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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慈禧前傳(2-1)

慈禧全傳 高阳 7289 2018-03-14
朱學勤選定三月十六動身到熱河。此去行踪,不宜張揚,而且既非赴任,亦非回籍,只是份內供職,所以餞行等等應酬,一概辭謝。話雖如此,他自己還是在百忙中抽出工夫來,到幾位致仕的大老那裡去走了一趟,一則辭行,二則請教。 這些致仕而大多因為家鄉淪陷,或者道路阻隔,不能回籍的大老,隱操清議,對於朝政國是,亦依舊可以專折建言,所以連皇帝見了他們都有些頭痛。至於肅順,可以排擠他們去位,但一旦在野,卻不能禁止他們以科名前輩,影響門生故吏的作為,這也就是肅順私心中,挾天子以遠避的原因之一。 在野的大老,第一個要數祁雋藻,道光二十一年就已入直軍機,當今皇帝即位,穆彰阿象和珅在仁宗即位以後一樣,立即垮了下來,於是祁雋藻成為軍機領袖。等到肅順逐漸當權,彼此議論大政,常有衝突,特別是在重用曾國藩這件事上,皇帝聽從了肅順的建議,祁雋藻便不能安於位了,堅決告病,退出軍機。他是山西壽陽人,所以都稱他“壽陽相國”。

“壽陽相國”這年六十九歲,精神卻遠不如他同歲的大學士周祖培。朱學勤去了沒有見著,見著他兒子祁世長,是後輩中講理學的。朱學勤與他雖熟,卻沒有什麼談頭,寒暄一番,告辭而去。 離了祁家,朱學勤去見原任吏部尚書許乃普。他是嘉慶二十五年的榜眼,除了祁雋藻,翰林前輩就要數他。朱學勤算是他的門生,又是同鄉後輩,而且同寅至好許庚身是他的胞侄,所以用家人稱呼,叫他“六叔”。 這許乃普也是受肅順排擠的一個。肅順的手段一向毒辣,但許乃普一生服官清慎,捉不著他的短處,直到上年八月二十三,英法聯軍入京,許乃普正在圓明園,聽得警報,倉皇逃散,年紀大了,受不住驚嚇,才告病開缺。肅順的親信,兵部尚書陳孚恩,一直就想吏部尚書這個缺,這下終於算如願以償了。

這天朱學勤去辭行,還談到這段往事。許乃普極有涵養,夷然不以為意,他的長子許彭壽卻頗有不平之色,而細談起來,他的不平,又另有緣故。 “修伯,”他說,“肅六倒還有可取的地方,比附他的那班小人,你想想,是什麼東西?陳孚恩,穆彰阿門下的走狗!蒲城王相國死諫,他替穆彰阿一手彌補,把王相國劾穆彰阿誤國的遺疏掉了包,王抗不能成父之志,叫大家看不起,至今抬不起頭來,這不是受陳孚恩所害?” “是啊!”朱學勤意味深長地說:“你的身分可以專折言事,有機會,何妨上個折子!”許彭壽官居詹事府少詹事,屬於文學侍從的天子近臣,照例有建言之權,所以朱學勤這樣慫恿著。 “我早有此意,只等機會。也還不止陳孚恩一個!”

朱學勤不願再有所問。對於剛才那一句話,他已在自悔,失於輕率,所以顧而言他地問道:“近來作何消遣?” 許彭壽朝上看一看他那正在“咕嚕嚕”抽水煙的父親,笑笑不響。朱學勤心裡明白,必是那些名士風流的勾當,礙著老父在前,不便明言。 “也還有些雅的。”許彭壽又說,“正月裡逛琉璃廠,得了個文徵明的手捲、草書,寫的范成大《田園雜興》四十首。我臨了幾本,自己覺得還得意,回頭你來看看,有中意的,讓你挑一本帶走。” “好極,好極!”朱學勤滿面笑容地拱手稱謝。 “對了!”許乃普捧著水煙袋站了起來,“仁山,你陪修伯到你書房裡坐吧!回頭叫小廚房添幾個菜,留修伯在這里便飯。” “六叔,”朱學勤趕緊辭謝,“等我熱河回來,再來叩擾。

明天一早動身,還有一兩處地方,得要去走一走。 ” “這,也好,等行在回來,替你洗塵。” “我先謝謝六叔。回頭我不進去了,此刻就給你老人家辭行!”說著要跪下來磕頭。許彭壽一把扶住,朱學勤便就勢垂手請了一個安。 等目送許乃普的背影消失,許彭壽才陪著朱學勤到他書房,取出文徵明的手捲和他的臨本來看——是濃墨油紙的摹寫本,點畫波磔的氣勢精神,幾乎與原本無異,轉折之處,絲毫不帶牽強。不見原本,怎麼樣也想不到出自摹寫。 朱學勤高興極了,老實不客氣挑了本最好的,連連稱謝,然後告辭,並又問道:“可有什麼話要帶給星叔?” “明年會試,叫他多用用功。有工夫也寫寫大卷子。” “寫大卷子的工夫,怕是沒有了。星叔跟你不同,其志不在翰林。”

“翰林到底佔便宜。”許彭壽說,“象李蘭蓀,咸豐元年考取軍機章京,未到班'行走',第二年點了翰林,以後當考官,放學政,中間還丁憂守制了兩年,前後算起來不過六年的工夫,就儼然'帝師'了!” 話中有些牢騷,朱學勤一面敷衍著,一面便向外走,聽差見了,高唱一聲:“送客!”於是中門大開。照門生拜老師的規矩,朱學勤由邊門進來,大門出去,叫做“軟進硬出”。 兩人走著又談,許彭壽忽然問道:“修伯,聽說翁叔平跟你換了帖?” “是的。” “你這位把兄弟,孝悌忠信四字俱全,人也還風雅。” 朱學勤點點頭,覺得他的話中肯而中聽。 “不過也是個會做官的,如果你不是赫赫的'紅章京',他這個狀元未見得看得起你這個進士。”說罷,哈哈大笑。

朱學勤卻有啼笑皆非之感,但此時無可分辯,一揖登車,恰是要到南橫街去看翁叔平——翁同龢。 翁同龢正在書房裡寫“應酬字”。朱學勤不願分他的心,搖搖手示意聽差不必出聲,叫自己的跟班取來衣包,在翁家小客廳裡換了便服,悄悄站在翁同龢身後看他揮筆。 翁同龢直待寫完一張條幅,才發覺身後有人,叫了聲“大哥”,趕緊放下筆,取了長袍來穿上,一面又問:“從那兒來?” “你先別問。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他把許彭壽送他的字,在書桌上攤了開來。 翰林的字都寫得好,講究黑大光圓,富麗堂皇,稱為“館閣體”,許乃普就是寫“館閣體”有名的。時下是翁狀元的顏字,當行出色,他收藏的碑帖不少,眼界甚寬,對於此道比朱學勤又內行得多,所以一看就能指出,是摹寫的文徵明的草書。

“那麼,”朱學勤問道:“叔平,你看是誰的臨本?” “貌合,神亦不離。出自絕頂聰明人的手筆。” “一點不錯!許仁山可以說是絕頂聰明。” “喔,是仁山!”翁同龢問:“可是從他那裡來?” “正是。” “見著許老師了?精神如何?” “許老師倒還矍鑠,仁山卻是越來越枯瘠了!而且頗有牢騷,憂怒傷肝,大非養身之道。” “他有什麼牢騷好發?”翁同龢雖是許乃普的門生,但與許彭壽不甚對勁,所以是這樣不以為然的語氣。 “那也無非有感於李蘭蓀的際遇之故。” “狀元才放的詹事,傳臚早當上了少詹,四品京堂,難道還算委屈?”這是指張之萬和許彭壽,他們是道光二十七年會試的同年,許彭壽是會元,殿試中了二甲一名傳臚,一甲一名狀元就是張之萬。

朱學勤聽了他的話,不免也想到許彭壽批評他的話,頗有感於“文人相輕,自古已然,於今為烈”這些個話。翁家也是吃了肅順的虧的,彼此利害相共,正該和衷協力,所以思量著要如何想個辦法,化除他們的隔閡,只是眼前無此工夫,只好留到以後再說了。 “大哥!”翁同龢見他默然,便換了別的話來說:“此行有多少時候耽擱?” “總得個把月。” “噢!”翁同龢很注意地望著他,彷彿在問:何以須有這麼多日子的逗留? 朱學勤心想,這位拜把子的老弟,素來謹小慎微,可共機密,不妨略略透露一點風聲給他:“我受命去觀望風色,而且要做一番疏導的工夫。行在有個謠言,已上達天聽,說這個人要反!”說著,翹起拇指和小指,做了個“六”字的手勢。

要造反?翁同龢大吃一驚,不敢再往下打聽了。 他既不問,朱學勤自然也不會再說。談了些別的,又到上房去見了翁同龢的父親,為戶部官票所兌換寶鈔舞弊一案,被肅順整得“革職留任”的體仁閣大學士翁心存,方始告辭。 當日出德勝門,暫住一家字號叫“即升”的旅店。第二天一早,行李先發,朱學勤與送行的至好略作周旋,過了時辰,方始揖別登車。 由京城到熱河承德,通常是四天的路程。朱學勤按站歇宿,出了古北口,第三天下午到達灤平縣,滿洲地名稱為“喀拉河屯”,也有行宮在此,離避暑山莊只有一站的途程,如果要趕一趕路,當天也到得了承德。但為了要示人以從容,他還是在灤平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上車,午初時分到了承德,行李下了客店,人卻不能休息,一身行裝,先到宮門請安,然後轉往麗正門內的軍機直廬。

朱學勤是恭親王留京辦理“撫局”,奏准隨同辦事的人員,但依舊兼顧著軍機章京領班的原差使,所以一到先按司員見“堂官”的規矩,謁見軍機大臣,呈上了文祥的親筆信,面禀了在京的“班務”,自然也還談了京里的情形。 從軍機大臣那裡下來,到對面屋內與同事相見。大家都正在忙的時候,也不過作個揖,問聲好,公務私事,有許多話說,卻無工夫。於是曹毓瑛作了安排,晚上為朱學勤接風,邀所有的同事作陪,以便詳談,一面把自己的車借給朱學勤,讓他坐了去拜客。 承德地方不大,扈從的官員也不多,拜完客回到客店,時候還早,朱學勤好好休息了一陣,才換了便服,來到曹家,已有好幾個同事先在等著,各家都有信件什物託他帶來,朱學勤就在曹家一一交代。 開席入座,行過了一巡酒,談風漸生,紛紛問起故人消息。朱學勤交遊最廣,問到的幾乎無一不識,特別是那些名士的近況,潘祖蔭在崇效寺宴客賞牡丹;李慈銘新結識了三樹堂的名妓佩芳;翁同龢上已那一天與同鄉公祭顧亭林;諸如此類不是風雅便是風流的韻事,他或者親歷、或者親見,所以談來格外真切有趣。 “看來九城繁華,依然如昔。”隨扈到行在以後,始終未曾回過京的許庚身,感慨而又嚮往地說。 “就圓明園,卻真是傷心慘目。”朱學勤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了。 一提到圓明園的遭劫,頓使滿座不歡,而且這會談到時局——恰是曹毓瑛所希望避免的話題,所以趕緊找句話岔了開去。 “修伯,”他說,“你何必住店?搬到我這裡來吧!” “倘或耽擱的日子不多,那就一動不如一靜了。” “'通典'有話下來了,這裡事多,正要添人,意思是讓你留下來幫一兩個月的忙。” 朱學勤原來就有多住些日子的打算,但這話只好跟曹毓瑛一個人在私底下說,在座的同事中,有些是要顧忌的,所以他表面上只能持一切聽上命差遣的態度,點點頭說:“我自己無所謂。不過,我在恭王那裡,是奉了旨的,倘要我留下來,恭王那裡該有個交代。” “當然,當然。”曹毓瑛說:“好在'撫局'已成,你原來也該歸班了。” 一席快談,到此算是結束。在“內廷當差”的官員,都起得絕早,所以睡得也早,飯罷隨即道謝,紛紛散去。曹毓瑛把朱學勤留了下來,一面差人到客店去算帳取行李,一面將這位遠客延入書房,重新沏上茶來,屏人密談。 朱學勤告訴他,即使沒有密信催促,也要到熱河來一趟,因為在京聽得行在的謠言,說恭王挾洋人自重,有謀反的企圖,這話傳到他本人耳朵裡,異常不安,上折請求到行在來謁見皇帝,就是想當面有所解釋。接到硃批的折子,皇帝的猜嫌,似乎越來越重,恭王與文祥商量的結果,決定叫朱學勤來作一番實地的考察,當然也要下一番疏導闢謠的工夫。 說完了這些,朱學勤緊接著又問:“到底有這些謠言沒有?” “怎麼沒有?連惇王都有這話!” 朱學勤大為驚駭,而且不勝困惑:“'宮燈'、'心台'一班人,造此謠言,猶有可說。怎麼惇王也說這話?” “惇王原是個沒見識、沒主張的人,誤信謠言,又何足怪!” “可是,”朱學勤顯得很不安,“惇王的身分不同,嫡親手足如此說,上頭當然會相信。” “上頭還不知惇王的為人?”曹毓瑛極沉著地說,“這些個謠言,當然大非好事,但也不必看得太認真!” “嗯,嗯!”朱學勤有所領會了,淡焉置之,可能比認真去闢謠,要來得聰明。 “可慮的倒是上頭的病!” “是啊!”朱學勤趕緊又問:“這方面,京里的謠言也極多。 到底真相如何? ” 曹毓瑛看了看門外,移開茶碗,隔著茶几湊到朱學勤面前,輕輕說道:“不過拖日子而已!” “噢!能拖多少日子呢?” “聽李卓軒的口氣,只怕拖不過年。” “那,那……。”朱學勤要問的話太多,都擠在喉頭,反不知先說那一句好了。 “'湖州'的意思怎麼樣?”曹毓瑛又加了一句:“為恭王打算。” 朱學勤定一定神,才能辨清曹毓瑛所問的是什麼,於是答道:“'湖州'的意思,總要讓恭王重入軍機才好!” “此獠不去,恐成妄想。”曹毓瑛做了個“六”數的手勢,當然是指肅順。 朱學勤點點頭:“那也只好緩緩圖之!” “你明白這一層,最好。”曹毓瑛警告他說,“人人都知你與恭王的關係,暗中窺伺的,大有人在!”曹毓瑛的觀察,一點不錯,頗有人在談論朱學勤到熱河的消息,猜測他此行的目的。甚至連小安子都悄悄去告訴懿貴妃:“六爺的心腹,那個姓朱的'達拉密'來了。” “嗯!”懿貴妃想了想吩咐:“再去打聽,他是來換軍機上的班,還是六爺派他來幹什麼?” 軍機處的關防最嚴密,而且朱學勤謹言慎行,退值以後不出門拜客,住在曹家,也只與些極熟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玩玩古董,談談詩文,因此小安子始終無法把他的來意打聽清楚,只好捏造些無根之談去搪塞“主子”,前言不符後語,破約百出。懿貴妃心裡自然明白,但懶得去尋根問底,因為這些日子,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大阿哥身上。 大阿哥決定在四月初七入學,以及派李鴻藻充當師傅,她是在朱諭下來以後才知道的,這倒還在其次,最教她心裡不舒服的是,得到消息,說皇帝與皇后事先作過商量,四月初七這個日子,就是皇帝用雙喜拿來的時憲書,親手選定的。男孩子啟蒙入學是件大事,那怕民家小戶,也得先告訴生母一聲,而在宮里居然是這樣子!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這句話,最實在不過。懿貴妃這樣在心裡想。 不!她又想名位比權勢更要緊!名位一到,權勢自來。大阿哥入學,皇帝為什麼跟皇后商量?就因為她是皇后!此是懿貴妃最耿耿於懷的一大恨事,論家世,鈕祜祿氏和葉赫那拉氏,一般都是“上三旗”尊貴的大族。論身分選秀女的時節,一般都是三品道員家的女兒,只不過她早服侍了皇帝兩年,便當上了皇后。自己還生了兒子,對得起大清朝的列祖列宗,卻連次皇后一等的“皇貴妃”的名位都還沒有巴結上,已是天大的冤屈,如今索性連親兒子入學,都夠不上資格說句話,這口氣怎能叫人咽得下? 為此,懿貴妃氣得發“肝氣”,晚上胸膈之間疼得睡不著,要“坐更”的小安子揉啊,捶啊的折騰好半天,才能安靜下來。 肝氣平復以後,她很冷靜地想到,當皇后是今生休想了!那怕現在的皇后,暴疾崩逝,可以斷定皇帝寧願讓中宮虛位,決不會冊立她為後,至於當太后雖是必然之勢,但也要做皇帝的兒子聽話孝順,這個太后才做得有味。倘如宮內相沿的傳說,聖祖德妃烏雅氏,因為做皇帝的兒子不孝,雍正元年五月,活活地被氣死,算起來不過當了半年的太后,還是個虛名。這樣的太后,又何足貴? 由此她有一番覺悟,從現在開始,非要把大阿哥控制在手裡,叫他聽話孝順不可。於是,常常傳話叫保母把大阿哥領了來玩,和顏悅色地哄著他。母子天性原在,大阿哥平日畏憚生母,只因為懿貴妃不像皇后那樣慈愛,現在既然如此,大阿哥自然也樂於親近生母了。 每當他們母子絮語,不知趣的小安子總愛在旁邊指手劃腳地胡亂插嘴,皇子只有六歲,愛憎之心卻十分強烈,恨透了小安子,但拿他無可奈何。 有一天受了人的教,當小安子又來插嘴時,大阿哥大吼一聲:“你個放肆的東西,給我滾!” 這一聲吼,殿內殿外的人,包括懿貴妃在內,無不驚異得發楞,自然,最惶惑的是小安子,勉強擠出一臉笑容,彎下腰來說:“大阿哥,你,你是怎麼啦?給小安子發這麼大脾氣!” 皇子似乎忽然長大成人,胸一挺,厲聲申斥:“還敢跟我回嘴!”接著用更大的聲音,看著一屋的太監和宮女說:“給我把陳勝文找來!” 沒有那個太監或宮女敢作聲,只偷眼望著懿貴妃,要等她有句話下來,才好行動。 懿貴妃給她這六歲的兒子弄迷糊了,有些困擾,有些不快,但也有些欣悅和得意——為了大阿哥的神氣活現,像個身分尊貴的皇長子。 但一看到太監和宮女的臉色,她從困惑中醒悟過來,立即沉著臉喝道:“你這要幹什麼?” 大阿哥一看到她母親如此,心裡有些發慌,但視線落到小安子身上,卻又勇氣忽生,朗朗答道:“我要叫陳勝文來問,我跟額娘回話,可許'誇蘭達'在旁邊亂插嘴?誰興的這個規矩?” 居然能如此侃侃而談,懿貴妃心裡明白,不可再用對付一個孩子的辦法,哄哄騙騙,就能了事,但也絕對不能依他。主子談話,“誇蘭達”——太監在一旁插嘴,這要在乾隆年間,立刻就能捆到內務府,活活打死。照此刻的罪名,至少也是一頓板子,斥逐出宮。小安子縱不足惜,自己的臉面可不能讓人撕破! 於是她略想一想,依舊繃著臉說:“有我在,不用你管! 小安子不對,我會處罰他。 ” “那就請額娘處罰小安子!” 是如此咄咄逼人,懿貴妃心裡十分氣惱,受肅六的氣受不夠,還受自己兒子的氣!這一下,她的胸膈間立刻隱隱作痛,不由得抬起手摀著痛處。 小安子一看這情形,知道禍闖大了!原來還指望著懿貴妃庇護,現在懿貴妃自己都氣得發了肝氣,她犯病的時候,脾氣最壞,說翻臉就翻臉,決不容情,真的叫人傳了陳勝文進來,那就只有“萬歲爺”才能救得了自己這條命。 一想到此,不敢怠慢,撲通一聲,跪在水磨磚地上,雙手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罵:“小安子該死!小安子該死!” 大阿哥這下心裡才舒服了些,逞報復的快意,大聲說道: “給我狠狠地打!” “是!狠狠地打!”小安子還高聲回答,就像打的不是自己似的。 自己把自己的臉都打腫了,這還不算,大阿哥又說了句: “打一百!” 於是從頭來起,另有個太監“一啊、二啊”地高唱計數。打足了一百,小安子還得給懿貴妃和大阿哥磕頭,謝謝“恩典”。 到了晚上,腫著臉的小安子,跪在懿貴妃面前哭訴,他說大阿哥受了別人的挑唆,無故拿他羞辱,表示自己這頓嘴巴,打得於心不甘,口口聲聲:“主子替奴才作主!主子替奴才作主!” 懿貴妃自己心裡也非常不痛快,只說了句:“你何必跟大阿哥認真!”意思是何必跟孩子一般見識,這也算是一句勸慰的話了。 無奈小安子一味磨著,斷言必有人挑唆。然則挑唆的是誰呢?懿貴妃要他指出人來,小安子這才不作聲。但是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明查暗訪,到底讓他打聽清楚了,是一個“諳達”,看不慣他那副狐假虎威的醜態,又聽得大阿哥說討厭小安子,便想出這麼個“高招”來整他。而且反复教了不少遍,大阿哥才能把這齣戲唱得如此有聲有色。 於是,小安子又到懿貴妃那裡去告密,但話中添油加醋,改了許多,他不說自己為人所厭恨,說是別人知道他在懿貴妃面前得寵,故意拿他開刀,目的是在打擊懿貴妃。換句話說,他是為懿貴妃而吃的虧。 自然,初聽之下,懿貴妃十分生氣,追問著說:“那麼,到底是誰在挑唆大阿哥呢?” “奴才不敢說!” “有什麼不敢說的?難道還是皇后?” “不是皇后。是……。”他蘸著口水,在磚地上寫了個“麗”字。 是麗妃?懿貴妃冷笑一聲:“她不敢!” “主子不信,奴才就沒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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