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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慈禧前傳(5-1)

慈禧全傳 高阳 7422 2018-03-14
第一個回合是肅順勝了,兩宮並尊,卻非同日,懿貴太妃畢竟晚了一日才得封為太后。因為住在煙波致爽殿西暖閣,很自然地被稱為“西太后”,有時簡稱為“西邊”,或者“西面的”。這樣,另一位太后就應該是“東太后”,但臣下在背後談到,卻很少帶出“東”字來,兩宮高下先後之分,在這些地方表現得清清楚楚,那正是肅順所希望出現的情況。 但是,肅順只能在名分上貶低“西太后”,不能在實際處理政務上討得便宜。 起初,果然如西太后所預料到的,當兩宮提出以鈐印作為諭旨曾經過目的憑證的辦法時,肅順表示,兩位太后只能鈐印,不能更易諭旨的內容,而且各衙門所上奏摺,不先呈覽。要照這樣子辦,兩宮聽政,有名無實,西太后堅持不可,於是,第二個回合是肅順輸了。

但是肅順始終不相信西太后有什麼了不起的才具,能夠治理大政,所以雖然輸了,並不以為意,你要看就看,你要改就改,看你能搞出什麼花樣來!西太后當然也有自知之明,不會自作聰明,胡出主意,因此表面不僅相安無事,甚至可說是意見頗為融洽的,以至於連站在恭王這面,或者深恐肅順專擅,紊亂朝政的人,也不得不說一句:“長此以往,未始不佳。” 肅順的地位看來相當穩固的了!因此原在觀望風色的人,態度開始改變,逐漸逐漸地向肅順靠近了。自然,離恭王卻是越來越遠了。 只有西太后知道,肅順的地位並未穩固。 遷入煙波致爽殿的第一天,西太后就向東太后建議,應該正式改為“垂簾”的體制。 衝人在位,太后垂簾,史不絕書,可是在清朝絕無此傳統,因此,謹慎的東太后,反對此議,她的理由是:“外頭有人說,如今的體制,是'垂簾輔政,兼而有之',這樣子不也很好嗎?”

“現在是剛起頭,肅順的形跡不敢太露,日子長了,姐姐,你看著吧!”從禦口親封太后之日起,兩宮正式以姊妹相稱了。 東太后的口才不及“妹妹”,只有一個辦法:“慢慢兒再說吧!” 慢慢地,西太后發現煙波致爽殿裡的太監,不少是肅順的奸細,說話便不得不特別小心,凡涉密議,決不能讓肅順知道的,兩宮都是俯伏在後院那隻綠釉大缸上面,假作觀賞金魚時,方始小聲談論。 不曉得多少次,西太后動以危詞,東太后終於說了一句: “這件事兒,我看非得問問六爺不可!” 西太后的腹案,原就是要聯絡恭王,內外並舉,才能一下子打倒肅順,所以東太后的話,恰中下懷。西太后從今天起,開始策劃,如何與恭王取得密切聯絡? 反复思量,要找一條秘密通路把消息傳給恭王,還真不容易!太后向例不召見外臣,象奉派恭理喪儀,由京城趕到熱河的吏部尚書陳孚恩,面請聖安,也不過在煙波致爽殿外,遙遙叩頭而已。加以肅順防範嚴密,連王公親貴亦被認為在外臣之列,醇王福晉,倒是常可進宮,但西太后不信任她那一位妹夫兼小叔的醇王,能辦得了這樣的大事,不敢叫醇王福晉傳話給他。同時,左右太監中有肅順的耳目在,西太后也沒有機會可以說這些話。

已經是相當苦悶焦灼了,偏偏小安子不安分,跟雙喜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小安子那張嘴能說會道,卻都是些歪理,遇到理路最清楚的雙喜,就不是對手了,一句話說錯,讓雙喜抓住了短處,問得他張口結舌,小安子惱羞成怒之下,罵出來一句村話。 雙喜的父親,是個內務府“包衣”佐領,說起來也算是個“官家小姐”,身分比淨身投效的太監,不知高出幾許,受他這句侮辱,尋死覓活,兩天不曾吃飯。太后最寵這個宮女,十分心疼,但以小安子是西太后的人,不便徑作處置,叫雙喜自己到西暖閣去哭訴。 西太后大怒,把小安子找了來問,果然是雙喜受了委屈。 於是吩咐傳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 陳文勝旱就知道了這件事,但當事的雙方,各有極大的靠山,那一個他也惹不起,所以故意不聞不問。這時看著躲不過去,心裡也有個計較,太后怎麼說,他怎麼辦,不作主張,便無偏袒,就誰也不得罪了。

“小安子太可惡了!”西太后問道:“你說,按規矩該怎麼著?” “回太后的話,”陳勝文從容不迫地答道:“懲治太監,原無常法。從前康熙爺、嘉慶爺治得寬,雍正爺、乾隆爺治得就嚴。小安子在太后跟前當差多年,跟普通的太監不一樣,奴才請懿旨辦理。” “什麼當差多年?一點兒都不長進!”西太后沉著臉說:“仗著他那點子小聰明,專好搬弄是非,也不知惹我生了多少氣!雙喜一個女孩子,人家在自己家裡,丫頭老媽子服侍,不也是個'格格'嗎?小安子什麼東西?就敢這麼欺侮她!叫他滾回去!滾得遠遠兒的,別讓我看見了生氣!” 陳勝文心裡明白,西太后還是衛護著小安子。要照他所犯的過錯來說,應該一頓杖責,斥逐出宮,此刻聽西太后的話鋒,不過“叫他滾回去”,那就好定辦法了。

“奴才請懿旨,奴才的意思,把安得海送回京城,派在'打掃處'當差。” 這是個苦差使,但算來是最輕的處分,“太便宜了他了!”西太后略略沉吟了一下,又說:“先拉下去掌嘴,替我狠狠打他二十,回來就把他送走。” 聽說要“掌嘴”,又是“狠狠打”,小安子嚇得臉都白了。但還得給主子碰頭謝恩,西太后理都不理,站起身來就走。 這一個還賴在地上不肯走,意思是巴望著還有“復命”寬免,陳勝文可不耐煩了。 “快走!”陳勝文踢了他一腳,“'發昏當不了死'!還賴在這兒乾什麼?” “陳大叔!”小安子哭喪著臉哀求:“你替我求一求,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哼!”陳勝文冷笑道:“求一求?我求誰啊?告訴你,主子的恩典,已經便宜你了!”

說著,努一努嘴,隨即上來兩名太監,一面一個,拉住小安子的膀子,拖了便走。拖出煙波致爽殿,反綁雙手,暫且押在空屋裡,派人看守。然後敬事房辦了公文,詳細敘明小安子所犯過失以及懿旨所示處置辦法,當天下午就移送到內務府慎刑司,一頓皮巴掌,把小安子打得鬼哭神嚎,第二天一早,由慎刑司派出一名“筆帖式”,帶領兩名護軍校,把小安子押解回京。 到了京城,自然也是先報內務府。照例先訊明姓名年籍,然後,問話的一名主事拉開嗓子喊道:“來啊!把這個安德海先押起來!”說完,立即起身離座。 “慢著,主事老爺!”小安子大聲喊道,“我有話說。” “啊?”那主事重新坐了下來,“你有什麼話?” “當然有話。可是不能跟你說!”

主事大怒,拍案罵道:“混帳東西!你這是什麼意思?” “主事老爺別生氣!”小安子陪笑道,“我不瘋不癲,不敢拿你老開玩笑。可實在的,我的話不能跟老爺說,說了,你老也辦不了。” 堂上的主事啼笑皆非。但內務府的官員都知道,太監的花樣最多,而且小安子是“懿貴妃”面前的紅人,內務府早就知名。這主事靈機一動,便即揚著臉吩咐:“都替我退出去!”左右辦事的“筆帖式”和奔走侍應的“蘇拉”,遵命退出,小安子卻又搖搖頭:“就讓他們迴避了,我還是不能說。” “那麼,你要跟誰說呢?” “我要見你們堂官——寶大人。” “寶大人”是指寶鋆,留京的內務府大臣之一。這一下,那主事知道關係重大了,隨即答道:“好!我先替你找個地方歇著。等我去回了寶大人再來招呼你。”

於是小安子被安置在一間內務府官員值宿的屋裡,雖有茶水招待,其實卻是軟禁。約莫過了有個把時辰,那主事親自來帶領小安子,坐上一輛遮掩得極其嚴密的騾車,由便門出宮而去。 到了一處大宅門下車,小安子被領到一處極其幽靜的院落,寶鋆一個人在書房裡坐等,見了面磕了頭,他開門見山地問道:“安德海,說你有話,非要見了我才能說,是什麼話? 快說! ” “有張字兒,先請寶大人過目。”小安子一面說,一面從貼肉小褂子上,縫在裡面的一個口袋內,取出來一封信,由於汗水的浸潤,那封信既臟且爛,並有臭汗,寶鋆接在手裡,大為皺眉。 等把信箋抽了出來,寶鋆才看了第一句,頓時肅然改容,站了起來,轉身面北,恭恭敬敬地把那張信,高捧在手,小聲念完。這不是一封平常的信,是太后的親筆懿旨。原來應是朱筆,國喪期間,改用墨筆書寫,只是簡簡單單幾句話:

“兩宮皇太后同諭恭親王:著即設法,火速馳來行在,以備籌諮大事。密之!特諭。” 書法拙劣如蒙童塗鴉,而且“籌”字筆劃不全,“密”字也寫白了,變成“蜜”字,但措詞用語,確是詔旨的口氣。特別是有起首和押腳,鈐用藍印的“禦賞”和“同道堂”兩方圖章,更可確信旨意出自親裁。 可是,“這是那位太后的手筆呢?”寶鋆重新坐了下來,這樣發問。 “是兩位太后商量好了,西面太后親自動手寫的。”小安子一面扣著衣鈕,一面回答。 “喔!”寶鋆坐了下來,揚一揚手,“你起來說話。” “是!”小安子站起來,垂手站在寶鋆身旁,又說,“兩位太后吩咐:到京以後,最好能見著六王爺,面遞密旨。倘或不能,交給寶大人或者文大人也一樣。如今見著了寶大人,我就算交差了!”

“好,好。回頭我親自轉交六王爺,你放心好了。”停了一下,寶鋆又說,“我還問你一句話,這道密旨,為什麼交給你送來?” 這一問,正好問到小安子得意的地方,“回寶大人的話,”他揚著臉侃侃而談:“這道密旨,關係重大,兩位太后得派一個親信妥當的人專送,可是要公然派這麼個人回京,肅中堂一定會疑心,誤了大事。為此,西面的太后,才想了這麼一條苦肉計。 寶大人,你看,”小安子拿手指一指他的張大了的嘴,“慎刑司二十皮巴掌,打得我掉了三個牙,滿嘴是血。話說回來,這也算不了什麼!安德海赤膽忠心保大清,只要辦成了大事,就把條命賠上也值。寶大人,你說是不是呢? ” 這傢伙得意忘形,竟似朋輩晤談的語氣了。 寶鋆有啼笑皆非之感,但此時還不能不假以詞色。寶鋆年輕時,也是鬥雞走狗,賭酒馳馬的旗下絝袴,這時便索性出以佻撻的姿態,站起來一拍小安子的背:“好小子,有你的!記上你大功一件,等兩宮回鑾,一名總管太監,跑不掉你的!” “全仗寶大人栽培!”小安子笑嘻嘻地請了個安。 “可有一樣,”寶鋆立刻又放下臉來說,“不准把你這一趟的差使,跟人透露一個字!” “我決不敢!” “好!你今天就進宮去當差,派你幹什麼,你就乾什麼!”寶鋆再一次提出警告:“你要自以為立了功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鬧出事來,我可救不了你!” 等把小安子送走,寶鋆隨即吩咐套車,一徑來訪文祥,密室相晤,出示太后的親筆,文祥頗感意外,等寶鋆細說了經過,他越覺驚奇,“想不到'西面的',頗具幹才!”他點一點頭說,“是位可以共事的,那個折子上的正是時候。” 原來恭王早就上了一個請求叩謁梓宮的折子了。 那是根據曹毓瑛的報告和建議,經過縝密研究以後的決定。 在曹毓瑛的,“套格密札”中,對於西太后堅持章奏呈覽,以及用御賜兩印代替朱筆的經過,曾有所陳敘,同時他也概述了行在官員的觀感,認為西太后的舉指應該刮目相看,肅順,怕的是遇到了一個難惹的對手。因此,他建議恭王,不妨奏請叩謁梓宮,章奏即由太后親覽,自然就會准奏,相信恭王到了熱河,西太后一定會有指示,那時見機行事,可進可退,不失為當前唯一可行的途徑。 這個建議經過文祥、寶鋆與朱學勤多方研究以後,認為有利無弊,所以奏請叩謁梓宮的折子,在三天前就用“四百里加緊”的驛遞,專送熱河。原意只是觀望風色,所以並無準備,而且也不必急著動身,但此刻奉到了機密懿旨,情勢大變,一切便都要重新估量和安排了。 恭王左右的智囊,有一套極有效率的辦事程序,寶鋆多謀,文祥善斷,機密文件的草擬和策應聯絡的工作,則歸朱學勤,有時也幫著出主意,而恭王的老丈人,歷任封疆的桂良,見多識廣,在疑難之際,是個最好的顧問。當時,文祥寫個“乞即顧我一談”的名片,派人套了車去請朱學勤,朱家回說主人不在家,於是輾轉追踪,終於在宣武門外琉璃廠的一家古玩店裡,把朱學勤找到了。 等他趕到,文祥與寶鋆,已經將那道密旨,通前徹後地研究過了。西太后想抓權,又與肅順不睦,召恭王去“籌諮”的“大事”,當然是密議去肅之計,值得重視的是,東太后的態度,既有“兩宮同諭”的字樣,又鈐有“禦賞”印,則此密旨,自然是東太后所同意的。但疑問也不是沒有,到底是東太后衷心贊成,還是因為秉性忠厚和平,卻不過西太后的情面,甚至逼壓,勉強蓋了那個“禦賞”印的呢? 看起來,還是後者的成分居多,因為大行皇帝剛賓天的那幾天,外間傳言,兩宮為了禮節細故,不甚和睦,而肅順又極尊敬東太后,依常理來說,她不可能幫著西太后來對付肅順。 “這一層一定要弄清楚。”文祥在寶鋆把整個經過情形,跟朱學勤約略說明以後,緊接著提出了一個辦法:“修伯,你把小安子找到什麼嚴密的地方,仔細再問一問,兩宮日常相處的情形。如果兩宮同心,諸事好辦,倘只是'西面的”一頭兒熱,那就得步步為營,先留下退身的餘地。 ”說到這裡,他轉臉看著寶鋆:“佩蘅!你覺得我的話如何? ” “高明之至!”寶鋆隨即向朱學勤說:“事不宜遲!小安子此刻大概還在內務府,我派人陪了你去。” “二公老謀深算,自是智珠在握。不過我有個看法,此事兩宮同心,似無可疑。” “何以呢?”寶鋆極注意地問。 “聽說宮女雙喜,是東太后的心腹?” “啊!”文祥與寶鋆同時發出輕呼,他們都領會了這齣“苦肉計”的配角是雙喜,若非東太后同謀,雙喜就不可能“上場”的。 “修伯的心思比你我都快。”文祥滿意地向寶鋆說。 寶鋆是個爽利心急的性子,隨即便說:“疑團既釋,該怎麼處置,索性讓修伯好好想個辦法出來,今晚就好跟六爺去說。” “不必如此!”文祥看一看向晚的天色說,“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飯。且杯酒深談,從長計議!” 於是就在他書齋中設下杯盤,旗人講究飲饌器用,國喪期間不張宴、不舉樂,雖只家常小酌,依然精緻非凡。一主二賓淺斟低語,就在這一席之間,把朝局的大變化,朝政的大舉措,談出了一個概略,只待恭王出面去進行。 他們準備要向恭王建議的,第一,是立即啟程赴熱河,奏請叩謁梓宮的折子,必可邀準,不必等批了回來再動,免得耽誤工夫。第二,密召勝保進京,以備緩急。這兩點,三個人的意見是一致的,所以並未引起爭端。 談得最多、最深的是太后的意向。實際上是西太后的意向,她的本意不僅在於廢斥甚至翦除肅順,更著重在代替她的六歲的兒子,掌握大權。但是,清朝的家法,只有顧命輔政,並無女主垂簾,貿然提出這個主張,可能會招致重臣的反對,清議的不滿,反有助於顧命八大臣,使得他們的地位,益加穩固,豈非弄巧成拙? 如果僅僅是垂簾與顧命這種制度上的矛盾,或者西太后與肅順之間為了爭權而起衝突,都還有調和解決的辦法,麻煩的是,既要除去肅順,又要使不在顧命之列的恭王,得以執政,那就難辦了。罷黜肅順可以辦得到,但重視祖制,則大權仍舊落在顧命大臣手中,驅逐肅順,無非為載垣、杜翰他們帶來擴張權力的機會而已。 這樣一層層談到後來,便自然而然出現了一個結論,只有一個辦法,能使恭王重居樞要之地,那就是盡翻朝局,徹底推倒顧命大臣的製度! 幼主在位,不是顧命輔政,便須太后垂簾,那也是非楊即墨,必然之勢。於是,話題便集中在如何做法上面。 文祥力主慎重,而且有不安的神情,不知是他想到違反祖制,心中愧歉,還是覺得女主臨朝,非國家之福?寶鋆處事,一向激進,而且特別看重恭王的利益,所以主張不顧一切,放手去幹。這一來,地位最低的朱學勤,反倒成了這兩個大老之間的調人了。 他是讚成文祥的態度的,但話說得婉轉中肯,他認為最重要的是,要爭取元老重臣的支持,此時不妨先做探測、疏導的工作,等清議培養成功,再提出垂簾的建議,則水到渠成,事半功倍。這是很切實的話,寶鋆亦深以為然。 就在他們密議的這一刻,恭王的折子也正到了行在。章奏未定處理辦法以前,先呈內覽,這一點已為西太后爭到了。因此肅順一見是恭王的封奏,頗為註意。等發下來一看,才知道是奏請叩謁梓宮,他千方百計地想阻止恭王到熱河來,卻未料到恭王有自請入覲的這一舉!一時計無所出,只捧著奏摺發楞。 “想法兒駁回去!”端華大聲說。 “這怕不行!”載垣比較明白事理,“沒有理由駁他。” 這道理是非常明白的,恭王與大行皇帝是同胞手足,哥哥病危的時候,不能見最後一面,死後還不准做兄弟的到靈前一哭,這是到那裡都講不過去的事。肅順也想通了,遲早總得跟恭王見面,反正自己腳步已經站穩了,也不必再忌憚他什麼!因而用不在乎的語氣,大聲說道:“他要來就來吧!”接著又說:“咱們替國家辦事,別把精神花在這些不相干的事兒上面!好好兒商量商量'年號',才是正經。” “不是已經規定了嗎?”端華愕然,“還商量什麼?” “他們兩位,”肅順指著穆蔭和杜翰說,“還有異議。” “雖有異議,可不是反對中堂。”杜翰趕緊聲明,“我只是怕京里有人說閒話。中堂不知道,現在專有一班窮京官,讀了幾句書,號稱名士,專愛吹毛求疵,自鳴其高。未登基,先改元,不合成例,可有得他們羅嗦了!” “哼!”肅順冷笑答道,“名士我見過,讀通了書的我更佩服,郭嵩燾、王闓運、高心夔他們,難道不是名士,難道不是滿腹經綸?我敢說,他們要知道了我何以要先定年號的緣故,一定會贊成,一定會說我這是匡時救世之策。要說那些除了巴結老師,廣通聲氣以外,就知道玩兒古董字畫的翰林名士,或者打秋風、敲竹槓,給少了就罵人的窮酸,他們瞧不起我肅老六,我還瞧不起他們那些王八蛋呢!” 看肅順是如此憤慨偏激的神情,杜翰不敢再說,穆蔭也保持沉默。這樣,年號的事也就不必再商量了。 於是全班進見太后——兩宮並座,一東一西,皇帝偎依在東太后懷裡,等磕過頭,照列由載垣發言陳奏,但他只陳述些簡單的章奏,稍涉重要的政務軍情,以及官員調動,便都讓肅順來奏答。而發問及裁決的,往往是西太后,東太后把大部分工夫花在小皇帝身上,只聽她不斷小聲地在說:“安靜些!”“別鬧!”“別講話,聽肅順說!” 肅順說到年號上來了:“皇帝的年號,奴才幾個共同商酌,定了'祺祥'兩個字。”說著,他把正楷寫了“祺祥”二字的紙條,放在御案上面。 西太后看了看,略顯驚異地問道:“這麼急呀?'回城'再辦也不晚嘛!” “回太后的話,這有個緣故。”肅順從容答道:“如今官錢票不值錢,銀價飛漲,升斗小民,全是叫苦連天。奴才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官錢票不是不值錢嗎?咱們就不用票子,用現錢。那一來,銀價馬上可以回平,銀價回平,物價一定往下掉,物價一掉,人心自然就安定了。” “哎!”難得開口的東太后,不由得讚了一聲:“這話不錯!” 西太后看了她一眼,徐徐說道:“話是不錯。可是,就沙殼子的小錢,也得拿銅來鑄啊!那兒來啊?” “奴才已經有準備。派人到雲南採辦去了。” “我怎麼不知道?”西太后的臉色不好看了。 “這是戶部照例的公事。”肅順的語氣也很硬:“不必請旨。” 西太后見駁不倒他,只好忍一口氣,就事論事發問:“雲南這麼遠,路上又不平靜,能有多少銅運來?只怕無濟於事!” “太后說的是。”肅順緊接著這一句相當有禮貌的話,下了轉語:“可是太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現在京里不是沒有銅錢,無非有錢的人藏著不肯拿出來!只要新錢一出,他們那'奇貨可居'四個字就談不上了,自然而然的,市面上的銅錢就會多了。這是一計,叫做'安排玉餌釣金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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