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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慈禧前傳(9-4)

慈禧全傳 高阳 12328 2018-03-14
肅順依然不答,把那塊栗木看了看,照舊閉上了眼。 “走吧!”主事大踏步出了宗人府側門,跨上一匹馬,牛車轆轆,番役夾護,由正陽門東城根穿過南玉河橋,出崇文門,循騾馬市大街,直赴西市。 等肅順一走,肅親王華豐便要料理載垣和端華的大事了。他與綿森已經商量好了步驟,分頭辦事,綿森驅車入宮,去領明降的諭旨,華豐便備了一桌盛宴,派人把載垣和端華去請了來。 見了華豐,載垣叫三叔,端華叫三哥,聲音都有些哽噎了。 “坐,坐!”華豐把他們引入客位,從容說道:“我沒有想到叫我來接了'右宗正'的差使!一直想來看你們倆,偏偏這幾天事兒多,總算今天能抽個空,跟你們倆敘一敘。來吧,痛痛快快喝兩鐘!”

載垣、端華連聲道謝,把酒杯送到唇邊碰一碰,載垣便趕緊放下杯子問道:“三叔,內閣會議過了吧,怎麼說啊?” “還沒有定議。要看上頭的意思。” “上頭?”載垣緊接著又問:“恭六叔是怎麼個意思?” “誰知道呢?沒有聽他說,我也不便去打聽。” “總得讓我們說說話啊!”端華依然是那樣魯莽,“難道糊里糊塗就定了罪?怎麼能叫人心服呢?” 華豐微笑不答,只是殷勤勸酒,然後把話題扯到了天氣上,由深秋天氣談到西山紅葉和秋冬之間的許多樂事。載垣和端華心裡如火烤油煎般焦急,但旗下貴族講究的就是從容閒雅,所以這時還不得不強作鎮靜,費力周旋。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華豐提到十月初九的登極大典,載垣急忙捉住話風中的空隙,喊了聲:“三敘!”他說:“我跟你討教,皇上的好日子,你看,我們能不能上一個折子叩賀大喜?”

華豐懂得他的用意,這個折子,名為叩賀,實則乞憐,事到如今,絲毫無用,但也不必去攔他的興頭,所以徐徐答道:“大喪期間,不上賀折。不過,你們的情形不同,也不用有什麼禮節儀制上的顧忌了。” “三叔,這一說,你是讚成嘍?” “也未嘗不可。” “既這麼著,”載垣離座請了個安,“得求三叔成全!” “請起,請起!”華豐慌忙離座相扶,“只怕我使不上勁。” “只要三叔一點頭就行了。請三叔給我一位好手,切切實實寫一個折子。我把這個做潤筆。”一面說,一面從荷包裡挖出一支鑲了金剛鑽,耀眼生花的金表,遞了過去。 “你先收著,等我找到了人再說。不過……。” “怎麼?”載垣極其不安地問。 “等一等,等一等。”華豐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等一下再說。”

這一等不用多久,進來一個人,悄悄走到華豐身邊,輕聲提示:“王爺,時候差不多了!” “喔!”華豐慢條斯理地取出表來看一看,同時問說:“綿大人回來了沒有?” “來了!” “好了!”華豐起身向載垣招一招手:“兩位跟著我來!” 滿臉疑懼的載垣和端華,拖著沉重的腳步,隨華豐到了一座冷僻的院落中,進門一看,綿森帶著一班司官和筆帖式,面色凝重地站著等候,載垣剛要開口,綿森已拱一拱手說道: “有旨意。兩位跪下來聽吧!” 於是載垣和端華面北而跪,受命傳旨的兩人互看了一眼,華豐報以授權的眼色,綿森才自從人所捧的拜匣中,取出一道內閣明發的“六行”,高聲宣讀。 第一段是宣布罪狀,第二段是會議定罪,念到“凌遲處死”這四個字,載垣和端華不約而同地渾身抖個不住,無法跪得像個樣子。有人便要上去挾持,華豐搖搖手止住了。

綿森看這樣子,不必再一板一眼,把曹毓瑛精心結構的文章,念得字正腔圓,口中一緊,如水就下,念得極快,只在要緊的地方略慢一慢,好讓載垣和端華能聽得清楚。 這以下就是最重要的一段了,綿森提高了聲音念道: “朕念載垣等均屬宗人,遽以身罹重罪,悉應棄市,能無淚下?惟載垣等前後一切專擅跋扈情形,實屬謀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特欺凌朕躬為有罪也。在載垣等未嘗不自恃為顧命大臣,縱使作惡多端,定邀寬宥,豈知贊襄政務,皇考並無此諭,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託之重?亦何以飭法紀而示萬世?即照該王大臣等所擬,均即凌遲處死,實屬情真罪當。惟國家本有議貴、議親之條,尚可量從未減,姑於萬無可貸之中,免其肆市,載垣、端華均著加恩賜令自盡。即派肅親王華豐、刑部尚書綿森,迅即前往宗人府,傳旨令其自盡。此為國體起見,非朕之有私於載垣、端華也。”

以下是關於肅順由凌遲處死,加恩改為斬立決的話,綿森就不念了,只喊一聲:“謝恩!” 載垣和端華那裡還能聽清他的話?兩個人涕淚縱橫,放聲大哭。華豐看看不是事,頓著足,著急地說:“這不是哭的時候!還不快定一定心,留幾句話下來,我好轉給你們家屬!” 這一說,總算有效果,載垣收拾涕淚,給華豐磕了個頭說:“三叔,我沒有兒子,不用留什麼話,只求三叔代奏,說載垣悔罪,怡親王的爵位,千萬開恩保全,聽候皇上選本支賢能承襲。倘或再革了爵,我怎麼有臉見先人於地下?”說著又痛哭失聲了。 端華也沒有兒子,怔怔地呆了半天,忽然大聲嚷道:“我死了也不服!” “老四!”華豐厲聲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是那種糊塗心思。你雖無後,難道也不替你本房的宗親想一想?”

這是警告他不要再出“悖逆”之言,免得貽禍本房的親屬。端華不再作聲了,咬一咬牙掙扎著要起身,便有個筆帖式上去把他扶了起來。 這時綿森在半哄勸、半威嚇地對付載垣,總算也把他弄得站直了身子,他也是由兩個筆帖式扶著,與端華分別進了空屋。 賜令自盡,照例自己可以挑選畢命的方法,但總不出懸樑服毒兩途,所以兩間空屋中是同樣的佈置,樑上懸一條雪白的綢帶子,下面是一張凳子,另一麵茶几上一碗毒酒,旁邊是一張空榻。 華豐和綿森等他們一轉身進屋,便悄悄退了出去,這時只剩下幾名筆帖式在監視。載垣雙腿瑟瑟發抖,拿起那碗藥酒,卻以手抖得太厲害,“叭噠”一聲,失手落地,打破了碗。 載垣又哭了,是嗚嗚咽咽象什麼童養媳受了絕大的委屈,躲到僻處去傷心的聲音。這時綿森已派人來查問兩遍了,看看天色將晚,復命要緊,大家不由得都有些焦急。

於是一個性急的筆帖式,被查問得不耐煩,就在窗外大聲說道:“王爺,快請吧!不會有後命了,甭等了!這會兒時辰挺好,你老就一伸脖子歸天去吧!” 說完這話,發現載垣挺一挺胸,昂一昂頭,似乎頗想振作起來,做出視死如歸的樣子,但才走了一步,忽又頹然不前,把個在窗外守伺的筆帖式,急得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 就這時,綿森又派出人來探問了。一看載垣徘徊瞻顧,貪生惡死的情態,也覺得公事棘手,必須早想辦法。於是兩人商量著,預備去報告司官,替載垣“開加官”。 如果被賜令自盡的人,不肯爽爽快快聽命,或者戀生意志特強,自己竟無法弄死自己,以致監臨的官吏無從復命時,照例是可以採取斷然處置的。在滿清入關以前,類似情形,多用弓弦勒斃,但這樣便成了絞刑,不是“自盡”。以後有個積年獄吏,發明一種方法,用糊窗戶的棉紙,又稱皮紙,把整個臉蒙住,再用高粱酒噴噀在耳眼口鼻等處,不上片刻,就可氣絕。這個方法就稱為“開加官”。

也許是載垣已經聽見了窗外的計議,居然自己有了行動,窗外的人聽見聲音,趕緊向裡窺看,只見他顫巍巍地一步一步走向凳子,但身子顫抖,雙腿軟,竟無法爬得上去。 這就必須要扶持他一下了,看守的那個筆帖式推門直入,走到他身邊說道:“王爺,我扶你上去!” 載垣閉上眼,長嘆一聲,伸出手來,讓他牽持著踏上方凳,雙手把著白綢圈套,慢慢把頭伸了進去。 站在地上的那筆帖式,張大了嘴,一眼不霎地看著載垣,等他剛剛上了圈套,猛然省悟,立即異常敏捷地把他腳下的方凳往外一抽,載垣的身子立刻往下一墜,雙腳臨空,雙手下垂,人像個鐘擺似地晃蕩著。 載垣一生的榮華富貴,就這樣淒淒涼涼,糊里糊塗地結束了。端華也是如此。但無論如何,他們的下場,比肅順還略勝一籌。

肅順的囚車,一出宗人府後門,就吸引了許多路人,一傳十、十傳百,從崇文門到騾馬市大街,頓時騷動。 “五宇字”官錢號案中,前門外有好些商家牽累在內,傾家蕩產,只道此生再無伸冤出氣的希望,不想“報應”來得這麼快!得到肅順處死的消息,竟有置酒相賀的,此時當然不會輕輕放過,群相鼓譟,預備好好凌辱他一番。虧得文祥預先已有佈置,由步軍統領衙門和順天府派出人來,監視彈壓,肅順的囚車,才得長驅而過。 只是管得住大人,管不住孩子,受了教唆的孩子們,口袋裡裝了泥土石子,從夾道圍觀的人叢中鑽了出來,發一聲喊,投石擲十,雨點般落向肅順身上。此起彼落,不多一刻的工夫,肅順便已面目模糊,形如鬼魅了。 就這樣,越到菜市口,人越擁擠,直到步軍統領右翼總兵派出新編的火槍營士兵來,才能把秩序維持住。

其時菜市口的攤販,早已被攆走了,十字路口清出不大的一片刑場,四周人山人海,擠得大呼小叫,加上衙役們的叱斥聲、皮鞭聲,這一片喧嘩嘈雜,幾乎內城都被震動了。 向來菜市口看殺人,只有市井小民才感興趣,但這天所殺的人,身分不同,名氣太大,冤家甚多,所以頗有大買賣的掌櫃,甚至縉紳先生,也來趕這場熱鬧。他們不肯也無法到人群裡去擠,受那份前胸貼後背,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活罪,這樣,就只好在菜市口四面,熟識的商舖裡去打主意了。其中有家藥舖,叫做“西鶴年堂”,據說那塊招牌還是嚴嵩寫的,這話的真假,自然無法查考,但西鶴年堂縱非明朝傳到現在,“百年老店”的稱呼是當得起的,所以老主顧極多,這時都紛紛登門歇腳。西鶴年堂的掌櫃,自然竭誠招待,敬茶奉煙,忙個不了。 客人們雖然大都索昧平生,但專程來看肅順明正典刑而後快,憑這一點上的臭味相投,就很容易談得投機了。一個個不是大發受肅順所害的怨言,便是痛罵他跋扈霸道,罪有應得。 憤恨一泄,繼以感慨,有個人喟然長嘆:“三年前肅順硬生生送了柏中堂一條老命,那時何曾想到,三年後他也有今日的下場?” “這就是報應!”另一個人接口說道:“殺柏中堂那天,我也來看了。柏中堂坐了藍呢後檔車,戴著大帽子,紅頂子自然摘下來了,先到北半截胡同,官廳下車,好些個尚書、侍郎陪著聊閒天。” “這就不對了!”有人打斷他的問道:“命在頃刻,那還會有這分雅興聊閒天兒。”“這有個緣故。大家都以為柏中堂職位大了,官聲也不錯,科場弊案也不過是受了連累,皇上一定會有恩典,刀下留人,饒他一條活命。就是柏中堂自己也這樣想,所以到了北半截胡同,還叫他大少爺趕快回府裡去收拾行李,柏中堂自己估量著是個充軍的罪名,一等朱筆批下來,馬上就要起解。打算得倒是滿好,誰知道事兒壞了!” “怎麼呢?壞在誰手裡?” “自然是肅順。”那人又說,“當時只見來了兩掛挺漂亮的車子,前面一輛下來的是刑部尚書趙大人,一進官廳,就號啕大哭。柏中堂一看,臉色就變了,跳著腳說:'壞了,壞了,一定是肅六饒不過我。只怕他也總有一天跟我一樣。'這話果然說中了。” “肅順呢?不是說肅順監斬嗎?他見了柏中堂怎麼樣?” “是啊!後面那輛車子,就是肅順,揚著個大白臉,簡直就是個曹操。這小子,真虧他,進了官廳,居然還跟柏中堂寒暄了一陣子。你們各位說,這個人的奸,到了什麼地步了?” “這個人可厲害了。說實在的,也真是個人才!” 此時此地,有人說這句話,便是冒天下的大不韙了。於是立刻有人怒目相向。 此人姓方,是個內閣中書,這時雖是穿著便衣,但西鶴年堂的主人,是認識他的,眼見客人與客人之間,要起衝突,做主人的不便袖手不管,所以急忙上來打岔。 “方老爺!”他顧而言他地說,“你請進來,我在琉璃廠,買了一張沒有款的畫,說是'揚州八怪'當中,不知那個畫的,請你法眼來看一看。” “好,稍等一等。”那方老爺對怒目相向的人,毫不退讓,朗聲吟道:“'國人皆曰殺,我意獨憐才',知人論世,總不可以成敗論英雄。” “倒要請教!”有人臉紅脖子粗地,跟他抬槓了,“肅順身敗名裂,難道不是咎由自取?” “不錯,肅順身敗名裂,正是咎由自取,然而亦不能因為他身敗名裂,就以為他一無可取。” “啊!此人可取?可取在那裡?” “難道他的魄力不可取?事事為大局著想不可取?” “何以見得?” “自然有根有據!喔,對不起,我先得問一聲,這裡有旗下的朋友沒有?” 做主人的四周看了一下,奇怪地答道:“沒有啊!” “沒有我可要說實話了!”方老爺顯得有些激動了,“肅順總說旗人糊塗不通,只會要錢。他們自己人不護自己人的短,這不是大公無私嗎?” 這是個不能不承認的事實,沒有人可以反駁,只得保持沉默。 “肅順要裁減八旗的糧餉,可是前方的支應,戶部只要調度得出來,一定給。這難道不是為大局著想?” 這一下有反應了,“不錯!”有人說道,“前方那杆槍沒有槍子兒,京城裡旗下大爺那桿'槍',可以吞雲吐霧,這不裁減他們的糧餉,可真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就是這話羅。” 一句話未完,只聽外面人聲騷動,車聲轆轆,隱隱聽得有“來了,來了”的聲音,大家顧不得再聽方老爺發議論,一擁而出。西鶴年堂的小學徒,隨即搬了許多條凳出來,在門口人潮後面,硬擠下去擺穩,讓那些客人,好站到上面去觀望。 來倒是有車來了,兩輛黑布車帷的後檔車,由王府護衛開道,自北而南,越過十字路口,駛入北半截胡同。 “這不是囚車,囚車沒有頂。大概是監斬官到了。”方老爺說。 他的話不錯,正是監斬的睿親王仁壽和刑部侍郎載齡到了。進入北半截胡同,臨時所設的官廳,自有刑部的司官上來侍候。載齡皺著眉說:“想不到會有這麼多人!回頭你們要好好當差,這個差使要出了紕漏,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別的倒不怕,就怕這一層,照例犯人要望北謝恩,看樣子肅順不見得肯跪下,那該怎麼辦?得請王爺和載大人的示!” 這一問把載齡問住了。此人的才具本來平常,因緣時會,正當恭王在八旗中收攬人心,準備與肅順對抗的時候,看他既是“黃帶子”,又是翰林出身,當差小心殷勤,易於指揮,所以提拔了他一把。把他調補為刑部侍郎,與用肅親王華豐為右宗正的道理是一樣的,都是因事遣人。載齡接事以後,最主要的一件差使,就是來監斬,能把肅順的腦袋,順順利利地拿下來,便是大功一件。 此刻聽屬官的報告,順利不了,倘或出什麼差錯,秩序一亂,這麼多人,狼奔虎突,會踩死幾十個人,那一來就把禍闖大了。興念及此,不僅得失縈心,而且禍福難測,所以立刻就顯得焦灼異常。 迫不得已只好向仁壽請教,“王爺!”他湊近了說,“該怎麼辦?聽你老的吩咐!” 睿親王仁壽是個老狐狸,聽他這話的口氣,大為不悅,心裡在想:如果虛心請教,我還替你擔待一二,若以為可以卸責那就錯了!因此不動聲色地答了句:“我可沒有管過刑部,這件事兒上面,完全外行。” 就這兩句話,不僅推得一干二淨,而且還有嘲笑他外行不配當刑部侍郎的意味在內。載齡也知這位王爺不好伺候,只得忍著氣陪笑道:“不瞞王爺你說,我才是個大外行。你老見多識廣,求你指點吧!” “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仁壽隨隨便便地答道:“我就不相信,這麼多人伺候不了一個肅順。” “不怕肅順不能就範,怕的是百姓起哄。” “笑話!”仁壽是大不以為然的神色,“又不是殺忠臣,百姓起什麼哄?” “啊!”一句話提醒了載齡,探驪得珠,懂了處置的要訣了。於是轉過臉來,擺出堂官的架子,大聲吩咐:“肅順是欽命要犯,大逆不道,平日荼毒百姓,大家都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如果他伏法的那會兒,還敢有什麼桀驁不馴的樣子,那是他自找苦吃,你們替我狠狠收拾!他要不肯跪,就打折了他的狗腿,他要胡言亂語,你們掌他的嘴!” 這都是管刑獄的官吏優為之事,所以堂下響亮地答應一聲:“喳!”又請了安,轉身退出,自去佈置。 堂上兩人,靜等無聊,各找自己的聽差來裝水煙,“噗嚕嚕,噗嚕嚕”地,此起彼落,噴得滿屋子煙霧騰騰。 突然間,外面人聲嘈雜,刑部官吏來報:“肅順快到刑場了!” 肅順從騾馬市大街行來,快到菜市口了,提牢廳的主事騎馬領頭,番役和護軍分行列隊,沿路警戒。中間囚車上的肅順,已經狼狽不堪,但一路仍有人擲石塊,擲果皮,他也不避,只閉著眼逆來順受,惟有嘴在不住囁嚅,不知是抽搐,還是低聲在詛咒什麼人。 這時人潮洶湧,秩序越發難以維持,火槍營的兵勇,端起槍托,在人頭上亂敲亂鑿,結果連他們也捲入人潮,隨波逐流,做不得自己的主張了。 就這擁擠不堪的時候,宣武門大街上又來了一輛車。步軍統領衙門的武官,率領八名騎兵,在前開道,十分艱難地穿過菜市口,到北半截胡同官廳下馬,接著,車也停了,下來的是都察院掌京畿道的監察御史。依照“秋決”的程序,由刑部擬定“斬監候”的犯人,在秋後處決的那一天,一律先綁赴刑場,臨時等皇帝御殿,朱筆勾決,再由京畿道御史,齎本到場,何者留,何者決?一一宣示,方可判定生死。肅順的“斬立決”,雖出於特旨,但為了表示鄭重起見,襲用這個例子,這位“都老爺”此行的任務就是頒旨。 其時官廳外面的席棚,已經設下香案,睿親王仁壽和刑部侍郎載齡接了旨,隨即升上臨時所設的公案,主管宗人府屬下刑名的直隸司郎中,依禮庭參,靜候發落。 仁壽問道:“肅順可曾帶到刑場?” “已經帶到了。” “他怎麼樣?” “回王爺的話,肅順頗不安分。” “噢?”仁壽轉臉向載齡徵詢意見:“旨意已到,不必再等什麼了。我看早早動手吧?” “王爺見得是。” “好了!”仁壽向直隸司的郎中吩咐:“傳話下去,馬上開刀!” “是!”直隸司郎中,疾趨到席棚口,向守候著的執事吏役,大聲說道:“斬決欽命要犯肅順一名,奉監斬官睿王爺堂諭:'馬上開刀!'” “喳!”堂下吏役,齊聲答應。飛走奔到刑場去傳令。同時載齡也離了公座,走出席棚,由直隸司郎中陪著,步向刑場。 刑場裡——菜市口十字路街心,肅順已被牽下囚車,面北而立,有個番役厲聲喝道:“跪下!” 這時的菜市口,除了南北兩面維持一條極狹的通路以外,東西方向的路口已經塞住了,但人山人海的場面中,肅靜無聲,所以番役那一聲喊,顯得特別響亮威嚴。大家都踮起了腳,睜大了眼,把視線投向肅順,要看他是何表示? 一直閉著眼的肅順,此時把雙眼睜開來了,起初似有畏懼之色,但隨即在眼中出現了一種毒蛇樣的凶焰,把牙齒咬得格格地響,嘴唇都扭曲了!膽小的人看見這副獰厲的神色,不由得都打了一個寒噤。 “跪下!”那番役站在他前方側面,有一次大喝,“謝恩!” “恩”字的餘音猶在,被反綁著雙手的肅順,猛然把頭往前一伸,好大一口痰唾吐在那番役臉上。 “恭六,蘭兒!”肅順跳起腳來大罵:“你們叔嫂狼狽為奸,幹的好事!你們要遭天譴!蘭兒,你個賤淫婦……。” 如何容得他再破口大罵?被唾的那番役,顧不得去抹臉上,伸出又厚又大的手掌,揸開五指,對準肅順的嘴,一掌過去,把它封住。 這一動上手,就不必再有保留,在後面看守的那個番役,舉起鐵尺,在肅順膝彎裡,狠狠地就是一下。只怕肅順從出娘胎以來,就未曾吃過這樣的苦頭,頓時疼得額上冒出黃豆大的汗珠,胖大的身軀一矮,雙膝跪倒,上半身也要癱了下去,後面那番役容不得他如此,撈住他的辮子,使勁往上一提,總算是跪定了,但一顆腦袋,還在扭著。 其實披紅掛彩,手抱薄刃厚背鬼頭刀的劊子手,已經在肅順的左後方,琢磨了半天了。刑部提牢廳共有八名劊子手,派出來當這趟“紅差”的,自然是腦兒尖兒,這個人是個矮胖子,姓魏,外號叫“魏一咳”,是說他刀快手也快,咳嗽一聲的工夫,就把他的差使辦好了。 “魏一咳”的手快心也狠,其實這又不僅他為然。刑部大獄,又稱“詔獄”,獄中的黑暗,那怕是漢文帝、唐太宗,都難改革。到了明朝末年,閹黨專政,越發暗無天日。清兵入關,一仍其舊,劊子手和獄吏勒索犯人家屬,有個不知何所取義的說法,叫做“斯羅”,方法的殘忍,簡直就是刮骨敲髓。每年秋決,無不要發一筆財,得錢便罷,不如所欲,可以把犯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秋決之日,從獄中上綁開始,就有花樣,納了賄的,不在話下,否則就反臂拗腿,一上了縛,不傷皮肉傷筋骨,等皇帝朱筆勾決,御史齎旨到場,幸而逃得活命,也成了殘廢。如果是凌遲的罪名,而犯人的家道又富裕,那勒索就無止境了。劊子手自己揚言,有這樣的“本領”,活活肢解,犯人到梟首時才會斷氣。倘或花足了錢,一上來先刺心,得個大解脫,便無知無覺,不痛不癢了。 至於一刀之罪的斬決,看來好像搞不出花樣,其實不然。事先索賄不遂的,他們有極無賴的一計,把落地的人頭,藏了起來,犯人家屬要這個人頭,好教皮匠縫了起來,入棺成殮,便得花錢去贖。如果花了錢,要求不致身首異處的,那才真的要看劊子手的本領了,本領不夠,一刀殺過了頭,犯人家屬自然不會再給錢。 說“斬”,說“砍”,實在都不對,應該說“切”。反手握刀,刀背靠肘,刀鋒向外,從犯人的脖子後面,推刃切入。大致死刑的犯人,等綁到刑場,一百個中,倒有九十九個嚇得魂不附體,跪都跪不直,於是劊子手有個千百年來一脈相傳的心法,站在犯人後方,略略偏左,先起左手在他肩上一拍,這時的犯人,草木皆兵,一拍便一驚,身子自然往上一長,劊子手的右臂隨即推刃,從犯人後頸骨節間切進去,順手往左一帶,刀鋒拖過,接著便是一腳猛踢,讓屍身前仆。這一腳踢得要快,踢得慢了,屍腔子裡的鮮血往上直標,就會濺落在劊子手身上,被認為是一件晦氣之事。 劊子手都會這一“切”,本領高下,在那一拖上面,拖得恰到好處,割斷了喉管,一層皮仍舊連著,總算身首未曾異處,對犯人的家屬來說,便是慰情聊勝於“斷”了。 魏一咳便有這種頭斷皮連的手段,憑這一刀,掙下了一份頗可溫飽的家私。他平生奉旨殺人無其數,每年秋決的那一天,十幾二十個人伏法,片刻之間,人頭滾滾,不當回事,但從前兩年科場案起,魏一咳開始感到,幹他這一行不是滋味了。 戊午科場案,處斬的一共七個人,提牢廳一共派出四名劊子手,魏一咳領頭,卻最輕鬆,因為他雖預定“伺候”柏中堂,可是同事都開玩笑,說他也是“陪斬”,因為都料定柏葰必蒙恩赦,魏一咳無須動刀。 誰知真的要動刀了。 “駕帖”一下,相顧失色,魏一咳尤其緊張。一位老中堂,又是讀書人,不曾犯下什麼謀反大逆的案子,竟也像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淫人妻室而又謀殺本夫的壞蛋那樣,在這菜市口畢命,這一刀,好難下手。 而無論如何罪不至死的柏中堂,雖受冤屈,卻無怨言。魏一咳眼看他顫巍巍地望闕謝恩,眼看他閉上雙目,閉不住淚水,更有那柏中堂的家屬,跪在一旁,哭得力竭聲嘶,這摧肝裂膽的景象,簡直讓魏一咳震動了。等殺完柏中堂,心裡窩窩囊囊地,三個月沒有開過笑臉。 現在輪到殺肅順的頭,這讓魏一咳又震動了!幹他們這一行的,最相信因果報應之說,肅順害死了柏葰,結果落得同樣的下場,這不是冥冥之中,絲毫不爽的“現世報”?他從昨天得到消息,說肅順要凌遲處死,知道這趟“紅差”一定落在自己身上,跑去找著白雲觀的老道,聊了一黃昏,回來跟他妻子兒女錶示,等料理完了肅順,他決定要辭差了。 因此,這是他封刀以前的最後一趟差使。平生殺過兩位“相爺”,這到“大酒缸”上,三杯燒刀子下肚,談起來也算是件很露臉的事!所以他聚精會神地,決心要漂漂亮亮殺這一刀。殺柏中堂那次,想替他把腦袋連著,卻因為手有些發抖,推刃之際,失掉分寸,還是把個頭切了下來,這在魏一咳自覺是種羞辱。 但看肅順扭來扭去不安分的樣子,卻是個不容易料理的。但載侍郎“行刑”的口令已下,提著肅順辮子的番役把手也鬆開了,這一刻無可再延,魏一咳心知拍肩無用,換了個花樣,微微挫身,相好了部位,輕輕喝道:“看前面,誰來了?” 等肅順頭一抬,伸長了脖子,魏一咳右肘向外一撞,從感覺中知道恰到好處,於是略略加了些勁,刀鋒拖過,提腳便踢——慈禧太后的願望,終於達到了。 睿親王仁壽和刑部侍郎載齡進宮到了軍機處,恰好肅親王和刑部尚書綿森也在那裡,分別向恭王說了經過,就托軍機處代為辦了會銜呈奏的折子,正式複命。 一日之間殺了兩個“鐵帽子王”,一個協辦大學士,這是從開國以來所未有的大刑誅,所以朝中大臣,多深受刺激,那一來,就把登極大典這件喜事的氣氛沖淡了。 但在另一方面,所謂“三凶”的被誅,餘波不息。從宮內到民間,處處在談論此事,而且論調有轉變的趨向,惋惜多於遣責,同時也有人認為處置太過。其中最深的一種見解是:載垣、端華,尤其是肅順,既為大行皇帝所信任,自然有他們的長處和功勞,難道先帝賓天,百日未滿,這三個人就會變得一無可取,十惡不赦?豈不是太不可思議!倘又說,這三個人本來就是壞蛋,根本不該重用,那不就等於指責先帝無知人之明? 這些論調,在前一兩天已可聽到,等肅順的人頭落地,說公道話的就越發多了。當然,那隻是私下談論,但已足可使恭王不安了。 煌煌上諭中一再強調的是祖宗家法,倘或清議流播,說“今上”行事,有違先帝本心,對於士氣民心,大有影響,而“今上”童稚,大政出於議政王,這樣,誰應負責?不言自知。 這就是恭王不安的由來。 為此,當夜他就在鑑園召集心腹密談,研究針對這一情勢所應採取的對策。 “當然以安定人心為本。”文祥在這種場合,向來是敢言的,“我們旗人中,有這麼個說法:三朝的老臣,說砍腦袋就砍腦袋,一點不為先帝留餘地……。” 恭王氣急了,大聲打斷他的話,倒像是在跟他爭辯:“那是肅順他們不給人留餘地,怎麼說是我們不給先帝留餘地?” “不錯!”文祥安詳地答道:“可是肅順已經伏法了,不會有人再多提他的不對了。” “人總是將人比已。”寶鋆也說,“對宗室得要趕緊安撫,別讓肅順他們的餘黨,有挑撥離間的可乘之機。” “如何挑撥離間?”恭王極注意地問:“是那些人?” “這你就不必問了。”老成持重的桂良,半相勸,半命令似地說,“反正就是剛才博川轉述的那些話,搞得人人自危,動盪不安。” 恭王很深地點一點頭,把自己的心定下來,接納了大家的建議,很有力地說了一句:“對!應該安撫。” 於是寶鋆說了辦法:“先下個明發,由宗人府宣諭宗室,申明我宗室自開國以來,夾輔皇室,公忠久著,今後自然仍是親親為重,仍望各自黽勉,以備量材器使。如果不自檢束,則載垣、端華等以親王大臣,尚且不能屈法市恩,何況閒散宗室?” 這番意思,恩威並用,冠冕堂皇,大家都認為說得很好。但是空言宣慰,顯然還不大夠,因此文祥又把少詹事許彭壽奏請“查辦黨援”那個折子提了出來,主張處置的方法,應力求緩和。 “怎麼樣的緩和?象陳孚恩這樣可入'奸佞傳'的人物,還不重辦,如何整飭政風?還有黃宗漢,誤國之罪,豈可不問?” 恭王的話,聽來義正辭嚴,一時不能不辦他們的罪,所以桂良提議,予以革職的處分。 恭王認為處分太輕,於是再又定了“永不敘用”。此外侍郎劉琨、成琦,太僕寺少卿德京津太,候補京堂富績,也是革職,但無“永不敘用”四字,將來便仍有起復的希望。 定議以後,次日上朝奏對,恭王首先就陳明了安定政局,激勵人心的那番意思。兩宮太后,自然准奏,立即擬旨進呈。此外還有許多例行的政務,也都一一依議,很快地處理完了。一直不曾開口的慈安太后,此時有話要問:“載垣、端華、肅順他們,昨天說了些什麼話?” 肅順的悖逆之聲,恭王已經知道,自然不會上奏,載垣跟肅親王說的話,他卻不便隱瞞,當即答道:“只有載垣有話,他還念著怡親王那個爵位。” “他的爵位怎麼樣?”慈禧太后立即接口問道:“應該把他革了吧?” “跟聖母皇太后回奏,這怕不行!” “怎麼呢?” “怡、鄭兩王,都是'世襲罔替',本人犯罪怎麼樣處置都可以,他們的爵位是另一回事。” “那應該怎麼辦?歸他們的兒子承襲?”慈禧又說,“載垣沒有兒子,端華的兒子是肅順的,更不是什麼好種!” “就算他們有兒子,也不一定可以承襲。照規矩,由本房近支中挑賢能的襲封。” “歸誰挑呢?” “自然是皇上挑。”說了這一聲,恭王覺得不妥,立即又接了一句:“先由宗人府會同軍機上共同擬定,請旨辦理。” 這前後不符的話風,慈禧太后已經聽出來了,封一個親王是極大的恩典,她不肯輕易放棄,便看著慈安太后說道:“慢慢兒看看再說吧!要挑當然得好好挑,也叫大家心服。” “嗯!這話不錯。” “這怡親王的'世襲罔替',我聽大行皇帝說過,給得也太過分了些,原是雍正爺格外的恩典。”說到這裡,慈禧太后突然轉臉喊一聲:“姐姐!” “嗯!怎麼?” “我說,六爺的功勞,不比當初怡親王大得多嗎?” “當然大得多。” “既然如此,我有句話,今天不能不說了!” 慈禧太后的神態,忽然變得異乎尋常的鄭重。這一來不但恭王和全班軍機大臣,要屏息靜聽,連慈安太后都張大了眼望著她。 “我想,大行皇帝一定也跟姐姐說過這話。”慈禧太后看著慈安,用這句話作一個引子,接下來便麵對群臣,用肅穆低沉的聲音,宣示往事:“是今年過年的時候,記不得是年初一還是年初二,我伺候大行皇帝看折子,隨後就談到京里,逢年過節,又是逃難在外,大行皇帝自然少不了有感慨啦!大行皇帝最惦念的是六爺,嘆著氣跟我說,兵荒馬亂的,我把老六丟在京里辦撫局,事情棘手,只怕這個年都不能好生過!'” 恭王不知道她的這些話是真是假?但自然寧可信其有,所以趁她語言暫停的間隙,表示了他應有的感念先帝的態度,以極其哀戚的聲音說道:“先帝眷顧之恩,天高地厚,如今弓劍歸來,音容已渺,此為臣最傷心之事!” “誰說不是呢?”慈禧用手絹擦一擦鼻子,接著又說:“先帝也跟我說過,當年在書房裡的故事,說哥兒倆,琢磨出來刀法跟槍法的新招儿。老爺子給槍賜名'棣華協力',給刀賜名'寶鍔宣威'。” 這段話倒是不假,同時慈安太后也聽大行皇帝談過,所以點點頭說:“不錯,有這個話。” 這一來好像是替慈禧作了證,她便越發講得像煞有介事了:“先帝又說,十幾喪母,全靠康慈皇太后撫養,所以弟兄之間,他跟六爺的情分,是別的兄弟比不了的,去年秋天逃難到熱河,把個千斤重擔,扔了給六爺,洋人不大講理,六爺主辦撫局,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京城裡轉危為安,可真不容易,按理說,應該象當年雍正爺待怡親王一樣,給個'世襲罔替'。” 聽得這段話,連慈安太后在內,無不詫異,但雖是可疑之事,因為一則太后之尊,二則死無對證,誰也不敢表示不信,只睜大了眼,靜等她繼續往下說。 “當時我聽了這話,自然要請問,我說:'那麼皇上為什麼不降旨呢?'你們知道先帝怎麼說?”慈禧太后停了一下,自問自答:“先帝嘆口氣說:'肅六不贊成!'又跟我說:'你把我這話擱在心裡,誰面前也別說。等回了京,我再降旨。那時肅六要反對也沒用。'” 原來先帝還有這段苦心!包括恭王在內,誰也不能盡信她的話,唯有忠厚的慈安太后,認為先帝是個重感情的人,而慈禧也沒有捏造的必要,所以接著她的話說:“既然這個樣,咱們得照先帝的話辦!” “對了,我正是這個意思。”慈禧太后看著桂良吩咐:“桂良,你叫人寫旨來看,恭親王世襲罔替,特別要聲明,這是先帝的遺言。” 桂良還未答言,恭王已含淚在目,俯伏在地,碰頭辭謝:“臣不肖,有負先帝的期許。實不敢當此殊恩,請兩位皇太后,千萬收回成命。” “這是先帝的意思,而且論功行賞,也應該給你這個恩典。”慈禧太后又說:“有罪不罰,有功不賞,試問還有誰肯替朝廷實心辦事?” “太后聖明,臣實無功。濫叨非分之榮,臣實不安於心。這不是臣矯情,是……。”因為清議可畏,說這“世襲罔替”的恩典,不過殺肅順的酬庸,但卻不便明言,唯有連連磕頭。 看這樣子,慈禧太后只得暫時擱置。等退了出來,恭王趕緊又上了一個謙辭的折子,措詞極其切實。兩宮太后商量了半天,決定“姑從所請”,等皇帝成年親政以後,再行辦理。 目前先賞食親王雙俸。 下一天,十月初八,到底把這通諭旨,降了下去。恭王心裡有數,這不是什麼先帝的“恩旨”,只是慈禧太后,希望他趕快把垂簾章程議了出來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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