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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慈禧前傳(4-1)

慈禧全傳 高阳 12494 2018-03-14
同樣地,在熱河“避暑山莊”,從裡到外,也是為一片疑懼不安的氣氛籠罩著。 到底已立了秋,白天雖還是溽暑蒸人,早晚已大有秋意,宵來風露,最欺痛骨,皇帝感受了風寒,咳嗽大作,幾乎通宵不得安枕。任何潤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氣得皇帝直罵御醫“窩囊廢”。 有句話:“皇上這場外感,是雪上加霜,大凶!”傳遍了禁苑深宮。據傳這句話是御醫所說,那一位御醫卻不知道,也沒有人敢去打聽,更不敢公然談論,只是背著人交頭接耳地私議著。 於是,又有許多見神見怪,離奇古怪的新聞傳出來了。太監、宮女的膽子最小,禁忌最多,最相信成精作怪的那些說法,何處天花板上有狐狸,何處階沿石下有蛇,無不敬鬼神而遠之,尊之為“殿神”——殿神最好不要遇上,免得衝犯了得禍,所以進入不常到的宮殿之先,必須提出“警告”,不是大聲咳嗽,便是高喊一聲:“開殿!”而這幾天,不知怎麼,這個也說撞見了殿神,那個也說某處殿神出現。不過,諸神畢現,並非好事,他們說那些話時,很明白地表現了一種“時衰鬼弄人”的感想。

甚至有個老太監,還說看見了“嘉慶爺”! “那一天晚上,該我'坐更',天兒涼快,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盹。”那老太監在新聞“發源地”的御茶房,告訴他的同事,'忽然之間,覺得有人踢我,睜眼一看,我的媽,把我魂都嚇掉了,你們猜,我遇見的是誰? ” “別猜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麗妃宮裡的一個小太監,把放在地上的一銅銚子熱水,拎了起來,“我們那位主子,還等著我這一銚子水洗臉哪。” “你急什麼?說出來嚇你一跳,是嘉慶爺!” “啊!”大家齊聲驚呼,並有人急急問道:“你怎麼樣呢?” “我還能怎麼樣呢?慌忙跪倒。嘉慶爺問我:'大阿哥住在那兒?'我說:'大阿哥住在皇后寢宮後面的那一排平房。'嘉慶爺就說:'那我可不便去了。'說完了,朝煙波致爽東暖閣發了一會兒愣,背著手,嘆著氣走了。走到院子裡,也不知怎麼一晃,人影皆無。這時我才想起來,呀,嘉慶爺殯天四十年了,怎麼今兒叫我見著了駕呢?莫非是我作夢?別忙,待我自己試一試。我就伸個指頭到嘴裡一咬……。”

他的話猶未完,便有人搶著問道:“到底是夢不是?” “你看!”他伸出左手一個食指來,上面咬嚙之痕猶在,證明他當時不是作夢。 “呸!”麗妃宮裡的小太監毫不容情地說,“我看哪,嘉慶爺看你當年當差謹慎,快要傳你回去伺候了。” 這句刻薄話,把人逗笑了。但那隻是有限幾個人,絕大多數的太監,相信了這個在避暑山莊待了四十幾年的老太監的話,同時在琢磨著四十一年前暴崩在這裡的“嘉慶爺”,魂靈突然出現的緣故。 這要憑各人的“鬼聰明”去解釋那些“鬼話”。死了四十年的鬼魂,突然出現,而且望著皇帝的住處,搖頭嘆息,這表示將要發生怎樣的不幸?就是不聰明的人,也能猜想得到。 還有件事,是連腦筋不甚糊塗的人,也覺得不祥的。這些日子裡,皇帝每每在不知不覺中講些“斷頭話”,看來會成語讖。

此外,皇帝在最近還特別眷戀皇后,不是把她請到東暖閣來閒談,便是自己掙扎著到皇后那裡來盤桓一個下午。皇后寢宮右側,是一座水榭,曲檻迴廊,後臨廣池,池中種滿了荷花,正值盛開,皇帝每一來,總喜歡在那裡憑欄而坐,觀玩著搖曳生姿的紅白荷花,與皇后談著往事。 往事十年,在皇帝真是不堪回首!即位之初,正是弱冠之年,身體極甚壯碩,那會想到有今日這樣的衰頹?自己想想,這十年中,內外交迫,應付糜爛的大局,心力交瘁,誠然是致疾之由,但縱情聲色,任性而為,自己不知愛惜,真是追悔莫及。 當然,這份悔意,他是決不肯說出來的。而眷戀皇后卻正是懺悔的表示。不過皇后忠厚老實,看不出他的意思。 皇帝虛弱得厲害,多說話覺得累。但是,他總覺得有著說不盡的話,要告訴皇后,他自己也已明白,這時不多說幾句,便再無機會可說了。

為了不願惹得皇后傷心,他避免用那種鄭重囑咐後事語氣,有許多極要緊的話,都是在想到那裡,說到那裡的閒談方式中透露的。好在皇后極信服皇帝,他的每一句話,她都緊記在心裡,皇帝不愁她會把那些要緊的話忽略過去。 有一次談起大臣的人品,皇帝提到先朝的理學名臣,把康熙朝湯斌、張伯行的行誼,告訴了皇后,這兩個人是河南人,於是又談到此刻在河北辦團練、講理學的李棠階,皇帝說他是品學端方,堪托重任的真道學。也談到駐防河南的蒙古旗人倭仁,曾經當過惇王的師傅,此刻在做奉天府尹,也是個老成端謹的醇儒。 皇后把李棠階和倭仁這兩個名字,在心裡記住了。 有一次談到肅順,皇后把她從懿貴妃和宮裡對肅順的怨言,很婉轉地告訴了皇帝,意思是希望皇帝裁抑肅順的權力。

“我也知道有很多人對肅六不滿。”皇帝極平靜地說,“什麼叫'任勞任怨'?這就是任怨!如果不是他事事替我擋在前面,我的麻煩可多呢!” “我也知道他替皇上分了許多勞。可是……,”皇后正色說道,“凡事也不能不講體制,我看他,是有點兒桀驁不馴。” “那也不可一概而論。譬如說,對你,”皇帝停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他是挺尊敬你的。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什麼不放心!”皇后急忙辯白,“有皇上在,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皇帝報以苦笑,有句沒有說出來的話:若是我不在了呢?皇后默喻其意,深悔失言。原可以深入地談一談皇帝身後的大政,至少對於恭王的出處,不妨探一探皇帝的口氣,經此小小的頓挫,機會失去了,而且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第二天,七月十二是皇后的生日。事先,皇后以時世不好為理由,一再向皇帝要求,蠲免了應有禮節,但皇帝也很堅決,說這是她逃難在外的第一個生日,一定要熱鬧一下,留作紀念。皇帝喜歡熱鬧是真的,如果有方法可以讓他開心,她決不會反對,所以她終於還是順從了皇帝的意思。 那一天一早,王公大臣身穿蟒袍補褂,到皇后寢宮門外,恭祝千秋。在熱河的少數福晉命婦,則按品大妝,進宮向皇后朝賀。中午在澹泊敬誠殿賜宴開戲,皇帝親臨向皇后致賀,興致和精神都似乎很好。 戲是皇帝親自點的,都是些勸善懲淫,因果報應的故事,最為皇后所喜愛。但剛看完一出,皇帝說“吵得慌,坐不住”,隨即起駕回宮了。 這就像六月初九皇帝萬壽那一天的情形,花團錦簇的一席盛會,只因為他一個人的不豫而黯然失色了。為了維持體制,皇后不能不很鎮靜地坐在那裡,而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異常不安,皇帝最喜聽戲,入座以後,不耐久坐,這在她記憶中還是第一次。

皇帝反常了!只怕他的病會有劇變。 於是,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奉了懿旨去打聽消息。他到東暖閣時,御醫正在請脈——從六月初九以來,欒太和李德立,不分晝夜,輪班照料,所以一傳就到。陳勝文不敢進屋,只在窗外張望著。皇帝躺在床上,身上蓋一條黃羅團龍夾被,平平地,下似無物。 床前跪著診脈的李德立,不遠之處站著御前大臣肅順和景壽,屋子裡除了皇帝喘氣的聲音以外,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終於李德立磕了個頭,照例說一句:“皇上萬安!” 皇帝閉上了眼睛,是厭聞這句話的神氣。 李德立退了出來,肅順在後面跟著,一離開皇帝的視線,他們的臉色都陰沉得可怕,兩個人都似沒有看見陳勝文,一直向外走去,走到側面太監休息的屋子去開藥方。

陳勝文必須問個究竟,才能回去複命。剛走了不多數步,肅順發見他了,向他招招手。 “你去奏報皇后,大阿哥別走遠了!皇上說不定隨時要見大阿哥。” “是。” 陳勝文回去悄悄奏報了皇后,很快地宮內都知道皇帝危在旦夕了。大家都把一顆心懸得高高地,準備適應不測之變,只有麗妃不死心,半夜裡起來禱祝上蒼,把自己的壽數借給皇帝。她不知上蒼可肯默佑?但這樣做了,彷彿心裡好過多了。 懿貴妃心里當然也不會好過。雖然皇帝對她,已似到了恩盡義絕的地步,到底也還有過寵冠六宮的日子,追思往日恩情,不免臨風雪涕。但是這不是傷心的時候,她十分清楚,自己正到了一生最緊要的關頭,絲毫怠忽不得,特別是在大阿哥身上,她必須多下工夫,把他抓得緊緊地。

她教了大阿哥不少的話,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一句:“封額娘做太后。”這句話說起來不難,難在要說得是時候,不能說遲了,說遲了就可能又落在皇后後面,不是同日並封,兩宮齊尊。但更不能說早了,如果皇帝猶未賓天,大阿哥說了這句話,會替她惹來大禍。最好是在皇帝一嚥氣,大阿哥柩前即位,第一句就說這話,那便是御口親封,最光明正大的了。 懿貴妃在那里為自己的名位作打算,同樣地,肅順也在各方面為維持自己的權力作積極的部署。就在皇后生日那天,他又多了一項差使:“署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在內廷當差的“御前侍衛”和“乾清門侍衛”,都在“正黃”、“鑲黃”、“正白”這所謂“上三旗”中選拔。肅順由於這一項差使,使得他掌握了指揮正黃旗侍衛的權力,對於控制宮門交通,獲得了更多的方便。

其次是商量題命大臣的名單,與此密議的,除了載垣和端華以外,就只有一個杜翰。 密議的地點是在肅順家的一座水閣中,三面隔絕,唯一的通路一座曲欄小橋,派了親信家人在入口之處守住。因為是如此嚴密,所以每一個人說話,便都不須有任何顧忌。 當然是肅順首先發言,“上頭的病,比外面所知道的要厲害得多!”他說,“一句話,'燈盡油幹',說完就完。這一倒下來,整個兒的千斤重擔,都在咱們身上。趁上頭還有口氣,咱們該讓他說些什麼!” “還不就是派顧命大臣這一檔子事嗎?”載垣搭腔,“反正總不能把恭老六擱在裡面。” “繼園,”肅順看著杜翰說:“你有什麼好主意?說出來大家聽聽。” 杜翰到底是讀過幾句書的,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說:“顧命大臣,多出親命,從無臣下擬呈之例,倘或冒昧進言,惹起反感,偏偏不如所期,豈非弄巧成拙?” “這不會。”肅順極肯定地說,“我有把握。” “好吧,那咱們就想名字吧!”端華用他那為鼻煙染得黑黑的手指,指點著說,“你、他、我,還有他。這裡就四個了。” “軍機大臣全班。” “不,不!”肅順糾正載垣的話,“怎麼說是全班?文博川不在內。” “那麼就是四位。穆、杜、匡、焦,加上咱們哥兒三,一共七位。夠了,夠了!” “還應該添一個。”肅順說了這一句,望著杜翰又問:“你懂我的意思嗎?” “中堂的意思我懂。”杜翰點點頭。 不僅杜翰,就是載垣、端華,稍微想一想,也都懂了肅順的用意。大清朝的家法,對於“親親尊賢”四個字,看得特重,選派顧命大臣,輔保幼主,更不能有違這兩個規矩,但“尊賢”的賢,只憑宸斷,“親親”的親,卻是絲毫不能假借的,至親莫如手足,皇帝又曾受孝靜太后的撫養,這樣說來,親中之親,莫如恭王,所以顧命大臣的名單中,如果要排擠掉恭王,就必須有一個適當的人,作為代替。 景壽是額駙,皇帝的嫡親姐夫,年齡較長,而且以御前大臣兼著照料大阿哥上書房的事務,派為顧命大臣,不失“親親”之義,這樣,用此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來抵制恭王,勉強也可以杜塞悠悠之口。 顧命八大臣算是有了。接著又擬定了“恭辦喪儀大臣”的名單,這是一項榮銜,也是一項優差,只要列名在上,等大喪告一段落之後,照例有恩賞作為酬庸。肅順對於這些無關大計的名單,並無一定的成見,所以恭王亦是內定的人選之一。但是他定下一個原則,在京的“恭辦喪儀大臣”,一律不必赴行在,只在京里當差好了。當然,這也是抵制恭王。 當然這是皇帝身後之事,一紙上諭可了,此時不必亟亟。倒是專辦宮廷紅白喜事的內務府的官員,這幾天又要像皇帝萬壽以前那段日子一樣,大大地忙一陣了。 預辦後事,不能像萬壽、大婚的盛典那樣,喜氣洋洋地敞開來幹。所以肅順召集了一個秘密會議,預先檢點準備,第一當然是要錢,不在話下。但還有兩樣東西,比錢更重要,在京城裡是現成的,叱嗟立辦,而在熱河卻必須早早張羅。 一樣是皇帝的棺木,天氣太熱,一倒下來就得入殮。皇帝的棺木稱為“金匱”,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陰沉木的板,其色黝黑,扣擊著淵淵作金石之聲,據說屍體裝在裡面,千年不壞。這種稀世奇材,出在雲南山中,內務府辦這副板,光是運費就報銷了四十萬兩銀子。材料存在京里“皇木廠”,肅順下令:火速運來,要快,而且要秘密。 還有一項是白布。等皇帝一入“金匱”,幼主成服,宮內宮外,妃嬪宮眷、文武百官,統通要換白布孝服,許多地方還要換上白布孝幔,這大部分要內務府供應。在京里,只要把幾名“祥”字號的綢緞莊掌櫃傳了來,要多少,有多少,在熱河卻不得不預作準備。 此外喪儀中還有應行備辦的物品,數千百種,少一樣就是“恭辦喪儀疏略”的罪名,誰也擔不起干係。但辦得平穩無事,卻頗有油水可撈,而且將來敘勞績的保案中,還有升官換頂戴的大好處。所以內務府的司官們懷著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心情,關起門來,查會典、找成例、調舊檔、開單子、核銀數、派頭辦、動公事,忙得不亦樂乎,跟那些“酒以澆愁、牌以遣興”的軍機章京的懶散無聊,恰好大異其趣。 軍機處越清閒,皇帝心裡越焦急。明朝的皇帝,有四十年不臨朝,躲在深宮設壇修道的。清朝的皇帝有一天未能親裁軍國大政,便覺得放不下心,何況一連數天,更何況是軍情緊急之時?因此,雖有肅順一再安慰,說各地都極穩定,不勞廑慮,但病榻上的皇帝,始終懸著一顆心,卻又連細問一問軍情政務的精神都沒有。 這一天午後,服了重用參苓的藥,吃了一碗冰糖燕窩粥,很安穩地歇了個午覺,醒來忽覺精神大振。他知道這是極珍貴的一刻,不敢等閒度過,便傳旨召肅順。 一看皇帝居然神采奕奕地靠坐在軟榻上,肅順大為驚異,跪安時隨即稱賀:“皇上大喜!聖恙真正是大有起色了!” 皇帝搖搖頭,只說:“你叫所有的人都退出去,派侍衛守門,什麼人,連皇后在內,都不許進來。” 這是有極重要、極機密的話要說,肅順懍然領旨,安排好了,重回御前,垂手肅立。 “這裡沒有別人,你搬個凳子來坐著。” 越是假以詞色,肅順反越不敢逾禮,跪下回奏:“奴才不敢!” “不要緊!你坐下來,說話才方便。” 想想也不錯,他站著聽,皇帝就得仰著臉說,未免吃力,所以肅順磕個頭,謝了恩,取條拜墊過來,就盤腿坐在地上。 “肅六,我待你如何?” 就這一句話,肅順趕緊又爬起來磕頭:“皇上待奴才,天高地厚之恩。奴才子子孫孫做犬馬都報答不盡。” “你知道就好。我自信待你也不薄。只是我們君臣一場,為日無多了!你別看我這一會精神不錯,我自己知道,這是所謂'迴光返照'。” 他的話還沒有完,肅順感於知遇,觸動悲腸,霎時間涕泗交流,嗚嗚咽咽地哭著說道:“皇上再別說這話了!皇上春秋正富,那里便有天崩地坼的事?奴才還要伺候皇上幾十年,要等皇上親賜奴才的'諡法'……。”越說越傷心,竟然語不成聲了。 皇帝又傷感、又欣慰,但也實在不耐煩他這樣子,“我知道你是忠臣,大事要緊,你別哭了!”皇帝用低沉的聲音,“趁我此刻精神好些,有幾句要緊話要囑咐你!” “是!”肅順慢慢止住哭聲,拿馬蹄袖拭一拭眼淚,仍舊跪在那裡。 “我知道你素日尊敬皇后,將來要不改常態,如我在日一樣。” 這話隱含鋒芒,肅順不免局促,碰頭髮誓:“奴才如敢不敬主子,叫奴才天誅地滅!” “除了尊敬皇后以外,你還要保護皇后,這件事不容易!懿貴妃將來一定要想爬到皇后頭上去,你要想辦法制止。但是,她也該有她一份應得的名分。”皇帝停了一下,很吃力地又說:“我一時也說不清,總之要防著她,可也別太過了!” 這是顧慮及於懿貴妃成為太后以後,可能弄權,所以特賦肅順以防範的重任。其實就是皇帝不作此叮囑,肅順只要一日權柄在手,也必定照此去做。但此刻皇帝既然提了起來,則正不妨把握機會,問個明白。 “奴才愚昧,有句不知忌語的話,不敢說!” “你說好了。” “皇上萬年以後,倘有人提垂簾之議,奴才不知該當如何?” 皇帝點點頭:“我也想到過這個。本朝從無此制度,我想,沒有人敢輕奏。” 這雖不是直接的答复,但皇帝決不准有垂簾的製度出現,意思已極明顯。自來幼主在位,不是太后垂簾,臨朝稱制,便是特簡大臣,同心輔弼,肅順心想,話已說到這裡,索性把顧命大臣的名單提了出來吧! 略略考慮一下,他還是用迂迴的試探方式,“皇上聖明!”他跪著說,“敬天法祖,念念在祖宗的製度上。奴才承皇上隆恩,託付大事,只怕粉身碎骨,難以圖報。不過奴才此刻有句話,不敢不冒死陳奏,將來責任重大,總求皇上多派幾個赤膽忠心的人,與奴才一起辦事,才能應付得下來。” 肅順平日的口才很好,這番話卻說得支離破碎,極不得體。好在皇帝懂他的意思,便即問道:“你是說顧命大臣嗎?” 肅順不敢公然答應,只連連地碰頭。 “唉!”皇帝忽然嘆了口氣,“這件事好難!” 語氣不妙了,肅順有些擔心,不得不逼緊一步:“皇上有為難的事,交與奴才來辦!” “這是你辦不了的事。”皇帝搖搖頭又說:“照你看,有那些人可受顧命?” “此須上出宸顧,奴才不敢妄議。”肅順故意這樣以退為進地措詞。 “說說無妨,我好參酌。” 於是肅順慢條斯理地答道:“怡、鄭兩王原是先朝受顧命的老臣。隨扈行在的四軍機,是皇上特簡的大臣。還有六額駙,忠誠謹厚,奴才自覺不如。這些人,奴才敢保,決不會辜負皇上的付託。” “嗯,嗯。”皇帝這樣應著,並且閉上眼,吃力地拿手捶著腰。 看見皇帝累了,肅順便請休息。這一席密談,不得不作結束。肅順原來還打算著一兩天以內,皇帝還會有這樣一個安排。繼續再談——應行囑咐的大事,以及皇帝心裡所不能消釋的疑難,顯然還多著,譬如恭王,皇帝對他到底是怎麼個態度?是非要澄清不可的。 但就在第二天——七月十六,皇帝早膳的胃口還很好,到了下午,突然昏厥,等肅順得信趕到,御前大臣景壽和醇王,正帶領太監,七手八腳地把皇帝抬回東暖閣,安置在御榻上。 景壽是個拿不出主張的人,醇王年輕,初次經歷這種場面,張皇得比什麼人都厲害,所以東暖閣中亂作一團,幾乎什麼事也未做。等肅順一到,大家的心才定了下來。他也無暇細問,第一道命令,是飛召御醫,第二道命令,奏報皇后,並請大阿哥馬上來侍疾。太監們答應著飛奔而去,分頭通知。 其時御醫已得到消息,欒太帶著李德立和楊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了來,匆匆行了禮,一齊來到禦榻前,由欒太診脈。無奈他自己氣在喘、手在抖,而皇帝的脈又細微無力,所以兩支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好半天還是茫然不辯究竟。 三位御前大臣都極緊張地站在他身後,等候結果,肅順第一個不耐煩,低聲喝問道:“到底怎麼樣了?” 欒太不知如何回答,李德立說了句:“自然是虛脫。” “那就照虛脫的治法,快救!不能再耽誤工夫了!” 就這時,欒太算是把脈也摸准了,“是虛脫!”他憂形於色地說,“事不宜遲。先拿參湯來!” 參湯是現成的,小太監立即去取了來,由李德立和楊春親自動手,撬開皇帝的牙關,用金湯匙,一匙一匙地灌。雖沒有即時復蘇,但參湯還能灌得下去,這就很不錯了。 這時欒太已開了方子,“通脈四逆湯”重用人參、附子。 開好了親自送給肅順說:“請中堂過目。” “不用看了。快去煮藥!”肅順等他把方子交了下去以後,又問:“情形到底怎麼樣呢?” 欒太很吃力地答道:“怕是很為難了!” “你們要盡力想辦法!估量著還要用什麼藥,趁早說,這裡沒有,我派人連夜到京里去辦。” “回中堂的話,”欒太答道,“皇上的病,什麼方子都用到了。這是本源病,全靠……。” “你別說了!”肅順不悅地申斥著,“全靠誰?有了病不就靠你們當大夫的嗎?你不必在這兒糟踏工夫,好好兒跟你的同事商量去吧!” 欒太碰了個釘子,不敢申辯。下來與李德立和楊春商議了一陣,都是一籌莫展,唯有看“通脈四逆湯”的效果如何,才能定進一步的辦法。 就在這時,張文亮抱著大阿哥,飛也似地奔了來。三位御前大臣紛紛出屋迎接,但把大阿哥接是接來了,卻不知跟他說些什麼。大阿哥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只覺得先是一路飛奔,這時又看到所有的人,臉色均與平時不同,心裡不由得害怕,“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張文亮趕緊去捂他的嘴,哄著他說:“別哭,別哭!在這玩一會兒,咱們就回去。” “先把大阿哥抱開吧!”肅順吩咐張文亮,“可也別走遠了! 皇上說不定隨時要找大阿哥! ” 張文亮答應著把大阿哥抱了到殿後去玩,到天快黑時,還不見動靜。 其時消息已經遍傳,宮內宮外,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無不以驚疑焦灼的心情,希望了解皇帝昏厥以後的詳細情形,但肅順已經下令封鎖消息,甚至就在煙波致爽殿外的朝房中,等著請安問疾的親王,包括“老五太爺”、惇親王,以及睿親王仁壽等等,都得不到一個字的消息,這使得他們在焦憂以外,還有憤怒,覺得肅順的把持,太過份也太可怕了! 唯一的例外是皇后,肅順不斷有消息報告她。在服下“通脈四逆湯”以後,皇帝已經回蘇,但甦醒與昏迷之間,實在也沒有太大的區別。皇帝脈微無力,一息奄奄,不但無法說話,甚至也無法聽話,心神耗散,僅僅是有口氣而已。欒太提出警告,皇帝這時候需要絕對的安靜,而且不可引起哀傷鬱怒之情,所以一切親人,皆不宜見。 御醫的話,不能不聽,可是肅順也不能不防著皇帝隨時會嚥氣,倘或就此一瞑不視,毫無遺言,那就要大費手腳了。但只要皇帝能講一句話,這句話一定於己有利,只是口傳末命,必須共見共聞,所以他要留著醇王和景壽,做個見證。景壽沒有那麼多心思好想,醇王的想法卻與肅順多少相同,知道這一刻關係重大,必須密切注意著皇帝有什麼話留下來?因此三個人守在御榻面前,一步都不敢離開,把外面所有在等候消息的人都忘掉了。 終於還是景壽想了起來,“六哥!”他悄悄拉一拉肅順的袖子:“大阿哥平常這時候都該睡了,先讓張文亮把他送回去吧!” “對了!”肅順隨即叫人去通知:“把大阿哥送回皇后宮裡。” 大阿哥早就睡著了,張文亮抱著送到了皇后宮裡,其時已經天黑,而煙波致爽殿外朝房裡的幾個親王,以及在軍機直廬待命的軍機犬臣,看見此時還無消息,斷定皇帝已屆彌留之時,就越發不敢走了。 終於,皇帝能夠轉側張眼,開口說話,“我不行了!”他的聲音極低,轉臉看著肅順說,“你找人來吧!大阿哥、宗令、軍機、諸王!” “是!”肅順跪著回奏,“皇上千萬寬心,先讓御醫請脈。” 說著,向外做了個手勢。 站在門口的欒太、李德立和楊春,急忙上前跪安,欒太診了脈,磕頭說道:“六脈平和,皇上大喜!” “該進點兒什麼了吧?”肅順問道。 “只要皇上喜愛,什麼都能進。” “倒是有點兒餓了。”皇帝的神氣似乎又清爽得多了,“有鴨丁粥沒有?” “早給萬歲爺預備了!”敬事房首領陳勝文,跪著說道: “還有皇后進的冰糖燕窩粥,麗妃進的奶卷……。” “奶卷太膩了吧?”肅順問欒太。 “不妨!不妨!只要皇上喜愛。” “那就傳膳吧!”肅順吩咐。 擺上膳桌,依舊是食前方丈,肅順親自動手,帶著太監把皇帝扶了起來,但望一望膳桌,便搖搖頭,什麼都不想吃。御前大臣和御醫苦苦相勸,算是勉強喝了幾口燕窩粥,倒是玫瑰山楂鹵子加蜂蜜調開的甜湯,似乎頗能療治皇帝口中的苦渴,喝了不少。 就這一起一坐,可又把皇帝累著了,睡下來閉著眼,只張著嘴喘氣。這時要召見的人,除掉大阿哥據說因為從睡夢中被喚醒,大不樂意,哭著鬧著,正在想辦法安撫以外,其餘的都已到齊。但看此時的情形,皇帝還沒有精神來應付,所以肅順一方面請醇王去向大家說明情況,一方面把欒太找到僻靜的地方去悄悄密議。 “你看,皇上這樣子,到底還能拖多久?”肅順率直地說,“你實話實說,不必怕忌諱。” “今晚上我可以保,一定不要緊。” “可是這個樣子怎麼成呢?”肅順憂心忡忡地,“有多少大事,都得等皇上吩咐。起碼總得讓人有說幾句話的精神嘛!” “這個……,”欒太慢吞吞地說,“也許有辦法。” “有辦法就行。你快想辦法吧!” 於是欒太又開了藥方,並且親自到禦藥房去檢了藥,親手放入藥罐,濃濃地煎了一小碗,由肅順親自捧到禦榻面前供皇帝服用。 果然,這付藥極有效驗,萎靡僵臥的皇帝,眼中有了光采,示意左右,把他扶了起來,靠床坐著,吩咐肅順宣召親王及軍機大臣進見。 以惠親王綿愉為首,一個個悄悄地進了東暖閣,排好班次,磕頭請安,發言的卻仍是唯一奉旨免去跪拜的惠親王,用沒有表情的聲音說道:“皇上請寬心靜養!” “五叔!”皇帝吃力地說,“我怕就是這兩天了。” 一句話未完,跪在地下的人,已有發出哭聲的。皇帝枯疲的臉上,也掉落兩滴晶瑩的淚珠,這一下欷歔之聲越發此起彼落,肅順厲聲喝道:“這是什麼時候,還惹皇上傷心?” 這一喝,欷歔之聲,慢慢止住。肅順便膝行向前一步,磕頭說道:“請皇上早定大計,以安人心。人心一安,聖慮自寬,這樣慢慢調養,一定可以康復。” 皇帝點點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宗社大計,早定為宜。本朝雖無立儲之製,現在情形不同,大阿哥可以先立為皇太子。” 此是必然之勢,惠親王代表所有承命的人,複誦一遍,表示奉詔:“是!大阿哥為皇太子。” “大阿哥年紀還小,你們務必盡心匡助。現在,我再特委派幾個人,專責輔弼。” 這到了最緊要的一刻了,所有的親王和軍機大臣都凝神息氣,用心聽著,深怕聽錯了一個字。 “載垣、端華。”皇帝念到這裡,停了下來,好久未再作聲。 每一個人都在猜測著,皇帝所念的下一個名字,大概是奕!甚至連肅順都以為皇帝的遲疑,可能是臨時變卦,在考慮恭王的名字了。 然而他們都猜錯了,皇帝繼續宣示名單,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 這一下喜壞了肅順一黨。但自然不便形諸顏色,載垣看了看端華和肅順,磕一個頭,結結巴巴地說:“臣等仰承恩命,只恐才具不足以負重任。只有竭盡犬馬,盡心輔助,倘有異心,天誅地滅,請皇上放心。” 這番話雖不甚得體,總也算交代了,皇帝點點頭,又問: “大阿哥呢?” 大阿哥剛由張文亮抱了來不多一會,奉旨宣召,張文亮便把他放下地來,半哄半威嚇地說:“皇上叫了,乖乖兒去吧!記著,要學大人的樣子,懂規矩,皇帝說什麼,應什麼,千萬別哭,一哭,張文亮倒霉,也許就會關了起來,明天可就不能陪大阿哥玩兒了。” 穿著袍褂的大阿哥,聽張文亮說一句,他應一句,但一掀簾子,只見滿屋子跪的是人,把他嚇得愣住了,回身就跑,不想張文亮正好攔在後面。 “小爺,小祖宗!”張文亮急得滿頭大汗,“進去!別怕!” 幸好景壽及時出現,六額駙是熟悉的,大阿哥膽子大了些,讓他牽著手,直到禦榻面前,跪了安,叫一聲:“阿瑪!” 看見兒子只有六歲,便要承擔一片破爛的江山,皇帝萬感交集,自覺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子孫,此時才知生死大限是如何嚴酷無情!萬般皆難撒手,而又不得不撒手,人世悲懷,無過於此。就這樣一陣急痛攻心,頓時又冷汗淋漓,喘息不止。 大阿哥看得慌了,“阿瑪,阿瑪!”大叫著撲倒在御榻上去拉住了皇帝的手。 這對皇帝是極大的安慰,那一隻小小的、溫暖的手,彷彿有股奇妙的力量,注入他的身體,他的喘息止住了,心也定下來了,而且也不再那樣恐懼於一瞑不視,茫茫無依了。他微笑著伸出枯瘦的手,摸著大阿哥的臉,看著載垣說,“我把他交給你們了!” “是!”載垣肅然答道:“大阿哥純孝天生,必是命世的令主。” “要好好教導。李鴻藻一個人不夠的。”皇帝說到這裡,低下頭來向大阿哥說:“你也認一認我所託付的八大臣。給他們作一個揖吧!” 載垣代表顧命八大臣辭謝,皇帝不許。這番推讓,皇帝厭煩了,於是“老五太爺”發言勸阻,顧命八大臣站成一排,與大阿哥相向而立。一面作揖,一面跪下還禮,這樣皇帝算是當面托過孤了。 在形式以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道手續。肅順命人抬來几案,備了丹毫,要請皇帝親筆朱諭,以昭慎重。但這時皇帝已經無法寫字,握著筆的手,不住發抖,久久不能成一字,唯有廢然擲筆,說一句:“寫來述旨!” 這“寫來述旨”,應該就是軍機大臣面承旨意後寫呈的“明發上諭”,但時間迫促,沒有工夫按照規定的行款套語來處理,同時這些頭等緊要的文件,最宜簡潔,免得以詞害義,生出不同的解釋。因此,杜翰純粹以為皇帝代筆的立場,簡單扼要地寫了兩道“手諭”,捧交最資深的軍機大臣穆蔭,穆蔭轉交御前大臣肅順,肅順拿起來先極快地看了一遍,深為滿意,隨即把他放在皇帝身邊的几案上,並且親自捧了仙鶴形的金燭台,照映著皇帝看那兩個文件。 “念給大家聽聽吧!” “是。”肅順放下燭台,把那兩道手諭,交了給穆蔭,然後自己也歸班跪聽。 穆蔭捧著上諭,面南而立,朗然念道:“立皇長子載淳為皇太子。特諭。”又念第二道:“皇長子載淳現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特諭。” 那“贊襄一切政務”六個字,是杜翰自己加上去的,但既經皇帝認可,不啻出自禦口,誰也不敢說話。只是頭腦冷靜些的人,已有戒心,這班親承顧命的“忠臣”,一開始便頗有攬權的跡象了。 辦了這件大事,勉強撐持著的皇帝,一下子洩了勁,頹然垂首,雙眼似閉,於是老五太爺說了句:“皇上歇著吧!”大家紛紛跪安退出。 除了顧命八大臣以外,沒有一個不是感到心情沉重的,顧命大臣沒有恭王,不是一個好兆頭!只怕朝中從此要多事了。當然,也有些人怕肅順的權越來越重,氣焰也會越來越高,此後更難相處,而有些人只怕為了恭王不平,以他的身分、才具,說什麼也不應該被摒於顧命大臣的行列之外。 然而此時很冷靜地下了決心,要與肅順鬥一斗的,卻只有深宮中伴著一盞孤燈的懿貴妃。 東暖閣中的一切,她隨時都能得到很正確的報告。大阿哥被立為皇太子,自然不是新聞,而顧命大臣沒有恭王的名字,雖在意料之中,卻仍不能不使她震動!事情擺明了以後,前因後果不得不重作一番估量。皇帝的末命如此,表示他至死對恭王不諒解,同胞手足何至於這樣子猜嫌,擰成這麼個死都解不開的結?這自然是肅順的挑撥離間! 一想到此,懿貴妃頓覺不寒而栗。都說肅順跋扈毒辣,今日之下才發現他還有極其陰狠的一面。這使她很快地想到這幾天的情形,肅順處處抬舉皇后,已明顯地表示出來,他將來只尊敬一位太后,假手於那位忠厚老實的太后,去抓住年幼無知的皇帝,口銜天憲,予取予求! “哼!”懿貴妃咬著牙冷笑,“肅六,你別作夢!” 越是心裡惱恨,她越冷靜,心裡的事連小安子麵前都不說一句,只看著桌上的逐漸消蝕的短燭,默默在心裡盤算,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微明。 宮裡一天的活動,都是在曙色未臨之前開始的,太監和宮女靜悄悄地各自來去,忙著自己分內的工作。懿貴妃雖然一夜未睡,但精神有種異樣的亢奮,不想再睡,開了房門,叫人打水來漱洗晨妝。 “主子起得早!”小安子跪了安起來,接著又垂手請了個安,“主子大喜!” “什麼喜啊?” “大阿哥封為皇太子,”小安子掉了句文:“主子便貴為國母了!” “哼!”懿貴妃報以冷笑。 一聽見她的冷笑,小安子背脊上就會無緣無故地發冷。他不敢多說什麼,只幫著宮女伺候漱洗,等看到鏡中懿貴妃黃黃的臉,失血的嘴唇,以及鋪得好好的床,才驚訝地問:“主子一夜未睡?” “怎麼啦?”懿貴妃回身看著他問。 小安子跪下來答道:“主子千萬要保重!大阿哥年紀還小,全得仗著主子替他作主,大清朝的天下,都在主子手裡。” '咄! ”懿貴妃喝道:“你懂得什麼?少胡說八道! ” 小安子想不到又碰一個釘子,這個釘子碰得他也實在不明白,自己想想,話並沒有說錯,懿貴妃的脾氣發得沒有道理。心裡這麼想著,臉上不由得便有委屈的神色。 懿貴妃自然明白他心裡的想法,但此時不便作任何解釋,反倒因為小安子的話,引起了警惕,覺得必須有所告誡。 於是她沉下臉來,大聲說道:“小安子!你告訴這裡所有的人,這幾天誰要在人前背後胡言亂語,談大阿哥立為皇太子和我將來怎麼樣,怎麼樣,這些話要是讓我知道了,我沒有別的,馬上傳了敬事房來,先打爛兩條腿再說。我可再告訴你一句話,”她用冷得似冰,利得似刀的聲音又說,“連你在內,一樣辦理。” 小安子嚇得連委屈也感覺不到了,只聽出這一段話,情況嚴重,沒有一分一毫的折扣可打,趕緊連聲答應,站起來先對屋內的四五個宮女說道:“你們可聽見主子的話了!千萬小心,千萬小心!”說完,匆匆走了出去,把懿貴妃的告誡,鄭重其事地轉告了每一個太監和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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