飛快地說起來,如果她撫平衣服的手再用力一些,也許她就要穿一件帶洞的衣服了。 “當然,我知道一點關於聖光之子的事,但她們……您……不會對他們很感興趣的吧!” “去廚房吧,麥克拉夫人。”奈妮薇在那個女人喘氣時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如果女裁縫的訊息讓她如此緊張,奈妮薇就不允許再有時間被耽誤了。 店舖的後門被打開,露出璐希有些著急的臉。 “準備好了,夫人。”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這邊走,奈妮薇小姐。”女裁縫一邊說著,一邊仍然在揉搓著她的裙子,“還有伊蘭小姐。” 她們穿過一道短走廊,然後是一段狹窄的台階,最後走進一間能看見橫樑的、暖意融融的廚房。這裡的火爐上放著一口正在冒蒸汽的大壺,牆邊立著幾個高大的櫥櫃,有幾隻銅鍋被掛在門後,從窗戶裡能看見一個圍著高柵欄的小院子。廚房中間的小桌子上放著一隻亮黃色的茶壺、一隻綠色的蜂蜜罐、三隻不同顏色式樣的杯子和一隻矮胖的藍陶罐,罐蓋被放在了旁邊。麥克拉夫人一進廚房就急忙拿起了那隻藍罐子,蓋上蓋,將它和櫥櫃上另外二十幾個形狀和顏色各不相同的罐子放在了一起。 “請坐,”她一邊說著一邊給杯子裡倒上茶,“請。” 奈妮薇選了一把橫木靠背椅,伊蘭坐到她身邊。裁縫將茶杯放在她們面前,然後又跑到一個櫥櫃那裡取來了錫鑞的茶匙。 “有什麼樣的訊息?”等麥克拉夫人坐到她們對面之後,奈妮薇問道。麥克拉夫人太緊張,甚至連茶杯都拿不起來。奈妮薇只好先將一點蜂蜜攪進自己的茶杯裡,抿了一口,茶水還很燙,但有一種清涼的薄荷香味。熱茶可以安定這個女人的神經,如果她能喝下去的話。 “味道很好,”伊蘭拿著茶杯輕聲說道,“這是什麼茶?” 好女孩。奈妮薇心想。 但裁縫的手仍然只是在茶杯旁打著哆嗦。 “一種塔拉朋茶,是從陰影海岸那裡運來的。” 奈妮薇嘆了口氣,又喝了一口茶,安定一下自己的神經。 “那個訊息,”她又說道,“你掛上暗號,不是為了請我們來喝茶的,你有什麼緊急的訊息?” “啊,是的。”麥克拉夫人舔了舔嘴唇,看著她們兩個,緩慢地說道,“那是將近一個月之前送過來的,要求是不惜一切代價讓所有經過的兩儀師都知道。”她又潤濕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歡迎所有姐妹回到白塔,白塔必須是完整而強大的。” 奈妮薇等著她繼續說下去,但麥克拉夫人已經陷入了沉默。這就是那個可怕的訊息?她看了伊蘭一眼,但女孩好像是被房中的暖意弄困了,只是靠在椅子裡,兩眼盯著放在桌面上的手。 “就是這樣了?”奈妮薇問。她忽然驚訝地發現自己打了個哈欠,她一定也是暖和得在想睡了。 那名裁縫只是看著她,眼睛不眨一下。 “我已經說過了。”奈妮薇開口道,但她的頭一下子就重得要壓彎了脖子。她這時看見,伊蘭已經趴在桌上,閉起了眼睛,雙臂無力地垂在身旁。奈妮薇帶著恐懼的心情盯著手裡的茶杯。 “你給我們喝了什麼?”她口齒不清地說,那種薄荷香味還在,但她的舌頭已經麻木了。 “告訴我!”任由茶杯落在桌上,她撐著桌子站起來,膝蓋卻在不停地搖晃。 “光明燒了你,那是什麼?” 麥克拉夫人退到椅子後面,又連續向後退去,但她剛才的緊張現在已經變成了鎮靜和滿意。 黑暗湧向奈妮薇,她最後聽到的是那名裁縫的聲音:“抓住她,璐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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