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5·天空之火

第12章 第六章信道

蘭德在一片漆黑中醒來。躺在毯子裡,他竭力想知道是什麼弄醒了他,一定是有什麼東西。不是因為那個夢,他在夢裡教艾玲達游泳,在他的家鄉,兩河流域水林的一座池塘里。不是因為這個。這時它又來了,彷彿有某種微弱卻又污穢不堪的氣息正從門下滲進來。那並不真的是一種氣味,而是另一種感覺,蘭德說不出的感覺。惡臭,如同在臭水塘里泡了一個星期的死屍。它又退去了,但這次並不完全。 蘭德掀開毯子,站起身,讓陽極力包覆住自己。在虛空中,至上力盈滿他的身體,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軀體在寒冷中顫栗,但寒冷卻好像完全在另外一個地方。他小心地拉開門,走了出去。月光從走廊兩端的拱形窗戶裡射進來,剛剛走出一片漆黑的房間,這裡就像白天一樣明亮。沒有任何物體在移動,但他能感覺到……有什麼……靠近了,邪惡,就像是在他體內的至上力中咆哮的污染。

他將一隻手伸進外衣口袋,那裡有一個小雕像,形狀是一個圓胖男人握著一把橫放在膝頭的劍。那是一件法器,蘭德借助它可以導引超過自身極限的至上力。不過他認為其實沒有這種必要。前來攻擊他的那股力量並不知道它的目標已經有了什麼樣的變化。它不該讓他醒過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那股來攻擊他的力量並不在這裡,它還在下面——槍姬眾睡眠的地方。它現在仍然沒有發出任何聲息,所以應該還沒驚醒槍姬眾,除非他現在衝下去與它作戰。那時,醒來的槍姬眾將不會袖手旁觀。嵐曾經告訴過他,如果有可能,就盡量由自己選擇戰場,迫使敵人攻過來。 微微笑了笑,他重重地踏著地板,向離他最近的一道彎曲樓梯跑去,那是向上的樓梯。他一直跑到了這幢建築的最頂層。這裡是一個完整的巨大房間,有著微微呈拱形的天花板和零散分佈在四周的細長圓柱,柱子上都裝飾著螺旋形的凹槽,周圍沒有玻璃的拱窗讓月光傾瀉到每一個角落。在地板上的灰塵和沙礫中,他上次來此時留下的足跡還依稀可見,除此之外,這裡沒有任何其他痕跡。很完美的戰場。

他大步走到房間正中央,在一個十尺寬的鑲嵌圖案上站定,那是古代兩儀師的標誌,一個相當不錯的位置。 “在這個印記之下,是他征服的地方。”這是魯迪恩預言中描述他的語句。他的雙腳分別站在圖案中間那個蜿蜒的界線兩側,一隻腳踏在純黑色的淚滴上,現世的人們稱這顆淚滴為龍牙,視它為邪惡的象徵;另一隻腳踏在純白色的淚滴上,它現在被稱為塔瓦隆之焰,有些人認為它代表光明。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這真是個迎接攻擊的理想位置。 惡臭的感覺愈來愈強,彷彿空氣中充滿了硫磺燃燒後的氣體。突然間,樓梯口似乎掠過了幾團月影,它們沿著房間的外緣來回移動,逐漸變成了三條黑狗,每隻都有馬駒那麼大,比夜色更黑。它們瞪著閃爍出銀光的眼睛,警戒地以環形軌跡向蘭德靠近。借助體內的至上力,蘭德甚至能聽到它們的心跳,如同一聲聲沉重的鼓鳴。但蘭德聽不到它們的呼吸,也許它們根本就不用呼吸。

蘭德開始導引,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把長劍,劍刃微微彎曲,上面的蒼鷺徽記如同嵌在其中的火焰。他本以為會看見魔達奧,或是比無眼更可怕的生物,但如果只是對付幾條狗,即使它們是暗影生物,這把劍也該足夠了。派出它們的人並不了解現在的他,嵐說過,他現在的水準已經非常接近劍技大師了。而且依照這名護法抑多揚少的作風,蘭德懷疑自己可能已經超越劍技大師的水準了。 三條狗發出一陣如同咬碎骨骼的吼聲,從三面沖向蘭德,速度比奔馬還快。 一直等到三條狗幾乎要撲到自己身上,蘭德才開始動作。他手中的長劍連續流過三道黑影,在眨眼間就從火旋風變為掠壁風,又轉成鋪扇式。巨大的黑色頭顱飛離黑色的軀體,只有它們鋒利的長牙依然閃爍著鋼鐵般明亮的光澤。蘭德這時已經退出了那個鑲嵌圖案,在那裡只留下一堆扭曲的、流血汩汩的屍體。

蘭德笑了兩聲,退去手中的長劍,但他仍然緊握著陽極力,感受著至上力的咆哮,其中的甜美與穢惡。輕蔑從虛空邊緣滑過。狗,雖然是暗影生物,但依舊只是……笑聲戛然而止。 那些死掉的狗緩緩地融化了,成為幾攤微微顫動的黑色液體,彷彿依舊還活者,它們濺在地板上的血也開始隨之顫動。突然間,小一些的三灘黑液變成黏滯的流體滑過地板,融入大攤的黑液之中,它們開始從那幅圖案上聳起,愈來愈高,又一次變成了三條黑色的巨犬,當它們腰以下的部分逐漸成形時,它們已經發出一陣陣嗥叫,從嘴裡流出黏稠的唾液。 蘭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到驚訝,他只感覺到那種情緒正飄浮在虛空外面。狗,是的,但它們是暗影生物。派它們來的那個人並不像他所想像得那樣掉以輕心,但那個人仍然對他不夠了解。

他沒有再導引出長劍,而是開始重複他記憶中很久以前做過的一次導引。那些大狗吼叫著跳起來,一道粗重而又異常明亮的白色光柱從他的手中射出,如同熔化的鋼鐵、液體的火焰。那道光柱掃過躍起的暗影生物,剎那間,它們變成三道詭異的影子,所有的顏色似乎都被反轉了,它們所在的空間裡只剩下一些閃爍的微塵,愈來愈小,直到最終徹底湮滅。 蘭德散掉那道光柱,臉上露出一絲森然的微笑,視線裡仍然存留著一道強光過後的紫色影子。 一段立柱的殘片掉落在地板上。剛才那道光柱徹底抹去了幾根柱子中間的一截,一道清晰的切口跨過了半個房間的牆壁。 “它們有沒有咬到你,血有沒有濺在你身上?” 蘭德轉過身,看見了沐瑞的身影。他剛才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戰斗上,完全沒發覺兩儀師已經沿台階走了上來。沐瑞的雙手緊揪著裙擺,雙眼盯著蘭德。在朦朧的月影中,蘭德看不清她的臉。她一定也像蘭德一樣在剛才感覺到了那股邪惡,而她一定是全速奔跑才能這麼快就趕到這裡。 “槍姬眾允許你通過?你已經變成一名法達瑞斯麥了嗎,沐瑞?”

“她們給了我一些智者的特權。”沐瑞曼妙的聲音中攙雜著一點急迫與煩躁,“我對守衛說,我必須立刻就見到你。現在,回答我!那些暗之獵犬有沒有咬你,或者是把血濺到你身上?它們的口水有沒有碰到你?” “沒有。”蘭德緩緩地回答。暗之獵犬,在古老的故事裡,有一點關於它們的記載。南方國家的人們會用它嚇唬小孩子,一些成年人也相信它們的存在。 “為什麼你會那麼擔心我被咬?你可以治療我的傷口。這意味著暗帝已經自由了嗎?”現在他被虛空環繞,即使是恐懼也只能留在遙遠的地方。 他聽到的傳說裡描述著暗之獵犬在野獵中狂奔,那是暗帝本尊進行的狩獵。即使是在最鬆軟的土地上也不會留下腳印,只有岩石上會留有它們的痕跡。擺脫它們的辦法只有與它們正面作戰,或者是將它們隔在流水的另一側。十字路口是特別有可能遇到它們的地方,日落之後和日出之前則是它們最容易出現的時刻。他已經見到太多故事成真了,要他再相信一個也不難。

“不,不是的,蘭德。”沐瑞似乎恢復了自製力,她的聲音又如同敲擊銀鈴般,平和而冷漠,“它們只是另一種暗影生物而已,一種永遠都不該被製造出來的東西。被它們咬上一口是致命的,就好像被匕首插進心臟,我不認為我能在這樣的傷口殺死你之前將它治愈。它們的血液,甚至是唾液都是有毒的。一滴這樣的液體沾在皮膚上也會導致死亡,而且必然會經歷一個緩慢、痛苦的過程。你很幸運,這裡只有三條暗之獵犬。或者你在我趕到之前已經殺死了更多?根據暗影之戰中遺存下來的文件殘片,它們經常會以更大的群落行動,一般是十到十二條。” 更大的群落。棄光魔使在魯迪恩的目標不止他一個…… “我們一定要談談你用來殺死它們的辦法。”沐瑞說道。但蘭德已經全速向樓梯口奔去。沐瑞叫喊著問他要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但他沒有回答。

飛奔下樓,穿過黑暗的走廊,睡在那裡的槍姬眾紛紛被他的腳步聲驚醒,在透射進來的月光下驚愕地看著他。穿過青銅大門,嵐正不安地站在那裡,身旁還有兩名槍姬眾守衛。護法將變色斗篷披在肩頭,讓他身體的一部分看上去就像是融入了夜幕。 “沐瑞在哪裡?”他向飛奔而去的蘭德喊道。蘭德仍然一言不發,只是兩階一步地沿著寬闊的台階直奔下去。 在他肋側那個半癒合的傷口如同一隻將他抓緊的拳頭,一陣陣疼痛干擾著虛空,但他還是迅速找到了他要尋找的建築物。它立在魯迪恩的最邊緣,遠離中心廣場,盡量遠離沐瑞和智者們居住的帳篷營地,又留在城市的範圍內。這座建築的上面幾層已經坍塌,變成一堆堆散落在乾土地面上的瓦礫,只有最下面的兩層還是完整的。蘭德強迫自己的身體不因傷痛而蜷縮起來,仍然在沒命地跑著。

由石雕柱廊環繞的巨大前廳曾經非常高大,現在它更高了,夜幕的天空直接成了它的穹頂,鋪著白色石板的地面上也都是零碎的石塊。在柱廊投下的月影中,三隻暗之獵犬後腿站起,用爪子和牙齒撞擊著一道劇烈顫抖的青銅大門。燃燒硫磺的味道同樣充斥著這裡的空氣。 蘭德回想著剛才的戰鬥,沖向房間的一側,開始導引。白色的液體火焰從門前橫過,將暗影生物摧毀。這次他必須讓光柱更細一些,讓它不至於造成更大的破壞,然而他對面的厚牆上還是被他轟出了一個大窟窿。他覺得這次應該沒有穿透整棟建築,但在黑夜裡,這點很難判斷,也許對這種武器的控制還可以更精細一些。 那兩扇門板上包覆著的青銅都已經被撕得破爛不堪,彷彿這些暗之獵犬的爪子和牙齒真的是鋼鐵鍛制的。門板上被鑿開的小孔裡有燈光透出來,讓蘭德能看見留在石板地面上的爪印。但令他吃驚的是,爪印的數量相當少。蘭德放開陽極力,在門板上找了個不會劃破手掌的地方,開始拍門。突然,他肋側傷口的疼痛變得極為真實,他深吸一口氣,竭力不去想它。

“麥特?是我,蘭德!開門,麥特!”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一條縫,射出一片燈光,麥特猶疑地從裡面窺了一眼,然後才一把推開門,軟軟地靠在門板上,彷彿他剛剛扛著一袋石頭跑了十里路。他身上沒穿任何衣服,只在脖子上掛著一枚白銀狐狸頭的徽章,狐狸的眼睛和那個古代兩儀師的圖案一模一樣。想到麥特對於兩儀師的態度,蘭德很奇怪他為什麼至今都沒有把這東西賣掉。向屋裡看去,一名高個子的金發女子正平靜地用毯子裹住身體,腳邊放著短矛和小圓盾。她應該是一名槍姬眾。 蘭德匆忙地移開目光,清了清喉嚨:“我只是想確定你們沒事。” “我們沒事。”麥特掃視著前廳,“我們現在沒事了。你把那個殺了?我不想知道那是什麼,只要它們走了就好,有時當你的朋友可真是該死的不輕鬆。” 不止是朋友,麥特還是另一個時軸,也許是在最後戰爭中取得勝利的鑰匙之一。任何想殺死蘭德的人也就有同樣的理由殺死麥特,但麥特總是竭力否認這一點。 “它們已經被解決了,麥特,那是暗之獵犬,一共有三條。” “我告訴過你我不想知道,”麥特呻吟著,“現在是暗之獵犬了,不得不說,你身邊確實不斷有新的東西。除非我死了,否則留在你身邊就永遠都不會覺得無聊。如果那扇門被撞開時我不是恰好站起身要喝一杯酒……”麥特的聲音低了下去,其中夾雜著顫抖。他用手抓著右臂上一塊發紅的地方,眼睛則死死地盯著破爛的門板。 “你知道,想想那時的情形,我的腦子還真是會戲弄我。當我拼命地將所有能挪動的東西堆到門口的時候,我發誓它們之中有一個已經咬穿了一個洞。我能清楚地看到它那顆該死的腦袋,還有它的尖牙。梅琳達的槍矛對它們一點用處都沒有。” 沐瑞趕到這裡的時候顯得比剛才更加引人注目。她是跑進來的,裙子被她高高拉起,胸部因劇烈呼吸而起伏不停。嵐緊跟在她身後,手中握著佩劍,岩石般的臉上如同積滿了雷暴雲。他身後的街道上擠滿了法達瑞斯麥,其中一些槍姬眾只穿著內衣,但所有人都拿著短矛,而且用束髮巾包住了頭臉,除了一雙眼睛,整張面孔全部遮蔽在黑色的面紗後面,這是艾伊爾人要開始殺戮的象徵。看到蘭德正平靜地和麥特交談,至少沐瑞和嵐放鬆了下來,只是兩儀師的臉上仍然是一副要嚴厲呵斥蘭德的神情。戴著面紗的艾伊爾人則完全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麥特驚叫了一聲,衝回到房裡,開始匆忙地把褲子拉到身上。他一邊跳著,拉著褲子,還在不停地抓著手臂。那名金頭髮的槍姬眾則面帶笑容地望著他,而且看樣子她其實很想大聲笑出來。 “你的手臂怎麼了?”蘭德問。 “我告訴過你,我的腦子在戲弄我。”麥特說著,仍然在胡亂地抓著手、拉著褲子。 “當我以為那東西就要衝進來的時候,我覺得它把口水吐在了我的手臂上,現在這塊該死的地方癢得就像有火在燒,就連看上去也像是被燒過的樣子。” 蘭德張開嘴,但沐瑞已經將他推到了一邊。麥特盯著沐瑞,一邊猛拉著褲子,一邊就摔倒在地上。沐瑞立刻跪到他身邊,絲毫不在意他的反對,雙手緊緊扣住他的頭顱。蘭德以前被沐瑞治療過,但和他預料的不同,麥特只是哆嗦了一下,就拿起了繫住那枚徽章的皮繩,讓它在自己的手掌下來回搖擺。 “真該死,這東西突然變得比冰還要冷。”他低聲地嘟囔著,“你在幹什麼,沐瑞?如果你想做些什麼,就治療這隻手臂好了,現在我的整隻手臂都開始癢了。”他的右臂現在從手腕到肩膀都變成了紅色,而且開始腫了起來。 沐瑞緊盯著麥特,蘭德從沒見過她有如此驚訝的表情。 “我會的,”她緩緩地說,“如果覺得這枚徽章冷,就把它拿下來吧!” 麥特朝兩儀師皺起眉,但他還是將徽章揪下來,放在身旁。沐瑞重新捧住他的頭,麥特高喊了一聲,彷彿一頭衝進了冰堆裡。他的雙腿變得僵直,背部向後躬起,雙眼茫然地瞪著前方,眼瞼睜開到幾乎要撕裂的程度。當沐瑞挪開雙手時,他頹然倒在地上,大口吸著氣,但他手臂上的紅腫已經消失了。麥特努力了三次才發出聲音:“血與灰啊!每次火燒的治療都要搞得這麼火燒的誇張嗎?不過就是有點癢而已!” “跟我說話時,小心你的舌頭,”沐瑞邊說邊站起身,“否則我就找奈妮薇來管你。”但她的心思並不在此。如果她願意,即使是在她睡覺時也能像正常人一樣和別人交談。她正努力讓自己的視線避開那個正被麥特戴回到脖子上的狐狸頭。 “你需要休息,”她心不在焉地說,“如果覺得累,明天就一直睡在床上吧!” 那名被麥特稱作梅琳達的槍姬眾跪到麥特背後,將雙手放在他的肩上,抬頭望向沐瑞:“我會讓他照你的吩咐去做,兩儀師。”她忽然笑著抓了抓麥特的頭髮。 “現在,他是我的小淘氣鬼了。”從麥特驚慌的臉上能看出來,他正努力蓄積力氣想逃跑。 蘭德聽到身後傳來揶揄的輕笑聲。槍姬眾們現在已經把束髮巾和麵紗放回肩膀上,開始擠成一團,向屋裡望過來。 “教他唱歌吧,槍之姐妹。”亞得凌說道,其他的槍姬眾開始哄笑起來。 蘭德一臉嚴肅地轉身望著她們:“讓這個男人休息吧!你們之中一些人難道不需要穿上衣服嗎?”她們只好不情願地散開了。直到沐瑞出來的時候,還有許多槍姬眾想要偷偷往房裡看上一眼。 “能不能請你們先離開?”兩儀師說話的時候,破爛的青銅門在她背後猛然關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沐瑞回頭瞥了一眼,有些氣惱地抿了一下嘴唇,才繼續說道:“我必須和蘭德·亞瑟單獨談談。”艾伊爾女子們點著頭,朝前廳的出口走去。其中一些人仍然在打趣地談論著梅琳達會不會教麥特唱歌。 蘭德不知道這代表什麼特別意思。梅琳達應該是名沙度艾伊爾,他猜想麥特是否知道這一點。 蘭德停在亞得凌面前,伸手握住了她赤裸的手臂,其他注意到他的舉動的人也停了下來。他對她們所有人說道:“如果在我要求你們離開的時候,你們拒絕了我,我又怎能在戰場上指揮你們?”如果情況允許,他絕不會讓她們上戰場。他知道她們是勇猛的戰士,但養育他的人們全都相信,如果必要,男人應該為了保護女人而死。從邏輯上來講,這種想法可能很愚蠢,特別是對於他面前這些女子,但他的感覺就是這樣的。然而他也夠聰明,知道不能把這樣的想法直接說出來。 “你們會認為這只是個玩笑,或是決定等你們高興時再離開嗎?” 她們驚愕地看著蘭德,彷彿蘭德完全不明白一個最簡單的事實。 “在槍矛之舞中,”亞得凌對他說,“我們會依照你的命令前進,但這不是槍矛之舞。而且,你也沒告訴我們要離開。” “即使是卡亞肯也不等同於濕地人的國王。”一名灰髮的槍姬眾說道。她只穿了一件短襯衣和束髮巾,雖然上了年紀,但身體仍然強壯精悍。而蘭德早已聽膩了這樣的說法。 槍姬眾們恢復了剛才的說笑,不過她們還是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下蘭德、沐瑞,還有嵐。護法也終於收回了他的劍,又像往常那樣安閒自在。只是在月光中,他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臉上,安逸的神情下隱藏著隨時可以突然爆發的力量,即使是艾伊爾人也不具備的強大力量。一條編織皮繩束住了嵐的頭髮,鬢角已經出現了幾許灰星,但他的藍色眼睛如同鷹眼那樣犀利、清澈。 “我一定要和你談談——”沐瑞開口道。 “我們可以明天再談。”蘭德打斷了她的話。嵐的臉色變得更加冷峻了。在護法的心中,兩儀師永遠都比他們自己更重要,不論是人身安全還是地位尊嚴。蘭德沒有理會嵐,肋側的傷口仍然在強迫他跪伏在地上,但他依舊挺直了身體,他不打算向沐瑞顯露出任何軟弱。 “如果你以為我會幫你從麥特那裡拿走那個銀狐頭,你就需要另打主意了。”那個徽章似乎阻止了沐瑞的導引,或者至少阻止了沐瑞的導引在麥特體內產生作用。 “他為那個東西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沐瑞,那是他的。”想到她上次是如何用至上力敲打他的後背,蘭德又冷冷地說道:“也許我會問問他願不願意把它藉給別人。”說完,他就轉過身不再看沐瑞。他還要去查看一個地方,不過最急迫的時刻應該是過去了。暗之獵犬如果在那裡的話,現在肯定已經完成了它們的任務。 “拜託你,蘭德。”沐瑞說。她聲音裡毫不掩飾的懇求,讓蘭德停住了腳步,蘭德以前從沒聽過她這樣說話。 兩儀師這種語氣似乎激怒了嵐。 “我以為你已經是個男人了,”護法嚴厲地說,“這是個男人應有的行為嗎?你就像是個傲慢的男孩。”嵐是蘭德的劍術教師,蘭德也覺得嵐很喜歡他,但只要沐瑞說一句話,這名護法一定會竭盡全力殺死他。 “我不會永遠和你在一起,”沐瑞急迫地說,雙手緊握著裙子,正在不住地顫抖,“我也許會在下一次攻擊中死掉。我可能會跌下馬背,摔斷脖子,或是被暗黑之友的冷箭射穿心臟;而死亡是無法治療的。我用盡了一生的時間尋找你,並儘力幫助你,你仍然不了解你的力量,你對自己能做些什麼連一半都不知道。我……為我對你造成的所有傷害給予最謙卑的道歉。”蘭德從沒想過沐瑞會說出這些話,它們像是沐瑞從嘴裡硬拖出來的,但它們畢竟是被說出來了,而且沐瑞不能說謊。 “讓我竭盡所能地幫助你,在我還可以的時候,求求你。” “信任你是很難的,沐瑞。”蘭德依舊沒去理會已經在月光中有所動作的嵐,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沐瑞身上。 “你對待我就像是對待一個木偶,讓我依照你的設計去跳舞,從我們相逢的第一天開始就是這樣了。只有當你遠離我,或是我完全忽視你的存在時,我才是自由的,而你甚至讓這樣的時刻也很難出現。” 沐瑞的笑聲如同銀色的月光一樣優美,但其中卻攙雜著苦澀。 “與其說是拉動木偶的絲線,不如說是與一頭熊摔跤更合適。你想要一個保證我絕不會操縱你的誓言?那我給你。”她的聲音變得如同水晶一樣堅硬,“我甚至可以發誓會像一名槍姬眾那樣遵從你,或像奉義徒一樣,如果這是你的要求,但你必須——”深吸了一口氣,她用更輕柔的聲音說道,“我謙卑地請求你,允許我幫助你。” 嵐緊緊地盯著沐瑞,而蘭德覺得自己的眼珠一定已經快從眼眶裡蹦出來了。 “我會接受你的幫助,”他緩緩地說,“對於我所有的粗魯行徑,我也向你道歉。”他有一種感覺,自己仍然在被操縱著,他的那些粗魯都是有原因的。但她畢竟不能說謊。 很明顯的,緊張的情緒從沐瑞的表情中消失了。她走進一步,抬頭看著蘭德:“你用來殺死那些暗之獵犬的手段被稱作烈火,我在這裡仍然能感覺到它殘存的痕跡。”蘭德自己也能感覺到。就像是一個餡餅被拿出房間之後,房裡仍然會殘存著它的氣味;或者是剛剛離開視野的某樣東西留在他腦中的記憶。 “在世界崩毀之前,烈火已經被禁止使用了,白塔甚至禁止我們學習這項技能。在至上力之戰裡,棄光魔使和那些效忠暗影的奴僕,也只是在迫不得已時才會使用它。” “被禁止?”蘭德皺起了眉頭,“我看見你用過它。”在黯淡的月光中他沒法看清楚,但他覺得沐瑞的雙頰泛起了一片酡紅。這次也許在精神上被打敗的是她。 “有時候,去做被禁止的事也是有必要的。”不管她是否真的臉紅,她的聲音裡並沒有困窘之情,“任何被烈火毀滅的東西,它在因緣中毀滅時刻之前的存在也會被抹去,就像是火焰沿著絲線一路燃燒。注入烈火的至上力愈多,被抹掉的時間軌跡就愈長。我最多只能抹去因緣裡幾秒鐘的軌跡。你比我強大許多,非常強大。” “但如果它在因緣中毀滅時刻之前的存在也會被抹去……”蘭德困惑地撩了一下頭髮。 “你開始看到其中的問題和危險了?麥特記得一隻暗之獵犬咬穿了門板,但現在那扇門上並沒有那麼大的洞。如果暗之獵犬真的像麥特記憶中那樣把口水吐到他的手臂上,他在我趕到之前就應該已經死了。你將暗之獵犬在因緣中的那段軌跡抹去了,使它從未曾發生過,只有記憶被留了下來。存留下來的只有在那以前發生的事情,門上的幾個齒洞,濺到麥特手臂上的一滴唾液。” “聽上去是好事,”蘭德說,“麥特因此而活了下來。” “這很可怕,蘭德。”沐瑞的聲音再次變得焦急,“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就連棄光魔使都不願意使用它?因緣中一個單一的人被抹去了幾個小時,甚至是幾天,而他是編織成因緣的一條線,這樣做就如同挑去布中的一根絲線一樣。從至上力之戰中遺留下來的手稿殘片中記載著,當作戰的雙方意識到這其中的危險時,已經有數座城市被烈火徹底毀滅了。幾十萬根因緣的絲線被抹去了幾天的長度,那些人在那段時間裡所做的一切都被還原為無有,因為這些事情而發生的所有事也隨之消失,只有記憶存留了下來。這種波動的影響是無法計算的,因緣本身幾乎被拆散。一切的一切:世界、時間,就連創世本身也會因此而化為虛無。” 蘭德哆嗦了一下,他知道這不是因為侵入他衣服的寒冷。 “我不能承諾不會再使用它,沐瑞。你自己也說過,有時去做被禁止的事也是必須的。” “我不奢求你做出這樣的承諾。”沐瑞的聲音恢復了平和,她已經不再激動,失衡的情緒也重新得到了穩定,“但你一定要小心。”現在,她又開始對蘭德下命令了。 “借助凱蘭鐸那樣的超法器,你一個人就能用烈火毀滅一座城市,因緣也將在隨後的幾年中分崩離析。當因緣重新穩定下來的時候,有誰能知道它是否還會將你當成是編織的中心?身為如此強大的時軸,也許會是你勝利的契機,即使在最後戰爭中也可能如此。” “也許會是這樣。”蘭德陰鬱地說道。在英雄的傳說裡,英雄們總是宣稱他們或者會勝利,或者會死亡,而他所能期待的最好結果,也許只是同時得到勝利和死亡。 “我必須再去看看某個人,”他低聲說道,“明天早晨我再去見你。”讓至上力注入自己體內,在生命與死亡的漩渦中,他製造出一個比自己高一些的孔穴,與那裡面的黑暗相比,月光下的夜色也彷彿白天一般明亮。信道——亞斯莫丁總是這樣稱呼它。 “那是什麼?”沐瑞輕呼一聲。 “凡是我聽過的話,我就不會忘記,至少多數時候如此。”這不算是個回答,這是一次對沐瑞誓言的測試。她不能說謊,但兩儀師即使在石頭上也能找到縫隙。 “你今晚不得再去找麥特,而且你不能試圖從他那裡拿走那枚徽章。” “它應該送到白塔去進行研究,蘭德,那一定是一件特法器,以前從沒發現過那樣的——” “無論那是什麼,”蘭德堅定地說,“那是他的,你不能去碰它。” 片刻之間,沐瑞的內心似乎經過了一番掙扎。然後,她僵硬地抬起頭,盯著蘭德,她無法去適應除了史汪·桑辰之外的人對她發號施令。而且蘭德很願意打賭,即使是史汪·桑辰的命令,她也不會甘心情願地接受。但她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甚至還微微行了個屈膝禮。 “如你吩咐,蘭德,那是他的。但也請你小心一點,蘭德,自己探索像烈火這樣的技能幾乎就等同於自殺,而死亡是無法治療的。”這次,沐瑞的聲音裡沒有任何嘲笑的成分。 “明早再見。”嵐跟在她身後離開了。護法臨走時帶著不解的表情看了蘭德一眼,但這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高興的。 蘭德走進那個信道,它立刻就消失了。 他站在一個圓盤上,這是一個六尺寬的古代兩儀師標誌。與他周圍無盡的黑暗相比,即使是它黑色的半邊似乎也明亮了許多。蘭德確信,如果他現在跌倒,他就將永遠墜落下去。亞斯莫丁說,借助信道,有一種更快速的移動方法,叫做“神行術”。但他沒辦法教蘭德,一部分是因為在蘭飛兒束縛他的屏障中,他沒有足夠的力量製造一個信道。他只是告訴蘭德,神行術需要對出發點有著非常詳盡的了解。從邏輯上來講,對於目的地的了解應該也是必須的,但亞斯莫丁似乎認為,提出這種問題就像詢問“為什麼空氣不是水”一樣。亞斯莫丁把許多事情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完全不需要解釋。不管怎樣,“浮行術”現在對蘭德已經夠迅速了。 他的雙腳在圓碟上剛一踏穩,碟子就向下沉了一尺,然後才重新穩定住。另一個信道出現在他前方,畢竟他的目的地就在不遠處。當蘭德走出信道時,他正在亞斯莫丁房間外的走廊裡。 走廊兩端窗戶裡透進來的月光是這裡惟一的光源,亞斯莫丁房間裡的油燈已經熄了。他留在這個房間周圍的至上力編織紋絲未動,但空氣中還是有一股微弱的燒硫磺味。 蘭德向那道珠簾移過去,一邊小心地窺探著房裡的情形。房裡充滿了被月光映出的陰影,其中一個是亞斯莫丁的,他正在毯子裡不停地輾轉反側。在虛空中,蘭德能聽見他的心跳,聞到他在噩夢中的汗味。蘭德彎下腰,仔細檢查著淡藍色的地板,上面清晰地留著狗的爪印。 還是個孩子時,蘭德就學過跟踪術,所以解讀這些腳印的信息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困難。這裡曾經出現過三或四隻暗之獵犬,看起來,它們曾經一隻接一隻地走到門前,每一步幾乎都踏在前者的腳印上。難道是圍繞這個房間的編織阻止了它們?或者它們只是被派來觀察情況,然後回去報告?想到暗影生物中就連狗都有這麼高的智力,蘭德感到一陣寒意。話說回來,魔達奧也會使用烏鴉、老鼠,以及其他與死屍有著密切關係的動物作為眼線。 “暗眼”,這是艾伊爾對它們的稱呼。 蘭德導引出細微的地之力,將地板上被踩出的凹坑慢慢填平。他這樣一個一個地消除腳印,一直走到夜幕低垂的空曠街道上,距離那幢建築一百步的地方。到了早晨,人們都會看到暗之獵犬的足跡結束在這裡,沒有人會想到暗之獵犬走到過亞斯莫丁的身邊。一名叫作傑辛·奈塔的走唱人本來就不該引起暗之獵犬的注意。 現在,這座城市裡的每一名槍姬眾應該都已經醒來了,只要他走進她們的住所,一定會惹來一大堆詢問。所以蘭德又做出另一個信道,在比夜色還要深的黑暗中,他讓“浮碟”直接將他帶進了房間。他很奇怪自己這次為什麼會有意無意地選擇這個古代的標誌,而不是像以前一樣,選擇樓梯或一片地板。暗之獵犬在流出這個標記之後才重新變回狗的形狀,在這個印記之下,是他征服的地方。 站在一片黑暗的房裡,他導引至上力點亮了油燈。這之後,他並沒有放開陽極力,他再次開始導引,同時小心地不去觸發所有他設下的陷阱。一片牆壁消失了,露出他自己鑿刻出來的一個小空間。 在這個小壁龕裡,立著兩尊一尺高的雕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雕像身上被刻出流水般的長袍紋路,表情則顯得異常寧靜。每尊雕像都高舉著一顆水晶球。關於這兩尊雕像,蘭德向亞斯莫丁說了謊。 蘭德口袋中那個圓胖的男性小雕像被稱作法器,而凱蘭鐸那樣的物品被稱作超法器。它們的作用都是幫助使用者導引超過其身體極限的至上力,超法器的作用比法器強一倍以上。這兩種物品非常稀少,被兩儀師視為珍貴的寶物,不過現在的女性兩儀師只能辨識出那些與陰極力相調和的。這兩尊雕像則屬於另外一種物品,它們不算非常稀少,但同樣有著很高的價值。它們是特法器。特法器的用途不是擴充導引至上力的極限,而是藉助至上力實現特殊的目的。白塔收藏的大多數特法器真正的用途已經不再為現世的兩儀師們所知。正在被她們使用的特法器裡,有一些她們也不知道是否發揮了它原本應有的功用。而蘭德知道眼前這兩個特法器的用途。 男性的雕像可以讓蘭德與另一尊和它形狀相同,卻極為巨大的雕像相連,那是世界上曾有過的最強大的男性超法器,即使蘭德身在愛瑞斯洋的另一邊,這樣的聯繫也可以建立。它是在暗帝的牢獄被打破之後才完成的——我怎麼會知道這個? ——為了不讓瘋狂的男性兩儀師找到它,它被藏了起來。那尊女性的雕像可以對一名女性導引者產生同樣的作用,讓她和另一尊巨大的女性雕像相連,蘭德不知道那件女性超法器在何處,但他希望與那件女性超法器相配的男性超法器仍然被完全地安然掩埋在凱瑞安。擁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沐瑞說過,死亡是無法挽回的。 不經意間,他最後一次握住凱蘭鐸的回憶闖進了腦海,影像在虛空之外連續不斷地飄浮著。 那個黑髮少女的身體癱軟在地上,睜大的眼睛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她還只是個孩子,獸魔人把她扔在這裡,血染黑了她胸前的衣服。 至上力在蘭德體內咆哮,凱蘭鐸如烈日般耀眼,他就是至上力本身。他不停地導引,將能流注入那個孩子的身體,搜尋、嘗試、摸索。她頹然地站了起來,手和腳不自然地僵直、扭曲。 “蘭德,你不能這樣做,”沐瑞喊道,“不能這樣!” 呼吸,她必須呼吸。那個女孩的胸口開始一起一伏。心跳,一定要有心跳。已經黏稠變黑的血液從她胸前的傷口中流出來。活過來啊,燒了你!他的意識拼命地嚎叫著。我不是有意延遲的!她的眼睛盯著他,沒有一絲神采,那樣強大的至上力,卻沒有在那裡顯露出任何一絲跡象。沒有生命了。淚水不知不覺劃過了他的面頰。 他強迫自己趕走那些回憶,即使還處在虛空的包覆之中,他同樣會感到痛苦。擁有了那麼多的至上力……擁有了那麼多的至上力,他還是不能被信任。 “你不是造物主。”沐瑞對站在那個孩子身邊的他說出這句話。但如果有了這尊男性雕像,他曾經只用到它一半的力量就移動過山脈。當他握著凱蘭鐸時,擁有的力量要小得多,但他在那時仍然相信自己可以逆轉時光之輪,讓死去的孩子重新活過來。這樣的權能就如同至上力本身一樣誘人。他應該毀掉這兩個雕像,但他沒有,他只是重新進行編織,將陷阱恢復原狀。 “你在那里幹什麼?”當壁龕外面再次變為牆壁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匆忙放開編織(編織的結將給侵犯它的人帶來致命的驚奇),蘭德重新向體內引入至上力,然後轉過身。 蘭飛兒站在他面前,身上只有雪白和銀白兩種顏色。和她相比,伊蘭、明和艾玲達幾乎都變成了相貌平平的一般人,她的黑眸幾乎能讓男人將靈魂雙手奉上。一看到她,蘭德的胃立刻開始劇烈地抽動,讓他有著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你想要什麼?”他問道。他曾經封閉了艾雯和伊蘭與真源的聯繫,但現在他記不起是如何做到的了。只要蘭飛兒能碰觸到真源,他抓住她的機會就不是很大,就像用雙手去抓住空氣一樣徒勞。突然噴出烈火,然後……他不能這樣做。她是一名棄光魔使,但一個女人的頭顱在地上滾過的回憶阻止了他採取行動。 “兩個都被你找到了,”蘭飛兒說道,“我想我瞥見了……一個是女性的,對不對?”她的微笑可以讓男人的心臟停止跳動,並且感激她對他這樣做。 “你開始考慮我的計劃了,對不對?有它們兩個,其他棄光魔使會跪倒在我們腳下。我們能替代暗主本尊,向造物主挑戰,我們——” “你總是這麼野心勃勃,米爾琳。”他的聲音磨擦著自己的耳朵,“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離開你?不管你喜歡怎麼想,但這其實不是因為伊琳娜。在我遇到她之前,你就早不在我心中了。你在乎的只有野心,想得到的只有權勢,你讓我感到厭惡!” 蘭飛兒望著他,雙手緊緊按在胸前,黑瞳比平時更大了。 “古蘭黛說……”她的聲音顯得很虛弱,又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路斯·瑟林?我愛你,路斯·瑟林,我一直都愛著你,以後我也會永遠愛你。你知道這一點,你一定要知道!” 蘭德的臉如同岩石一般堅硬,他希望這樣能掩飾自己的震驚。他不知道剛才自己這段話是從哪裡來的,但他彷彿還記得她,那是個久遠而模糊的記憶。我不是路斯·瑟林·特拉蒙! “我是蘭德·亞瑟!”他狠狠地說道。 “你當然是。”蘭飛兒審視著他,緩緩地點點頭,又恢復了沉靜自若的神情。 “當然,亞斯莫丁告訴了你很多事,關於至上力之戰,還有我。他說了謊。你確實是愛我的,直到那個黃發婊子伊琳娜偷走你之前。”剎那間,惱恨讓她的面孔變得如同一張扭曲的面具,蘭德不認為她察覺到了這一點。 “你知不知道?亞斯莫丁隔絕了他的親生母親,現在她們管那個叫靜斷了。他將她隔絕,然後又讓魔達奧拖走仍然在不斷尖叫的她。你能信任這樣的人?” 蘭德大笑起來:“在我捉到他之後,你幫我將他束縛住,好讓他教導我。而現在你又說我不能信任他?” “僅限於教導,”蘭飛兒輕蔑地哼了一聲,“他會這樣做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命運和你連在一起。即使他能夠讓其他人相信他只是一名囚犯,他們仍然會將他撕成碎片,他很清楚這一點。一群狗中最弱的一條就要承受這樣的命運。而且,我偶爾會去看看他的夢。他總是夢到你戰勝至尊暗主,讓他登上了僅次於你的高位,有時候他還會夢到我。”蘭飛兒的微笑說明這些夢讓她感到很愉快,但亞斯莫丁卻很可能恰恰相反。 “但他會竭盡全力讓你反對我。”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蘭德問。反對她?毫無疑問,現在她的身體里肯定充滿了至上力,只要懷疑蘭德有所異動,她立刻就會將他屏障。她以前這樣做過,而且讓他感到羞恥的是,她做得很輕鬆。 “我喜歡你這個樣子,驕傲而自信,充滿了力量。” 蘭飛兒也曾經說過喜歡他那種沒信心的樣子,路斯·瑟林總是太傲慢。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雷威辛今晚派了暗之獵犬來殺你,”她平靜地說著,將雙手抱在腰上,“我應該再快一些過來幫助你,但我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站在他這邊,一名棄光魔使愛他,或者是愛三千年前的那個他。而她的目的是要讓他將靈魂獻給暗影,和她一同統治這個世界。或者,至少是成為她之下的第二人。然後,他們要取代暗帝和造物主的位置。她是不是徹底瘋了?或者那兩座雕像真的有她所說的那麼強大?蘭德不想去考慮這樣的問題。 “為什麼雷威辛會選擇這個時候來攻擊我?亞斯莫丁說他只憑自己的興趣行事。如果他能做到,即使到了最後戰爭的時候,他也會袖手旁觀,等著暗帝將我摧毀。為什麼不是沙馬奧,或者是狄芒德?亞斯莫丁說他們恨我。”不是我,他們恨的是路斯·瑟林。只是,對於棄光魔使來說,這其中並沒有差別。拜託,光明啊,我是蘭德·亞瑟。他將一段突如其來的回憶推出腦海,在那段回憶中,面前這個女人正躺在他的臂彎裡,他們還很年輕,剛剛學會運用至上力。我是蘭德·亞瑟! “為什麼不是色墨海格?魔格丁?或者是古蘭——?” “因為你現在讓他感興趣了。”蘭飛兒笑著說,“難道你不知道他在哪裡?在安多,就在凱姆林,他已經成了那裡實際上的統治者。摩格絲在為他傻笑,為他舞蹈,她和其他幾個女人都成了他的玩物。”蘭飛兒嫌惡地撇了撇嘴,“他讓手下們搜遍了城市和鄉野,為他尋找新的玩物。” 蘭德感到一陣驚駭。伊蘭的母親落在一名棄光魔使的手裡,但他不敢顯露出關切的神情。蘭飛兒不止一次地表現過她的嫉妒,如果她懷疑蘭德對伊蘭有感情的話,她可以輕易地找到伊蘭並殺死她。我對伊蘭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除此之外,另一個嚴酷的事實也出現在虛空邊緣,讓他感到冰冷和殘酷。即使蘭飛兒說的是實話,他現在也沒辦法去攻擊雷威辛。原諒我,伊蘭,但我還不能。蘭飛兒很可能是在說謊,除她之外的任何棄光魔使如果被蘭德殺死,都不會讓她掉一滴淚,他們全都是她計劃中的絆腳石。但不管怎樣,他不能輕易對棄光魔使的行動有所反應,他們會根據他的反應察覺他的意圖。讓他們去對他的行動做出反應吧!到時候他們就會像不久之前的蘭飛兒和亞斯莫丁那樣大吃一驚了。 “雷威辛認為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去保衛摩格絲?”他問,“我曾經見過她一次。兩河在地圖上是安多的一部分,但我在家鄉從沒見過半個女王的衛兵,那里處於獨立狀態已經有許多世代了。如果告訴一個兩河人摩格絲是他的女王,他也許會認為你是個瘋子。” “我懷疑雷威辛並不相信你會趕去保衛你的家鄉,”蘭飛兒冷漠地說,“但他認為你會保衛你的野心。他還打算要讓摩格絲坐上太陽王座,在能夠公開現世以前繼續將她當成傀儡。每天都有更多的安多士兵進入凱瑞安。而你則派遣提爾士兵向北進軍,以確保你自己的根據地,難怪他一發現你的踪跡就派出攻擊。” 蘭德搖了搖頭。派遣提爾士兵的目的根本與野心無關,但他不認為蘭飛兒會明白,或者是相信他的解釋。 “謝謝你的警告。”竟然對棄光魔使表現禮貌!當然,除了希望蘭飛兒所說的話中包含著一些真實,他也無能為力。這是個不能殺她的好理由,她透露給你的信息會比她以為透露給你的多,只要你仔細去聽。他希望這是他自己的想法,雖然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一陣寒冷和諷刺。 “你用結界把我擋在你的夢外。” “我擋住所有人。”這是個簡單的事實,不過蘭飛兒也和那些智者一樣,是他主要防範的對象之一。 “夢是我的,你和你的夢更是我的。”她的表情依然平靜,但聲音正逐漸變得嚴厲,“我可以打破你的結界。你不會喜歡這樣的。” 為了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漠不關心,蘭德盤腿坐到床舖的一角,將雙手放在膝頭。他覺得自己的表情像她一樣平靜,至上力在他體內不斷地膨脹,他準備好了綁縛她的風之力,還有魂之力。魂之力將被編織成阻隔真源的屏障。自己為什麼能這樣做?在腦海中遙遠的地方,他依然在為這個問題感到茫然,並因此而痛苦。如果這魂之力缺了一種,那風之力也將不會產生作用。雖然蘭飛兒看不見他的編織,但她可以拆散、切斷他所有的編織。亞斯莫丁曾經想要教導他這樣的技巧,但因為沒有一名女子進行編織讓他練習,所以這樣的教導也難以進行。 沒有得到蘭德的響應,蘭飛兒困惑地看著他。她微微蹙起眉,即使這樣,也只是為她的美麗平添了另一種風韻。 “我已經查看了那些艾伊爾女人的夢,就是那些所謂的智者。她們對於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夢知道的並不多。我可以恐嚇她們,直到她們再也不敢做夢,再也不敢有侵入你的念頭。” “我以為你不會公開幫助我。”蘭德不敢叫她不要去碰智者們。蘭飛兒也許會做一些與他的意願完全相違逆的事,她從一開始就表現出這一點,即使她沒有明白地說出來。在兩人的合作關係中,她要居於主導地位。 “如果我不做防護,難道別的棄光魔使不會找到我?你並不是惟一知道該怎樣進入別人夢境的人。” “應該說使徒。”她心不在焉地說道,同時,她不自覺地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我也看了那個女孩的夢,那個叫艾雯的,我曾經以為你對她是有感情的。你知道她夢到的是誰?摩格絲的親生兒子和她的繼子,更多的時候還是那個叫蓋溫的親生兒子。”她的嘴角浮起一絲訝異的嘲笑,“真讓人難以相信,一個鄉下女孩竟然會做這樣的夢。” 蘭德意識到,蘭飛兒正在測試他的嫉妒心,她真的以為他防護自己的夢是為了隱瞞對另一個女人的思念! “槍姬眾嚴密地守護著我,”他冷冷地說,“如果你想知道有多麼嚴密,去看看伊馨德的夢就知道了。” 她的臉頰上顯出兩朵紅雲。當然,他應該對蘭飛兒的反應保持冷漠,但她的表現還是讓他在虛空的邊緣泛起了疑惑。莫非她以為……伊馨德?蘭飛儿知道伊馨德是名暗黑之友。一開始就是蘭飛兒帶哈當和那個女人進入荒漠的,而後來伊馨德被指控偷竊的大部分珠寶也都是蘭飛兒拿的。即使只是因為很小的事情,蘭飛兒也會表現出殘忍的惡意。不過,如果蘭飛兒以為他會愛上伊馨德,那麼作為暗黑之友的伊馨德也許不算是她眼裡的障礙。 “我應該讓槍姬眾們把伊馨德趕到龍牆去的。”蘭德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但誰知道她為了救自己會說出什麼話?我必須在某種範圍內保護她和哈當,這樣才能保護亞斯莫丁。” 蘭飛兒臉上的紅暈退去了,但當她再次開口時,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蘭德立刻跳起身。沒有人認識蘭飛兒,但如果一名不屬於槍姬眾的陌生女子被發現待在他的房裡,而這幢建築中所有的槍姬眾都沒看見她進來,那麼隨之而來的肯定是一番詰問,但他卻沒辦法給出任何答案。 然而蘭飛兒立刻打開了一個信道,信道的另一邊是一個充滿了白色絲綢壁掛和銀飾的房間。 “記住,我是你活下來的惟一希望,我的愛。”雖然稱謂親暱,但語調卻非常冰冷,“有我在身邊,你什麼都不用怕;有我在身邊,你就能統治……現在與未來的一切。”微微拉起雪白的裙子,她邁步走進信道,信道立刻消失了。 敲門聲再次響起,蘭德急忙放開陽極力,跑過去打開了門。 安奈拉繞過他向房裡懷疑地望去,嘴裡一邊嘀咕著:“我以為也許是伊馨德……”她責備地看了蘭德一眼,“槍之姐妹們到處找你,沒人看見你回來了。”隨後她搖了搖頭,站直身體,她一直都盡量讓自己顯得更高一些。 “部族首領們來和卡亞肯商議,”她嚴肅地說,“他們正等在下面。” 在柱廊那裡等待蘭德的是一群男人。天空依舊黑暗,但東方的山頂上已經出現了第一道曙光。不管這些男人是否對那兩名槍姬眾守衛感到不耐煩,他們仍舊被陰影覆蓋的臉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沙度開始行動了。”漢一看到蘭德,立刻就喊道,“還有雷恩、米雅各馬、錫安德……所有部族都在行動!” “是加入庫萊丁,還是我?”蘭德問。 “沙度正向章嘉隘口移動,”魯拉克說,“其他部族的動向現在還無法確定。但他們在留下最基本的衛戍部隊保護聚居地和牲口之後,都調集了所有槍矛。” 蘭德只是點點頭。他費了一番努力不讓任何其他人指點他應該怎樣做,但現在卻得到這種下場。無論其他部族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庫萊丁一定會計劃進入凱瑞安。當他還待在魯迪恩,等著其他部族加入的時候,沙度艾伊爾將開始對凱瑞安進行大肆破壞。這無疑是對蘭德壯大的和平計劃最有力的攻擊。 “那麼我們也向章嘉移動。”他最後說道。 “我們不能因為他要跨過龍牆而逮捕他。”鄂瑞的語氣更像是警告。漢也悻悻然地說道:“如果有另一個部族加入他,他們就有能力把我們抓起來吊死,就像被扔在太陽底下的無足蛇蜥。” “我要去查清情況,”蘭德說,“如果我不能抓住庫萊丁,我就要跟著他進入凱瑞安。舉起槍矛,我們要在天亮時出發。” 部族首領們向前邁出一隻腳,單手前伸,向他鞠了個躬,這是最正式的場合裡才會用到的艾伊爾禮節。隨後他們就離開了,只有漢說了一句:“直搗煞妖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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